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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水概率百分百(芥菜糊糊)


谢以津一开始希望雨不要来,但一想到迟早会下,最后还是变成盼着它早点到,因为等待的过程实在是太过煎熬。
但幸好今天他要面对的是已经被天气预报预测到的暴雨,而且——
“今天便当里的那份炒饭,做得真的好好吃啊。”青年带着笑意的声音从他的身侧响起。
谢以津抬起头,看到秦灿站在自己的身旁,正在系着实验服上的扣子。
谢以津“嗯”了一声,继续着手上的动作:“是用昨晚的剩饭炒的。”
秦灿好奇地问道:“这么简单?可我记得咱昨晚吃的不就是白米饭吗?”
谢以津:“加了一颗蛋,盐还有火腿,重新炒了一下。”
“怪不得这么香啊,感觉晚上的饭都吃不下几口了。”
秦灿一边感慨着,一边看了眼谢以津的接种进度。
他拿起手边的封口膜,提前帮谢以津剪出合适的尺寸:“不过咱俩现在一边处理细菌一边聊着美食,还真是有够重口的。”
谢以津接过秦灿递上来的封口膜,将接种完的培养基密封好:“其实大肠杆菌也是线虫的食物。”
“……”秦灿对他刁钻的思路感到钦佩,“确实。”
谢以津弯下腰,将培养基放进了身旁三十七度的恒温箱。
然而就在他站起身的一瞬间,手肘却不小心带到了实验台上的玻片。
清脆的碎裂声响起,两人都愣了一下
好在是上午已经拍完图的玻片,秦灿反应过来后长舒了一口气,半开玩笑似地缓解起了气氛:“没事,反正已经拍完了,就当是帮它进垃圾桶前提前处理一下了。”
谢以津盯着地上的碎玻璃,皱起了眉。
“要是担心的话,今晚的饭咱就不去吃了。”
秦灿观察着他脸上的神情,像是猜到了什么:“我找个借口和他们说一下,大家都会理解的。”
谢以津摇了摇头:“已经约好了,临阵取消会让很多人失望的。”
秦灿犹豫少时,还是点头说“好”。
将地上的玻璃碴子处理好后,秦灿去谢以津的办公室里写了一下午的论文。
是的,他们单纯地撰写了一整个下午的论文。
非雨天的谢以津有几点让秦灿十分敬佩,那就是他的集中力和行动力。
下班时间到了后的谢以津一秒都不会在实验室多留,但同样的,正常工作模式下的他,哪怕在周五的下午也很少摸鱼。
当然,这一切发生的前提是在“非雨天”。
在科研上一丝不苟,但在好色时也毫不收敛,谢以津就是如此神奇的一个人。
他们几个人约的是下午六点一起步行去U大旁边的意大利餐厅,眼见时间差不多快到了,秦灿问了一声:“走吗?”
谢以津点了点头。
他刚准备合上面前的电脑,手边的手机铃声便响了起来。
“这样,你先接电话。”秦灿说着站起了身,“我正好去我办公室拿下外套,马上回来找你。”
秦灿刚走出谢以津的办公室,一抬头,就和正在走廊里探头探脑挨个房间偷看的郝七月撞了个正着
“干什么呢?”
秦灿被她吓了一跳:“鬼鬼祟祟的,不知道的以为你打算偷个仪器出去变卖呢。”
郝七月神色迟疑:“秦哥,小贺同学今天还没来吗?”
秦灿回想了一下:“早晨做实验的时候好像是没看见他,我说今天这么安静呢?”
“奇了怪了。”郝七月说,“他昨天还说想观摩我做一次PCR来着,结果我今天等了他一天人都没来,只好刚刚自己做了。”
秦灿:“不应该啊,他这两天不是天天很早就到吗?”
“是啊,嘉嘉姐也联系不上他,微信也一直没回复呢。”
郝七月忧心忡忡:“是不是病了啊?等等,那他今天的晚饭还能来吃吗?”
“你脑子里只有饭是吧。”秦灿叹息一声,“不行给他直接打个电话过去问问吧,说不定是遇上了什么急事呢。”
郝七月郁闷道:“行吧,我再试试。”
入秋后伦敦的天气变得微凉,秦灿回去先取了自己的外套,随即向谢以津的办公室走去。
走到门口时,他看到谢以津正一个人站在窗边。
谢以津攥着手机,神色没有什么波澜。但不知道是窗外昏暗天色的衬托,还是屋内的灯光问题,他的侧脸看起来是……有些苍白的。
秦灿总觉得他的状态看起来似乎不对,愣了一下:“怎么了?”
“没什么。”良久后,谢以津转过了身,“刚刚接了个骚扰电话。”
秦灿应了一声:“这样啊。”
秦灿没有多想,低下头把衣服穿好,抬起头时,看到谢以津依旧站在窗边一动不动:“怎么了?不走吗?”
“我突然想起来,乔纳森找我要的一些数据还没有处理完。”
谢以津说:“他下周一开会的时候要用,我承诺过要在会前给他。”
处理数据?
秦灿蒙了一下:“可是今天是周五啊,你都忙了一下午了,不休息一下吗?回去再弄呗,还有一个周末呢。”
谢以津没有说话。
秦灿感觉哪里不太对劲:“是不是……”
“嗯,我想我还是有些害怕。”谢以津说。
他看向秦灿的双眼:“虽然今天暴雨的时间在深夜,但是外出吃晚饭在我看来还是太过冒险,我果然……还是更倾向于在家里等雨到来。”
谢以津的神色是镇定的。
这个理由比“处理数据”要合理得多,但还是让秦灿感到说不上来的奇怪。
因为在此之前,他已经和谢以津确定了很多次今晚的饭能不能去吃,但每一次的谢以津都笃定地说“没事”。
怎么在临走前……突然就变了想法呢?
“好。”秦灿犹豫着开口道,“那你先回家休息着,我和他们去吃,到时候给你带一点回来怎么样?”
谢以津点了点头,说:“好。”
秦灿将外套穿好,走出了办公室的门。
谢以津同时也将自己的目光重新落在屏幕中的数据上,然而片刻后,他听到秦灿喊了自己一声:“谢以津。”
他抬起头,对上了混血青年微亮的棕眸。
秦灿站在门口,认真地开口道:“我想让你知道,不论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你其实都可以和我说的。”
谢以津的身子一僵。
他微微张开嘴,像是说些什么,但胃随即剧烈痉挛了一下。
他发现自己的喉咙深处发不出一点声音,于是最后只是看着秦灿,点了点头。
秦灿紧紧注视着谢以津的神情。
“那好。”半晌后秦灿移开了视线,说:“我会尽量早点和他们吃完,一定能在暴雨之前回家,你等我回来,好吗?”
谢以津说:“好。”
秦灿离开了办公室。
十分钟后,谢以津听到走廊里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和对话声,郝七月吵吵闹闹地说“秦哥秦哥一会儿我要点松露披萨吃!”,郝五周似乎是反驳了一句“这种味儿的能好吃就有鬼了。”,应该是秦灿和他们一起离开了实验室。
谢以津又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空。
谢以津先是打车回了家,进门之后站在玄关发了一阵子的呆,最后还是拿起手边的伞,重新出了门。
到了贺嘉泽公寓所在的地址时,时间已经接近傍晚,灰暗云层与深色天空之间的界限已不再明显,肉眼很难分辨得出天气的好坏。
但此刻潮湿憋闷的空气谢以津再熟悉不过,那是暴雨前的征兆。
他用贺嘉泽给的密码进了公寓楼,来到五层,摁响了一扇门前的门铃。
门过了很久才被人从里面打开。
开门的人是贺嘉泽。
和平时意气风发穿着皮衣出现在实验室里的样子不同,此刻贺嘉泽是非常狼狈的:他脸上的泪渍未干,右半边脸像是被人打过,微微肿了起来。
在看到谢以津的一瞬间,贺嘉泽很明显地呆了一瞬,似乎没有预想到谢以津真的会出现。
他“呜”了一声,眼眶随即被泪水蓄满:“哥……”
从和谢以津见面到现在,贺嘉泽不是没有哭过,但是他憋了很久一直没有叫出来的那声“哥”,在最委屈的时候,终于还是不自觉地说出了口。
谢以津没有说话,视线落在了他身后的沙发上。
沙发上坐着一个衣着华美的妇人,头发凌乱,脸上同样也挂着泪痕。在看到谢以津的一瞬间,她的脸上浮现出了一种复杂难言的神情。
愤怒,震惊,妒忌,随后全部变成了难以掩饰的怨恨。
谢以津对这个神情再熟悉不过。从小到大,贺敏只有心情好的时候会才在谢枫面前稍微掩饰一下。
谢枫不在又或者是心情不好的时候,她看着谢以津的眼神向来都是如此,从未变过。
“贺嘉泽?”
贺敏指着谢以津,难以置信地质问道:“我说谁给你的胆子一个人来伦敦? 原来是翅膀硬了有靠山了,你国内的好日子不够过是吧?你宁愿跑到这种地方和一个外人混日子,你都不愿意听你亲妈的话是吧?”
她一边歇斯底里地喊着,一边抬起了手,习惯性地又要往贺嘉泽的脸上招呼过去。
贺嘉泽下意识地往谢以津的身后躲了一下,大声哭着说:“没有……我哥根本不知道我要来,这都是我自己的想法…… ”
贺敏扇人扇了个空,听到和贺嘉泽说出“我哥”两个字,更是气得浑身颤抖,她指着贺嘉泽的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 好,你哥,你哥!”
她看向窗边的男人,冷笑着质问道:“谢枫,你是不是也知道你儿子的这些小算盘?你们父子俩,哦不,父子仨是不是早就在背地里商量好了?你们是不是全部都瞒着我一个人?是不是把我一个人当傻子耍?啊?”
谢以津的视线顺着贺敏悬在空中的手,落在了站在窗边的那个男人身上。
——那个沉默地抽着烟,一直以置身事外的姿态站在远处的男人。
谢枫的神色一直都很淡然。
他将自己隐藏在了缭绕的烟雾后,像是早就已经习惯这样的家庭闹剧,又像是发生的一切与他无关,所以他连哪怕一点点的在乎都不愿意装出来一下。
但在看到谢以津出现在门口的一瞬间,他的手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镜片后面的眼底出现了极其明显的波动。
他怔怔地望着谢以津,片刻后无视了身旁贺敏的质问与尖叫,一步一步走到了谢以津的面前。
谢枫紧盯着谢以津的脸,低声开口道:“小津…… ”
谢枫抬起手,似乎想碰一下他的肩膀。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谢以津肩头的前一秒,谢以津却无声无息地后退了一步,声音极轻地开口道——
“谢教授。”
谢枫的身子一震。
手悬滞在空中,他听到谢以津平静地说:“我闻不了烟味,麻烦您先把烟掐了吧。”

这并不是一个儿子应该对父亲说话的语气。
但谢枫盯着谢以津的脸,半晌后竟然低下头,真的把手中的烟给灭了。
他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他身后的贺敏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再一次尖声开口道:“贺嘉泽!我再和你说最后一遍,现在把你的行李收拾好,和我回酒店,然后过两天——”
贺嘉泽抽噎了一下,小声地说:“我不想回去。”
贺敏难以置信地睁圆了眼睛,提高了声调:“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贺嘉泽的身子一抖,嘴巴重新张开,对上贺敏的视线,却再也发不出声音。
“你到底回不回去?”
贺敏大哭起来:“你是不是要气死我?你从小到大我为你付出了多少的心血你知道吗?你的大学,你的那些文章,你挂科后我花钱打点的那些教授,我还能害你吗?结果现在你学会把胳膊肘往外面拐了?”
贺嘉泽麻木地站在原地,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
“是不是你偷偷联系了小泽?”
贺敏神色又是一变,指着谢以津的脸:“他从小到大一直都特别乖,是不是你背地里给他耳边吹了风?不然他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叛逆,怎么能想到一个人来伦敦这种地方!”
“够了!贺敏!”
谢枫看她疯癫的样子,忍无可忍地拽住了她的胳膊:“小时候和你说了让他按部就班地读书就可以,你不听,非要逼着他跳级,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谢枫你敢动我?你的实验室能有今天,你的项目你的资金,你的教授杰青你的每一个职位,哪个不是靠我家里的关系拿到手的?”
贺敏号啕大哭着喊道:“你再敢动我一下?”
谢枫的身子蓦然一顿,最后还是松开了手。
“我凭什么让他按部就班地读书?”
贺敏指着贺嘉泽的脸:“都是一个爸生的,贺嘉泽你为什么就是这么不争气?别人都知道谢教授有个不愿意回家的天才大儿子,凭什么二儿子就不能也是个天才!你为什么就不能比他聪明?”
“每次逢年过节那些娘家亲戚们议论的话,我听着真是想死,我真是不如死了!”她尖叫着说。
贺嘉泽毕竟是贺敏的亲生儿子,他听得了贺敏骂他蠢,但他听不了贺敏说“不如死了”这样往心窝子上戳的话。
“妈,你别说了,我回去……我跟你回去。”
贺嘉泽哭得声音都哑了,上前想要拉贺敏的手:“我……我不闹了,我现在就买机票,我以后再也不乱跑了行吗?”
贺敏:“你现在亲口和我发誓,你回去之后——”
“他不可能和你回去。”
屋子里骤然寂静了一瞬。
谢以津实在是安静了太久,因此在他突然开口的一瞬间,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贺敏愣了一下,尖声开口道:“和你有什么关系?你算什么东西?你一个外人凭什么——”
“贺嘉泽本人确实和我没关系,但是他签了条约,从S大交换到了U大基因所的实验室,现在算是我老板乔纳森的学生。”
谢以津淡淡开口道,“他占了我们实验室今年的交换生名额,这个节点不可能再招新人,如果他走了,影响的是整个实验室的进度,耽误的是我的课题和我未来的前途,那么就和我有关系了。”
贺嘉泽蒙了。
因为他从来没听过这样的说法,他和谢以津的课题是相互独立的,根本不存在什么共享进度的事情。
贺敏也愣在了原地,因为她完全听不懂谢以津在说什么。
她是国内知名药企老总的千金,是高校教授的夫人,但是她从来都不懂科研,更不了解一个实验室的运作方式。
她在国内习惯使用自己的权利来走捷径,但U大和伦敦是她的能力与手段触摸不到的地方。
谢枫始终沉默着没有说话。
他的手指捻在口袋里烟盒的边缘上,似乎烦躁地想要抽一支烟,但是最后还是忍住了。
“所以不是他想不想回去的事情。”谢以津声线平静道,“是他现在不可能回去。”
“他签了交换生的合约,占了每年独一份的名额,有了交换生的学籍,他就有义务履行他作为学者的责任和义务。”
谢以津说:“这是信誉问题,如果现在毁约回国,那么他在U大的学术档案上就会留下记录,未来在海外深造的机会也会受到限制,至少同领域内的海外高校和工作机会,他以后就不用再考虑了。”
“当然,如果你不在乎的话,那么请便。”他看向贺敏的双眼。
贺敏的脸色顿时变得极其难看。
她看向贺嘉泽,颤抖着问:“贺嘉泽?是这样吗?”
贺嘉泽看了眼谢以津的神情,咽了口唾沫:“是,我确实……确实和他们签了合约了。”
贺敏有些慌神了,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片刻后她盯着谢以津的脸,咬着牙说:“谢枫,你这个儿子真是和你一模一样的聪明,聪明得让人生厌。”
窗外传来一阵闷雷声,雨点子开始沉重地敲打在玻璃窗上。
这场雨还是来了,比预期之中早了一点。
谢以津的眼眶烧灼起来。
呼吸在无声无息间变得急促,血液中席卷而来的熟悉灼烫感让他感到轻微的眩晕。
“不。”谢以津轻声开口道,“聪明也好,科研天赋也好,我的人生经历和现在已有的成就,都和你的丈夫没有一点关系。”
“如果你一定要用遗传学来解释,”他平静道,“那么我也是随了我的亲生母亲,不是他。”
谢枫的身体猛地一震。
“我和贺嘉泽体内另一半的血液不同,所以我们注定是不一样的个体。”
谢以津回答着贺敏的话,看向的却是谢枫的双眼:“你们在要求他成为我甚至超越我之前,有没有问过他自己想不想比,有没有想过这对他是否公平?有没有试着过问过他哪怕一次……他自己想学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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