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而言之,只伺候他一位大爷。
“………”林载川看了他一眼,尽管知道信宿是个一顿饭四位数花销打底的资深败家子,也仍然感到一丝震惊。
因为喜欢喝奶茶,所以就任性地衍生出了一系列产业链?
而且还是“独家特供”、只靠一个客人养活。
信宿起身走过来,非常不见外地把吸管递到他的唇边,“不会让你失望的。”
他这样让人没办法拒绝,林载川稍微低头,尝了一口。
入口一股非常醇厚的茶香味道,这种茶底就是市场千金难求的,更别说珍珠的独特口感。
信宿坐到他的旁边,把剩下的奶茶喝完——在林载川面前,他好像也不要什么“高贵优雅”的形象,皱眉咬着吸管,把最后几颗珍珠吸的呼噜呼噜响。
信宿吃饱喝足,把他产生的垃圾打包收拾到一起,正准备告辞,林载川抬起头问他:“吃完了?”
信宿稍微一怔,意识到林载川是有话想要跟他说。
他的脚步微微一顿,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嗯。”
林载川望着他,平静道:“昨天晚上打电话过来的那个人,你有什么想法吗?”
“………”信宿心头猝然一跳,而后面不改色若无其事道:“我?我没有想法啊。”
“昨天审讯结束之后,你似乎跟刑昭说了什么。陆闻泽当时说过,他在调查刑昭的时候,隐约感觉到他背后还有一股更加庞大的势力。”
信宿:“………”
以后在这个条子面前是不是一点破绽都不能留下。
顿了顿,林载川又道:“信宿,你听说过‘沙蝎’吗?”
信宿瞳孔瞬间一缩,他没有想到林载川会突然提起这个名字——
以至于他在短时间内并没有权衡好,他的回答应该是什么。
听过、或者没听过。
好在林载川也没有非要他回答的意思,嗓音平淡道:“这是一个深深驻扎在浮岫市内的犯罪组织。很多年前,我曾经跟这个组织有过短暂交手,但后来沙蝎销声匿迹,警方调查不到他们的下落,只能暂时搁置对沙蝎的追捕。直到刑昭出现,他本人、还有那个组织给我的感觉,跟当初沙蝎非常相似。”
顿了顿,他直勾勾望着信宿,轻声开口道:“如果你有关于这个组织的情报,请你告诉我。”
信宿轻一蹙眉,他从来没有听到过林载川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过话,甚至带着一丝疲惫的恳求。
信宿道:“你很关注这个组织?”
林载川沉默片刻:“我的一位同事曾经在这个组织内部卧底,后来他牺牲了。”
信宿知道他说的是谁——
那个代号“斑鸠”的警察。
信宿意味不明:“所以,你是想为他报仇吗?”
林载川的声音轻微,但坚定、冰冷:“我只是想完成他们未竟的心愿。”
那些曾经在沙蝎卧底、但不得善终的警察,甚至连尸骨都没有回来。
信宿注视着他宛如被霜雪洗过般的清秀眉眼,这时候的林载川看起来有一种极孤独的冷,好似他孤身走过了一段很长的路。
——死者的遗志是要活着的人来背负的,而显然林载川一个人背负了许多。
信宿微微叹了一口气,临时更改了原本装痴卖傻的回答,喟叹似的说:“沙蝎的确已经销声匿迹很多年了,就算是我,也很难调查到他们的踪迹。”
“刑昭是不是沙蝎的人,我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确定,但许宁远曾经跟沙蝎有过联系,许家倒台后,他变成了一颗弃子。不过许宁远现在逃窜在外省,想要得到他的消息也很困难。”
“沙蝎本来想要搭着许宁远这个顺风车向外扩张,但没想到他的儿子在学校里捅了大篓子,几乎让他们的计划付之一炬——许家想花钱把这个窟窿强行补上,却不巧,你刚好把张明华的案子接到了市局。”
“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其实已经遏制了沙蝎扩张的动作。”
“至于其他的方面,我掌握的消息跟你应该差不多,没有更多可以告诉你的事了。”
林载川听完他的话,舒出一口气:“多谢。”
顿了顿,他轻声问:“你父母的死因,也跟沙蝎的人有关吗?”
所以动用张家的力量,在私底下调查这个组织?
信宿听到这话,不知怎么,得意地笑起来,一双天生上挑的眼睛凑近望着他,“林队,我还以为你算无遗策,原来也有判断错误的时候。”
顿了顿,他又正色道:“我父母的死因跟沙蝎无关,调查这个组织,只是……出于一些登不上台面的个人爱好而已。”
次日,苦逼打工人终于等到快乐星期六,信宿下午开车出门,去了以前去过的那家地下酒吧。
酒吧老板看到他极其诧异——信宿这个时间应该在睡午觉,没道理在卧室以外的地方看见他,他惊奇地问:“你竟然没在家睡觉?”
信宿言简意赅:“刚醒。”
秦老板:“…………”
原来是一觉睡到下午两点。
是他草率了。
信宿走到吧台后面,自己动手调了杯鸡尾酒。
秦老板塞给他两片夹心面包片:“下午两点空腹喝酒,真是年轻人啊,一看就没吃过胃疼的苦。”
信宿“啧”一声,嫌弃地看了一眼那“夹心”,闻着果酱颜色的色素香精,捏着鼻子将就着吃了一片,表情好像吃了新型毒药。
秦齐坐在高脚椅上,道:“有时间来我这里喝酒,市局调查进展应该还顺利吧,快结束了?”
“还有几只漏网之鱼。但除非用一些司法程序之外的手段,否则不可能抓住他们的把柄。”
信宿神情冷淡道,“没有其他办法了。林载川不会做那种事。他们藏的太高,就算我暗中调查到什么,也无法作为有效力的呈堂证供使用。”
秦齐听到这个评价,忍不住挑挑眉:“看起来你跟林载川相处的非常不错,怎么样——对他的印象有什么改观吗?”
“真正的聪明人都是不漏声色的。”
信宿想到什么,冷冷笑了一声:“喜欢在人面前叽叽喳喳叫的东西,往往命都不长。”
“………”秦齐不知道市局发生的事,听不懂他这又是在含沙射影谁了。
信宿吃了一点香精味儿的小甜点,又调了一杯伏特加,垂着眼眸似乎在想什么,一时没有说话,许久才又出声问:“你知道,斑鸠是谁吗?”
听到“斑鸠”,秦齐收起方才吊儿郎当的神色,站直了身体,语气严肃道:“我只听说过这个代号,如果不是斑鸠已经死了,这个代号说不定都没有人知道。听说他是特训局出身、在沙蝎卧底五年的刑警。”
信宿一时沉默。
秦齐用胳膊碰了碰他:“阎王,怎么不说话了。”
信宿摇晃着杯子里的冰块,看着透明的杯壁,漫不经心道:“我在想,如果林载川知道斑鸠的真正死因……会不会觉得荒唐至极。”
秦齐先是一愣,然后一脸震惊地看着他,不可思议道:“斑鸠难道不是卧底沙蝎的时候牺牲的吗?!”
“……是。”
信宿轻轻叹了口气,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太好的事,神情明显沉郁下去,没有再说。
秦齐把他手里的高浓度伏特加换成了桃汁气泡酒,批评道:“二十岁出头的小孩儿,动不动就一脸心机深沉的样子,看着这么心理不健康呢,能不能开朗活泼一点。”
信宿眼尾一扬,冷冷瞥他一眼。
秦齐马上变脸,做了个“请”的手势:“您老人家是不是要准备午休了,房间已经准备好了,可以直接拎包入住。”
信宿对“吃”和“住”的要求完全是两种极端,他对食物的要求苛刻至极,只愿意吃最精致美味的东西,但睡的地方就没有那么讲究了,给他个狗窝他都能一觉睡到天亮。
这段时间市局工作很忙,信宿虽然是浮岫市局知名反内卷达人,但上班的时候很少划水,人手实在不够用的时候,还会被扣住加班,最近非常缺觉,于是两点刚睡起来,四点的时候又睡下了。
秦齐把他送到房间门口,又轻声说了一句:“霜降那边一切正常,都在你的计划之内,我会帮你盯着。”
信宿点了点头。
房间被密不透光的厚重窗帘遮盖的有如黑夜,信宿闭着眼很快入睡,隐隐约约间,感觉到意识处于一种很奇怪的状态。
信宿睁开眼,发现自己被关在一间阴暗无光的地下室。
他整个人蜷缩在墙角,身体还未长开,皮肤带着年幼的淡粉,五官棱角也比现在温和许多,看起来青涩又稚嫩……是他还幼小的时候,大概只有十一二岁。
信宿稍微动了动身体,他的两支削瘦手腕被粗糙麻绳捆在一起,皮肤被绳子割破了,伤口处传来清晰的痛。
同时,外面似乎传来了什么声响,有许多人在走动、搜索。
一个刑警强行破开地下室的门,看清楚里面的场景,惊呼道:“载川,快过来,这里有个小孩子!”
明亮光线骤然穿过地下室,信宿的眼睛似乎受到强光刺激,下意识地闭上眼,有眼泪流了下来。
睁开眼的时候,透过一层薄薄的泪水,他看到一个穿着警服的年轻男人。
——那是林载川。
他的五官比现在看起来更加清秀俊美,也明显内敛青涩,但同样很温润柔和。
年轻的林载川把手里的枪别到腰间,单膝跪到信宿的面前,低下头,动作极为小心地、轻轻把他的手腕从粗粝麻绳里解救出来,然后用温热掌心摸摸信宿的脑袋,“别怕。”
“坏人已经被赶走了,没事了。”
年少的信宿只是用一双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林载川轻声问他:“还可以走吗?”
小信宿像个对外界反应迟钝的异类,抱着膝盖蜷缩在原地,并没有理会林载川的话。
他看起来空洞而美丽,像个缺少灵气的漂亮木偶。
林载川并没有强行把他带出去,只是站在他的面前,向他伸出一只手。
从地下室门口透进来的光从林载川的背后照射进来,他的四处都是光亮,只有面前的信宿仍然在阴影笼罩中。
明暗好像被切割成两部分。
逆光之下,年轻的林载川像来自人间的陌生神明,对与世隔绝的小怪物伸出了一只手。
信宿睁大眼睛,乌黑的一双眼珠轻微动了动,像是在观察、打量眼前的人,然后慢慢地有了动作,把他的手放到了林载川的手心里。
林载川握住他的手,一步一步,牵着他走出了阴冷的地下室。
漆黑安静的房间里,信宿缓缓睁开了眼,眼底乌黑清澈。
距离他们初见,原来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
……林载川。
第四十三章
时间又过去半个多月,这起案件的收尾工作才终于完成,刑警们经过长时间调查取证,厘清了刑昭极其同伙的全部罪名。
从张明华的命案开始,到抓获刑昭为首的全部犯罪嫌疑人,只用了不到两周时间,这起案件的侦破速度快的令人匪夷所思,刑侦队不出意外被局里开会表彰,月末,他们组织了一场庆功宴。
除了有特殊情况的,刑侦队的人基本都来了,热热闹闹一屋子人,不过这种场合一般都是由贺争和章斐他们几个负责活络气氛,让林载川那种性格的人做这种事,有些太为难他了。
信宿在家里磨叽着换衣服,开车过来的时候还不幸遭遇下班晚高峰,不出意料地迟到了,一桌子酒菜都上齐了,他才姗姗来迟推开门进来。
“不好意思,路上堵车来晚了。”
信宿一进门,整个房间都安静了一秒。
即便他们已经逐渐习惯信宿的美颜暴击,但是看到他穿常服的样子,还是会下意识地一愣。
信宿今天穿了一身一看面料就知道价值不菲的深绿色长风衣,将他本来就优越的身形修剪地更加高挑纤细,黑色高领的针织衫包裹着一段修长脖颈,看起来无端有几分脆弱感。
他的肌肤雪白、眉眼乌黑,站在那里,精致漂亮的像摆在展览柜里的工艺品,完美无瑕。
章斐喃喃道:“说实话,感觉信宿这张脸看的时间长了,对其他男人已经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了。”
沙平哲在旁边翻白眼:“你再大两岁信宿都能叫你叫妈了,差不多得了。”
章斐震怒:“四十岁老阿姨就不能有少女心了吗!”
信宿看了一眼,贺争跟郑治国一左一右坐在林载川的旁边,他没有心仪的位置了。
信宿搬了张空椅子,走到贺争旁边,礼貌小声问:“贺哥,我能坐你旁边吗?”
贺争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的意图,高高兴兴挪了下椅子,喜笑颜开道:“坐坐坐。”
于是信宿如愿以偿插到了他跟林载川中间。
章斐举杯道:“这段时间大家都辛苦了,顺利破获一件陈年大案,抓捕了一百多个犯罪嫌疑人,年终奖又可以多加一笔了!一切为了人民!干杯!”
“干杯!”
“干杯!”
一口喝完杯子里的啤酒,贺争扭过头问:“信宿小同志,工作生涯的第一案,感觉怎么样?”
说起来也巧,这起案子确实是从信宿上班第一天的时候开始的。
信宿微微颔首:“初来乍到,工作上有很多不周到的地方,多谢前辈们照顾了。”
这句话明显就是自谦了——
他们都能看出来,信宿在市局里混的如鱼得水,比工作了十年的老油子还滑。
章斐夸赞道:“刚入职一个月就得到局里表扬,已经很厉害了,而且林队那么喜欢你,经常跟你小黑屋密谋,我们都没有这个待遇好不好!”
信宿听到这话轻轻一挑眉,看向身边的男人。
那人脸上神情淡淡,没有丝毫反应。
信宿:“………”
林载川喜欢他吗?
他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
章斐扒拉着她的眼睛,跟旁边的同事道:“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了!你快帮我看看我有没有熬出鱼尾纹……”
贺争隔着一个信宿,给林载川夹了一块红烧肉、一只基围虾,“林队这段时间辛苦了!多吃一点好吃的!”
“谢谢。”
在工作以外的时候,林载川一直是很沉默寡言的人,从始至终他都没有说什么,安安静静吃着同事们夹在他碗里的饭菜。
没多久,他们最后一道菜也上来了,服务生两手端着一个非常大的碟子,上面层层叠叠地摞着满满当当的皮皮虾。
信宿看到那一盘长条生物,神情顿时变得有些微妙。
贺争热心肠地夹了两只放在他的盘子里,他也没吃。
林载川看了他一眼。
他记得信宿喜欢吃各种海鲜,几乎是来者不拒。
林载川垂眼问他:“怎么不吃了?”
信宿:“………”
他以前贪吃,被这个东西上的尖刺扎过手,后来还没注意让伤口感染了,去医院做了小手术才堪堪保住他的手指,现在回想起来还有心理阴影。
但这种不太聪明的黑历史显然不能提,信宿含含糊糊“唔”了声,吐字不清道:“剥皮太麻烦了,不想吃。”
……确实是这个大少爷能想出来的理由。
林载川微不可闻地叹息,把他盘子里的虾拿了过来,折下尾部,撬开各个关节,往下一撕,剥下来整整齐齐一排虾壳,然后把里面完好无损的肉递了回去。
信宿:“………”
这是什么技能,能不能传授一下。
他神情复杂地望着林载川的手。
白皙纤细、灵巧修长,看起来跟他的手好像也没有什么不一样。
信宿诚恳地说:“谢谢林队——你真的不考虑跟我同居吗?”
林载川用湿巾擦干净手指,淡淡回他一句:“西红柿炒鸡蛋。”
信宿:“………”
好了,今天的天就聊到这里吧。
因为信宿在案件侦破过程中的出色表现,饭后被同事们轮流敬酒,明天是周六,除了值班刑警要去上班,其他人都没正事儿,等到这场庆功宴结束,满屋子的人基本上都喝多了。
刑警们离开的时候叫了代驾,或者家里有人来接。
林载川只喝了一杯没度数的果酒,是为数不多还清醒的人,他把同事们一个一个送到车上。
直到还剩最后一个,既没叫代驾、也没家人接的大少爷,懒洋洋坐在椅子上,等着林载川带他回家。
林载川推门进来,信宿目不转睛一路盯着他,单手支着下巴,脸颊薄樱似的绯红,一双美丽妖异的眼里满是朦胧醉意。
林载川走到信宿身边,伸手把他扶了起来。
“回家了。”
信宿“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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