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榭这才顾得上诧异地看了一眼手中的剑,心底掠过诸多念头,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低低念了一句往生咒,随即不再犹豫,反手将剑锋往地面上一插,固住外围大阵。
魔息不断扑向那把剑,也被剑上烈烈的火焰不断焚烧着,长剑剑身微颤,像是烈焰焚身的痛楚,也像是终获安宁的狂舞。
步榭向着血渊一跃而下!
进入血渊之后,他先看到的是解君心。
步榭以圣灵体之身,一眼便看到对方经脉已毁,死气浓郁,应是自爆经脉,原本不可能还活着,可奇迹一般的是,偏偏就有一线生机,停留在他眉心的魂火上。
步榭一眼便认出来,这点生机,是慕韶光在解君心自爆的一刻,以八卦阵逆转天时轮换生死而找到的一隙存活可能,将“解君心之生”与“魔神之死”分离开来,谋求从这铺天盖地的“毁灭”中脱身的可能。
但一线生机究竟能不能战胜死气的吞噬,还要看造化是否垂怜。
步榭拉住解君心,周围没有任何落脚的地方,所有的一切都在往无尽头的黑暗中坠落,他长袖一拂,面前盛放出一个莲花宝座,他落在了上面。
解君心怀里还抱着什么毛茸茸的东西,步榭落稳之后伸手去拿,解君心却抱的死死的。
步榭轻哼一声,也一点没留情,斜掌往解君心腕上一切,解君心的身体在昏迷中抽搐了一下,步榭便硬是把他的手被掰开了,从解君心的怀里掏出小小一团,身上的毛也乱糟糟的猫咪。
小猫的身体蜷缩着,亦是昏迷不醒,步榭检查他没事之后,才稍稍放心,将猫咪顺好了毛,揣进自己怀里。
然后,他冷冷地看向解君心,片刻之后,似是下定了决心,抬起手来,一掌正中解君心的额头。
如果没有这个人,他和慕韶光短暂的分离不会成为永远难越的关山。
如果没有了这个人,或许总有一天,慕韶光也可以重新被他打动,回到他的身边。
步榭五指一收,源源不断的死气被从解君心的那里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如果没有了这个人……
慕韶光会伤心的。
“生死方生,行一心也,惘惘寻路,开□□也,如是重业,如猛风吹散沙聚,悉皆灭除……”
步榭温雅的面容上开始泛出一重重的黑气,黑气又逐渐被圣光吞没,如此往复。
渐渐的,他护体的佛光已经不足以抵抗死气的侵蚀,步榭半边身子上的血肉也渐渐地消融,露出了下面森森的白骨。
这种痛苦更甚于凌迟。
但步榭完好而温暖的半边胸膛上靠着猫,化作枯骨的一只手始终稳稳护住解君心眉心处的生机,全力承受,不动不语。
莲花宝座像是巨浪中一叶安稳的小舟,在不断摧毁的神识空间中撑起一方天地,但随着步榭身化白骨,花瓣也在逐渐枯萎蜷曲,终于,一切轰然破碎,尽化飞灰!
结束了。
鸢婴留下的所有痕迹都彻底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一代大魔,再也不会重新出现。
血渊之上,感受到所有魔气的消亡,仙修和魔修们纷纷撤去了剑阵。
上官肇御剑落在了血渊边上,发现整座深渊竟然已经夷为平地,而悬崖边上立着一柄几乎已经化为焦炭的木剑。
上官肇隐约在剑上看到了穹明宗的标志,伸手去碰,指尖尚未触到,长剑一下子碎成了炭末。
一片晶莹的光点从上面浮现出来。
问千朝觉得自己的整个身体轻飘飘的,像风,可以任意来去到任何一个地方,他尽情地飞舞着,追逐着,终于看到前面有一道长身玉立的背影,袍袖翩翩,文采风流。
他又喜又悲,高声喊道:“师兄!”
慕韶光转过身来,问千朝终于又见到了那张朝思暮想的脸。
他连忙跑过去,拉住慕韶光的手臂,雀跃问道:“师兄,你是来接我的吗?我今日和几位长老念了一天的无量经,已经会背了,明天你该教我练剑了吧?我想去后山那片空地上……”
慕韶光还是像以前一样,话不多,但眉眼间带着浅笑,很认真地听他说话。
他们原本这样高兴,问千朝却不知怎么的,越讲越是喉头哽咽,忽然间,一句“对不起”脱口而出。
慕韶光含笑不语,抬起手来,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轻风舒卷,光点飞舞闪烁,终于彻底消散无踪。
慕韶光突然感到心头掠过一阵强烈的哀恸,猛然直起身子。
然后,他险些从什么东西上掉下来,又被一只手温柔地轻轻按住。
步榭的声音说:“再忍忍别动,还差一点,马上就好。”
慕韶光这才发觉,自己此刻是猫身的状态,被放在一只软乎乎的小垫子上,身体上方半悬浮着一道猫形的柔和白光,如同玉质一般,只是上面带着细细的裂纹。
步榭正一只手按着他,一只手触碰在那一片白光上。
慕韶光道:“解君心……”
步榭道:“放心,他没事。已经被送回合虚去了。”
慕韶光还要问什么,步榭却笑了笑,手指在猫形的白光上顺毛般地轻轻摸了摸,道:“嘘。”
慕韶光只好安静,趴回了软垫上。
随着步榭的修复,白光上的所有裂纹慢慢消失,慕韶光的魂魄自此彻底恢复到重伤前的状态。
步榭这才将手松开,微笑道:“好了,起来试一试,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慕韶光站起来,抖了抖毛,摇头表示没有。
步榭捏了捏他的鼻子,道:“那太好了,我们韶光终于又变成天下无敌的慕大侠了,恭喜你。”
他也站起身来,本欲给慕韶光倒水,身子却晃了晃。
“师兄?”
慕韶光吓了一跳,连忙要过去扶步榭,结果变了一下,还是猫。
小猫一只只有步榭手指头大的小爪子支在他的肚子上,力量如蚍蜉撼树:“……”
好在步榭自己站稳了,要不然慕韶光有可能会被压扁。
步榭握住他的爪子:“我没事,就是这段日子实在有点累了。”
他摸了摸小猫的耳朵,在桌边坐下来:“好久没看到你这个样子了,好可爱,师兄想再多看一看,你就甭想着变回去了。反正一会下了山之后,你就会自己恢复过来了。”
慕韶光的尾巴不知觉地在桌面上扫着,打量着步榭的脸色:“魔神真的已经除掉了?现在我们是在上庭吗?当时发生了什么?你还有他……”
步榭道:“是,他冒着与鸢婴同归于尽风险吞噬了鸢婴的神识自爆,鸢婴已经彻底不存在了。但因为你保留的那一线生机,他活了下来,合虚魔气旺盛,有利于他的伤势恢复,我便让那几位魔使先带了他回去。”
他说的很轻松,但就因为这样轻松,反倒让慕韶光觉得隐隐不安。
他确实找到了一线生机不错,但那生机相比起注定的死局来说微乎其微,按照慕韶光的预计,就算解君心能够活下来,恐怕也要沉睡百年才能恢复意识。
但现在听步榭的意思,竟然一切劫难就这样结束了,连他自己此时的旧伤也已经完全恢复,这简直美好的不真实。
还有,刚才醒来那一瞬间,自己感觉到的伤心,好像失去了什么对他十分重要的人……
慕韶光突然很想见到解君心,很想亲眼确定一下他真的安然无恙,也很想和他一同分享成功与胜利的喜悦。
他道:“师兄,我……”
步榭的声音很平静,还是微微地笑着:“你想去找他吧?”
慕韶光道:“是,我还没亲眼看一看那边的情况,总不放心。”
步榭将小猫捧在手心里,与他视线平齐,深深地凝视了慕韶光片刻。
他明白,劫后余生的时候,最想见到的一定是自己最爱的人,就像他此时此刻只想看着慕韶光。
他们原本相爱过。
如果当初他不是圣灵体,能够自己代替慕韶光完成问旻的任务。
如果离开村子买药时,他能带上慕韶光一起。
如果成为饮真之后,他能早一点恢复情感和记忆。
如果……他不是佛子,只是步榭。
人生,总是有那么多的瞬间,便辗转出千万般不同的命运。
人生中,却也从来都没有如果。
步榭在小猫的额头上吻了吻,说道:“快去吧。”
他想放开慕韶光,却被慕韶光一下子用爪子按住了:“等一下。”
“怎么?”
慕韶光直视着步榭,郑重问道:“师兄,你不是圣灵体了,为什么?”
步榭怔了怔,很快地说道:“我不想再当佛子了。”
慕韶光道:“因为……我?”
步榭忍不住伸手,揉了下小猫的脑袋。在头你吗似
他本来什么都不打算告诉慕韶光的。
他为了护住解君心的生机,将死气吸纳于己身,身体七化枯骨,又以圣气恢复,虽然最终没有被那些死气彻底吞噬掉,还是失去了先天圣灵体的体质,自然也就不能再当佛子。
以慕韶光的性格,如果知道这件事一定会觉得内疚,步榭只想让他幸福快乐的和解君心生活下去,一个字都不想透露,偏偏慕韶光太敏锐,也对他太熟悉。
万千种心思,甜蜜,又苦涩。
步榭微笑着轻声说:“不是因为你,是因为我自己的心里有了爱恨,已经不想再过处处受到拘束的生活,也想试一试寻找我的自由。曾经我甚至不能和我爱的人安静相守,引为毕生大恨,但如今我可以打开那道金色的枷锁,这不是很好的事吗?”
慕韶光将肉垫按在他的手上,问道:“那你以后……不能在上庭了吧?”
步榭微笑道:“我想回穹明山去。”
慕韶光似乎有点惊讶,但步榭说的是实话。
这是他真心实意想去的地方,穹明山有着他一生最快乐的时光。
在这里,他曾静静地坐在藏书阁里,看着师弟读书习字;曾借着指点剑招,探讨经文的机会,同心上人搭几句话,并因为对方不经意的笑容开心一整天;他们在这里相知、定情、共渡难关,肌肤相亲,美好与怀念无处不在。
并且,那些回忆只属于他,连解君心都不曾拥有。
那么在那个地方,他的爱情永远鲜活,永远不会离他而去。
步榭爱不了苍生了,他只想在一个地方,静静去爱一个人。
慕韶光还在看着步榭,他琉璃般的眼中,仿佛一切都无所遁形,步榭笑着,用手掌盖住了慕韶光的眼睛:“别这样看我。”
他玩笑道:“我会总想再亲亲你。”
慕韶光沉默了很久,轻声道:“师兄,你永远是我最重要的亲人和朋友,不管如何抉择,希望你为了自己,希望你开心。”
步榭微笑着说:“只要你过得好,我就会永远开心。再见,我的……师弟。”
阴森的魔域中,出现了一只可爱的小花猫。
它的腿很短,尾巴却挺长,一双大眼睛懵懂而明亮,脑袋上顶着的小耳朵随着迈开的步伐不时晃一晃,全身的毛蓬蓬松松的,像只圆滚滚的小绒球。
小花猫走走停停,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阴森的魔域里,好像不应该出现这样的小猫咪。
因为这里有潮湿血腥的空气,遮天蔽日的大树,暴躁残忍的怪兽,还有阴暗凶狠的大魔头——这个地方一点也不可爱。
可是走着走着,太阳升起来了。
灿烂的阳光竟能无遮无挡地照进魔域,一瞬间,仿佛某个神奇的戏法,浩荡的风贴着草地刮了起来,发出呜呜的长呼,紫雾在风中越来越淡,一切变得分明。
天空蓝的大大方方,一团团的白云在靠近山的边缘堆垛出柔和的曲线,被阳光染上粒粒金粉,绿草是一波一波起伏的碧浪,野花点缀其间,开成缤纷的溪流。
彩蝶翩翩起舞,鸟儿啾啾鸣唱,一只鹅黄色的小鸟好奇地停在猫咪的后背上,用喙啄了啄他尾巴上的绒毛。
然后,小猫一下子停了下来,小鸟受惊,倏地飞起。
——前方山脚之侧,花草尽头,白云下方,建着一处小院,院子里有个漂亮的小木屋。
一道飞瀑自另一侧的矮山上落下,溅出七彩的虹,又与铮铮淙淙的小溪汇在一处。
慕韶光突然想起来,在很多很多年以前,一次病中的午后。
他精神还好,闲来无事,画了几张图纸放到一边,等到夜里醒来的时候,发现步榭果然已经来了,就坐在床边陪着他。
慕韶光便问:“师兄,我给你放在桌上的图纸,你看了没有?”
对方道:“嗯。”
慕韶光说:“你喜欢我的画吗?离开这里之后,我们可不可以住在一处这样的地方?一推开门,就可以看见蓝天,白云,草原,草原上最好还有溪水,溪水旁边开着些野花……”
慕韶光说了很多,身边的人还是说:“好。”
步榭这段日子时常沉默寡言的,大概在外面奔波的太累了,但慕韶光并不在意,他知道自己说的话,对方都在认真地听,认真地答。
于是他又想了一会,却摇摇头说:“不过我也是瞎画的。我想,如果屋子的一面墙是块透明的冰晶,这样站在里面向外望去,就可以看见瀑布流进溪水中,大概有些异想天开吧?”
片刻后,那个人轻轻地回答他,这次说了五个字:“不,我会,我盖。”
……面前小木屋朝着瀑布的一侧,有一面冰晶打磨成的墙。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的英俊年轻人提着一只水桶,从里面走了出来,似要去浇院子里面的花。
此去经年的岁月中,每一句承诺,他都记得,每一个时刻,他都爱着。
寂寞时,快乐时,痛苦时,永远能看到他默默等在这里的身影。
慕韶光道:“解君心!”
解君心一转头,手里的水全都倒在了地上。
小猫跳起来,扑到他的身上,转眼间变成了俊俏的青年,解君心一把托住了他的腰,笑着把人牢牢抱住。
两个人的衣袍纠缠在一起,如翻飞的蝶翼,微风轻笑着晃动草木,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洒下来,像碎金子一般照在他们的身上,映出流彩的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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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宝宝们愿意看到这里,这个故事写完了。
不好意思啊,没有有灵感的番外,就不写了。
这个脑洞我自己真的是蛮喜欢的,最初想到的收集眼泪,以及真假替身攻的梗我就特别想写出来,前前后后也都挺仔细挺认真地去想了每个人的感情、反应,以及处理事情时的态度变化。
现在到梗变成了一个故事,我自己是觉得我想表达的东西都表达出来了,很开心专栏里又多了一个小世界可以跟大家分享。
不过讲真,除了开心之外,这本也让我挺烦恼的,因为它的成绩太差了,差到我震惊。
我一直知道我有各种各样的毛病,水平不高,还挺落伍,写不出什么特别受欢迎的小说来。
但是之前在我的认知里,能把话说通顺,故事讲完整,表达能力基本及格,应该就能到一万收藏了吧。
我没想到我居然到了整本完结,八千收都不到。
尤其是连载的过程不是很累嘛,所以写着写着想起来这个事,我就一阵难受,特别委屈,为了写文没空睡也不敢玩,付出很多,努力了也认真了,居然是这样的。
我有时候就想,我就非干这件事不可吗?反正就是,也不知道图啥。
也不太有天赋,也不太适应市场,写了几年,大致知道怎样写不会出错,但我不想仅仅不出错,也不想当谁的替代品,不想为了怕得0分就止步于60分,我想写出我自己的东西,并且奢望得到欣赏和认可。
当然啦,想得挺美,做着还挺难的,写文这个东西,不像做题,试错的代价太大,可能一个不慎就是几十万字,大半年的时间,得了低分还是挺难过的。
之前每次写的不好了,遇见差评了,我都会和基友讨论一下,请人给我提提意见,我再修改。
这回我俩讨论了一下,我基友也茫然了。
这文要说毛病,那肯定有,而且很多,但是按道理讲,任何一篇文应该都可以分析出来不足,但这些不足应该不至于把成绩搞得这么惨。
就是找不到一个确切的原因,让我突然有种根本看不到前途和希望的感觉。
所以后来我也不想批评自己了,越批评越没信心,越写的疲惫,也没什么用。
连载时还有个人跟我说,“有这个成绩都是你的福报”,我知道这是骂我吧就算,赶上我也挺失落,想较个真。
我就问那个人,我说你为啥这么说呀,我觉得我挺努力的应该有好报啊,你为啥这么怨愤,你觉得我哪不好啊?我也日更了,我也排雷了,我也揣摩人物和逻辑了,咋就福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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