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子延这才察觉孟修的手搭在他手背上,立即甩开:“恺南,你怎么来了?”
“不欢迎我吗?”骆恺南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很陌生,“打扰你和‘其他学校的老师’了?”
“没有,我只是意外……”
“那我来蹭住一晚,不介意吧?”
孟修被晾在一旁,忍不住插嘴:“不好意思,我已经预定这顶帐篷了。”
骆恺南挑眉:“写你名字了?”
高旭见他这幅傲慢态度,火气立刻蹿上来了,碍于这么多人在场,不方便训斥,只能提醒:“恺南,这位是孟老师,你说话注意点儿。”
骆恺南没理他,径直走向詹子延:“跟我住。”
孟修也看向詹子延:“我刚才对你说的,再考虑下?”
詹子延并不想考虑孟修说的,但不能不考虑骆恺南。
帐篷不大,躺两个身形普通的男人刚好,再壮点儿就拥挤了,身体必定会时不时地碰到,尽管有睡袋相隔,可是……
可这是骆恺南啊。
他的心思已经不正了,不能再歪下去。
詹子延迟疑几秒后,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恺南,你再租一个吧,我……”我也再租一个,我们分开睡,舒服些。
可他话没说完,就被一把拽了过去,额头撞在骆恺南的胸膛上,眼镜都撞歪了。
“我说的是‘跟我住’,没听清吗?”骆恺南低头,对着他耳朵说,“我没给你选择,詹子延。”
第42章 阳光的轨道
高旭见状,以为这混小子又要动手,立刻捋起袖子:“反了天了,在我眼皮底下都敢欺负老师——”
詹子延迅速转身,挡在骆恺南身前:“他和我开玩笑呢,没事的。”
“真的?”高旭将信将疑。
“嗯,晚上我就和他住一顶帐篷吧。孟老师,不好意思。”
当着所有人的面儿,孟修不好再争什么,叹了声气,无奈地拱手让人:“行吧,有机会再一起住。”
詹子延当作没听出他话里的内涵,等其他人继续去搭帐篷了,转身重新面对骆恺南,问:“为什么非要和我住?”
骆恺南仍抓着他的胳膊,像是怕他跑了,这会儿语气倒是没那么强硬了:“你不乐意?”
“不是不乐意,就是……”
“那就行了。”骆恺南松手,走到材料堆边上,开始搭帐篷。
詹子延走过去帮忙,问:“你怎么突然来了?”
“直觉。”
“什么直觉?”
“觉得你隐瞒了实情,所以亲自来确认,担心你出事。”骆恺南扯绳子的劲儿特别大,手指粗的绳子快被他扯断了,“下次不想让我知道,可以直接撒谎,省得我坐三小时公交过来。”
詹子延诧异:“你坐了三小时公交?怎么不打车过来?”
骆恺南瞥他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了——没钱。
詹子延不禁莞尔,稍稍靠近他,低声说:“我事先不知道他也在,没告诉你是因为……怕你误会。”
骆恺南:“那你刚才犹豫什么?”
詹子延:“我肯定不会和他住,只是在想,要不要和你住,怕你觉得挤。”
骆恺南脸色稍霁:“我不介意。”
话说开了,气氛也缓和了,詹子延突然想起来一个十分严重的问题:“等等,你在这儿……那南南呢?南南独自在家?”
骆恺南:“关于我的话题就到此为止了?”
詹子延:“我说真的,你不会抛下南南出来了吧?”
骆恺南闭嘴不答,自顾自地搭帐篷,惹得詹子延特别着急,不断询问,越靠越近:“你干嘛不说话?”
骆恺南忽然一个转身,又享受了一次投怀送抱,接着才说:“猫粮和水倒满了,猫砂也够,家里窗户都关了,只过夜一晚,没事的,实在不放心你就打开监控。”
詹子延揉了揉额头,立刻掏出手机查看监控,确认南南正在愉快地大口干饭后,总算松了口气,一抬头,正对上骆恺南的眼睛,忽然有些愧疚。
“抱歉,不该怀疑你。”
“知道我靠谱了?”
“嗯。”
“以后还对我隐瞒吗?”
“不了。”
骆恺南伸手弹了他的额头:“乖。”
这语气,不知谁是老师谁是学生。
詹子延自知理亏,牢牢闭上嘴,什么也没说。
有了骆恺南的协助,他们这顶帐篷搭得最快。
高旭手忙脚乱了半天,进度缓慢,被邱雯数落:“这么点儿事都干不成,要你有何用。”
高旭抛来求救的眼神,詹子延和骆恺南就过去顺手帮忙搭了。
骆恺南完全不用看说明书,先连接好帐杆,接着穿过杆套,插入套孔,再固定帐钉,最后抽紧防风。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仿佛搭过许多次了。
邱雯惊奇地问:“恺南,你经常露营吗?”
骆恺南拍去手上的灰尘,回:“头一次。”
“啊?那你怎么这么熟练?”
“游戏里有。”
邱雯理所当然地认为他的意思是在游戏里玩过搭帐篷。
但詹子延很清楚,骆恺南肯定是为了做游戏,认真查过资料,自然而然学会了。
“好厉害。”他情不自禁地夸了句。
高旭听见了,一脸古怪地打量他,嘴里嘀咕:“会玩游戏有什么厉害的?小詹是被洗脑了还是想讨好这小子……”
无论哪种都不是好事。
为了挽救詹教授的高风亮节,晚餐的时候,高旭特意把两人的座位安排在长桌的对角。
谁知骆恺南拖着椅子,不顾所有人的目光,直接往詹子延身旁一放,硬是挤进了他与孟修之间。
然后不打招呼地夺走了孟修刚放到詹子延面前的烤串。
“……”
孟修比他大近一轮,不可能因为两串肉就与他吵起来,但额角绷起的青筋延伸到了太阳穴,皮笑肉不笑地问:“味道淡吗?需不需要再给你加点醋啊?”
骆恺南回敬:“不淡,就是老了点。”
孟修嘴角抽搐。
烤肉的油水溅出来,滋啦作响,詹子延忙着翻面,没听见他俩的互相暗讽,又拿了两串烤花菜,放到骆恺南面前:“别光吃肉,多吃点蔬菜。”
邱雯瞧见了,媒婆之心不死,偷偷戳了戳闺蜜的胳膊:“你看,詹老师多会照顾人啊,再考虑一下呗?”
闺蜜勉强挤出笑:“你不觉得……他只照顾那一个人吗?”
夜色渐浓,月光溶溶,天幕边缘的挂灯亮起,似一颗颗触手可及的星星。
远处传来其他露营者唱k的歌声,不知谁家的小狗溜达过来、讨了片烤肉吃,平台下方涨潮的海水翻滚涌动,欢声笑语间夹杂着酒杯碰撞声……
詹子延被气氛赶着,也倒了一小杯啤酒,怕又像前两次那样醉后妄为,不敢喝太快,一点点抿着喝。
“不想喝就别喝。”骆恺南塞了两串鸡翅给他。
金黄喷香的鸡翅焦度刚好,是精心烤制十多分钟才能达到的完美状态。
“就一点点,没事的。”詹子延拿了一串鸡翅递回去,“你烤半天了,别全给我啊,也吃一串……诶,你不喝酒吗?”
骆恺南:“戒了,有人说喝酒伤身,劝我少喝。”
詹子延点头:“嗯,我也觉得。”
骆恺南无奈地看他一眼,又把鸡翅递还给他:“你多吃点,我想吃会自己烤。”
詹子延只好收下。
吃完鸡翅,盘里又多了两串虾。吃完虾,盘里又多了一堆蛤蜊……餐盘像是个食物刷新点,供应就没断过。
骆恺南也没饿着自己,瞥见孟修放上去的串快烤好了,伸手就拿,毫不客气。
孟修没吃着多少,倒是憋了一肚子气,也饱了。
酒过三巡,瓷蓝色的夜幕逐渐转为玄青,澄净的月光下,海如墨玉,浪涌白银。
露营地的人声、歌声、犬吠声……随着潮水缓缓退去。
詹子延酒余饭饱,轻轻打了个嗝,趁大家在聊天,悄悄瞄向身旁人——
骆恺南出来得急,穿得很随性,可普普通通、没有任何图案的灰T恤和黑长裤,在他身上就显得特别飒爽英气。
不笑的时候,锋利的眉眼尤为冷酷,又因为个子太高,看人总是俯视,难免给人留下自命不凡、桀骜难驯的坏印象。
但詹子延很清楚,他并非如此。
此刻,骆恺南的头顶刚好有一盏挂灯,给他的轮廓染上了一圈淡淡的光,仿佛沐浴在阳光之下。
家里每天只有十五分钟能晒到太阳,可自从骆恺南住进来后,从未冷清过。
什么时候开始心动的呢……他也不知道。
或许是被撞见与沈皓争执的那回,或许是骆恺南搬进家里的那天,又或许,是遍布于这段时间中的每一句关心、每一次保护。
怎么可能不心动呢。
这个人愿意包容他不堪的过往,愿意拥抱他瘪瘦的身体,愿意为他的一句话而不辞万里。
如果他前半生的苦境,是为了遇上这么个人而攒运气,倒也不算亏。
小杯中剩下最后一口啤酒,詹子延收回目光,仰头一饮而尽,喉咙微微发涩。
可惜,骆恺南不会是属于他的阳光。
他只是刚好,处在阳光经过的轨道上。
骆恺南拉起詹子延,说:“我累了,你们玩。”
高旭喊:“你累了你就去睡呗,拉上詹老师干什么?”
骆恺南站定,回头:“冷,需要他暖帐篷。”
“嘿!你这小子,玩笑别乱开。”
詹子延也想说两句,可骆恺南不搭理他,拉着他迅速离开天幕,来到租借睡袋的地方。
“租个睡袋。”
露营地的老板从里头出来,挠着头发:“你们不是租了七个吗?”
詹子延解释:“他是刚来的。”
“哎哟,那真不巧,假期客人多,我们是按预约人数备货的,已经没有单人睡袋了,不过仓库里还有个双人睡袋,您要租吗?”
“租。”骆恺南直截了当道。
詹子延觉得不妥,但除此之外,好像也没别的办法了,总不能让骆恺南着凉。
最终他们还是租了双人睡袋,然后把单人睡袋还给了老板,顺便去淋浴室冲了个澡,抱着换下的衣服回到帐篷。
詹子延没带家里的睡衣,穿了件宽松的白t恤和长裤,铺睡袋的时候跪趴在帐篷内,背朝入口。
骆恺南掀着帐篷的帘子,看着他像小狗一样,手撑着地,用膝盖爬,长裤偶尔陷入中间,底下臀部的形状随之隆起。
还挺饱满的。
是常年坐办公室的关系吗?
不过腰好细……感觉撞两下就散架了。
詹子延差不多铺好了,回头问:“你睡哪边?”
“都行。”骆恺南也钻了进去。
帐篷偏小,他体型高大,两个人立刻就紧挨到了一块儿。
詹子延察觉到身后突然靠近的体温,想起白天孟修的提醒,意识到此刻他们的姿势很暧昧,脸上一臊,立即手脚并用地往前爬,迅速钻进了睡袋,只露出个脑袋。
不能让骆恺南误会。
本以为这样就安全了,可骆恺南却突然倒下来,手撑在他脑袋两旁,俊朗的脸离得极近,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詹子延吓了一跳:“怎、怎么了?”
骆恺南的呼吸烘着他的脸:“别动,你脸上有只飞虫,我帮你抓。”
“哦哦……”
詹子延听话地一动不动。
喝完啤酒又洗了澡,他的脸颊湿润泛红,像沾了朝露的蜜桃。
很可爱,比游戏里那个钻睡袋的小人更可爱。
骆恺南摘了他的眼镜,折叠好,放在一边,身体缓缓压下去,声音也越来越低沉:“它在这边……又飞到这边了。”
温热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摸上发烫的脸颊,接着是鼻子,再是下巴、脖子……
詹子延没有做出任何不适或厌恶的表情,映着露营灯的眼里似有流金,微微晃动。
不是灯动,是眼睛在紧张地颤动。
但这不一定代表喜欢。
詹子延不喜欢沈皓,也能忍耐那么多年,或许现在也是在忍耐。
可骆恺南又觉得,詹子延如果真的讨厌,不会怯懦沉默,会很勇敢地说出来。
特别矛盾的一个人。
也因此特别有趣、耐人寻味。
露营灯在帐篷上投射出两道若隐若现的身影,一上一下,几乎交叠。
孟修拿着驱蚊水,在帐篷前停下了。
里边传来轻声低语:
“好了吗?”
“没。”
“快点儿,好痒……”
“急什么。”
“……”
心里就像被蚊子叮了,痒得难受,他握紧了驱蚊水,犹豫着该成全还是打扰——
直到里边响起一声短促的“啊!”
“它进去了。”骆恺南的手探入詹子延的领口,摸了一把,然后握成拳收回来,似乎抓着什么,“我扔到外边去。”
他拉开帐篷的拉链,扬手一挥,把空气还归空气,余光扫到了一人离去的背影。
他低声嗤笑,重新拉上帐篷,将詹子延封锁在自己的领地内。
双人睡袋就像一床被子,很暖和,也很亲密,通常是给情侣或夫妻用的。
躺两个男人,就十分拥挤了。
骆恺南肩宽腿长,一进睡袋,詹子延几乎无法平躺。
两个人像是被迫裹在同一个茧里。
詹子延侧身背过去,以免暴露过速的心跳。
突然发现,眼前的露营灯旁,放了一个驱赶蚊虫的电蚊香。
嗯?什么时候放在那儿的?那刚才怎么会有小飞虫……
“要关灯吗?”
詹子延肩膀一抖:“可以。”
紧接着,一条结实的手臂从他上方越过去,伸向了露营灯,“啪”地按下了关灯键。
帐篷内瞬间一片漆黑。
詹子延的眼睛尚未适应,骆恺南收回的手臂就像鱼钩似地,勾住了他的腰,揽向自己。
胸膛贴上后背,他绷得如临大敌:“干什么?”
“冷。”骆恺南不咸不淡地回,似乎觉得两个男人相拥取暖这件事再正常不过。
詹子延几乎要怀疑是自己大惊小怪了。
直男都是这样的吗?
他能参考的样本只有沈皓,而沈皓除了在让他帮忙解决生理需求时,从来不会碰他。
按性格来说,骆恺南应该更加冷淡才对……
“你怎么比我还冷。”骆恺南在他耳边低语,“要不要转过来?”
詹子延没觉得自己有多冷,更不敢转过去:“不用了,你要是冷,我去问问老板有没有多的毛毯……”
“别问了,这样就行,抱会儿就暖和了。”
詹子延:“可是,我们都是男的。”
骆恺南低笑了声:“难道是女的就能抱了?”
“当然也不行,那样是性骚扰。”
“所以你觉得我在性骚扰你?”
“不是……”詹子延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心里也并非不乐意,甚至可以说是很喜欢,但骆恺南这样随便地抱着他睡,又让他觉得,好像被当成了很随便的东西。
“是因为不用负责吗?”
他没意识到自己喃喃着问出了口,直到察觉骆恺南过长的沉默。
瞬间悔得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怎么会说出这种唐突的话……
他捏紧了被子,转而聊起:“对了,邱老师的闺蜜好像喜欢你,你要是也有意,不妨问人家要个联系方式,都在晋城,出去约会也方便……”
“抱一下就要对你负责吗?”骆恺南冷不丁地杀了个回马枪,“怎么负责?娶你吗?”
詹子延心头重重一跳,当他开玩笑,配合地笑了声:“还是别了吧,那太可怕了。”
“……”
可怕……
詹子延说他可怕……
“是觉得我配不上你吗?”
“当然不是,你很好,可是如果我说‘配得上’,就好像把你纳入了考虑范围,我并无此意……”
耳后根有热气拂过,骆恺南似乎想开口说话。
詹子延等了片刻,没听见声音,问:“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骆恺南轻拍他的腰,“我习惯抱着东西睡,不抱睡不着,你体谅一下。睡了,晚安。”
原来是这样。
詹子延没有回话的机会,骆恺南说完就自顾自地睡了。
不一会儿,身后的呼吸声渐渐平稳均匀。
詹子延试着悄悄挪开那只手,然后郁闷地发现,即便是睡着的骆恺南,力气也比他大。
他放弃了挣扎,屏声敛息,把手搭在了腰间的手背上。
这样温暖的拥抱,这样好的骆恺南,他怎么可能无意。
但在感情这件事中,他从来没拥有过主动权啊。
即便表现得再顺从,即便倾尽所有去挽留,别人不要他的时候,他只能接受被抛弃的命运。
何况骆恺南根本不会想要他。
他也不想把骆恺南限制在自己单调乏味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