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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雾(商砚)


物业操作着电脑,然后“哎呀”一声道:“18号,幸亏您二位来的及时,要是再晚来一天这录像就被覆盖了!”
“这些视频压缩上传要几个小时,要不你们二位明天早上再过来取?我在这儿给你们看着,上传好了就第一时间联系您。”
信宿推推林载川,“我们去吃夜宵。”
二人走出物业中心,林载川问他:“想吃什么?”
信宿道:“小龙虾!”
但他们都对锦光分区不太熟,对这边的美食就更不了解了。
“不知道哪一家好吃,找个最贵的吧。”信宿坐在副驾驶上,低着头在手机软件上点点点,然后打开语音导航,“出发!”
林载川发动汽车,转头看了他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信宿的性格比刚来市局的时候似乎好了许多。
起码那种对待“外人”的阴郁冰冷,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他们之间了。
林载川开车到了信宿精挑细选的一家海鲜店。
信宿不太能吃辣,于是对服务员提出了极其无理的要求:“麻辣小龙虾微微辣。”
然后又点了一份蒸生蚝、一份海胆蒸蛋。
等待海鲜上桌的这段时间,信宿歪着脑袋趴在胳膊上,身体困倦地贴着桌面,喃喃自语似的说:“总是感觉哪里有点奇怪。”
这话说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林载川竟然知道他在说什么,淡淡道:“何方的前后行为很矛盾。”
“对!”信宿直起身,条理清楚地分析说,“通常嫌疑人在犯罪后隐藏踪迹,是不想让警方追查到他、将他绳之以法。但何方已经主动投案自首了,而且他从一开始就是光明正大出现在监控摄像头下面的,他完全没有必要在这么大张旗鼓地杀完人后,又偷偷摸摸地离开现场。”
“本来就已经打算自首的人,没道理要在案发后再销声匿迹,否则他大可以换一个没有监控摄像头的隐蔽地方动手。”
林载川低声说:“除非何方在杀人后必须去见什么人,而这个人不能出现在警方面前,在见到这个人后,他又到警局自首。”
信宿想了想,感觉非常有道理,“所以他来的时候肆无忌惮,但离开的时候却极其小心翼翼,让自己避开警方的视线,消失在摄像头的监控范围之下。”
——所以何方案发后去见的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在背后指使他杀人的真正凶手!
等信宿吃完他的夜宵,已经是凌晨了,物业那边没有任何消息,他们也不可能现在回市区、白天再跑回来一趟,林载川道,“附近找个酒店睡一晚吧。”
信宿困的一步路都不想走了,声音都黏黏糊糊的,“那边估计还有两三个小时就弄完了,在车里睡一会儿算了。”
信宿随便找个地方一窝都能睡着,回到车上,把副驾驶座稍微放低了一点,闭着眼睡了回去。
凌晨三点,他的手机轻微震动了一下。
信宿困倦睁开眼,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盛光小区的物业老总亲自给他发消息:“小信总,您要的监控录像已经打包好了,您给我个地址,明天一早我派人给你送过去。”
信宿回复道:“我现在过去拿。”
发完消息,信宿转头看着旁边的林载川。
那人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还没有醒过来,朦胧月色在他秀美的五官上落下一道极温柔的弧光。
信宿看了他一眼,轻手轻脚打开门下了车。

第四十九章
信宿本来没想吵醒林载川,但是他拿到监控回来的时候,看到林载川还是醒了,这人对四周的声音变化太敏锐了。
信宿打开车门上车:“监控拿到了,我们回市局吧?”
“嗯。”
林载川走高速回到市区,一路上道路宽阔平稳,信宿不出意外又睡了一整圈。
回到市公安局是早上五点,临近冬天,天都还没亮,寒风仍然凛冽。
林载川刹车熄火,轻轻碰了他一下:“信宿,下车了。”
信宿被吵醒,从鼻腔发出一声不满的哼唧,声音黏黏腻腻的,“唔……没睡醒……”
让一个上班迟到专业户熬夜破案真是为难他了。
晚上睡不好,信宿白天能抑郁一整天。
林载川打开他的安全带,下车走到信宿这边,拉开车门,弯下腰把人从车里背了出来。
车里开了暖气,信宿一出来就打了个寒颤,抱紧手臂,脑袋往他的脖颈旁边缩了缩。
林载川转头轻声问他:“冷吗?”
信宿摇摇头,呼吸轻微拂在林载川的皮肤上。
这会儿只有值班的刑警还在市局,整座楼栋都非常安静,林载川背他回到办公室,把人放到沙发上,打开空调,又从柜子里拿出太空被,盖到他身上。
信宿这么折腾一趟竟然都没清醒过来,在柔软沙发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脸颊埋在被子里,没到两分钟又睡了回去。
林载川那铁打的身体素质已经进入工作模式,打开电脑,调低屏幕亮度,把U盘插上去,读取里面的视频资料。
七点多的时候,刑侦队的同事们陆陆续续到岗,林载川起身去了楼下办公室,给他们安排后续的侦查工作。
何方在案发后到自首前的这段时间里,一定是去见了什么人。
这个人会是整个案件的重要突破口。
等林载川回来的时候,信宿已经醒了,坐在他的电脑桌前,一边捧着一包薯片,一边盯着电脑屏幕。
看到林载川进来,信宿把手里的薯片一抬,咔嚓咔嚓着问:“林队要吃薯片吗?”
林载川看他片刻问:“这也是你开的薯片店吗?”
他知道信宿有一家奶茶店。
听到这话,信宿弯腰笑了好一会儿,“不,这次是垃圾食品。”
他理直气壮说:“有时候吃垃圾食品可以让人保持一个好心情。”
“是蜂蜜黄油口味的!”
“……留给你自己吃吧。”林载川摇摇头,走到他身后,“监控录像有什么发现吗?”
信宿说:“我才刚开始看。”
他又不死心地推销自己的薯片,拎起一片转身抬手送到林载川的嘴边,“真的很好吃的!”
林载川不能理解他这种固执奇怪的分享欲,但也低下头还是吃了。
看监控是非常无聊且耗费时间的一件事,几个小时坐在椅子上盯着电脑屏幕一动不动是很痛苦的,但是刑事案件中往往有大量视频资料的需要逐一排查,这是断案最直观、最有力的证据。
三小时后,楼下办公室的同事传来了消息,他们把监控分时间段切割成很多部分,几十人一起看,比信宿一个人的效率要高很多。
信宿本来以为他们发现了何方的行踪,但——
刑警们把监控从头到尾一帧不漏地审视了一遍,然后愕然发现,小区的所有出入口竟然都没有何方经过的身影。
但这是不可能的。
林载川的身手可以轻松翻墙进出小区,但何方的个子基本不可能让他翻过三米多高的围墙,他想要离开盛光小区,只能从某个出入口经过。
除非何方会隐身,否则一定会被摄像头拍到。
听到这个消息,信宿轻轻闭上眼,皱眉低声道:“难道何方不是从这个小区离开的。”
……是他们的侦查方向出错了吗?
但,已经没有其他的可能性了。
信宿不是一个会怀疑自己判断的人,他从来不认为自己会出错,更何况林载川跟他做出了同样的推定——
何方一定是在盛才小区内消失的!
信宿脑海中快速思索着什么,喃喃道:“何方能完全避过小区内部的所有摄像头,说明他对里面的布局非常熟悉,说不定提前走过许多遍。”
“所以……他是怎么离开的?没有直接从出入口走出去,坐了别人的车吗?”
林载川突然道:“如果他要见的人,就在这个小区里面呢?”
信宿倏然睁开了眼睛。
林载川的手指轻轻扣在桌面上,在脑海中进行一场推演,“晚上十一点,何方从案发现场离开后,把沾了血的衣服扔进了附近的垃圾桶,然后从护栏间隙里钻进盛才小区,他一路上躲避开小区内部所有的监控摄像头,没有直接离开,反而进入了某一栋居民楼中。”
“除非有住户在门外安装了摄像头,否则楼道内部是没有监控的。”
“何方或许在某个人家住了一晚,第二天早上,或者在他自首前的任意某个时间点,那个人开车带着他离开了小区——这样一来,何方从始至终都不会出现在监控摄像头下。”
这个假设是完全合理且没有任何破绽的。
只要何方对盛光小区的监控排布足够了解,他完全可以避开所有电子眼,神不知鬼不觉进入居民楼!
“但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就很难继续往下调查了。完全不能判断何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信宿托着下巴道,“难道要把那两天所有进出小区的车辆都排查一遍吗?起码也有几百辆车,感觉明显不太现实,而且现在我们也没有明确的排查方向。”
他们无法得知何方背后那个人的特征,甚至连幕后黑手的存在,也只是警方基于案件事实,得到的一个合理推断。
何方在监控摄像头下挥刀杀人,而后到警局自首,除此之外,没有留下一丝证据。
信宿想通其中的关窍,不由笑了一声:“好完美的犯罪手段,简直是天衣无缝,借了未成年人这把刀,不需要任何成本,就能带走一条人命。甚至何方的年纪如果再小一点,他回到社会以后,可以如法炮制地继续杀人。”
林载川瞥了他一眼:“如果你不是在市局说这句话就更好了。”
信宿被上级批评了,无辜地眨巴了一下眼睛。
警方侦查了两天没有任何进展,他还在这里夸赞敌人的犯罪手法高明。
……确实是不合时宜了。
信宿自知理亏,看向窗外若无其事转移话题:“受害人那边呢?有什么线索吗?”
“根据贺争他们的走访调查,吴昌广这个人性格憨厚老实,在公司里人缘极好,家庭邻里关系也非常和睦,他的妻子说,吴昌广基本不会跟任何人发生冲突。”
信宿一针见血评价道:“是个唯唯诺诺的老男人。”
受害人确实是这种性格,人缘好的原因是不管谁在公司里打压欺负他都不会跟人起冲突,遇到事能忍则忍。
退一步海阔天空,吴昌广的胸怀就是那一片广袤的碧海蓝天。
说好听点,是不喜欢跟人计较,说难听点,就是一个典型的窝囊废。
这样一个从来不跟人结怨的老实男人,竟然横死在下班回家的路上,被人一刀毙命,简直匪夷所思。
“十二点了,先去吃午饭吧。”信宿起身道,“吃饱了才有力气工作!”
“………”林载川看着垃圾桶里满满当当的垃圾食品包装袋。
信宿在他办公室里看监控,一上午嘴就没闲着,各种口味的薯片咔嚓咔嚓地往嘴里塞,还吃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林载川根本叫不出名字的东西。
竟然还没吃饱。
信宿没察觉到他的沉默,下班前半小时就想好了中午要去吃什么大餐,步履轻快地走出了办公室。
信宿开车去了一家新开的888位的顶级海鲜自助,直到快到上班时间,才恋恋不舍从里面走了出来。
回到刑侦队的时候,信宿发现他的办公桌上放了一个巨大的大箱子。
……不是快递,没有收件人。
信宿有点阴谋论里面可能装了定时炸弹什么的。
他问了一圈也没人知道是谁放过来的,只能小心翼翼打开地打开箱子盖——
然后他看到了许多真空包装袋,里面有牛肉粒、水果干、鱼条、芝士条、坚果……是各种各样的“健康零食”。
信宿有些迟疑地,拿起一包水果干晃了晃,包装袋里发出沙啦沙啦的声响。
……是有人送给他的吗?
除了林载川好像不会有别人了。
但林载川看起来也不像会给他买零食的人!
信宿一时难以置信,抱着一大包零食跑去林载川的办公室:“队长,这些是你买给我的吗?”
“嗯。”林载川从电脑后面抬起眼,“怎么了,吃不惯吗?”
信宿“唔”了一声,抱着在沙发上坐下,“没有,只是以前从来没人送过我零食,有点……受宠若惊。”
以前信宿以“张氏独子”的身份游走在形形色色的上流宴会上,很多人想要巴结他,名车名表、美酒香烟,所有世间好物,都有人上赶着送到他的眼前。
但是……从来没有人送过他这种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意义的小零食。
是他真正喜欢的东西。
信宿抱着盒子低头坐在沙发上,心里浮起一股很奇怪的、难以形容的感觉,像一股暖流不远万里经过冰川,微微融化了冰雪的边缘。
浮冰碰撞,叮当轻响。
是对他来说很陌生的情愫。
信宿拆开一包鳕鱼条放进嘴里,鲜嫩、腥甜、美味,他口无遮拦地说:“林队,你这样好像在养一只宠物。”
林载川淡淡道:“你觉得自己是宠物吗?”
信宿跟他对视片刻,嗓子里轻轻“喵”了一声。

这人要是去参加个什么“顺杆爬”大赛,估计能得个特等奖回来。
信宿中午在海鲜自助餐店里泡了一个小时,吃的很饱,只吃了一包鳕鱼条就停下了,想了想,又思索起眼下的案子:“你觉得,何方杀害吴昌广,是出于自愿还是被胁迫的?”
林载川顿了顿:“就何方在审讯室里的表现来看,他明显在维护背后的那个人。”
“不是的。”信宿轻声道:“有时候不敢开口,也可能是因为恐惧,刘静在临死之前的那一刻都没敢把刑昭的名字说出来。”
“忠诚是可以被背叛的,但恐惧永远不会。”
林载川将椅子稍微退后一点,若有所思:“你觉得何方不是被指使、而是被胁迫杀人。”
“其实没有什么区别,不管哪一种情况,何方都不会把那个人的名字在警方面前说出来。”
信宿道:“何方是在十岁的时候从锦光孤儿院失踪的,也就是说,他最早可能在三年前就跟幕后那个人接触过了。”
“三年时间,足够把一个少年改造成一个没有人性的杀手。”
林载川抬手按着眉心:“这个人要有一定的经济能力,很有可能是单身,否则他训练一个孩子,行动会很不方便。他应该有足够多能够自由支配的时间,不会是朝五晚九的普通上班族。”
信宿补充道:“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是个男人,或者是相当强悍、强势的女人。”
林载川呼出一口气,给贺争打了一个电话。
“嫌疑人很有可能是年龄在25到45岁之间的单身男性,经济条件良好,从事个体经营,或者公司高层、律师这种工作时间相对自由的职业。”
“从盛光小区的业主中筛选出符合上述条件的可疑人员,跟从18号凌晨到20号中午出入过小区的所有车辆的车主信息,进行交叉对比。”
“明白,”贺争顿了顿:“但可能需要一天时间。”
这种办法几乎跟大海捞针差不多,从一户小区几千人中精准筛选出那么一个两个人,工作量大到难以想象。
“嗯,辛苦了。”
挂断电话,林载川拿过椅子上的外套,起身往外走。
信宿仰起头看他:“你要去哪。”
林载川道:“去见谢芸。”
吴昌广的妻子。
吴昌广不可能无缘无故被人杀害,他的身上一定发生过什么,跟何方或者那个幕后人有关,但目前市局调查到的线索几乎为零。
如果有一个人能提供关于吴昌广的信息,就只有他的妻子谢芸了。
林载川打算去见她一面。
信宿一听他又要去锦光分区那边,本来跃跃欲试想跟他一起出外勤的心顿时枯萎了,坐在原地目送他离开:“林队再见。”
两小时后,林载川开车来到谢芸的小区楼下,抬步走进楼道,找到了她的现居住地。
林载川抬手敲了敲门。
半分钟后,一个蓬头垢面面容憔悴的中年女人打开门,隔着防盗门看着林载川。
谢芸的神情萎顿、双目无神,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肉眼可见的不好,看起来吴昌广的死给这个女人很大的打击。
谢芸声音沙哑道:“你是?”
林载川问:“请问吴沿在吗?”
“……他上学去了,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我不找他,只是有些话不方便当着孩子的面说。”
林载川拿出他的工作证,“谢芸,我是市局刑侦支队刑警林载川,关于吴昌广受害的案子,我想跟你询问一下案件细节,你现在方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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