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子延望着她,像望着一个陌生人:“我高中就在裕城读的,入学的时候填了你们的号码,老师每次家长会都会通知你们,你们来了吗?”
赵霞怒道:“裕城离咱们家那么远,家长会而已有什么好参加的?”
“晋城更远。”詹子延道,“可是我刚工作,你们就找我要钱了。你们真的是因为联系不到我才不管我吗?不是的,你们根本没想过要管我。我一走,你们就生了前锦……是你们先不要我的。”
他说到最后,声音有些哽了,想暂停会儿平复情绪,赵霞却不给他机会,声色俱厉道:“我们怎么管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你还是喜欢男人啊!我们要是把你接回来,亲戚邻居怎么想?你让爸妈怎么做人?”
一句句指责的话像枪林弹雨,那么熟悉。
他虽不会再因此而痛苦,却不可避免地感到无措。
骆恺南会动手,他只会讲道理,遇到讲不通、也不愿听的人,只能束手无策。
两方正僵持不下,身后突然传来声音:
“詹老师,让让,我听不下去了,你太文明了。”
门外的乔怀清推了推他的胳膊,将他拱到一边:“难怪姓骆的让我陪你来,那家伙八成料到你太要脸,吵不赢的,还得是我出马。胖迪,带小孩儿进去拿东西,别让他听见。”
“哦哦!”吴迪马上捂住詹前锦的耳朵,带他进门,“别听别听,会留下一辈子阴影的。”
詹前锦不想走,扯他手:“我要陪我哥!有什么不能听的?”
赵霞也伸手去拉扯他俩:“你们干什么?谁允许你们进来了?前锦!你翅膀硬了是吧?出去待着!”
乔怀清一把扣住她的手腕:“阿姨,来,我陪你吵,你嫌你儿子喜欢男人是吧?说真的,这算不了什么,我也喜欢男人,本质上和你是一样的,做爱的时候都是被老公干,你说是不是?”
赵霞:“……”
詹子延:“……”
吴迪:“……”
詹前锦:“………………迪哥你捂我耳朵吧。”
吴迪:“诶诶好。”
赵霞被这番惊世骇俗的的言论震得半天说不出话,忘了去抓溜进屋的儿子,反应过来后,满脸涨红地指着詹子延吼:“你这都什么朋友?你整天就跟这种人混?难怪心理越来越变态!”
乔怀清不依不饶地扣着她:“哪里变态了?你和你老公不做爱啊?无性繁殖啊?”
赵霞怒吼:“我们两口子的私事关你屁事!”
乔怀清:“那你儿子两口子的私事又关你们屁事?”
赵霞:“他是我儿子!我还不能管了?”
乔怀清:“你这不叫管,叫控制。控制欲这么强生什么孩子?不如买个按摩棒,一档两档三档随你控制,还能让你们两口子爽翻天。”
赵霞要疯了:“你要不要脸啊!”
乔怀清越战越勇:“哦哟,管儿子结婚生子,却不敢聊性啊?怎么,你家孩子是石头里蹦出来的?还是你垃圾桶里捡来的?”
赵霞:“你闭嘴!”
乔怀清:“你又不是我妈,我凭什么听你的?你生出个洁身自好一心一意的儿子就该烧高香了,要是生出个我这样的,还不得立马上吊啊?”
面红耳赤、哑口无言的詹教授一句话都不敢插嘴。
太狠了,连自己都骂。
赵霞从没遇见这么能撒泼的男人,满嘴怨言统统被更粗俗辛辣的谩骂压制,平生第一次跟人吵架落了下风。
她气得说不出话,眼看着也拦不住这么多人,当即转变策略,掏出手机打电话,明显是想喊丈夫回来帮忙。
詹子延见她此举,立刻上前一步:“妈,我们拿完东西就走,不会给你添麻烦的。以后如果你实在过不下去……还可以找我的。”
赵霞举着手机冲到了门口,落下锁,堵在门前:“你钱都不往家里转了,还指望你给我养老?我只能靠前锦有出息了,你别想带他走!”
詹子延能说的都说了,都不顶用,只好看向乔怀清:“给恺南打个电话吧,让他拦不住别硬拦。”
乔怀清也没办法了,赵霞虽然愚昧迂腐,但比起詹大刚还是要强上不少,起码没打过孩子。和她吵吵架就算了,不可能真对她动手。
“行吧。”他正要拨出电话,赵霞那边刚好接通了。
紧接着,她的脸色就变了:“你谁啊?”
“您好,我是子延的男朋友。”
骆恺南瞥了眼躺在地上痛苦呻吟的詹大刚,踢了他一脚:“刚拜访了岳父,这就去看望您。”
赵霞大惊失色:“他手机怎么在你这儿?让他听电——”
电话挂断了。
骆恺南把手机揣进兜里,喝完了桌上凉掉的半杯茶,捏扁空杯,扔到詹大刚脸上:“打儿子的时候不是很横吗,轮到自己就受不了了?”
詹大刚捂着绞痛的腹部,气若游丝:“你等着……老子弄死你……还有那小畜生……”
骆恺南:“你不会再看到我们了,之后的事,我的律师会找你谈。走了,岳父,感谢你生出子延,这是我对你手下留情的唯一原因。”
作者有话说:
骆bking驾到,通通闪开!
小乔精神状态领先世俗二十年。
第110章 不再回头(双更)
司机在建材店外等了半小时,见他出来了,连忙踩灭烟头,问:“接下来去哪儿?”
骆恺南坐上车,报了詹子延家的地址。
既然赵霞打电话来求助,说明詹子延那儿没能拦住,遇到了麻烦,他得赶过去帮忙,反正詹大刚这儿已经办完事了。
“对了,刚才我在里边的时候,有其他客人来吗?”
司机回想了会儿:“没有,但有对老夫妻挺奇怪的。”
骆恺南警惕地问:“哪里奇怪?”
虽然他没下狠手,就算有人报警,以詹大刚的受伤程度,他顶多交点罚款,但多一事当然不如少一事。
“就鬼鬼祟祟的。”司机说,“在店门口来回经过了好几趟,好像很想进去,看我堵在门口,没敢靠近,还以为我没发现他们呢,太明显了。”
骆恺南:“是想来买建材的客人吧?或许是张望老板在不在。”
司机瞄了眼后视镜:“可你出来的时候,他们就逃走了,真的是逃,慌里慌张的,好像不想被你发现。”
“……”
一对老夫妻,看见他就逃?
怎么感觉这么不妙。
骆恺南沉默片刻,掏出自己的手机,拨出了一通视频电话。
很快,那头就接了。
骆永昌的脸几乎占满了整个屏幕,气定神闲地问:“干什么,臭小子?”
骆恺南平静地问:“爸,你在忙吗?”
骆永昌:“我在去开会的路上,你有事快说,我马上到了。”
骆恺南截了屏,回:“哦,那回来再说吧,你忙,我先挂了。”
骆永昌:“诶你——”
骆恺南直接挂断,然后切到相册,点开刚才的截图,放大,再放大。
然后发现了端倪。
尽管骆永昌机智地用身子挡住了大部分背景,且视频电话画质一般,放大后就看不清细节了,但他仍然看到了一小块淡青色的阴影。
是远处的山头。
晋城是没有山的。
骆恺南回头,果不其然地望见了一座形状相似的山。
“……”
比起岳父岳母,亲爹亲妈似乎更难对付。
赵霞被挂了电话,坐立不安,门也不堵了,冲过来连声质问:“你男朋友去你爸那儿干嘛?你让他去的?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怎么有脸带男人回来?存心气我们是不是?”
乔怀清趁机一个箭步跨到门口,撑开了大门。恰逢此时吴迪带着詹前锦从楼上下来,忙喊:“快快快!赶紧走了!”
“诶诶!来了!”
詹前锦抱着自己的书包,塞得满满当当,拉链都没来得及拉,慌慌张张的,走一路掉一路,吴迪跟在后头边捡边喊:
“弟弟!你的笔袋!”
“还有你的毕业证!”
“哎哟你这是打游戏呢还掉装备……”
赵霞听见了只言片语,立刻警惕地盯过来:“你拿毕业证干什么?你要去城里读高中?也不要爹妈了?”
詹前锦站住了,在她的疾言厉色下,条件反射地开始害怕了,支支吾吾地说:“哥他……他会供我读书的……不花你们的钱……”
赵霞:“我们不也供你读书吗?可你读得出吗?乡下学校都考不上,还想去城里读书?”
詹前锦的表情看起来要哭了:“我、我想试试……”
詹子延走过去揽住他:“没事的,哥会帮你,我们走吧。”
“嗯嗯!”詹前锦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抓着他,瑟缩地躲在他身后,一起往门口走。
赵霞岂能容他们来去自由,当即拦到他们面前,用力推搡:“你想把你弟带去哪儿?他是咱们家唯一的香火了,你别祸害他!”
詹子延已经不是小时候孱弱的身体了,没被她推动,挡在詹前锦身前,平静地说:“妈,前锦不笨,也不贪玩,是你们的教育方式有问题,祸害他的不是我,而是你们。”
发火状态下的赵霞听不进任何劝导,他也知道多说无益,于是轻轻拨开她,给詹前锦腾出道来:“你先去车里。”
詹前锦个子小,闻言一猫腰,躲开了赵霞的拉扯,溜到了敞开的门口。
吴迪赶紧拉着他往坡下走,远离这个是非之
乔怀清依旧撑着门,喊:“詹老师,你也快来,没必要跟她理论。”
赵霞眼见自己拦不住他们,哗啦一下眼泪就涌了出来:“你真是有出息了,带这么多人来欺负妈,你今天要是走了,就别再回来了!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儿子!”
詹子延对上她歇斯底里的目光,既悲哀,也怜悯。
但他没有那么高尚的品德,去包容曾经不愿包容他的人。
他最后轻轻抱了赵霞一下。
这是他十四岁以来,他们母子间的第一个拥抱。
应当也是最后一个。
“妈,我离开家的时候……买的是单程票。那时候我就知道,你们已经不想要我了。”
赵霞僵住,不知是因为这个拥抱,还是因为这句话。
詹子延没空再与她争执。
外边有朋友和家人在等他,骆恺南马上要来接他。
那张单程票带他逃离了过往,奔向前途未卜的未来,开启了一段漫长而孤独的流浪,时至今日,终于抵达了他想去的地方。
不可能回头的。
他出发前、出发后,想念过,不安过,痛苦过,但从未后悔过。
“我和前锦走了之后,你不要再给他生了,你年纪大了,很危险。”詹子延松开手,抚摸她灰白交杂的鬓发,“我还是很感激你让我出生,让我遇到现在身边的人。以后实在有困难,你可以联系我,避开爸,知道吗?我走了,你好好保重。”
说完这些,他彻底放下手,转身离开,没再回头。
赵霞终于反应过来,追出来叫骂,想拦住他们,可詹子延走得很快,迅速钻进了车里,司机一脚油门踩下,她便没能追上。
后视镜中的妇女身影越来越小,詹子延双手紧紧交握,终究忍不住红了眼眶。
乔怀清递来纸巾:“没事吧,詹老师?我说难听点,为那种妈哭,不值得的。”
詹子延轻轻叹气:“我知道,可是在我的性向暴露之前,她也曾对我好过。给我做过我爱吃的菜,也给我买过新衣服。如果她哪天看开了,愿意接纳我,我也会把欠她的那份情回报给她。除此之外,不会给更多了。”
乔怀清沉默了会儿,叹气:“詹老师,我真的很佩服你,出生在烂泥里,心境却这么干净通透。”
詹子延用纸巾按了按眼尾:“不过是为了让自己活得开心一点而做出的妥协罢了,换作你,应该能比我活得更潇洒,像刚才的情况……也就你能吵赢了。”
“因为我不要脸啊。”乔怀清笑了笑,低声说,“我不是生在烂泥里,我生来就是一堆烂泥,没救了,谁能比我更下贱更招人嫌?应付你父母那种人,小菜一碟啦。”
他用词尖锐,却是刺向自己,不似以往,詹子延抬眼看去,乔怀清面色如常,转了话题:“你妈要是真来求助于你,你可千万别心软和解啊。她也算弃养了你,你对她已经仁至义尽了。”
詹子延点头:“嗯,我不会的。”
吴迪:“哎,詹老师你就是太善良了,要求太低了。”
乔怀清:“就是,难怪骆恺南轻轻松松就追到你了,便宜那小子了。”
詹子延正想回复,突然意识到一个严重问题——刚才与赵霞对峙时、以及与乔怀清聊天时,他完全忘了詹前锦也在场。
詹前锦不知道他的性取向,更不清楚他的对象是谁。
这下全暴露了。
“……”
詹子延僵硬地咔咔转过脖子:“那个……前锦……”
詹前锦抬起手,挡在他们之间,凝重地摇了摇头:“无须多言,哥,我已经接受这个姐……这个哥夫了。”
“……?”詹子延还在想怎么解释,孩子居然已经喊上了。
“是吗……那就好。”
现在年轻人的接受程度真是越来越高了。他欣慰地想。
一定也是因为骆恺南特别好,所以詹前锦才能毫无心理障碍地接受。
有骆恺南在,似乎所有问题总能迎刃而解。
都是骆恺南的功劳。
詹子延忍不住发消息:「恺南,前锦顺利拿到资料了,你不用过来了,我们到县口碰头吧。还有,前锦说他能接受我们在一起,他也很喜欢你。」
他等了一小会儿,就收到了回信:「为什么是“也”?还有谁喜欢我?」
詹子延没多想,不假思索地回:「还有我啊。」
骆恺南:「你怎么了?」
詹子延莫名其妙地打字:「我喜欢你啊……」
打到一半,反应过来了,迅速删除,换上另一行字:「你戏弄我是不是?」
骆恺南:「才发现啊,真老实,幸亏是我的老婆,不然早被人拐走了。」
又乱喊……说多少回了都不听。
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詹子延红着脸截了图,然后切换聊天对象,发过去:「Kent,我对象总这么喊我,哎,伤脑筋。」
Kent没有回,骆恺南先回了,语气正经得与刚才判若两人:「刚和你开玩笑呢,子延,我这儿也办完事了,一会儿碰面细说。」
詹子延抿住嘴,唯恐自己笑出声。
Kent好像一个许愿池,丢句话过去,就能让他心想事成。
他撤回了那条消息,装作无事发生,接着回复骆恺南:「好的。」
解决了心头大患,一车人的负担都卸下了,终于有闲情欣赏城市难得一见的乡村风景。
不过正值寒冬,灰黄色的田地上光秃秃的,纵横交错的裂口如同老人脸上的皱纹,实在没多大看头。
詹前锦抱着自己的书包,趴在车窗边上盯着这无聊的风景,像在发呆。
詹子延以为他舍不得,毕竟是住了十几年的地方,于是摸了摸他的发顶:“以后还能回来的,你可以避开爸妈。”
詹前锦摇了摇头,攥着书包带子,小声说:“我不想回来了……但是,哥,我想去学校一趟。”
詹子延微愣:“你是说初中吗?”
詹前锦点头。
县里就一所初中,他们俩都曾在那儿就读。
那是他噩梦开始的地方。
詹前锦看出了他的犹豫,说:“哥,你不想去就算了,我们回家吧。”
詹子延确实不想去,但詹前锦很少提要求,明知他介意,还是提出来了,说明是思索良久后的询问,不是临时起意。
“没事,去吧。师傅,麻烦掉个头。”詹子延抱歉地对另两人说,“不好意思,再耽误你们一会儿。”
吴迪和乔怀清都表示无所谓,反正回程票还没买,什么时候走都行。
詹子延接着把学校的定位发给了骆恺南,说明了原委,本以为骆恺南更无所谓,没想到却收到回信:「可以去,但尽量快点走。」
詹子延奇怪:「你有其他事吗?」
「没事,这儿太冷,想早点回」
骆恺南坐在副驾,握着手机,又瞥了眼后视镜。
县城的路上车不多,不特意观察还好,一旦留心了,某辆始终跟在他后头的车就非常醒目了。
詹子延若是发现自己的领导兼未来父亲尾随自己,顶多尴尬慌乱,倒也罢了。
但某位平日里堂堂正正的老校长,若是被自己学校的老师发现干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怕是老脸都丢光了,这辈子都抬不起头了。
好歹亲父子一场,能救就救吧。
行驶了一刻钟左右,便看见了“孜泉中学”的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