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弯下腰,轻而易举地把慕韶光小小的身躯抱了起来,大步朝着山上走去。
他们两个的身份都很引人瞩目,一路走,一路引得人纷纷侧目,但正当一些修士们像以往一样心生不敬之念时,忽然感觉神识中金光一闪。
霎时,眼前似乎诸佛共降,尽作嗔容,浩瀚无穷之力滔滔自寰宇之上倾泻而下,激的人识海震颤,几欲呕血,双目再难视物。
过了好半天,才陆陆续续有人从那种浑身剧痛,耳中轰鸣的状态中挣脱出来,再惊惧交加地抬头看时,却早已没有了那两人的身影。
到了一处巍峨的大殿之外,青年才把慕韶光轻轻放了下来,蹲下身替他整理了一下衣服,柔声说道:“进去吧。以后那些人再也不会胡说八道了。他们是嫉妒你的,师兄觉得,你已经很厉害了呀。”
慕韶光忽然抓住了他的衣袖,仰起头来,很小声地问:“你要走了吗?”
“是啊,不过以后我还会来的。”青年笑了起来,用手指刮一刮小男孩的鼻尖,“我的名字叫步榭,韶光,到时候你可不要再不理我了呀。”
步榭,韶光?
两个熟悉无比的名字从他的口中说出,令慕韶光心神一震,瞳孔瞬间缩紧。
步榭?他……竟是步榭,而这孩子,则正是小时候的自己!
这些事情,他完全没有印象。
刹那间,仿佛有根锥子钉进了慕韶光的太阳穴里,万千过往瓢泼而下。
是谁的声音,急切地在耳畔响起:
“这功法,你不能再练下去了。”
“别再相信你的师尊!”
“韶光,我带你走!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了,天下之大,可以去的地方很多,可以做的事情也很多,你为何一定要把自己困死在这里!我们走,我会一直陪着你,好吗?”
“不管你对我如何,我是真的……我是真的爱你……”
——原来他与步榭的第一次见面,竟是在他这么小的时候。
后来也果然如步榭所说,再见面的时候,慕韶光已经彻底把他给忘了,再一次对他不理不睬,足有三年多都没认出来。
那时,穹明宗的掌门不是慕韶光,不是问千朝,甚至也还不是慕韶光的师尊问旻,而是问旻的师兄,步榭的师尊,剑尊虚华道人。
那个时候还没有问千朝他们,慕韶光是问旻唯一的弟子,是打他婴儿的时候被师尊给捡回来的。
师尊于他,既是师,亦是父,将他养大成人,又把一身所学倾囊相授,慕韶光天资聪颖,又肯下苦功夫,自然进步神速。
只是,练着练着,他逐渐发现,师父教他的心法越来越怪异。
很像,魔功。
他是以仙门功法打的基础,后面的心法一重比一重更像魔功,与先前的灵力相互冲突,修为自然容易停滞不前,甚至还会倒退。
外人不明就里,只当这天才小时了了,却越大越是平庸,不免背后多有闲话。
慕韶光不想让师尊失望。
师尊说这门功法确实难练,但一旦练成,威力无穷,正可以用以毒攻毒的方式来克制魔神,所以师尊只教给了他,因为相信他一定可以不负所望。
还有更主要的一点,他不想认输。
魔功与仙功,本就相生相克,两种不同的功法在体内运转,一旦开始便不能停下,否则将会前功尽弃,功力尽废。
有的人生来骄傲,宁可死也不愿匍匐人下,甘于平庸。
慕韶光就是这种人。
这件事除了他自己和问旻,原本是没有任何人知道的。
直到后来慕韶光终于突破难关,小有所成,问旻带着他离开了那座魔气充沛的无名山,回到了穹明宗,慕韶光再次见到步榭。
步榭是掌门的得意弟子,也是早已默认内定的下一任掌门,本门中的很多秘事他都曾听说过,也知道这门由问旻所创的、传说中的功法。
只是他从没想过,问旻竟然会教慕韶光练。
直到有一次,看到慕韶光因为两股功法相冲重伤吐血,步榭才发现了这件事。
慕韶光醒过来的时候,步榭坐在他的床边,原本舒朗温柔的眉目间难得带上了忧心忡忡之色,他劝告慕韶光:“师弟,这门功法你不能再练下去了。”
“你知道了?也是,总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去。”
慕韶光的表情倒没有多少惊讶,只是反问他:“不练就会变成个废人,这辈子都拿不起剑,换你你受得了吗?”
“韶光!”
步榭对慕韶光说话从来都是温言软语,这一次却是前所未有的严厉:“什么比得上你自己的命更重要?你也知道,你的灵识兽已经根本不会长大了,那是你的根本,这功法的负面效果已经达到了这种地步,你却还是——总之我不能让你继续冒险!”
他难得这样情急,慕韶光瞧他一眼,倒是笑了:“师兄,你凶也吓不住我。我知道咱们满门上下没人敢不听你的话,但是呢……我又不怕你。”
步榭低下头,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忽然低下头,抬起慕韶光的下巴,在他唇上一吻。
“当真不怕我?”
“你……唔。”
慕韶光躺在床上,浑身没劲,更何况步榭比他大了数岁,正当盛年,体力功力都更胜一筹,慕韶光被他偷袭了个猝不及防,挣扎了一下,竟然根本反抗不动,被步榭压在榻上,再次深深吻住。
好半天,步榭才松开他,目光深深地凝视着慕韶光。
旁边送药来的外门弟子甚至都没来得及离开,被步榭一挥手,这才低着头退了出去。
慕韶光呼吸急促,白玉般的脸上带着红晕,好半晌没说出话来,他头上的簪子在挣扎时掉了,长发蜿蜒铺了满枕,像一匹上好的绸缎。
他这模样像是被吓着了,又像是惊呆了,让人看在眼里,说不出的可怜可爱,仿佛还有点委屈似的。
步榭突然想起慕韶光小时候一个人缩成一团躲起来的样子了。
那一瞬间,他心里也不知道是心疼还是甜蜜,抬起手来,五指插/入慕韶光的发间,轻轻理顺他的头发。
从小到大,就算背后有时会有些风言风语的议论,当面也从未有人敢对他不敬,更别提这样的亵渎之举。
除了练武过招,他连碰都几乎没被人碰过,可是步榭竟然用嘴唇碰他的唇,还敢咬他的舌头……
慕韶光半天没缓过劲来,步榭伸手搂着他,觉得他像只受到了惊吓的小猫,简直让人心疼的不行,轻声哄道:“对不起,我、我刚才……”
他的喉结滑动了一下,垂眼看见慕韶光双颊上的红霞一直蔓延到脖颈上,微松的领口露出细腻粉白的肌肤,只让人往日的定力都不知哪里去了,嗓子直发干。
慕韶光推了他一把,却没什么力气,宛若小猫在怀里乱蹭似的,步榭却不敢再抱,顺势将他松开。
慕韶光定了定神,皱眉看着他,问道:“疯了吧?”
步榭沉默了一会,说:“不知道。”
“嗯?”
“我也不知道疯没疯,反正就是喜欢你。”
步榭总算下定了决心似的,慢慢地说:“你抗拒也好,厌恶也好,或者你愿意给我个机会,我感激不已。但咱们什么关系,我都不能眼睁睁看着你糟践自己,一意孤行地往死路上走。”
慕韶光沉默片刻,闭上了眼睛,淡淡道:“师兄。”
步榭低声道:“我在。”
慕韶光说:“我不愿意……怀疑师尊。”
步榭道:“不必多想他是什么目的,或许他另有安排,或许他也没想到这门功法有这么大坏处,但不管怎么说,现在的情况他解决不了,你就不能继续这样。”
慕韶光道:“可是……”
“我知道你的顾虑。”
步榭轻声说:“我刚刚突然想到,西天佛老曾经说我有佛缘,要收我为徒,算是有几分交情,我们去找他,说不定他有办法。”
他凝视着慕韶光,然后伸手将他的手握进掌心中:“听师兄的话,好吗?”
过了一会,慕韶光终于移开目光,笑了一下:“不怕求完他办事,被他留下来当和尚?”
步榭知道他这就算是答应了,心中喜乐之极,脸上也不禁跟着染上了笑意:“当年他没能把我留下,如今就更加不成……成佛就算有千好万好,在我心里,也总是比不上如今这样的日子。”
慕韶光的手被他握住,片刻之后,反握回去:“师兄,若你有朝一日后悔了,我也不会怪你。我们兄弟一场,且顾当下,好聚好散。”
步榭一怔,而后摇了摇头,道:“不会。”
慕韶光的伤病有了着落,他多年所盼的心意也得到了回应,内心实在狂喜之极,只是稳重的师兄当惯了,又怕把年纪还小的师弟吓着,终究也只是握着慕韶光的手抬起来,放在唇边轻吻了一下。
“从来都只有你会后悔,你不要我,这一点,永远也无需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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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下都,都明白了吧!家人们姐妹们天使们!
(比划,双手挥舞很激动地比划。)
————
——“从来都只有你会后悔, 你不要我……”
相似的声音,从记忆中传来,从身边近在咫尺处传来, 交叠在了一起, 仿佛急欲醒来的过往。
慕韶光原本想要回答,未及开口, 先咳了一声, 紧接着,他就觉得胸口一痛, 一口血喷了出来。
这是当年曾真实发生过的一幕,也是此时此刻在幻境中重演的场景。
他想起来了。
慕韶光的性格, 本来不是会被轻易打动的人, 之所以对着步榭点了头,是因他虽然嘴上不说,但自己心里也清楚,那个对他有抚养之恩, 亲如生父的师尊, 确实已经无法全然信任。
他可以为了师尊付出生命,但人生于世,死, 总不能没有价值。
可是步榭没来得及带他去找西天佛老,慕韶光就病倒了。
他这么多年的心法练下来, 仙功与魔功相冲,换个毅力稍差的人练不成, 换个资质稍差的人早没命了, 唯有慕韶光竟然真的达成了问旻理想中从未有人达到过的境界。
但也因此,给他造成的身体亏损太过, 到了此时终于压制不住了。慕韶光这一病,就是将近两年。
这两年里他昏昏沉沉,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能够感觉到有人经常前来看他,有的时候是包括问旻在内的门派长辈,有的时候是一些关系较为亲近的同门。
而当那些人都纷纷离开,周围的一切归于安静时,他也知道,有个人始终静静守在自己身边。
是步榭。
他们去找西天佛老这件事,不能让问旻知道,若是之前慕韶光身体没问题,找个什么借口下山就行了,但如今这种情况,却是根本想走都走不了。
慕韶光躺着躺着自己都烦了,他觉得这样像个废人一样瘫着,活不活好像也都没什么劲,步榭却还不放弃,每天给他输送灵力,找来各种各样的药给他吃,死活要吊着他这条命。
慕韶光劝他几次,说让他看开点,有佛缘的人不应该这么执着于强求不可能的东西,步榭却根本不听,甚至连理都不理,只是沉默着照顾他。
慕韶光简直觉得就跟头回认识这人似的,平时脾气那么好,没想到上来这股认死理的劲,魔神都没他难缠。
慕韶光算是怕了他了,也后悔了当初答应跟步榭在一起的事,他不想成为别人的累赘。
有天稍微好了一点,趁着步榭离开熬药的功夫,慕韶光半夜摸黑从床上爬起来,一步一挪地离开了房间,向着山下走。
可是他还没走出多远,就听见身后有人厉声吼了句他的名字,震得慕韶光一惊,脚下不知道绊在了哪里,差点摔倒在地。
有人及时从身后揽住了他的腰,力道大的几乎要把他整个人生生箍断一般,随即,慕韶光就被腾空抱了起来,一路回房,按在床上。
“你要去哪——你还想让我有多担心你?!”
黑暗中,慕韶光看不清楚步榭的神色,但能够感觉到对方扣住自己肩胛的手正在不停颤抖,甚至连声音都因愤怒而显得有几分失真,简直不像他了。
这种不确定,让慕韶光不禁睁大了眼睛,努力向对面看去。
一直以来,虽然他时常想起步榭,甚至记得很多对方说过的话,但他却怎样都难以在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步榭的模样。
而此次幻境中的经历,截止到现在为止,所有的、所有的一切,都那样熟悉,那样真实,仿佛确确实实发生在过他以往的生命里。
他甚至能感到自己脑海中的记忆正在翻腾着复苏,许多场景浮现在眼前——依旧除了步榭的脸。
连慕韶光自己都忍不住开始怀疑,世上到底是不是有这个人的存在?
到底是他遗忘了真实的过去,还是他完整的记忆中被注入了虚假的幻觉?
为什么明明发生了这么多事,却所有人都告诉他,根本从未听说过世上有步榭这个人?
不,他得再试试,他一定要看清楚眼前的男子——在幻境毁掉之前。
慕韶光稍微转了转手腕,然后,慢慢按照自己的意愿控制住身体,口中道:“我也没说就要怎么样,不过出去一趟,你着急什么?”
对方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依旧保持着那副绝对压制的姿态把慕韶光按在床上,黑暗中,慕韶光能听见他急促的呼吸声。
“我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僵持了好一会,步榭的声音放柔了,低声说:“你觉得这样没意思,不想让自己成为一个成天躺在那里的弱者,也不想拖累我依靠我,可是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他按在慕韶光肩头的双手滑下去,将慕韶光一把按进了怀里:“是我依靠你,是我不能没有你,我求你,你再忍忍,我会带你走的,我很快就会带你走的……”
他的语气卑微的近乎哀求,其中又带着某种偏执而痴狂的决绝意味。
慕韶光被他抱着,未等做出任何反应,便已经感到步榭的呼吸迫近。
紧接着,双唇已经被狠狠吻住。
这个吻灼热而疯狂,几乎让慕韶光产生了一种飞速旋转的眩晕感,仿佛全身都在颤栗起来。
他感觉到,对方竟然在借着这个吻汲取着他体内的魔元,骨骼脏腑剧痛的同时,那种困扰了他两年的昏沉无力之感似乎也正在随之消失。
慕韶光只觉得一股寒气直沿着脊椎涌了上来,他用尽全身力气,才猛地将头偏开,沉喝道:“步榭,你疯了!”
慕韶光素来叫他“师兄”,这还是头一次直呼其名。
“步榭”两个字一叫出来,对方的身子陡然一僵,跟着,被慕韶光一把推开。
慕韶光忍无可忍,厉声道:“你在骗我!”
步榭道:“没有!”
那么为什么,口中说着“不能没有我”的人,却会在这个世上消失的无影无踪?
为什么你好像愿意为我付出一切,却又百般遮掩,躲躲藏藏!
这一刻,身体完全脱离了幻境的控制,慕韶光蓦地反手,掌缘如刀,向着自己心脉的位置斩去!
魔由心生,他这一身魔功,只要斩断心脉,就能全部废掉。
但慕韶光不是为了这个,他是要看一看,对方到底想干什么。
骨肉撕裂般的剧痛传遍四肢百骸,慕韶光额头冒汗,一下子把嘴唇咬出了血。
“你干什么!”
步榭一惊,立即将慕韶光一把搂入怀中固定住,跟着捏住他的下巴,强行用手指顶开了他的牙关,将自己的手腕递了过去,让慕韶光咬住。
“咳咳、咳咳!”
慕韶光本来就在咬唇忍痛,步榭这样直接把手腕给递过来,顿时让他一下子咬破了血管,温热的血流带着腥气涌入口腔,呛的慕韶光连连咳嗽。
“慕韶光。”
步榭的手臂如同铁箍一样强硬地箍着他没有松开,以一个极具占有欲的姿势,将慕韶光钳制在自己怀里,几乎是咬牙切齿一般地说道:“你为什么总是要逼我!”
他恨恨地说:“好,你疼,我和你一起疼,你生我生,你死我死,咱们就这样——一直纠缠下去吧!”
步榭的动作强硬而不容拒绝,时至慕韶光如今的地位,已经许久没有人敢对他这般失礼了。
他本来应该恼怒,但对方的语气那样心痛和焦急,隐隐带着一股痴狂之意,他手腕上温热的鲜血涌出来,带着幻境中唯一能够感受到的,属于人的温度。
慕韶光搁在身侧的手无声无息抬起。
他猛然一拳砸在了步榭的小腹上,这一下丝毫没有收力,步榭正是又气又怒之际,被打了个正着,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后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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