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未安森也察觉到了这一点,虽然他找不出原因,但是却敏锐地意识到顾钰的情绪不对劲。
他分明什么表情都没有,利未安森却下意识觉得他仿佛在哭泣。
利未安森抿了抿唇,毫不在意地踏入那一片狼藉之中,想要将顾钰手中的人接过来,只是被拒绝了。
“等一下,利未,别着急。”顾钰看也没看他,死死盯着阿尔文。
顾钰原本将那把手术刀刺入了对方的心脏,只是他很快就发现了不对。
阿尔文的生命力流逝得很不正常。
他专注地盯着对方,在顾钰的视野当中,很快就出现了一片暗红色的流动的能量似的东西正在流逝,流逝的方向正是对方的左眼。
于是顾钰又取出另外一把手术刀刺入了那人的左眼,动作一点都不带迟疑的,鲜血溅上他雪白的侧脸,顾钰却毫不在意,反而极其冷静地观察着阿尔文的表现。
那只莹蓝色的,漂亮的如同艺术品的眼睛被破坏之后很快就暗淡了下去。
而原本呼吸已经逐渐微弱的阿尔文又开始喘息。
严策在吴九辨耳边耳语道,“我还以为顾钰会是那种,那种很优柔寡断又心软的人。”
他说话时有一些迟疑,显然是不知道该不该用这些字眼来形容顾钰。
“你的形容确实有一大部分是对的。”吴九辨眨了眨眼,“他身上有一种很复杂的特质,即使是现在,我也觉得他温柔又心软。”
“也不知道到底是我无可救药了,还是顾钰本身就给人这样的感觉。”
利未安森闻言,警告似地看向了吴九辨跟严策,梅红色的眼瞳带着不耐烦与些许暴躁。
他一向是听不得人说顾钰半点不好的。
而顾钰只是看向阿尔文,细心地一边将他心脏处的手术刀抽出来,一边轻声问道,“疼吗?”
阿尔文抬起手,似乎是想抓住顾钰的衣角,但是在意识到自己手上的鲜血之后,又收回了手,用力抓住自己胸前的衣服。
他断断续续吃力道,“我是敌人。”
顾钰并未反驳,只是淡淡道,“你是帝国军校的学生,也是我的病人。”
“当然如果你坚持的话,我可以将你从病患的名单里划掉。”
顾钰:“为什么要来攻击我呢?”
“我就是看你不顺眼,单纯讨厌你,讨厌到想杀死你而已。”
在手术刀被抽出来之后,鲜血毫无阻拦地往外流淌着,这使得阿尔文的体温跟生命力都迅速流逝。
就连说话也越来越吃力,“再也没有……没有别的理由了。”
“你说的是谎话。”顾钰轻轻叹了口气,
他伸出手指,将那人下巴上的鲜血擦拭干净,温声道,“没有必要因为我这么个人赔上性命。”
顾钰温柔地捧着阿尔文的脸,提醒道,“可能会有一点疼。”
“但我会尽量轻一点的。”
话音未落,顾钰已经开始动手尝试着将阿尔文那只莹蓝色眼睛挖出来,他的动作如他所说的,确实很轻,只是略微血腥了点,
很快顾钰就将那只已经暗淡的眼睛挖了出来,连带着藏在眼睛下的一只虫子。
顾钰一边用两只手指捻住那只正在挣扎的虫子,一边替阿尔文止血。
他的语气冷静,安慰道,“之后我会让医生替你换上义眼的。”
被挖出眼睛的人却显得异常冷静,只轻微地颤了颤,或许是因为顾钰的声音过于温柔,他神使鬼差道,“没了那只虫子,我也会死的。”
语气带着害怕,还有一点点委屈跟不安。
哪怕是早已做好心理准备要迎接死亡,但是在死亡亲吻上脖颈的时间,他还是害怕了。
顾钰又问了一遍,“疼吗?”
阿尔文现在倒是乖乖回答了,“一点点。”
顾钰轻轻叹气,对着他使用了异能,“你不会死的。”
温柔不刺眼的白光泛起。
顾钰:“你还没有为你自己做错的事情受到惩罚,我是不会让你死的。”
“我会受到什么惩罚?”
“不一定,但是如果你害怕的话,求求我,我可以跟他们说给你减轻一点,学校里也得给你下处分,等一切结束之后,你才能回到学校上学。”
“但是如果你态度诚恳的话,也不会受到惩罚的,弃暗投明还会得到奖励。”顾钰放在他心口上的左手泛起微弱的光,“但是现在你要做的就是先睡一觉。”
而另一边的情况而非常不好,戴文剧烈地喘息着,他捂着左眼,因为共感的缘故,所以他现在正在经历着眼睛被尖利的手术刀刺入时的剧痛,断断续续地回忆着通那人的眼睛所看到的最后的影像。
“失败了,子虫死了,而且……”
他停了停,回想着顾钰的那个眼神,轻轻道,“被发现了。”
“那只臭乌鸦!”
戴文从沙发上跌落下去,带翻了一旁的小茶几,他咬牙切齿,左手握拳在地上重重锤了一拳,忍着剧痛,声音就像是硬生生地从唇齿间挤出来的一样,“他坑我们!”
一边的手下连忙过去扶起他。
戴文借力起身,戴上眼罩,遮住那种正因为生理性疼痛而流泪的左眼,“这个地方不能待了,第四军区那群人就跟狼群一样,但凡嗅到一点味道就会追踪过来。”
“这下,我们是真的需要逃跑了。”他不知从哪个口袋里摸出来一张纯黑色的卡片,上面用金色的线勾勒出了一朵鸢尾花的图案。
戴文用两指夹住这张卡片,递给手下,“反正都已经暴露了,把这张卡传送到阿尔文家里吧。”
因为顾钰下手得太果断,他并非从帝国军校那边获取更多信息。
想到这个,戴文就一阵肉疼,他想起阿尔文最后在脑海里传递给自己的信息。
这些信息包括各种感觉跟情绪,虽然被顾钰亲手刺入心脏,但是阿尔文却并未怨恨他,也没有生起报复的想法,相反,在顾钰怀中的时候,阿尔文最大的想法却是很温暖。
就连冰冷的刀锋都是温柔的,如同春风化开冻结的河流,心脏的跳动错了一拍,却不是因为刺入的刀。
“可真是吓人。”戴文有些后怕,刚刚他共感最深的时候,甚至也被带动着,想如果自此死在顾钰手下,或许也是个很好的结局。
只是如果这个信息准确的话,那么阿尔文的死亡过程并没有多少痛苦,反而比许多人都要幸福。
戴文虽然不是个好人,与阿尔文的交易也是你情我愿的,单纯的金钱关系。
但是他在得知这一点的时候,还是稍稍松了口气,戴文咕哝道,“他那条命也是够贵的。”
在阿尔文的伤口完全愈合之后,顾钰才抬起放在他胸口处的手。
在这个过程之中,培养罐一直从外部的裂缝往外缓慢地流出浅蓝色的液体。
液体在地板上到处蔓延,顾钰此时此刻就半跪在地板上,衣服已经湿了大半,脸上半面鲜血,这些天稍稍养长了一些的发尾也被濡湿,紧紧贴着纤细脆弱的脖颈,黑发白肤,使得肤色在对比下更加白皙。
他的衣袖正在往下滴着液体,看上去就狼狈得很。
可顾钰就像未曾察觉一样,只是专心致志地看着阿尔文,结束治疗之后才抬起头,吩咐周围的人,“送他到医疗室,给他止血止疼,然后替他移植义眼。”
在从顾钰身边离开之前,捂住左眼的阿尔文忽然抓住了顾钰的衣袖,他抿了抿唇,一字一句道,“我的名字,阿尔文。”
一个不被喜爱的,也没有朋友的阿尔文。
闻言,顾钰的动作顿了顿,他没有拂开阿尔文的手,只是用另外一只手仔细地,一点点地将阿尔文脸上的血渍擦干净,又拂开他凌乱的头发,在做完这一切之后,顾钰的手上已经满是鲜血,身上穿着的白色大褂的衣袖跟下摆也被染红。
那颜色并不是鲜血那般浓烈的血色,而是很淡,让人想起日出时天边的那一抹很淡的粉霞色。
而吴九辨与严策则是跟其他人一样沉默地注视着,这副画面确实让人不知该如何描述,冰冷的实验室,尖利的刀锋,大片血色,破碎的玻璃碎片,淡蓝色的营养液,以及最中间的,手染鲜血的,穿着白衣的医生。
色彩对比强烈,场面鲜血暴力,传递出的信息却极其温柔,不,应该说是顾钰这个人传递给外界的信息就是温柔——哪怕他半身鲜血,吴九辨想,倘若顾钰生为死神,哪怕微笑着拥抱死亡的人应该也会增多吧。
令人扼腕的同时又极具美感,无论如何,见证过这一幕的人怕是很久都要忘不掉这个画面了。
顾钰温柔地整理好阿尔文的发丝,露出“再见,阿尔文。”
利未安森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心下微微一动,不知为何,忽然小声地喊了一声顾钰的名字。
吴九辨看向他,又想,在微笑着那些拥抱死亡的人之中,至少利未安森肯定会是第一个。
在将阿尔文交给随后赶到的人手中之后,顾钰这才从一片狼藉之中起身,看向还剩下不到一半营养液的培养罐。
里面半人半蛇的兽人闭着眼睛,正在安静地沉睡,仿佛外界的喧嚷吵闹一点也没有给他造成任何困扰。
因为流失的营养液并不算多,所以他的情况还算可以。
顾钰的视线从蛇尾扫过,仔仔细细打量过一遍,最后在编号下方那个小小的,几乎已经快看不清的名字上停留了片刻,半晌后,他唇微动,轻声叫了一声,“阿尔文。”
这三个字说得很轻,轻到如同一句梦中的呓语,除了听觉灵敏的利未安森跟吴九辨等人之外,大部分人都没有听到,即使听到了也要疑心是不是幻觉。
顾钰安静地注视着半人半蛇的兽人,视线在那漂亮冰冷的鳞片上停留片刻,心想这会不会又是一个没有朋友的阿尔文呢?
已经有人开始动手收拾这一地狼藉,因为没有人下达命令,加上顾钰正在看,所以半人半蛇的兽人则是暂时被放在了一边,一时之间倒是没有人去替他换个培养罐。
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顾钰失笑,“先换一个新的培养罐吧。”
他往后退了几步,让出地方,好让清扫人员有更多的空间可以施展开来。
顾钰眨了眨眼,忽然想起之前利未安森似乎叫了自己一声,他回过神来第一个看向利未安森,“刚刚你是不是叫我名字了?”
他询问道,“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
“没有……”利未安森垂下眼帘,他刚刚就是感觉顾钰忽然离自己很遥远,直觉告诉他,如果不叫一声顾钰的名字的话,他会离顾钰越来越远,就像再也抓不住的,断了线的风筝。
但利未安森没有说出自己的这些担忧,他只是道,“我就是想叫叫你,就想叫你一声。”
顾钰“嗯”了一声,他并没有生气,只是弯了弯唇,回应道,“好,你想什么时候叫我的名字都可以。”
利未安森耳尖蔓延上浅浅的红色,他甚至忘记了收起来身后的羽翼。
在顾钰担忧地问起羽翼如何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刚破窗而入时,率先击破窗户的左翼的羽毛上夹杂了许多尖利的玻璃碎片。
“待会儿去医疗室找人帮你仔细挑拣一下。”
顾钰叮嘱利未安森,他的语气里带着抱歉,“我待会儿应该没有空替你把玻璃碎片挑出来了。”
虽然好像发生了很多事情,但是现在距离袭击事件发生不过只过去了五分钟而已、
吴九辨早就直接越过一层层的响应程序,上报了最高层,接下来应该会立刻展开调查。
“没有关系。”利未安森担忧地看向顾钰,“我觉得你应该先去洗个澡,收拾一下,然后平复一下心情。”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顾钰现在的状态看上去很不好,哪怕已经强打起精神来维持表面的平静,但是总让人觉得不对劲。
利未安森犹豫了半晌,到底还是伸出了手,学着刚刚顾钰的样子,放轻了动作,用手仔仔细细地替顾钰擦去了脸上的鲜血。
他擦得很用心,虽然动作笨拙,但是格外轻柔,就像对待什么珍宝一样,就连呼吸也屏住了。
于是在这样小心翼翼的动作下,顾钰精致秾丽的五官慢慢显露出来,白净的肌肤也一点点露出原本的样子。
在将顾钰脸上的血迹全部擦干净以后,利未安森笑了一下,他刚刚应该是在出完任务回来的路上,身上的作战服也满是尘土,黑色的布料有些地方被鲜血染得颜色更深了一些。
这一笑使得他身上原本凛冽的气息减少了许多,没有了军人杀伐血腥的气质,反而有了些许这个年纪的人该有的少年气。
顾钰不该被染上鲜血的,利未安森收回手,心想,顾钰跟他们这些硝烟弥漫的战场上摸爬滚打里出来的人不一样,他生来就应该在纯洁无瑕,金碧辉煌,庄严的殿堂,被底下的人高高仰望,而不应该跟他在同一个地方,沾染着脏污的血迹。
利未安森梅红色的眼眸里晦暗不明,带着些许不知名的情绪。
顾钰只在一开始下意识往后退了退,在意识到利未安森想做什么之后,就再没有拒绝,而是安静无声地接受了这些动作。
在利未安森收回手之后,顾钰从玻璃的倒影里看了一下自己的模样,他微微歪了歪头,“已经好了。”
还不够,利未安森想,还没有完全擦干净,顾钰身上的血迹还有许多,他垂下眼帘,细细密密的睫毛也随之垂下,将那些复杂的情绪遮掩下去。
“谢谢。”顾钰冲着利未安森笑了笑,“我之后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就好了。”
在一边的严策察觉出些不对劲,也附和了一声,他看了一眼时间,还有系统发来的各种消息,“先去休整一下吧,之后我们应该要开始忙碌起来了。”
被入侵成功,而且还差点儿被人把珍贵的治愈系偷走,这简直就是被人把帝国军校的脸面放在地上踩。
而且也反应出来一件事情,帝国军校的防御系统尚且有不知道的漏洞存在,而且这个漏洞一直未曾被发现。
上层几乎震怒,军区相关的部门几乎是全都被调动了起来,高速运转,情报部门试图通过各种蛛丝马迹追踪到入侵者的来历,军队随时都在待命。
在外的,能够调动回来的S级几乎全部都被召回了帝国军校,重新组成编队,准备追击入侵者。
审讯室也在时刻监督着阿尔文,并且开始从学生一点点排查还有没有其他正在潜伏的入侵者。
上层的会议召开了一个又一个,试图将这个窟窿补上,并且收拾好残局。
其他几个军区嗅到风声,虽然不知道帝国军校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仍旧从中得到了一些信息,包括一直没有动作的联邦,也暂时叫停了正在进行的谈判与合作,用了一个挑不出错处的,也无伤大雅的理由推迟了谈合作的时间。
顾钰则是先去洗了个澡,在重新换了一身衣服之后,直接去见了顾景云。
顾钰在顾景云面前坐下,“我以为不会惊动你。”
“你太小看自己的重要性了。”顾景云淡淡回道,“你的一点风吹草动都可以影响到目前的局面。”
他的眉头一直蹙着,表情严肃,显然是对于这一次的入侵事件感到不悦,顾景云:“即使已经封锁了消息,但是仍旧没能拦住那几个鼻子灵敏的老家伙。”
顾钰安抚道,“别担心,被知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只是暂时的进展停滞而已。
顾景云揉了揉眉心,“这一次叫你过来是因为我有一些事情,要问问你。”
“关于这次的袭击,你有什么发现吗?”
顾钰并没有第一时间给出回答,而是往后靠了靠,将自己的姿势调整到一个跟顾景云差不多的姿态,他极其平静地开口,“情报部门不是已经在调查了吗?他们的调查结果应该比我的信息要详细得多。”
“别闹脾气。”
顾钰没有生气,只是平静道,“我没有在闹脾气,我只是想要跟你交换一些东西。”
“我全力配合这次调查,作为给我的奖励也好,交换也好,我想加入这次跟联邦的谈判。”
“我是认真的,哥哥,我请求你。”
他最后仍旧是叫了顾景云哥哥。
一直用冷漠的情绪来应对的顾景云在这一声哥哥之后,微微动了动唇,过了半晌,最终还是没有办法似的,轻轻点了点头,“仅此一次的让步。”
“我就知道第一军区那边给予的压力也是你跟吴九辨搞的。”他叹息一声,挺直了背,“既然你这么希望,就祝你能抓住这次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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