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的那种话?”拉斐尔轻声而柔和地问他。
“大多数人。”
“大多数?”拉斐尔轻轻地笑了下,“是那群长了许多眼睛的大多数?”
“您见过?”诺亚惊讶地抬起了头。
“在我离开之前,有过那样的人来看病。”拉斐尔回答说。
“我还以以为我们这种地方,不会有那种人呢?听说他们是天使的后裔,那许多的眼睛就是他们的荣耀!”
“我们这种小地方,居然也能被他们涉足。”
拉斐尔轻笑着摇了摇头,别说天使的后裔了,就连天使本人都来过呢,以诺升天时,诺亚在外面遇见的百岁老人,不就是……
拉斐尔顿住了,他突然意识到,天使不该是随处可见的,这里的确偏僻,但对他们来说,却有一个充满吸引力,完全有理由推动他们来这儿的对象——与神相伴的治愈天使。
他们知道拉斐尔的踪迹不足为奇,毕竟拉斐尔走的应当是他们掌控下的医疗体系。
诺亚不知道个中缘由,见他摇头,忙解释说:“您还记得以诺城主领回来的那群先锋吗?那是他们的祖先!天使的后裔跟我们普通人类不同,他们那么强壮、智慧、英勇,却不得不按照以诺的规定隐藏着自己的真实,蜷缩在角落中。他们为我们奉献了一切,用心血哺育着我们,怎么能总是被固化的规则所束缚?”
“现在大家都知道了,从前是因为普通的人类占据了大多数,我们害怕多眼的天使,所以他们必须去遵循同以诺的约定,隐藏起自己的身形。”
“如果人多是对的,”诺亚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医师,“现在更多的人是天使的后裔了,他们才该是新的法则的决策者。”
“不,绝不是那样。”
拉斐尔摇了摇头,诚恳地看着诺亚。
“这并不是什么血缘多寡的问题,而是如果他们现在不愿意保护你们,那么当他们中更强的去欺辱他们中的弱者时,也不会有人去保护他们。”
因为绝对的平衡原则被打破时,资源必定会更强有力地往汇集的地方流动,中间态将会逐渐消失,要么成为更上层,要么成为他曾经视若无睹的底层。上层总是少数的,拉斐尔知道,那些中间态的人绝不会全部端居于上,他们中的大多数,都要成为被欺压的底层。
他们怎么能站在至高者的角度,不去团结更容易成为的弱势群体呢?
“弱者?”诺亚不赞同地摇了摇头,“我们才不是弱者。或者说,我们是因为现下的规则才成为了弱者,但就在新规发定之前,一边贡献着自我,一边不得不隐藏着自己的天使后裔,才是货真价实的弱者!”
“发展总是会有人做出牺牲,只是从前牺牲的是他们,现在轮到了我们。”诺亚说出了这种话。
拉斐尔又愣住了,他从未想过诺亚会说出这种回答。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他这才发现,他只不断地用前世的经验去判定,却从未真的了解过这个城市,所以当诺亚用他的语言说出自己的处境下的想法时,拉斐尔就失去了自己的节奏,无法掌控话题的走向了。
“这是你的想法,还是你们的?”拉斐尔想了半天,轻轻地问。
“天使们的牺牲已经太多了,他们总不能等到我们所有人都变得富足起来。尤其是现在,像我们这样偏远的、有些穷苦的地方已经很少很少了,越来越多的人在供养着我们。”
诺亚坚定地看着拉斐尔:“你刚刚问我,大多数人是天使的后裔吗?是,也不全是。大多数就是大多数,包括我们普通人,当然也包括我。”
“天使们的奉献那么多,我们不能总是坐享其成。”
“那不是坐享其成……”拉斐尔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个固执的孩子解释,这是一种社会公益的普及,当一个城镇的所有人都被同样的供养体系覆盖时,他们便会空前的团结,这种团结带来的正向效益,是其中的花销远远不及的。
拉斐尔看着男孩,想要告诉他,以诺之城的发展,不全是天使的后裔,或者是那些先进地区的强者在供养,它还包括了诺亚在的边缘村落,涵盖了他们的所有群体。
但拉斐尔找不到合适的语言去说出有说服力的话。他知道的只是空泛的、如同空中阁楼般的理论,这些理论是从实践中总结来的,他从没了解过那些抗争,连能说服自己的话都说不出。
“如果你真的愿意,为何如此悲伤。”拉斐尔只能抹了抹男孩脸上的泪痕。
“因为我不是一个高尚的人,我习惯了被法则庇佑,无法脱离……”诺亚忍不住哽咽了一下,“先生,我从前是个愚昧之人。但现在,我想……”
“不是……”拉斐尔急急忙忙地反驳着这个心碎的男孩。
拉斐尔的话被男孩打断了。
“您是个好人,好人不该受生活所迫。”诺言认真地看着温柔的医师说,“拉斐尔先生,请多为您自己考虑吧!您值得更多更多。”
拉斐尔被男孩的话惊讶到了,虽然力量是治愈,没什么攻击性,但他并不是什么弱小的天使,他的力量甚至可以“治疗”暴虐的念头,让别人无法产生攻击的念头,与前世的镇定剂作用类似。只是效力更强,故而,拉斐尔对这种力量是有些恐惧的,因为在他的记忆中,这个层面的医毒是不分家的,他怕自己掌握不好那个度量。
在这个世界上,能觉得他弱小,能怜悯他无助的,恐怕只有弥赛亚了。但面前几乎已经一无所有的男孩却那样真诚地在怜悯着他,为他的生计发愁。
或许男孩不知道拉斐尔天使的身份,也不了解他的强大,但一个孱弱的男孩去怜悯一个健壮的成年人,那已经是倒置的错位了。
“您该为自己考虑,您的医术很强,但您太心软了,先生。”诺亚点了点头,肯定地说,“您是个强者,奉献了太多,不能总是那样牺牲,您被以诺的法则压抑坏了。”
拉斐尔沉默地看着男孩,他无法说服男孩,也不知道怎样去说服。在这个境遇的发展下,这个城市的人似乎就该做出这样的选择。
拉斐尔知道他们的选择是错的,只是因为拉斐尔比他们知道更多的历史,他知道只靠力量决定地位的人类社会必然会从稳定中崩塌。但这里的人不知道,他们只能让历史的发展去证实,团结才该是他们坚持的主题。
“那谁来为你考虑呢?”拉斐尔轻轻地抱住了男孩,“你受伤了,却那么久没有得到有效的治疗,那你的以后又该……”
诺亚的眼眶越发湿润了。
“从前,他们为我考虑的已经够多了。”男孩伏在拉斐尔的肩膀上,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也该学着自己走下去了。”
拉斐尔无言地看着他,突然想起了另一件事。
“那你的理想呢?”
“理想?”诺亚羞赧地低下了头,“先生,我是如今才知道,我从前的想法是多么的狭隘啊!”
“我只是因为对眼睛的惧怕,就去厌恶高尚的、为人类提供那么多帮助的天使!不记恩惠,只着重自己的感触,去排斥有恩于自己的对象,这难道不是一件值得羞耻的事吗?”
“先生,我们不是必须要去惧怕天使的形态的。”诺亚轻轻地说,“在新的教导下,我们已经不会怕那样的荣耀了。”
拉斐尔却有了另一个疑问:“公共的医馆消失了,那学堂还存在吗?”
诺亚眼神一空,悲伤地摇了摇头。
“你还是上学的年龄。”
“我已经不上了。”
拉斐尔愈发地愤怒了,公共教育的剥离,是比医疗更加难以忍受的事。
没有书籍,不能接触更多知识,落在底层的不就再也无法崛起了吗?
“先生,那本该就是我们的命运。”诺亚似乎看懂了医师的愤怒,他叹息着摇了摇头,“我们本就是盗取他人成果的窃贼,如何能世世代代地继续这种命运呢?”
“难道你们不曾种地?不曾开采?不曾劳作?不曾产出的资源运往它处?你们世世代代都这样做,给他们最基本的生活所需,怎么能被叫做窃贼?”拉斐尔隐忍着问。
“啊!先生!请不要那样说,那真让我羞愧!”
诺亚摇了摇头:“这些东西,本就是自然便有的,我们不过是在其中搬运,如何能叫做生产呢?”
拉斐尔无言以对,他极度的沮丧,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诺亚离开了,拉斐尔为他附上了一层治愈的力量,那是一次性的,不会再发生像该隐一样的事了。
身上的痛似乎浅浅地消失了,诺亚忍不住回头看了拉斐尔一眼。
拉斐尔送他到了门口,站在那里,温和地朝他笑了笑。
“你是个为他人着想的孩子,我想神一定会愿意祝福这样的孩子。”
男孩的双眼亮了起来。
不管拉斐尔是怎样的反对,新的规则有条不紊地在索多玛运行着,无论是不是天使的后裔,他们都欢欣鼓舞,为这样的举措喝彩。
只除了那些像拉斐尔一样的古板之人,或者极力推崇以诺的,在忧心忡忡。
但这些人做不了什么,他们只占了人群的少数,阻止不了民意的潮流。
当然,新规给天使们的后裔,也带来了一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麻烦,当他们随意使用自己的能力时,另一件看起来有些严重的事发生了。
天使的后裔虽然因为一出生就是人间体,拥有天定的性别,但他们却像天使一样,可以后天地改变自己的性别。
从前被旧规所束缚时,他们并不能随心所欲地更改自己天生的性别,但现在,新规给了天使们绝对的自由,他们可以完全随心所欲地去使用自己的力量。
如果他们的祖先,明明拥有比他们更为强大的力量,完全不惧孕育带来的伤害,都不愿意在世俗的眼光下,承担那个职能。
相对之下有些弱小的、可能受到伤害的天使后裔,如何会愿意呢?
她们的绝大多数,都更改了自己后天的性别。
拉斐尔从弥赛亚那里知道,天使的孕育不靠性别,而是靠着体位的,最初的天使也从实践中摸索出了这一法则。
但后来的天使后裔只知道那是他们的禁忌,其中缘由,他们确是不清楚的。
他们只能靠自己的经验去推断,女性是承担孕育的,那他们便可以选择不做女性。
第58章
索多玛很快便形成了男多女少的局面, 变男的天使后人沾染了从前不属于他们的习性,曾经的她们厌恶的角色,现在的他们却喜闻乐见, 跃跃欲试地去寻找能担当孕育职责的妻子。
乡村里的平衡暂时还没被打破, 因为这里过去不曾为天使所踏足,但拉斐尔依旧担忧。
他甚至是有些毛骨悚然的, 埃及不就是前车之鉴吗?身居高位的人有需求, 有欲望,又有数不尽的权利与资源,他们只要动动手指,稍微做些什么——像是一些人为的灾祸,就能收获一大批满意的奴隶,他以为那个未来绝不会遥远。
拉斐尔心疲力竭地留了下来, 在那种未来到来之前, 他还想为这个地方做些什么。
这里的人依旧淳朴,除了诺亚,还有许多他认识的、不认识的,千里迢迢地来关心他。
“您该去更大的城市, ”拉斐尔面前的人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控制不住地压抑着咳了几声, 干巴巴地说,“这里的人大多都只能求个温饱,付不起治疗的费用, 你的一身本领在这里,保不了你的吃喝。”
中年人的面孔有些憔悴, 语重心长地劝慰着拉斐尔。
拉斐尔微笑地递给了他一包药。
“谢谢您关心我,这是给您的一些……”
中年人连忙摆了摆手。
“如果不去治疗, 那只会越来越严重,请收下吧。”
中年人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摸索出几个硬币,往拉斐尔的桌上放去。
无论是以诺之城,还是索多玛,从自然里得到的原产品都是廉价的,他们的村落不负责加工,能得到的报酬极少,这是他仅存的几个了。
中年人有些愁眉不展,他的鞋子有些破了,下不了几天地,新的鞋子该……
拉斐尔又将钱推了回去:“我不需要这些,这是你生活的需要吧?”
中年人难过地抬起头:“先生,你也需要生活。”
拉斐尔微笑着摇了摇头:“我的生活需要另一些。”
“你看,我不从事生产,没办法得到粮食,所以我想同您换一些地里的吃的。”
“那些都很便宜,值不了什么钱。”中年人固执地摇了摇头,又将硬币推了回去,“您如果需要,我送您些就是。”
“您也需要一些钱去买调料和衣服啊!”
拉斐尔摇了摇头:“我是一位和植物打交道的医师,这些对我来说并不难得。”
“与那相反的是食物,你们都将它们交予了内城的收购员,我想要得到食物,就只能花费高昂的价格去获取成品。”拉斐尔摇了摇头。
他隐瞒了一些事实,比如,实际上,他并不需要食物,但如果需要的话,这也的确是他的困境。
他觉得内城收购粮食的价格实在是有些低了,他们垄断了一切,压尽了低价,但对于这些,他似乎也无能为力。
他说服了半信半疑的中年人,让他把来这儿看病所要求的交换传播了出去。
“我相信还有许多像我一样的人,我们只需要中间的某个环节的原料,而不是必须要去市场上买那个完全品。”他跟中年人说。
中年人还没明白他的意思。
拉斐尔看了看中年人的鞋:“如果有针线和一块皮革,我想你并不需要去集市上买昂贵的成品鞋。”
“我们可以建立一个以物易物的集市。”
中年人似乎明白了什么,快步向外面跑去,他心里还有疑问,以物易物,那他拿不出对方需要的东西呢?
但他想去相信这个看起来沉着冷静的医师。
中年人的担心在拉斐尔这儿是多余的,他调查过这里的环境,这些外围的村落几乎在向整个城镇提供最基本的原料,或许现在的世界还比较原始,他们的开采速度前所未有的快,但就像这里的人说的那样,他们的可替代性也强,所以他们辛勤劳作换来的报酬并不高。
但在拉斐尔看来,只要有原料,有文化的传承,人类就可以东山再起。
拉斐尔不觉得这些人可替代性强,就是应该被忽略的无用之人了。他不认为是他们的智慧限制了他们的工作,他认为是从前的制度。
以诺之城将资源收集,然后划分不同的工作区,任何一个环节都是不可缺少的,这座城市才得以有条不紊地运行着。
从前,大家从事不同的工作,从城市那儿得来的保障没什么不同,衣食充足的城镇才能无所顾虑,在各个方面都蓬勃发展。
但现在一切都发生了变化,人们需要为衣食住行操心,工作有了贵贱,拉斐尔不认为这是个好迹象。
种地是卑贱的职业,那还有谁会愿意种地呢?
当然,总会有被生计所迫的人,但种地的人一定也会减少,因贫困是很容易引发病亡的,求生欲会让他们千方百计地逃离这个身份,食物的供需平衡必将会被打破。
补不上的食品漏洞,只有饿死同等数目的人,竞争才会停止。
他们现在为从规则中的解放而欢呼,是因为他们从不曾了缺衣短食的苦。
拉斐尔叹息着将周边的村落串联了起来,他们又进入了以物易物的时代。
起初,拉斐尔是打着薄利多销的旗号,像一个云游的医师那样,在各个村落巡回看病,顺便带着不同的需求在其中寻求交换,为了让自己的行为不显得过于俯视,引起众人的愧疚,他还会从中收一些物品作为手续费。
后来,市场打开了,开始有了专门从事物易事宜的贩夫走卒,拉斐尔从这项工作中脱离了出来。
他欣慰地看着这一切,贫苦的地方也得到了属于他们的安稳法则。
不过,有一项拉斐尔不得不注意到的是,各个村落中女性越来越少了,失衡的性别比延伸到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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