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宿抬手轻轻地摸了摸他的伤口。
这时,一人推开病房的门走了进来,“林队,医生不是让你静养吗,怎么跑出来了——咦,信宿同志醒了吗?”
林载川听到声音回过头,是过来探望的杨越,这段时间他跟信宿都在养伤,是这些同事们在轮流照顾他们。
信宿看到他的动作,也抬头看过去。
林载川“嗯”一声。
杨越往病床上望了一眼,显然松了一口气,“醒了就好,什么时候醒的?”
“没多久,不到两个小时。”
信宿没见过这个男人,应该是林载川在这边的同事。
信宿看到他的嘴巴在动,不过听不到任何声音,只能依稀分辨出“怎么下床了”“什么时候醒的”、“正常”、“林支队”几个字的口型。
信宿有些茫然地眨巴了一下眼睛。
林载川回头看了他一眼,低声对杨越道:“杨队,我们出来说吧。”
他快速对信宿打了几个字:“我们去说件事,很快就回来。”
林载川知道信宿其实不太在意自己听不见这件事,但是看到两个人在自己面前交谈,却听不见任何声音,这种感觉总归不会太好。
信宿乖乖道:“好。”
林载川跟杨越一前一后走出病房,杨越靠在走廊墙壁上,“怎么样,他真的一点都听不见吗?”
想到这里,林载川的心情就有些沉重,他轻声道:“嗯。”
虽然医生在检查过后说信宿后续恢复听觉的可能性非常大,但也有很小概率永久失聪,信宿……
信宿的运气向来不太好。
命运对他从来不仁慈。
杨越安慰道:“放心,只要人醒了,后面都会慢慢恢复的,医生不是说了,就是内部毛细血管轻微破裂,加上爆震导致的突发性失聪,最多两个周就恢复听觉了。”
林载川沉默着没有说话,这是最乐观的结果,就算听觉恢复,总归还是会有影响,不会像从前那样了。
“载川,我这次来,还有一件事想跟你说。”
杨越的话音稍微停顿了一下,面上看起来有些犹豫。
林载川抬起眼看向他:“什么事?”
“你我都知道,谢枫这个人诡计多端,就算中枪坠崖了,没亲眼看到他们尸体,我还是不放心,”杨越的神情有些严峻,“我们派人在山底下搜索了整整一个星期,昨天晚上终于在下面找到了一滩干涸的血泊,但是附近没有看到谢枫的尸体。”
听到他的话,林载川眉心倏然一皱。
他低声道:“你是说谢枫有可能还活着?”
“本来十有八九应该是活不成的,但是我们不知道谢枫是不是早有准备,或许那也是他安排的退路之一。如果从那种地方跳下去还能留下一条命,”杨越苦笑了一声,无可奈何道,“那就真是祸害遗万年了。”
林载川的神情冷峻,“附近没有留下别的线索吗?”
杨越摇了摇头,“山底下的地形陡峭,很多奇形怪状的尖石,我们在那里站立都站不稳,搜查工作很难大面积的推进,如果他真的还活着,恐怕坠崖的当天就已经被人带走了。”
林载川的舌尖轻轻抵住上颚,目光有些沉重。
如果谢枫没有死,那简直是后患无穷。
他又问:“本杰明交代了什么?”
“没说什么有用的信息,组织已经打算放弃了,”杨越道,“他自己也知道,就算再怎么配合我们警方的调查,最后也难逃一死,索性什么都不说,而且国际警察也在虎视眈眈地盯着,就算我们不执行枪决,也有人会带走他。”
“但本杰明这一辈子的丰功伟绩,光调查也要调查个一年半载,他的案子一时半会恐怕也结不了。”
杨越道:“我这次过来,就是给你提个醒,谢枫死了最好,要是没死,他知道你们联合设计他,恐怕不会这么善罢甘休。眼下他应该是没什么力气兴风作浪,等到你们回了浮岫,一定要小心防备。”
“嗯,我知道了。”林载川低声道。
知道两个人都醒了,杨越没在医院耽误太久,跟林载川同步了情报就离开了。
林载川独自回到病房。
信宿奇怪道:“怎么了?”
他盯着林载川的脸,“怎么出去一趟这样的表情。”
林载川慢慢吐出一口气,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一字一字地打在屏幕上。
“杨越刚刚过来说,他们带人在谢枫坠崖的山下搜寻了一个星期,但是一直没有找到谢枫的尸体。”
信宿一眼扫过去,当即“啧”了一声。
周风物在某些特质上真是跟他一样——他们这些人的命可能都极度顽强,像极了那些死而不僵的害虫。
信宿语气冷淡道:“中枪坠崖,谢枫就算不死,也是侥幸捡回一条命,受伤肯定不比我们两个轻,一时半会掀不了什么风浪。”
“以后他不主动露面招惹是非就算了,如果他想来找我算账,我随时恭候就是。”
就算谢枫还活着,他手下的那些得力助手也都没了,要么死了、要么被警方抓捕,又没有了本杰明这种财大气粗的毒枭做他的靠山,可以说是元气大伤,短时间确实做不成什么事。
只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林载川担心的是,他跟信宿在明,而谢枫在暗,说不定他什么时候就会有所行动。
信宿又弯了一下唇,“而且说不定他确实死了呢,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尸首碎的拼都拼不起来,好像也合情合理。”
其实这种可能性不大,山底下一点破碎的人体组织都没有找到,不过信宿有这样美好的愿望,林载川也没有反驳什么。
信宿知道周风物应该的确没有死。
当年谢枫死的那么轻易,是因为他陪着谢枫演了快十年的戏,让谢枫对他完全放下了怀疑与防备,对阎王的“忠心”深信不疑,所以亲手把那一支被调换过的吗啡打到了自己的血管里。
而周风物的能力,比起谢枫,有过之而无不及,信宿都是亲眼见识过的。
如果真的无路可退,他应该会选择主动投降示好,落到警方手里以后再想办法跟他们周旋,让人里应外合营救自己,而不是选择一个几乎必死的方式。
信宿心想:果然没有那么轻易啊。
他还以为,周风物如他所愿顺顺利利地去死,他就可以回去处理浮岫那些烂摊子了。
——不过也没有什么区别,周风物受到重创,短时间恐怕不会再露面,就算真的有下次见面,应该也是在浮岫了。
那是他的地盘。
信宿咬着吸管,脑海中浮起许多杀绝决断的念头,他又喝了一口橙汁,把吸管递到林载川的嘴边,“好喝!但是好像喝不完了。”
林载川尝了一口,忍不住微微皱眉,味道很酸。
……信宿确实是食不知味。
信宿脖子上面不能动,只能在病床上干巴巴地躺尸,他转着眼珠看向林载川,“还要在医院里躺半个月,做点什么好呢。”
林载川垂下眼看他,摸摸他的额头,“你才刚醒,需要多休息。”
信宿说:“我都睡了一个星期了……睡不着。”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眼里闪过一丝光亮,兴致冲冲道:“我的平板在不在!”
林载川拉开抽屉,“放在抽屉里,要看什么?”
信宿:“你快帮我看看我追的那部剧更新完结了没有。”
信宿这段时间一直有任务,好久没有看他的弱智“工业糖精”了,上次看还是半个多月以前了,说不定已经完结了。
林载川嗯一声,问他:“是哪个app?叫什么名字?”
信宿说:“叫‘我跟霸道总裁甜蜜闪婚后的七十七天’。”
林载川:“…………”
林载川:“…………”
林载川:“…………”
第二百一十三章
林载川听到这个剧名,抬起头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迟疑在搜索栏上面输入那一串名字,然后点击确定。
下一秒,界面跳出了一个完全符合要求的现代剧集。
林载川:“………”
——二十一世纪,真的有如此先进诡异的剧名,而且信宿竟然真的能找到这种绝世玛丽苏无脑剧,并且还看的津津有味!
林载川不理解,但是表示支持,侧脸问他:“看到哪一集了?”
“十六集,”信宿虽然没听见他说什么,但能猜到他的意思,“看到女主被霸道总裁的对家绑架,男主及时挺身而出英雄救美的剧情了。”
“………”林载川对这种情节不予置评,知道信宿听不到,但还是把音量打开了,反正有字幕,不耽误他看剧。
信宿以前看电视剧都是靠在林载川怀里的,怀里抱着几袋垃圾食品,但是现在林载川身上有伤,他的脑袋也不允许他做出高难度动作,只能退而求其次,板板正正地坐在床上。
林载川闲来无事,坐在床边陪他一起看。
看了几分钟,林载川就有点明白信宿为什么挑中这部电视剧了——这部剧从主角到配角乃至友情出演全都颜值在线,剧情虽然降智但是好在情节安排紧凑,不带脑子看,倒也勉强能看下去。
信宿则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看起来相当投入。
信宿在家里的时候看的也都是这种差不多的恋爱脑下饭剧,林载川对他的特殊品位感到很奇怪,但一直没有问过他。
看完一集,信宿慢慢动着半身不遂的脖子转头看向林载川,“是不是不太符合你的品味。”
林载川作为一个没有个人趣味的老干部,从来不看电视剧、综艺,他打发时间的方式是加班或者健身,只是偶尔会看一些历史正剧。
林载川道:“还好。”
“那些正经电视剧的立意太高,说教的感觉太重了,我不喜欢。”信宿点开下一集,有理有据道,“生活已经很累了,看点没有脑子的小甜饼更有助我身心健康。”
林载川失笑,“嗯”了一声。
这时,一个小护士推开门走了进来,看到病床上排排坐的两个人,有些意外,“醒了?”
林载川听到声音,下床站起来,“你好。”
护士问道:“醒了多久?”
“大概两个小时。”
“醒了就好,”护士在记录表上记下来,对二人道,“正合适准备换药吧,病人头上的纱布已经可以拆了,最后换一次药,换成绷带贴,然后等它慢慢痊愈就好了。”
信宿听不到他们说话,在床上眨巴眼睛看他们。
林载川要给他打字,信宿表示不必这么麻烦,打开手机上的实时语音转文字的功能。
小护士的字一个字一个字在屏幕上蹦了出来。
“别担心,我们医院的技术很好,保证你的皮肤恢复之后不会留下缝针痕迹的,不过疤痕是不可避免的,如果介意的话以后做个祛疤手术就好了。”
“本来五六天的时间就能拆纱布的,不过因为你恢复的一直不太好,所以推迟了两天。”
“你们两个人这段时间都要静养,起码再住十天再出院。”
林载川微微点头:“明白了,多谢。”
护士连连表示不用谢,到护士站推了一把轮椅过来,让信宿下床坐到上面,把他送进换药室。
换药的时候林载川也在,负责给信宿换药的是一个带着眼镜的男大夫,看起来有些年纪了,练就了一双无情铁手,下手又快又稳——
有的纱布碰到了伤口处的皮肤,撕下来的时候难免会疼,尤其这老大夫也一点都没手下留情,反正是长痛不如短痛。
信宿只感觉他的脑袋疼的一麻一麻的,天灵盖发凉。
要是房间里只有他跟这位大夫,信宿怎么也忍下来了,但是林载川在这里,他就开始哼哼唧唧地发出声音,要拉着林载川的手,没受伤的那一半脑袋轻轻贴在他的怀里。
那老医生见怪不怪地从鼻子里喷了一口气,林载川摸摸信宿的脸,还没来得及开口请他轻一点,医生就极为迅速地处理好了信宿的伤口,又简单包扎起来,“恢复的还行,针口都长好了,以后就不用再换药了,等拆线就行,这次的药有点刺激作用,回去可能会疼一晚上,明天就好了。”
林载川颔首:“好的,谢谢大夫。”
那大夫摆了摆手。
将信宿送回病房,林载川又折返回来,有些担心地轻声对医生道:“大夫,他的耳朵现在还是听不到声音,要再做一个检查吗?”
医生想了想,“他住院也有一个星期了,按理说今天应该能听到点动静,别急,再观察两天看看吧,他的身体素质比起常人不太好,恢复的慢一些也是很正常的。如果明天晚上还是听不到,你再来联系我。”
林载川听到他这样说,轻轻点头,离开了办公室。
信宿出去了这么一趟,脑袋又有点晕,可能是脑震荡留下的后遗症,还有点想吐,脸色不太好,回了病房以后就病恹恹地躺下了。
林载川回到病房,坐在床边,轻轻握着他的一只手。
信宿睁开眼睛,“你也躺下吧,我们午睡一会儿。”
林载川在他的身边躺了下来。
信宿打起精神道:“你看到我的伤啦?是不是秃的很厉害,还能抢救一下吗?”
林载川用手指给他比了一段距离,“大概有这么长,清理出了两指左右的宽度,等以后伤口完全恢复了,把头发扎起来,看不出来的,别担心。”
信宿的头发长度完全可以扎一个狼尾小辫子,再加上他的发量一向喜人,以后确实看不出什么。
信宿看他手上的动作,再盯着他的唇形,马上心领神会,忍不住微微笑了一下。
“睡吧。”
林载川将他额前有些散乱的柔软发丝轻轻拨开,“晚上醒了再吃一点东西。”
信宿“嗯”了一声,听话闭上了眼睛。
但是因为刚换过药,伤口疼的感觉有些明显,信宿疼的睡不着,很久才有了一点睡意。
迷迷糊糊间,信宿好像突然听到了脑袋在枕头上移动的细微动静,但是声音很小,他不知道是不是他听错了。
信宿睁开眼,耳边又传来低微的动静,隔着一道屏障似的,不甚清楚。
……好像有人在说话。
信宿耳朵稍微动了动,仔细去听,他的确听到了一点很模糊的男声,而且那竟然是林载川的声音——
信宿刚想问他是不是在说什么,但是下一秒就听到了一句低低的、断断续续的:
“想让你快点好起来,看到你病痛难过的样子,会感觉无能为力……但是,有时候又觉得,时间可以停留在这个时候就好了。”
男人的语气中带着在他面前从来不曾有过的无奈与叹息。
信宿稍微怔了怔,本来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他没有动作,也没有开口。
林载川没有察觉到他醒了,声音仍然在继续。
“我们很快就会回到浮岫,最多不过半个月的时间。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打算,不会、也没有那个资格阻拦你。”
“可是,无论你要做什么……”
他说话的声音很低,很轻,信宿不知道是他的耳朵还没恢复,还是林载川故意没有要说清楚,他只是听到朦胧的一句,“即便要离开,让我拉住你的手。”
“不要一个人面对危险,不要去我无法看到的地方。”
许久,那男声又道:
“小婵,有时候我不清楚我给予你的所有选择是否正确,也总有一种……我其实从来没有抓住你的感觉。你可以允许自己爱一个人,但是不允许有人了解你。你可以毫不犹豫为了一个人孤注一掷,可又没有把他规划到你的未来当中。”
“……我还能为你做什么呢。”
听到这里,信宿已经明白过来他其实是在自言自语,心里浮起一股奇怪的、浓郁的酸涩。
……原来载川都知道。
这些沉重的心事不知道在他身上积压了多久,在寂静的时候控制不住的反复预想、揣测,而他也总是在无声承受,甚至只敢趁自己听不到的时候,无可奈何对他吐露出一两分。
信宿咬住了唇,轻轻吸一口气,小声问道:“载川,你刚刚喊我名字了吗?”
“我刚才好像听到了一点声音,但是不太确定,你再说一下话,我听听看。”
听到他的话,林载川立刻从病床上坐起,眼中划过一丝惊喜,声音稍微大了一点,喊他的名字,“……小婵?”
信宿说:“这次听到了!”
“听到了‘小婵’!”
林载川又确定道:“那这句话呢?也可以听到吗?”
信宿回答:“可以!”
“不过现在听的还不太清楚,只能隐约听的大概,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是已经能听到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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