世界发展指数(乌托邦不脱发)

在雨滴密集到已经开始打湿他一大片衣服的时候，03457突然踢到了什么东西，似乎是一个尖角，很硬。
他们尚未离开这片沙滩，但与面前的青草地也只有一步之遥。
如果杀手这时候刻意将脚下的硬物当成是鹅卵石，那么接下来，换地图将会变得很顺利。
但杀手不知道鹅卵石这种东西的存在，03457停下来，双脚落在同一条线上。
他站好，并且低下了头。
他看到那个小小的凸起蠕动了一下，沙子从顶部往下抖落，他意识到沙层底下可能有什么活物。
03457抽出了别在大腿外侧的刀，这不怪他，这是本能驱使，和吃饭睡觉活着喘气一样的本能。
杀手做好了猎物扑出沙层的预想，等那个未知物的影子出现在视线中，就以最快的速度将利刃送进它的心脏。
余临阻止了这一切。
在走出不远后，余临下意识回头看自己的同伴是否还在，这是最近才养成的习惯，毕竟以前他任何时候都是孤身一人。
现在他很庆幸自己在短时间内就养成了这个习惯。
就在刚刚，他被一个怪异的念头牵制，直到03457这串数字重新出现在脑海中，才心惊自己方才有些走火入魔。
“走向那片森林，走向那片白雾。”
一直有个声音这样说。
余临确信这是自己的声音，就在那个诡异的地方出现在视线中的瞬间，这个声音就紧紧包裹了他。
白雾中仿佛隐藏着什么巨大的诱惑，将他的双眼都囚困于此。
“走向那片森林，走向那片白雾。”
余临一直跟随“自己的声音”往前走，他穿过沙滩，越来越感知不到周围环境的变化。
雨滴打在脸上、甚至落进眼中，但他仍不为所动。
他在心里默默重复着那些话。
很快，他想起了跟在自己身后的杀手，于是他转过头。
那一瞬间，有什么东西从身体中抽离出去，那两句话变得模糊不清。
他有些茫然，反应了几秒后，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走到了沙滩之外。
而这时，03457正对着脚下不知道什么东西，浑身戒备。
余临误认为他也被某种声音误导，快步跑过去，想要叫醒他。
“03！”
对方闻声抬头，眼底神色与他平常见到的没什么不同，这让余临瞬间安下心来。
他呼出一口气，视线紧追杀手的双眼，一刻也不松懈。
余临慢慢朝他走过去。
“你在做什么？”
杀手张口想解释，但似乎是无从说起，余临便心中明了，03457遇到了他认知范围以外的东西。
在组织长大的人大多数都是如此，余临刚逃出去的时候也不例外。
余临便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去。
一截黑紫的触手从沙地里钻出，正在03457脚尖处舞动着，它只有一根大拇指那么长，最粗的地方目测直径不超过一公分。
几个小小的、排列整齐的吸盘暴露在空气中，上面还沾了一些沙子，它正在奋力把沙子往外排出。
余临看了一眼，安慰杀手说：“就是一只搁浅的小章鱼，不用怕。”
雨势浩大，很快就将触手上面的沙子冲洗干净，黑紫的表面很快变得黏腻起来，这是它原本就有的光滑的表面。
它像是某个勘探队埋下的探测头，在空气中寻找着什么，很快就锁定了目标，摆动着软嫩的头部，“啪”地一声，吸附在03457的鞋上。
“完了，你被小章鱼缠上了。”余临笑出声来，很快就恢复了严肃的神色，抓住他的胳膊：“你刚才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03457握着刀的手从未松开，视线转移到余临身上，卸下了原本一直存在的警惕。
“奇怪的声音？”
余临离他近了一点，似乎要是不这么做，他们眼前这个烤煎闷炸都美味的小章鱼就能一口一个吞了他们。
他点头：“它说‘走向那片森林，走向那片白雾’，但奇怪的是，那明明是我自己的声音。”
03457看着他，终于想起余临刚才的行动有多不靠谱。
余临：“总之，这里很不对劲，我们不要离得太远。”
03457应下来：“好。”
余临眉头越皱越深。“我不该这么莽撞的。”
不该在不知道世界设定的情况下，就怂恿03457瞎鸡儿乱进。
话音刚落，就有03457之外的东西做出了回应。
余临感觉到脚上一沉，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包裹了上来。低头去看，才发现沙地之中又伸出一条触手，上面的沙子还没来得及被雨水冲刷干净，就顺势搭在了余临的左脚上。
紧接着，第二条、第三条伸出来，目的明确地锁定了沙地上仅存的四只脚。
余临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感到困惑。
他与03457对望一眼，很快他们就发现，触手深紫的颜色逐渐褪去，一片油亮的红色透出，还在以均匀的速度削弱。
吸盘还在发力，他们很快就察觉到了更加不对劲的地方。
“小章鱼”现在的行为，似乎是想把掌控在吸盘之下的东西捏碎。
余临给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03457会意，手中短匕刺下，落脚点是触手深埋于沙中的部分。
那样的力度足以生生穿透一个成年人的胸膛，对付海洋生物可以说是大材小用。
然而事情远没有他们想的那么简单。
短匕被卡在半空中，拦下它的正是“小章鱼”伸出的第五条触手，它的反应速度甚至远超组织内的优秀杀手，这一点从03457惊讶的表情就可以看出来。
看上去柔软不堪一击的内掌也有着难以想象的硬度，短匕两侧皆是利刃，但鱼刺刀这次未能完全张开手脚，甚至是吃了瘪。
很快，金属折断的声音响起，混杂着巨物的咀嚼声，一股无由来的反胃感腾起，余临又一次听到了那两句话。
“走向那片森林，走向那片白雾。”
他怔愣在原地，如地缚者一般不能动弹。
在面对未知环境时，03457永远会依照现场情况做出最准确的判断。身体比思想先行动，他迅速回身，将余临护在身前，自己则成为中间的隔绝物。
然而在压倒性的力量面前，他所做的一切都只不过是徒劳。
早就捕捉到他们的四条触手齐齐发力，一瞬间便是天旋地转。
整个身体都被抛起、再重重摔下，唯一清醒着的是03457。他看到半空中悬停着两条如天桥般的深红色巨物，片刻之后才认出那是他们在沙滩上看到的“小章鱼”。
是那庞然大物的一小部分。
此刻，他们被笼罩在无穷尽的阴影当中，雨幕完全被隔绝。比他们整个人都要大的吸盘正往下渗透着粘液，滴滴拉拉垂在半空中。
触手的另一部分从头顶绕过，正紧抓着他的脚。
03457愈发冷静起来，这并不是什么章鱼，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余临不见了。

粗壮如成年人小臂的触手尖端从他身后绕过一圈，还在往里收缩。
03457现在整个人都被这未知巨物紧紧包裹着，正如撞上一整张完美蛛网的飞虫。
很快，触手尖端便慢慢爬上他的咽喉，这已经是怪物缠绕在他身上的第二圈了。
强烈的窒息感袭来，大脑开始缺氧，这样的身体反应让他无能为力。
他双手不能动弹，只能尽力往上仰着头，气管中最后一口新鲜空气迟迟咽不下去。
血管一条条往外突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在半空中爆裂开。
而那怪物似乎是感知到他现在离死只有一步之遥，竟开开慢慢松下了力道。
猫在捉到老鼠之后 ，往往不会立即就将它生吞活咽。在张开血盆大口之前，它会将老鼠作为自己的玩物，直到失去兴趣。
组织内的那群疯猫在确认自己完全掌控被任务对象后，会开展一轮疯狂的虐杀。
03457敏锐地感知到，现在的场景，和以上所说颇为贴近。
只不过他从未做过疯子，现在的身份却颠倒成了老鼠。
触手尖端抽离他的下颌，03457来不及感知它留下的黏腻触感，最大程度张开口，往内输送着新鲜空气。
怪物触手投下一片巨大的阴影，03457竟有一瞬不知所措。
很快，那怪物将他往前举起，像人类碰到了什么新鲜事物，要拿到眼前观察。
于是，怪物的真面目也慢慢逼近猎物的双眼。
03457感觉到触手带着他往上拱起，怪物似乎要以此为支撑点，从沙地中拔身而出。
一个圆滚滚的肉团逐渐浮现，它身上的沙子扑簌簌飞下，一只有婴儿头颅大小的眼睛自肉团左下角睁开。
红色的血膜往外翻着，两颗眼球被腐肉牵连，在半空中上下摆动。
怪物本身没有皮肤，所以03457可以看到它的表层泛着水光。那只眼睛眨了眨，另外的触手已经朝他这边伸过来。
紧接着，第二只、第三只眼睛睁开。
触手在肉团上并不不是均匀分布的，这就导致了它站起来时左右摇晃了一番，如同一只笨拙的不倒翁。
那时身上一层一层向下包裹的赘肉抖动着，与富有紧致感的触手有着天壤之别。
十分奇异的组合。
全部的八条触手浮现在眼前，它们粗细不一，如果不是主动确认过，很难相信那是同一只怪物身上长出来的。
求生的欲望在此刻达到巅峰。
那一刻，03457意识到，这个怪物并不是有意蛰伏于沙地之中、等待时机将他们猎杀。
怪物是沙地本身。
他们刚刚花了将近五分钟时间，在这个怪物身上行走，却未能走出。
这不是一个友善的世界，就算是，这里的生物也超出他们可以理解的科学范畴。
然而这个世界的存在本就不合理。
03457决定殊死一搏。
一类世界可以保证他不受任何伤害，他需要一个可以帮他突出重围的二类世界。
脑海中忽然有灵光闪过，03457想到了什么，放松身体，静静地等待对方接近。
很快，头顶上的吸盘开始往下渗透黏液，在空中扯出几米远的距离，像巨型雨滴一般滴落下来，从他肩头擦过。
腥臭的气息横冲直撞，将他死死裹挟。
03457看着眼前密集的吸盘有节奏的一张一合，最后如花朵沐浴阳光一般舒展开。
它分泌了过多的黏液，这也暴露出它对眼前这个猎物的垂涎。
吸盘内是一个浅色色的圆，那里明显是怪物最脆弱的部分。
03457的目光如火炬一般定格在上方，片刻不肯松懈。
最后一秒，触手加快速度冲刺而来，尖端往里蜷曲，里面似乎包裹着什么东西。
无穷的黑暗降下，在巨大的无名之物面前，普通人类最先被击溃的是思想，接着才是肉体。
03457保持着平稳的呼吸。
他闭上眼睛。
两条触手分居上下，很快就如蚌壳一般合上，被困在里面的不是沙子等异物，那是一个渺小如尘埃的人。
很快，那粒尘埃就消失在空气中，完全被猩红的触手所包裹。
下一秒，却有一团更为夺目的红色诞生，自触手交合处向外飞出。
火舌迅速往里收缩，或许蓄谋已久，在那条庞然大物降下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攻击准备。
零零星星的火点飘散而下，这是它们得胜的象征。
受到剧烈刺激的触手骤然分开，一阵沉闷的咆哮声低低传来，呜咽似滚动的开水，声音源头是肉团本身。
一个巨大的火球被失手抛出，里面隐约可以看到一个黑色的影子。
靠着用真空隔着的火焰，03457此时安然无恙，他目睹了怪物收回触手、胆怯地往后翻滚的全过程。
看样子，这个大他几千倍的东西，胆子和余临口中的“小章鱼”也没什么区别。
03457平稳落地，火球尚未褪去。很快，他就看到空中紧跟着飘下了什么东西。
他神色微变，火球迅速消散，此时远去的怪物注意到他卸下防备，在原地犹豫一番，最后还是没敢向前，灰溜溜地翻滚向海面。
水花激起，散落，它彻底消失在视线中。
余临说得不对。
这东西不是煎烤焖煮都香，就比如现在，就算是怪物离开了，自灼烧之处散发出的腐臭味也未能散去。
03457没有去追，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被触手抛下的人正在飞速往下坠落，如果他不做点什么的话，余临面临的将是粉身碎骨。
本能驱使他先伸出手，随后的事他记不清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接住余临的，这之间的记忆像是被什么东西消除了一般，03457在原地怔愣片刻，才有了一丝的真实感。
他抱着他跪倒在沙滩上。
余临双目紧闭，嘴唇发紫，手脚冰凉。
他身上还残留着八脚怪吸盘上分泌的黏液，03457顾不得那么多，什么都来不及想，便将耳朵贴近了对方的胸膛。
慌乱的心跳响在耳边，但他知道那不是余临的，那声音从自己的胸腔里钻出，迎来无穷尽的回响。
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为此，还特地直起身子，掌心从余临的侧脸滑到鼻下，感受着他存活的气息。
暂时平静下来。
03457又一次弯下身，这次却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听不到了。
一种无由来的恐惧正将他吞噬，和他在水族馆时所感受到的如出一辙。
紧跟着恐惧袭来的，是细细碎碎的杂音，不知是谁在轻声喃语。这声音被刀子搅碎，03457不得不集中起全部的注意力。
“走向……森林……”
“……白雾。”
03457瞳孔骤缩。
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自己心里的声音。
自己强烈的主观欲望在说话，他正在对自己说：“走向那片森林，走向那片白雾。”
是余临之前说过的，那个奇怪的声音。
在声音清晰一瞬间，03457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直起身子，想要将这声音从自己身体里驱赶出去。
但当他抬起头，远处那片黑色的森林却率先闯入双目。
一团团白雾愈积愈浓，黑与白交织，入侵了他全部的思维。
“走向那片森林。”
“走向那片白雾。”
瞳孔中最后一丝光亮消失，这声音由无形之处转移到现实世界，又从他口中脱口而出。
03457喃喃自语：“走向那片森林……”
他站起身，绕过余临，八脚怪离开之后的地面崎岖不平，但他每一步都落得十分稳当，就好像是那个指引他前往森林的声音，有意在庇佑他一样。
他目的明确地往前走着。
每一步都跟从着声音的指引，他的虔诚毋庸置疑。
此时，身后的余临终于像是从无底深渊中挣脱出来，又咳出一口水，正像他初次从这个世界醒来那样。
他伸出手，透过五指之间的缝隙看向天空，虚虚的视线迅速回拢。
余临下意识翻身去找03457，却发现他早就已经走到自己最初迷失意识的地方，他的行动习惯显然与平常相异，麻木机械如牵线木偶。
余临心知不妙，不顾浑身酸痛，一步一栽、歪歪倒倒地追过去。
他用现在所能调用的最大的力气从后拦住03457，两条胳膊在对方身前形成一个结实的环，将已经迷失意识的03457死死禁锢在原地。
“03！”
对方还想要往前走，突然被人拦下，竟是条件反射地两指勾出一把刀。
好在他现在敏捷程度大不如以前，虽是用了与平常一般无二的狠辣力度，但利刃偏航，余临幸运地与它擦肩而过。
“别动。03！别动！听我的声音！”
“那里没有什么森林！”
不知道是哪个词汇起了作用，03457身形一滞，正往前挣扎的姿势僵下来，浑身的力气往回收了些。
余临心快要跳到嗓子眼上去了，他能感觉到自己地肾上腺素正在飙升。
气息仍旧不稳，只能依靠吞下大口的空气让自己也冷静下来，但粗重的喘气声仍与他安慰的话语并行。
他左手从前方扣上03457的肩，轻轻捏了捏。
“不要乱动，就这样，不要乱动，听我说话……”
更幸运的是，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有用的，身前的人怔了一瞬，缓缓侧过身。
“我……”
余临深吸一口气，然后压着慢节奏往外呼出。
他喉咙干涩，声音开始发哑。
“忘掉你刚才害怕的东西，现在没事了。”
03457重复了一遍，余临看到他瞳孔慢慢放大，很快恢复正常，望过来的视线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色调。
于是他便松开手，向对方宣布了一个事实。
“森林那边的东西会影响你的意识，在你被恐惧包围的时候趁虚而入。”
“要是没能及时醒过来，你可能会成为疯子。”

消化这个简单的信息原本要不了他多长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