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风欲捧着八卦盘七扭八拐的绕了许久的路,封霄阳紧随其后走的两眼发晕,只能发觉自己这是越下越深了,全然辨不清东西南北。
两人走了些时候,封霄阳手中的火折子灭了四五个,再次点起的时候却是到了个死胡同,看着眼前的那堵墙干瞪眼。
慕风欲却似早就料到了眼前的景象一般,熟门熟路地从袖中拿出瓶颜色奇异的液体,指尖沾上一点,在墙上勾画着阵法。
那液体味道极为奇怪,熏的封霄阳皱了皱眉,目光定在慕风欲那沾了液体的手指上,才发觉并不是那液体的味道,而是那条毒蛇的手正在缓慢地被腐蚀,连惨白的骨骼都露出了些。
“慕修士?!你这是做什么?”封霄阳惊的掉了火折子,有心想施上一个治疗术法,却忌惮着眼前的人,不敢上前。
“做些自己该做的事。”慕风欲玩味般勾了勾唇,似是完全察觉不到手上那蚀骨的疼痛一般,在墙壁上勾出一个完整的圆弧,叱道:“开!”
墙壁应声而碎,光芒大盛,显出其中的景象而来。
墙内是个极大的房间,满地的惨白骸骨,人兽皆有,飘出些幽幽的蓝光,正中摆了个大的惊人的头骨,空洞洞的眼眶便有几丈多宽,大半个隐没在黑暗之中,内中全是些零散的骨骼交叉在一起。
这房间中毫无生机,四下一望,竟是连根草、连片苔藓都没有,是片散碎白骨组成的森林。
而那比磷火更盛、红如鲜血的物事,便是株飘摇在头骨眼眶之中、花茎细长,花瓣却只有着寥寥几片的花朵。
确是那天生秘宝生骨花。
封霄阳却只略略扫了眼,便将目光转回到身旁的慕风欲身上来,皱眉道:“你……”
他话音未落,便见慕风欲冷着脸拿出把匕首,将那沾上液体的两根手指齐根斩去,随意撕了片布下来包扎,又念动法决止了血,脸上仍是带了些温和笑意的,甚至有空问他一句:“先生看我作什么。”
那必然是从来没见过一个人居然能这么糟践自己,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啊。
封霄阳掩盖住自己的震惊,淡淡道:“没什么。”
看慕风欲这熟练万分的样子,这么干估计也不是第一次,大概是忍惯了疼,便也不知道疼、更懒得去关照自己了。
他才不想多管一个连自己都不在乎的人的闲事。
封霄阳这般想着,身形一扭,便到了那头骨正中,弯下腰将那生骨花连根扯了出来,将那天下少见的秘宝绕成一团,丢垃圾般丢进了灵戒里,举动之随意看的一旁的慕风欲眼皮直跳。
直到他摘完生骨花、顺手牵羊的把那大的出奇的头骨收入灵戒之中,又回到了墙壁之外,慕风欲才发出句有些感慨的话:“先生果然是手眼通天,连这浑身带毒的秘宝也敢拿手扯……”
这生骨花上带的毒,可是号称瞬息之间便可杀灭一城人、白骨化魂无生意的,这眼前一望无际的骨骸怕也都是因毒而死的,足以表现出它的可怕之处。
他还设想过若是取下秘宝要作何准备,没料到这位不知深浅的萧先生,竟是直接极为随意的拿手一扯,便将秘宝收入囊中,面上更是没有丝毫波澜,真是让人不知该骂声莽夫还是该叹声果真大才好。
封霄阳只是淡淡一笑——论毒性,这天下有什么东西比得过那如今盘踞在他身体中的冰鸱毒?
在冰鸱毒面前,这生骨花的毒还是差的太多了些。
慕风欲好一会儿才回了神,神色复杂地望着身旁又打了个呵欠、满脸写着乏味的人,轻声道:“既是取得了秘宝,先生可信了在下?”
“信了是信了。”封霄阳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火折子,重新点亮,“只是慕修士为何会将这东西拱手让人,我需要个解释。”
“只是看了那张家的惨状,幡然醒悟,不愿让掌门得了这物事,做出更多的错事来……”
“你看我信么?”封霄阳打断他的话,一双眸子里映着火折子的微光,透出些红色来,定定的与他对视。
慕风欲愣愣地张了嘴,被砍去两根手指的手臂不由自主的发着抖,看着封霄阳眼中的鄙夷与狐疑,终是长长叹出口气来:“我料到这事瞒不住先生,却不知道居然会败露的如此快……在下的确并不是为了掌门,而是有事相求。”
“先生在河中捞了些于己无用的东西,若是先生允许,在下想借那东西一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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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如何驯化
陈凡:现在让我给各位介绍一下驯狗小技巧,首先就是不能给他好脸,会伤害自己的狗不是好狗。
慕风欲说完这话,垂下眸抿了抿唇,又推上了些筹码:“先生若是看不上这东西,我还有些别的秘宝消息,都能告于先生……”
“别的东西我看不入眼。”封霄阳冷哼一声,将手中的火折子爆成一团火花,折扇挑起慕风欲的下巴,强迫他抬起眼来,眯了眼笑道,“这生骨花是你主动送来的,那些秘宝也是你主动要说的,我只是不好推辞、被迫接受了而已。”
“这么说,慕修士可听懂了?”
这就是明摆着不认账,占了便宜却不打算还些相应的东西,行径相当的无赖。
可封霄阳的实力摆在那里,慕风欲就算再不甘再无奈,也没有什么反制的方法——当两方地位极不平等时,所谓的交易便可以算是明抢了。
慕风欲自然是听懂了封霄阳话里的意思,抬眸对上他眸色沉沉的桃花眼,脸色顿时白了几分,低声道:“明白了。”
“若是你所求正当,或许我能再考虑考虑。”封霄阳露出个狐狸般的样子来,“慕修士不如讲讲,拿了那金珠要派上些什么用场?”
照那密信中所写,这金珠的传递或许只是计划中的一环,而那位明白人皇帝或许早早便布下了局,只可惜信息链条从中断裂,硬是多拖延了整整十二年。
慕风欲此人立场不明,也不知究竟是哪方势力麾下的一条狗,眼下虽看起来乖顺万分,还不知心中又是在打什么鬼主意、在为谁铺路。
封霄阳经了那胡点芳的一番折腾,便再对这些面上卖惨心底全是事儿的人提不起好感来,如今更是满身的戒备警惕,盯紧了眼前面色不好的修士。
“我也曾在朝廷中当值过,做些……不好为人说的营生,那道密信中的内容,大多是能猜出的。”
他轻轻叹了口气,鬓发滑落,露出道极为明显的伤疤来:“凡人与仙家斗,终究是争不过的,不过是蚍蜉撼树、螳臂当车,更不知会因此死上多少人……”
“你连自己的师妹都能推进死路去,怎么现在又有了些菩萨般的心思?”封霄阳冷冷出声,看着眼前因自己的话陡然一愣的男人,忽的觉得自己的行为极其无趣,折扇在他颈间一划,转身向着洞外走去:“当狗就好好当,眼里除了主子什么都没有,还在这里装什么普度众生的样子?”
他又点了些火折子,将周围照的如同白昼,懒懒地打了个呵欠:“夜深了,慕修士也莫同在此处我斗什么心机了,若是真要求我,便把心思挑明了说。”
慕风欲垂下的两只手攥的极紧,伤口再次崩裂,淌下鲜血,他却仍是那副毫无波澜的样子,长长吐了一口气,撑出个笑脸来:“萧先生说的对,这地宫中路径复杂,回程也请在下为您带路吧。”
白来的服务不能不要,他还等着早早回去睡觉呢。
封霄阳心安理得的接受了慕风欲的殷勤,可目光在扫过他犹在滴血的手时,还是不由自主的停了停。
这慕修士,疯批程度堪比原主,都是伤人伤己眼皮都不动一下的主,真是令人头疼的紧。
封霄阳根本没法劝说自己去相信他,更不要谈出手帮助,如今看见那副凄惨景象也只当是个脑子有病的陌生人表演行为艺术,目不斜视地跟在慕风欲身后出了地宫。
他看着慕风欲那张冷静无波、总带了笑意的脸,没来由的有些可怜他,却也知道这人本质上根本不是个值得人可怜的,而是条时刻躲在暗处、冷静窥伺着旁人行动,稍有动静便会窜出取人性命的毒蛇,便也将心中那廉价的同情抹了去。
两人一路无话,极快地回到了张家,慕风欲道了别自己走正门,封霄阳则是蹑手蹑脚地溜到了侧门,动作麻利地翻窗回了屋中,看见榻上那闭目睡的踏实的人略略松了口气,尽量不发出动静地睡进了被子里,甚至还不忘偷偷在那张微微抿起的薄唇上亲了口。
人都在身边了,不亲白不亲。
封霄阳一日之中经了三番四次鬼敲门,又消耗了不少力气,如今睡在程渺身边,格外安心,少见地放松了些警惕,由着自己睡了过去。
他睡的极沉,时不时轻声嘟囔些听不清楚的梦话,自然不知道身旁那看似睡熟的人在睡下后缓缓睁开了眼,眸色复杂地盯着熟睡中的封霄阳看了许久,最后轻轻叹出一口气,将他揽入怀中来。
封霄阳是被香味叫醒的。
他迷迷瞪瞪地闻到了些极为诱人的香气,下意识爬起身来,闭着眼本能地努力嗅着,像只嗅到鱼香味的猫儿般,甚至还不由自主地吸了下口水。
身后传来道低沉的笑声,腰被人扣住,封霄阳扒了好几下也没扒下来,呆愣愣地挠了几下,终是慢慢回了神,这才发觉自己正被程渺圈在怀里,背后隐隐传来些热意,一头长发睡的乱七八糟,下意识地往香气飘来之处探了身子,瞬间便有些莫名的害臊。
封霄阳前世习惯了光着睡,来这界面也从没想过睡觉的时候多穿上一件衣服,如今全身上下只穿了条极薄的亵/裤,光裸的肌肤与程渺只隔了一件薄薄的衣物,轻轻摩擦着,瞬间便泛了红。
这样的磨蹭怎么看怎么有些特殊的意味,封霄阳瞬间便僵了身子,又听见身后人竭力闷在嗓子里的一声笑,恨恨的从程渺怀中挣出来,反手摔了个枕头过去。
年轻人早上精力足一点怎么了?又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修了少说千年的无情道!
他按下早起的莫名躁动,挥手招来衣物,打着呵欠一件一件往身上套,柔韧的腰弯出个小小的弧度,隐约露出些隐秘的曲线来,腰侧还有片淡淡的青色,看的同样坐起身的程渺眸色微沉。
毕竟是化神期修士,身上吸吮啃咬过的痕迹如今已消失了大半,只留了浅浅的痕迹,皮肤仍是柔韧细腻、泛着些光泽的,随着动作现出形状优美的腰线,又隐没在衣物之中。
封霄阳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那道带了些□□意味的目光,被那飘入屋中的香气勾了魂去,咽下一口口水:“闻这味儿,好像是我那便宜徒弟……仙尊折腾了一宿,定然是饿了,不如去先垫垫肚子?”
程渺收回目光,仍是个清清冷冷的样子,轻声应了。
时间还长着呢,并不急于一时。
二人洗漱完毕,便也出了门,方才还犯懒连擦脸帕子都要程渺递、仿佛没长手的封霄阳如今却是两眼放光,脚下生风的循着香气走,步伐快的简直要跑起来。
“的确是没力气,所以才要赶着去找些吃的嘛。”辟谷多年、早就不需要一日三餐的当代魔尊全然不要了那张脸,满脸正经的如此解释。
程渺哑然失笑,唯有叹服,紧跟着封霄阳到了院子里。
院中已聚了些人,李致典头上包了条包巾,涨红了脸站在灶台边炒菜,桌上已零零散散摆了些菜色,几位面庞剽悍的人正吃着。
他见封霄阳来,眼中顿时一亮,挥舞着锅铲问好:“师父,今日炒了八个菜色,一会徒儿盛汤来,您且先坐着等等。”
昨日大阵破碎、异相消除,聚拢来张家的三教九流大多散去,部分选择留下继续度化这院中的冤魂、处理后续事宜,这几位正稀里哗啦吃着饭的大汉便属于此列。
经了一宿,院中事宜已处理的差不多,慕风欲昨日便已借着国教的身份向官府报备过,接下来只需要等官家人上门收回这张家院子,此事便算是结了。
一府上下死的干干净净,本该是极为骇人听闻的事,却不知是慕风欲手段太狠、还是这顶他人命的许秀才做出的事太过天怒人怨,小城中竟是一片骂声,都说许秀才是得了报应,才会引来那杀人如麻的硕鼠,而封霄阳那逍遥门也在此地有了些名声,多得是赞他妙算无疑的人。
封霄阳攀谈之间得了这些消息,不由得扫了一旁面无表情、靠着树站在一旁的人,心中啧啧连声,暗道这条毒蛇果真不是什么善茬儿,也不知这么有本事的一条狗,那陈凡是怎么驯住的。
说话间饭菜已做的差不多,那几位大汉吃的额头冒了汗,纷纷起身告辞,给他们让出些位子来。
封霄阳眼前一亮,风一般的给自己碗里夹了冒尖的菜,又给程渺也搞了一碗,统一塞进了程渺手里,决定端到一旁吃去。
他同程渺都有着不同程度的洁癖,即使是在逍遥门上,三人也是分开吃饭的,如今院里人杂,便更不可能坐在一张桌子上你一筷我一筷了。
虞清道早早便站在了一旁,如今也忍不住夹了些菜,端走碗时还不忘狠狠剜了封霄阳一眼,是新一日的嫌弃厌恶。
封霄阳早就习惯了程渺这小师叔恶婆婆般的眼刀,毫不在意的打了个哈欠,正要回房,余光忽的扫见陈凡在桌边坐下,拿起了筷子,慕风欲也跟着坐下了,瞬间便挑了眉。
慕风欲今日穿的是件黑色劲装,手上裹的严实,不仔细看还真发觉不出那被齐根斩断的两指。
再者,他今日自始至终与陈凡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按照昨晚两人分开时的方向来看,分明是在外面躲了整夜,清晨才回来的。
而慕风欲昨日自己斩断的那两根手指都在右手,偏偏他又是个右撇子,如今坐下吃饭定然会暴露。
天下人都八卦,封霄阳也不能免俗,干脆装作对缸里养的半死不活的水草起了兴趣,脚下生根不走了。
程渺见他这两眼冒光、眼珠子斜的能斜出斜视的样子,瞬间便明白了封霄阳的心思,好气又好笑的叹了口气,低声叮嘱了句“莫要看他人笑话,饭菜冷前回来”便端着碗回了房中,不忘避让那两只撒蹄子直直冲向饭菜的灵兽。
慕风欲面色无波,伸了左手拿起筷子,正要夹菜,却被陈凡皱着眉打断:“你不是惯用右手么?”
好么,是熟悉的修罗场味儿,封霄阳几乎能从空气里嗅出些濒临爆炸的火药气来。
柳青儿已夹了一块排骨,正要送到嘴中去,闻言动作猛地一停,乌溜溜的眼睛在两人身上转了圈,定在了自家师兄今日从来没展开过、一直微微握着的那只手上。
慕风欲的动作也是一滞,垂了眸鼻翼微动,像是极轻的吸了口气,将右手放上了桌面,缓缓摊开。
那手套下本属于食指与中指的位置仍是鼓的,看上去似乎并未出现什么异常,他有些无奈的带了笑道:“不过是今日想试试换只手吃饭……”
都到了这关头,还想着粉饰太平呢?
陈凡的脸色极为缓慢的沉了下来,猛地握住慕风欲下意识想往回缩的手腕,眸中像是蕴了些火气,沉声道:“手套摘了。”
慕风欲垂下的纤长眼睫又是一颤,放在膝上的左手慢慢握紧,抿着唇没有动作。
陈凡眼中的火气瞬间便烧的更盛了些,猛地将他手上那掩人耳目的手套扯了下来,看见那仅剩的三根手指,瞬间便没了动作。
院中静的吓人,迟钝如李致典也察觉到了些不对,停了翻炒的动作,伸了脖子往桌上的几人看。
封霄阳蹲的两腿直发麻,两眼仍紧紧盯着那分明有些不太对劲的两人,想悄无声息地挪挪腿脚,刚提起小腿,便听到声震耳欲聋的裂响,紧接着便是道难掩怒气的语声:“过来。”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的一颤,差些便要摔个屁股蹲儿,抬眼便见陈凡一张脸黑的像是要滴些墨出来,下颌绷的极紧,风一般刮过,直直向着后院去了。
院中的石桌已碎成了些残碎石块,柳青儿惊的瞠目结舌,排骨在衣服上滚出长长一道痕,本该散落在地的饭菜被李致典及时救了把,如今漂浮在空中,如今也是个目瞪口呆的面相,锅中那尚未盛出来的饭菜立刻便有了些焦糊味儿。
慕风欲仍然保持着那个伸出右手的姿势,面无表情的垂了眸,不知在想些什么,身躯却是微微抖着,紧绷着身子站起身来,同样走入了后院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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