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大家,给年轻人以机会。让我们的孩子,有朝一日,能真正自由、没有束缚地行走在人生的这条路上……”
坐在弄堂里的大爷摇着蒲扇,听着这话,跟自己的小孙女吹牛皮,“你不知道吧,以前你爷爷我年轻的时候,一个月之内,走遍名山大川。我早上在山顶看日出,晚上就到海边看海了,要不怎么能追到你奶奶呢……”
小孙女蹲在他身边玩竹蜻蜓,她不知道海是什么,也不曾去过山顶。她只是抬头看到爷爷好像哭了,懵懂地伸手去擦他的眼泪。
大爷摸摸小孙女的头,发出一声喟叹。他最终站起来,拨开还在犹豫的人群,从口袋里摸出巴掌大的便携式小册子,扔进火堆。
城市另一边的理工大学,已经放假的学校,再次被学生们占领了,因为这里被改成了临时的志愿者服务点。
年轻人天真、冒进、做事不顾后果,但又热血、昂扬,似乎有花不完的力气。他们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用根本不需要那么多的力气,在操场上点燃最大的篝火。
玩火,是他们的天性,不是吗?
也只有他们,喊起那一个个中二、热血的口号,振臂高呼时,不会让人觉得尴尬。
“必胜!”
“人类必胜!”
这边在喊着口号,篝火的对面,咒术师协会的几个人前脚才从医院出来,后脚就在这边做法下咒了。他们神神叨叨、疯疯癫癫,但又疯得有点可爱。
“我用我富有的生命、我自由的灵魂诅咒你!”
“垃圾世界!”
诅咒声伴随着爽朗的笑声,一同在操场上响起。
与此同时,胡地的战斗也已经进入到了第二阶段。青蛙头奇志载着樱雪琉璃一路狂飙,终于抵达了天河畔。而这时候,樱雪琉璃已经完成进化,成为了一个当之无愧的——丧尸王。
王者振臂一呼,胡地所有转化为丧尸的NPC们,从雪堆里、废墟中,无数的角落里钻出来,开始向着天河迁徙。
天是塌下来了,可还有臭藤撑着不是吗?他们是丧尸,不怕苦、不怕痛,更不怕臭藤的尖刺。他们只知道要向前、向前,然后顺着臭藤攀爬,如同潮水般涌向真相,尽情地撕咬、拉扯。
“蚁多咬死象。”Q塔透过纸窗上戳破的洞看着外面的场景,不禁头皮发麻。
燕月明听见了,却没心思应和,因为大黄和学长他们都受伤了。如果不是樱雪琉璃和丧尸们及时赶到,光靠他们,真的独木难支。因此燕月明心里是感激的,尤其是在看到他们的伤以后。
大黄的肚子破了个血洞,最深的伤口已经深可见骨,哪怕坚强如大黄,都发出了呜咽声。它最后是被黎铮拖着回来的,而黎铮的身上,一道又一道的伤口浸了水,最严重的背上的那道,皮肉都外翻了。
燕月明没哭,只是帮忙包扎的手有点抖。
“还有人没回来吗?”黎铮声音沙哑,语气还算平稳,但脖子里青筋暴起,显然这种平稳已经是竭力维持的后果。
“还有老三、阎队,和四队的一位队友。”燕月明语速飞快地回答他。搜救队这次来的都是精英,所以除了这三个没回来的人,都顺利汇合了。
闻言,黎铮看向了摆在一旁的盆栽。盆栽又变大了,叶子不断增生,此时冠幅已经达到了一颗篮球大小,快比花盆还要大了。
“带我去见唐乔。”黎铮撑着椅子扶手站起来,可就因为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刚缠好的纱布又见了红。
燕月明担心得眼睛都红了,却只是上前搀扶,没有阻止。因为他知道,阎队没回来,学长就是队伍里的主心骨。他不能休息。
不过就在这时,唐乔主动过来了,虽然面色仍然苍白,但好歹还能走动。
看到两人那亲密的样子,唐乔撇了撇嘴,心里有点吃味。但她是个好小姨,肯定不会让她的宝贝小明为难,走进房间,直入正题:“种子带来了吗?”
“在这儿。”燕月明赶紧扶着黎铮重新坐下,又引着唐乔去看那盆栽。
刚才唐乔晕得太快,燕月明都来不及问她盆栽里的种子到底是什么。而此时此刻,看到唐乔打量盆栽的神情,燕月明心里又咯噔一下。
怎么小姨看起来都很好奇的样子?她难道不知道吗?
“小姨,你好点了吗?那颗种子到底是什么?”
“这个嘛……”
“是建木神树的种子吗?还是世界树?”
“都不是。”
唐乔摸摸鼻子,正不知道如何回答,Q塔的声音由远及近,“那是她的死鬼老公。”
“啊?”燕月明稍显呆滞,僵硬地转过头看向走进门内的Q塔,“你说什么?”
“我说,那是她死在新婚当晚的便宜老公。她嫁给了一棵树,你懂吗?有些地方的风俗就是这样的,嫁给一棵树、一颗石头的,都有,用来挡煞的。”Q塔道。
这个真相,犹如平地惊雷,炸得燕月明脑子里一团浆糊。恰逢外面又传来一阵剧烈的响动,他脚下趔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在燕月明的想象中,这么重要的一棵种子,应该种出一棵世界树。它越长越高、越长越大,重新撑起一片崭新世界。
结果它是便宜小姨夫,他就这么抱着便宜小姨夫走了一路。
“小姨!!!”燕月明崩溃。
是世界疯了还是我疯了,我到底是来拯救世界的吗?我的小姨她到底还有多少秘密瞒着我?我该何去何从?
“我也不想的……”唐乔讪讪。怪她魅力太大了,大家都想跟她在一起,她为了挡灾,难免、一不小心、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好吧,其实当时的情况也没那么糟糕。她年轻气盛,不过是想剑走偏锋。
“即便它只是一棵树,能够被唐小姐选中,也不是一棵简单的树吧?”黎铮开口了。
“你这话说得倒是很中听。”唐乔打趣过后,稍稍正色。她随即望了一眼外面,虽然隔着船舱看不到外面的情形,但想也知道,“没时间了,我长话短说。树确实只是一棵普通的树,但却是大黄意外带进缝隙里的种子生根发芽的。也就是说,它其实是一棵枇杷树,来自于主角曾经的家,和平街14号。”
三十年前的大觉醒,恰好发生在五月,枇杷成熟时。
一棵枇杷树也许很普通,但它是主角带进去的种子种出来的,好像就已经与众不同了。而黎铮眸光微闪,缓缓吐出几个字来。
“一线生机。”
“我也这么认为。”
燕月明听着学长和小姨打哑谜一般的对话,隐约能明白他们的意思,却又狐疑道:“可这叶子不像是枇杷叶,种子,也不像是枇杷的种子,除非——”
黎铮:“都是假象。”
闻言,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盆栽上。如果说他们所有人对于这棵盆栽的认知都出现了错误,它明明是枇杷种子长出的枇杷树,却一个都认不出来,能做到这点的,只有相。
唐乔紧接着又道:“风筝坠毁前,狐狸还说过一句话,它说——枯树不结果,谎言不值钱。”
燕月明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世界意识撒下的第一个谎言,那个弥天大谎。它让所有人都以为,是自我意识觉醒导致了世界的崩溃。这句话应该是一句谚语,枯树不会结果,谎言不可成真的意思?
“所以……”他的大脑飞速运转,一个猜测逐渐成型,“我们不是要保护这棵树,应该把它毁掉?树死了,就不会结果子,谎言就会被戳破。谎言被戳破了,就代表相对人类的洗脑失败了。它会被反噬?会被动摇根基?”
“这不就是杀夫证道?啾咪啾咪。”Q塔总是能用轻快的语气说着可怕的话。
“那是不是我一开始就不应该种下那颗种子?”燕月明迟疑着问。
“不。”黎铮沉静的眸光安抚着他不安的心,很笃定地告诉他:“如果你不种下那颗种子,就没有杀死树的机会。而且,我了解苏洄之,了解气相局,这个时候,谎言应该已经被揭穿了,所有人背水一战。但世界意识对人类的洗脑不是那么好打破的,那是思想的壁垒,对于普通人来说打破它太难,需要外力干扰。”
干扰的方法就在眼前。
可正如气相主播播报规则,需要冒极大的风险,承受重压一样,亲手打破壁垒,那也是直接地跟相作对。
也许树还没被毁掉,人就先死了。
燕月明暗自握紧了拳头,“是我种的,我来。”
黎铮冷着脸,“不行。”
第299章 胡来之地(五十一)
Q塔最讨厌看到别人在他面前秀恩爱了,什么你来我来的,送死还要抢着送。他一跳两米高,飞起一脚就将盆栽踹翻,大喊一声:“啾咪啾咪!”
恋爱脑退散,让啾咪侠来拯救世界吧!
燕月明惊讶得张大了嘴巴,眼睁睁看着盆栽“哐当”一声砸成碎片,泥土散开,露出了树苗的根系。
这还不算完。
下坠的Q塔以一个体操式的下落动作,一脚踩在那棵小树苗上。燕月明只听“咔擦”一声,那新生的枝丫就被踩断了。
燕月明的表情,裂了。就连见惯了大风大浪的黎铮和唐乔,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所有人齐刷刷地盯着被踩断的树苗,满室寂静。
下一秒,Q塔那如果冻般Q弹的身躯,忽然倒地,僵得梆硬。船外更是狂风大作,那呼啸声好似要把整艘船拆了。
“怎么了?!”
凌乱的脚步声响起,船上的其他人还没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来自于相的绝地反击就将他们一个个放倒。他们闷哼着,身体如同电线杆直挺挺地倒下,大脑如遭钝击,瞬间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
我是谁?
我在哪儿?
我在干什么?
还没等他们重新夺回对思想的控制权,倚红船忽然侧翻,一阵天旋地转,摔得所有人五脏六腑都差点移位。好不容易重新落回地板上,燕月明闷哼一声,只觉得去了大半条命。
他艰难地抬起头,从他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被撞坏的纸窗外,黑色的触手在疯狂挥舞。臭藤不断被撕碎,又继续疯长,而丧尸们如同下饺子似地被打入水中。
真相看似占据上风,燕月明却敏锐地感知到,它的力量好似变弱了。因为他看到了光亮,被遮掩住的太阳的光,又开始穿透黑雾出现。
真的可以!他们成功了!巨大的喜悦席卷了燕月明的内心,他顾不得疼痛的身体,顾不得快要被撕裂的大脑,转头去寻找那棵被踩断的树。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燕月明并不认为踩断枝丫就能达到直接杀死树的目的,他得把根系彻底拔出来,或者干脆烧掉。他艰难地爬起来四处搜索,甚至都顾不上去确认小姨和学长他们的安危,终于在角落里发现了树苗。
然而就在这时,黑色触手似乎终于锁定了这枚小小核舟的位置,一根细如游蛇的触手从破裂的纸窗里钻了进来。
“小明!”唐乔疾声呼喊,却来不及救援,因为她的腿被倾倒的桌椅压住,断裂的木片插入她的小腿,让她难以动弹。
此刻的燕月明呢?他听到了这声呼喊,可他根本顾不了那么多。他奋力抽出小金斧,不顾一切地朝着树苗的根系砍去。
金克木。
烧是来不及烧了,是成是败在此一举。
金光乍现,黑影随行。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寒芒闪过,细长的银制钩针刺中了黑蛇,将之牢牢钉在了地板上。燕月明则使出了吃奶的劲,趁机将树苗的根系斩断。
这无疑是在太岁头上动土,自寻死路,不过一个呼吸的时间,倚红船就彻底被掀翻。
燕月明只来得及抓起断掉的根攥在手里,绝不给相把它夺回去重新种的可能。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他看到天河之水从窗户里倒灌进来,看到倾塌的天花板砸向小姨,看到学长向他伸出手来,却又在眨眼间被水流淹没。
他们都要死了吗?
如果能够跟相同归于尽,也好的吧,燕月明这么想着。他太累了,身体太痛了,好像再多思考一秒,脑子就会炸开。
他也已经做好赴死的觉悟了,在他来胡地之前,他就给自己做了很多很多的心理建设。他怕死,很怕死,怕死是人之常情,燕月明从不否认自己的胆怯。
可如此胆怯的我,有朝一日也能这样壮烈地死去,何尝不是生命的一个奇迹呢?
紧接着,一片混沌包裹住燕月明,他彻底失去了自己的意识。可在那片混沌中,他又好像能感觉到一点温暖。
像是脑子里的血管都断了,温热的鲜血包裹住了他,痛觉的神经被切断,让他反而不那么痛苦了。他觉得自己好像一叶孤舟在水面上摇荡,摇啊摇啊,当风浪渐渐平息,他又像回到了小时候妈妈温暖的怀抱里。一切都是那么的安稳。
“小明?小明?”熟悉的声音响起,燕月明又从混沌中醒了过来。
温暖的阳光洒下,甚至有些刺眼。他下意识地抬头遮挡,睁开惺忪的睡眼,从指缝中看到了叫他的人。
是小姨。
小姨今天穿着一袭波西米亚风格的长裙,大波浪的长发随手用发带系着,笑起来还是那么的明艳,“都十点了,还不起啊?今天不是说有客人要来吗?”
说着,她还促狭地冲燕月明眨眼睛。
燕月明愣了愣,依稀想起点什么,但又不确定。也许是一早上醒来他还有点回不过神,因此看起来有点懵懵的。
唐乔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头发,“怎么睡一觉还把自己给睡懵了,不会忘了自己还有个男朋友吧?”
男朋友?
燕月明的脑海里刹那间浮现出一张脸来,而就在这时,窗外的弄堂里传来了机车的声音。他顾不上小姨打趣的目光,赶紧从床上爬起来,踩着椅子,趴到窗边的书桌上,打开窗户往外看。
夏日的风吹过,带来一丝丝燥热,但又还没有酷暑那么霸道。弄堂附近的大树上传来了几声蝉鸣,蝉鸣声中,机车的轰鸣声停了。
一双穿着机车靴的大长腿落地,骨节分明的手指拔下了挂着狗狗挂件的钥匙。开车的人摘下头盔,抬头,正好看到了从窗户里探出头来的燕月明。
“学长……”燕月明直直地看着他,眼睛微微睁大。
“快回来。”唐乔恨铁不成钢地把他拉了回去,“瞧瞧你,魂儿都要被勾走了。虽然你这个男朋友确实不错,但我们是要占据主动的!主动懂不懂?小明啊,你可是小姨的侄子,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还不多吗?虽然你男朋友腿是长了点,也就有那么一点点小小的优势而已……”
燕月明被她念得晕乎乎的,但总算想起今天有什么要紧事了。这不是他跟小姨摊牌之后,第一次让学长上门做客的日子么?
糟了,他才刚起,头发都乱糟糟的。
“小姨小姨,别念了,我要来不及了!”燕月明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冲进了浴室,来不及洗香香了,他赶紧打开水龙头刷牙洗脸。抬头一看镜子里的鸟窝头,又懊恼地用热水打湿了毛巾往头上盖,企图把翘起的毛给压下去。
太惨了,他怎么就今天睡过头了?
等到他好不容易把自己拾掇干净,门铃响了。燕月明正不知道该怎么办,唐乔一把将他推回卧室,“别急,衣服都给你准备好了,一定不让你丢面儿。我先去招待他,你慢慢换。主角总是最后才登场的嘛,对不对?”
燕月明想说不对,人家第一次登门,他还磨磨蹭蹭换衣服,怎么着都不对。可这么点不对,在小姨面前是不够看的。
因为小姨说的永远都对。
燕月明回了房,果然在床上看到了搭配好的衣服。这么一套裁剪、质感的服装,也不知道小姨什么时候买的,又花了多少钱。
他很感动,有点不好意思,但又有点雀跃。拿起衣服左看右看,正要去换,余光却瞥见窗台上放着的一盆绿植。
绿植有些“垂头丧气”,燕月明嘟哝着自己难道忘记浇水了吗,就自然而然地放下衣服,过去拿起了水壶。
浇水的时候,他又倏然顿住。
这窗台上……原来有这么一盆绿植吗?绿色的,哦对,是小绿。
燕月明想起来了,也就不纠结了,赶紧浇了水就去换衣服。换上那身裁剪精致的衣服,摘下黑框眼镜,他好像摇身一变,就从普普通通的小明变成了一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
可是小少爷好像还缺了点什么,他低头看了看,想起来了——他还缺一块手表。
燕月明看着空荡荡的手腕,莫名觉得自己缺一块手表。可他这样的家境,只在小时候买过电子表,哪里戴得起能配得上少爷身份的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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