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山涧里洗了个澡,搓洗干净衣服穿在身上,凭着他强大的气血一会儿就蒸干了衣服,这才回到那个破屋跟前。
天已经黑了,老人家也回了屋。
释道玄主动邀请他过来吃饭,老人家也不愿意过来,对孙悟空和猪刚鬣十分的没有好脸色。
江流来时,猪刚鬣还在和孙悟空抱怨:“这老头忒不识好歹,老猪我做了好饭好菜叫他来吃,还给我们甩脸色。”
“就那一个破门摔得震天响,也不怕把门给摔坏了,那才叫搞笑呢。”
江流听了一耳朵的抱怨,倒是听懂了个七七八八,只是他之前与那老人打了个照面,感觉那个老人并不像猪刚鬣口中的人:“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释道玄也只是猜测,语气有些不肯定:“那老人家见到我时还挺和善的,见到悟空和猪老二就变了脸,或许是因为他对妖怪有偏见吧?”
江流想了想,上前去敲门:“老人家,老人家,是我。”
门真的很破,他只是轻轻的一敲,门就哐当一声倒了半扇。
江流:……
屋里黑黢黢一片没有光亮,但是江流眼睛多好呀,自然一眼就看见老人家坐在床前,摸着一把包浆了的梳子默默流泪的样子。
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老人家快速的擦了擦脸,将梳子放回抽屉里,这才走到门边,瓮声瓮气的说到:“你来做什么?”
江流:“我来为我的徒弟讨个公道。”
老人家:???
江流:“我徒弟好心叫你一起用饭,你却因为他们是妖怪出身就歧视他们,这对我的徒弟造成了非常不好的影响,所以你要么说明原因,要么就去给我徒弟道歉。”
老人家仿佛凝固了一般站在黑暗中,久久没有动弹。
无论是去道歉还是说出他的故事,两个选项都仿佛是在扎他的心窝子,可他好像没得选。
老人默默回转身去,默许了江流进屋来。
或许是黑暗给了他勇气,让他可以对别人诉说那些心底的伤疤。
“我家原是一个六口之家,有八十老母,兄长嫂子侄儿,和我刚过门的妻子。”
“我的妻子去给兄嫂送饭的时候,遇到了白虎岭的白骨妖精丧了命,兄嫂为救她也死了。”
“母亲和侄儿也全都死在了白骨夫人手中。”
短短三句话就说完了他悲剧的一生。
他没说的是,当时他已经三十多岁了,一夕之间遭逢巨变,为了给家人报仇,从头开始学习武艺,五十余年中去找白骨夫人报仇不下五十次,可每一次被打败以后,白骨夫人又放过了他,让他练出真本事再去找她报仇。
“我不知道她到底想做什么,但是我一日不死,就一日不会放弃向她复仇!”
“而你,最好也远离妖魔,不要以为妖魔一时的心血来潮可以一辈子和平相处。”
“可能妖魔的一时心血来潮,就是人类的一辈子,毕竟人真的很短命,和长生种的妖怪比起来,他们只短短一眨眼间就已经渡过了一个人的一生。”
老人家:重点是这个吗??
江流拍了拍老人家的肩膀:“你的故事还挺励志的。”
不是谁都有勇气人到中年以后做出改变,从零学习武艺,以凡人之身向妖魔复仇。
“不过,我们马上就要去找白骨夫人的麻烦了,你要不要一起去?”
辞别了老人家,江流就来到了猪刚鬣休息的地方。
猪刚鬣在石头上随便一躺,孙悟空在石头边上的树上坐着。
两人都不太高兴,猪刚鬣嘟嘟囔囔个没完。
释道玄作为纯纯人类,路上又多有受到这两人的恩德,他自然不认可老人家的迁怒,不觉得猪刚鬣和孙悟空是择人而噬的妖魔,可他也无法说出老人家的不是来。
见着江流过来,他立刻就让开了位置,让江流去给这两个大妖怪做心里疏导,免得憋出问题来。
江流也没直白说明老人家迁怒的原因。
这种事情只能说各有各的立场,各有各的道理。
孙悟空和猪刚鬣两妖都好妖,也没干过什么恶事,一路上还多有出力,如今因为自己是妖怪就被区别对待,心里不爽是理所应当。
可老人家又不知道。
他一家被妖怪杀害,仇视妖怪情有可原。
更何况,他只是拒绝与妖怪同食,并没有破口大骂喊打喊杀,已经算得上克制。
这样两方,自然谁都算不上错。
“错的不是你们,也不是那个老人家,而是这吃人的世道。”
“而我们一路西行,不正在一点一点的做出改变吗?”
“你们又何必管那老人家是什么样的脸色?”
“行先锋之事,就必定困难重重,咱们只要做到问心无愧就好了。”
猪刚鬣倒是想说他说得轻松,可江流这一路所改变人和事,又是实实在在摆在他眼前的。
如果他因为那个老头是人类而迁怒江流和释道玄,他又和那个老头有什么区别呢?
更甚至,那个老头没有和他们相处过,可以自然而然的怀疑妖怪都是坏的,可他明明知道江流和释道玄是什么样的人却还是因此迁怒,岂不是比那老人家还要愚昧无知?
猪刚鬣只好顺坡下驴。
主要是,江流的温情时刻就那么多,得了他那么多安慰要是还矫情,恐怕接下来就是上拳头了。
猪猪是个明白人,心里那点儿疙瘩算什么,不值当挨一顿揍。
江流又抬头看向树上的孙悟空:“我知道你绝不是因为那个老人家不高兴。”
本还百无聊赖的打着树叶的孙悟空动作一顿,竖起耳朵听江流说话。
江流也没要他催促,接着说道:“关于人和妖怪之间的矛盾非血海深仇可以说得清楚,你这样通透,对此应该比我还要明白。”
“所有妖族从不在乎人族的歧视与否,反正他们也没打算和人族和平相处。”
“在大部分妖族的口中,人族不过是弱小得可以随意戏耍的口粮罢了。”
“你之所以生气,是否是气释道玄明知你是什么样的为人,在事情发生以后,却还是紧跟着你们不放?”
听到这里,孙悟空直接从树上跳了下来。
这些话简直说到孙悟空的心巴里去了。
陌生人的态度他从来不在乎,可熟人的态度却像是无法抵挡的箭,直扎得他心肝脾肺肾都在疼。
“老孙我早知道世人愚昧,哪里会和一个老头计较?”
“只是那和尚一副担心我发作的样子才叫我格外不爽罢了。”
“那你就想错了。”江流直接了当的解开这件事情:“释道玄亦步亦趋跟着你们两个并非是担心你们两个突然狂性大发把那个老丈人杀了,而是忧心你两因为老丈人的态度心里难受,这才一直跟着。”
“只是这个和尚他向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在一旁跟着担心着急又说不出什么劝解的话来。”
毕竟释道玄可是顶着绿名向孙悟空告发江流吃妖怪的猛人,他的脑回路向来与取经团队其他几人不同。
更别说因为释道玄实力不足,就算他说了什么,孙悟空和猪刚鬣也未见得会把他说的话放在心上。
实力上的差距不是释道玄在取经队伍中有多重要,出了多少力能够抹平的。
想要获得大妖怪平等的对待,释道玄还有很远的路要走。
种种原因之下,释道玄能做的事情,其实很有限。
至少开导不成就打一顿这样的事情,他就做不到。
“但是人心都是肉长的,他与我们一路西行过来,正是因为知道你们是什么样的人,所以才会担忧你们。”
孙悟空拿出个桃子搓了搓毛,三两步走到释道玄身边,把干净的桃子递过去:“是我误会你了。”
“无妨。”释道玄接过桃还有点儿受宠若惊,毕竟,这可是齐天大圣亲自搓干净了毛的桃子!
孙悟空爽朗的笑了起来,一扫扭捏,坦荡道歉:“你这和尚是个爽快人,原是我总用旧的眼光小看了你,这是我的不对,还请你原谅。”
释道玄也笑,他举起桃子:“一切都在桃中。”
“好,话不多说,一切都在桃中!”
经此一事,取经队伍里的隐患彻底消失,几人心思拧成一股绳,大家有力朝着一路使,倒是因祸得福。
第二天一早,老人家就已经起身带着几人朝着白虎岭白骨精洞穴前进。
他道:“我与这位白骨夫人交手数次,此前也花费不少钱财请人来降服她,对她也算有些心得。”
“这位白骨夫人别的本领一般般,保命的手段却是厉害,倘若不能趁着她变回原形的时候打杀她,那就没有机会可以伤到她。”
“只是她向来不会以白骨之身示人,又无人知道她的来历,所以才格外的麻烦。”
老人一脸的郑重:“我愿去打头阵,无论她要放走我还是要吃了我,总归会现出原形,到时候一切就拜托给诸位。”
老人家竟已经心存死志,只要能杀了白骨夫人报仇,舍了他一条性命也没有什么不可。
孙悟空突然开口:“你可知道那白骨精为何会愿意次次放过你?”
老人家摇头。
猪刚鬣接了孙悟空的话:“这可不是那白骨精多有善心,而是她所图颇大,想要催促你修成陆地神仙才好把你吞吃下肚。”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老人家:“如今精心培养的果子快要成熟,她必然不会再放过你了。”
猪刚鬣话里的信息量太大,老人家都蒙圈了。
他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夫,就算苦练了五十年也打不过白骨精,又怎么可能修炼有道成为陆地神仙?
再说了,就算真修成了陆地神仙,他也不在乎,他只想要白骨精死!
“如此一来,我的分量加重,她必然会出现了,这不是更好吗?”
对于这种猛人,猪刚鬣只能表示佩服。
又长了见识的江流看他们交流完毕这才开口:“既然如此,我和老人家一起去。”
要说吸引力,还有什么比得过金蝉肉对白骨精的吸引吗?
不会有了。
江流拿定了主意,别人自然是劝不动的。
当然了,也用不着劝,毕竟这是连镇元子都坑死了的人,劝他做什么,一个小小的白骨精还不是手到擒来。
江流和老人一起到了白骨精门前,老人叫他先退远一点,这才上前去叫阵:“白骨夫人,我明十三今日来取你的性命!”
白骨精听到自己精心栽培的小点心来了,哪有不见的道理?
只是她没了明十三的妻子的身躯,又失了明十三的母亲兄长的身躯,如今只好穿上明十三的嫂子的身躯,聘聘婷婷的走了出来。
她披着这个身躯,却又不肯再敷衍一些,尽情的显露出内里的她自己本性来。
“哟,小叔子好久不见。”
听到这个称呼,明十三已经波澜不惊,抽出身后的长棍就朝着白骨精打了过去。
“哎呀,小叔子这是要狠心打杀了我吗?”
白骨精随意就避开了明十三的攻击,手指撇开打到面前的长棍,皱着眉头,楚楚可怜的样子:“小叔子,你就不怕打死了我,你这为好嫂嫂也活不了吗?”
那略带粗糙茧子的手轻轻的放在长棍上,就仿佛有千斤重。
明明力能扛鼎,偏偏她要装可怜。
明十三完全不为她的这些把戏动摇,千斤重又如何,他早已经习惯了!
明十三握紧武器,周身的肌肉鼓了起来,全身都在用力,抽出棍子,又快又稳,出其不意的打在白骨精的身上。
白骨精被抽得头都偏向一边去,口中血腥味涌现出来,牙都打掉了两颗。
她呸的吐出带血的牙,面上那还有白骨精楚楚可怜的样子,一举一动都像极了明十三记忆中的嫂子:“快!杀了我!趁着她没有反应过来杀了我!”
她喊完,眼泪就从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流了出来,绝望和痛苦浮现在她的脸上,一如多年前得知一切真相的明十三。
明十三动摇了一瞬间,但是他很快清醒了过来,白骨精不会留有这一线余地:“不,你不是我的嫂子。”
他手中的棍子一往无前,正如他豁出去一切的勇气一般,势不可挡。
“就算你真的是我的嫂子,没关系,马上你们就可以一家团聚了。”
那一棍已经打出了破空声,抽在山石之上也可以开山碎石,落在白骨精身上竟有种被锁定了,无法脱逃的错觉。
眼见骗不到明十三,白骨精也认真了起来,手上掐诀一吐浊气迷魂明十三。
纵然是这样,那棍子也还是打落了下来。
明十三要杀白骨精的心,早已经不是小小障眼法可以遮掩的。
又挨一棍子,白骨精立刻舍弃了嫂子无用的人躯,变成一阵青烟脱身而出,凝聚出一副洁白的人骨来。
这些骨头却并不是一个人的骨头。
有的是男人的肋骨,有的是女人的盆骨……
每一块骨头都是取她诞生的万尸坑中最硬的骨,林林总总消磨了无数的尸骨才凑成她这一身的骨头,就连白骨夫人都分不清每一块骨头是谁的骨。
总之,全都是她白骨夫人的骨!
经过无数的怨气淬炼,这些骨头非常的坚硬,明十三的武器打在骨上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连明十三的陨铁长棍都撞折了,这些骨头也不见任何损伤。
明十三的千斤重拳落在这副骨头上,轻飘飘的跟捶腿差不多,甚至还不如捶腿的力道来的重。
白骨精一脚就把明十三给踹了出去,她没把明十三断腿削臂完全是为了保护这具将将够上陆地封神的身躯好为她所用,对于明十三本人却是没有什么怜悯之心的。
下一秒,白骨精就已经抓住了明十三的衣领,把这人提了起来,张口就要吸食明十三的魂魄。
“嘭——”
一具白花花的骨架被踹飞了出去。
明十三直接翻身做主,将这副骨架紧紧锁住,不让她逃跑。
白骨精:!!!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她竟然一点儿都没有发现!
这要是再近身一点,岂不是轻易就能要了她的性命?
而且这个江流是不是与传闻中弱小可怜好吃不费事的金蝉子相差太多了?
一脚踹飞真的很痛!
江流没有和她废话,上去就是一拳,谁家开打了还要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坐下来聊一聊?
白骨夫人做了那么久的大妖怪,自然不会怕他,她又没见识过江流的厉害,哪里会真的怕江流这个肉体凡胎的和尚。
她张口就是一口浊气吐出,试图迷惑江流。
往日对付凡人非常好用的手段,今日却是接连失效。
江流根本不为所惑,铁拳直接邦邦打过来,白骨精的灵魂都被捶得稀薄了些,疼得她差点儿控制不住一身的骨头。
她终于感觉到怕了。
因为金蝉肉离家出走的智商开始占领高地。
再看门口守着的孙悟空和猪刚鬣,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金蝉肉吃了长生不老这件事情可能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圈套!
而她所做的一切和跳梁小丑没有区别!
只怕江流师徒还会看着她装模作样指指点点!
假如白骨精知道什么叫做社死,那么这两个字简直是恰到好处的形容了她此刻的心情。
打又打不过。
算计又算计不了。
白骨精又惊又怒又怕,她想要逃跑,可她被明十三紧紧的锁住,就算她要吞他的魂魄,也绝不松手。
“是我往日太优待你了是吗?”
白骨夫人冷哼一声,在求生面前,所有的未来计划都要退出一射之地。
她不再惦记明十三的身躯,身上的白骨瞬间变异,生出无数的骨刺来,直接把锁住她的明十三扎成了个刺猬。
“噗——”
明十三喷出一口鲜血,整个成了扎在白骨精身上的小果子,四肢无力的垂了下来。
‘我还……不能死……’
那呼吸断断续续的,白骨精也就懒得再去关注他。
直接放手最后一搏。
白骨突刺!
一瞬间,无数白骨疯狂生长,就连江流身体里的骨头都仿佛受到了某种影响,蠢蠢欲动起来。
这一招,实在是釜底抽薪。
只可惜白骨精还太嫩了,她根本不知道这一招如果能够成型会多么可怕,也完全无法控制这一招,只能做最后赌命的招数,把一切都交给被影响人,赌对方有没有坚强的意志。
而她遇到的又是江流这样一个疯子。
江流压根不管自己身上会不会多长出无数尖刺的骨头,一拳又一拳逮住白骨精就是一顿猛揍。
“嘭——”
“咔嚓——”
上一秒还把白骨夫人武装到脚的刺直接被江流一拳轰断,断掉的骨刺落在地上,慢慢变成了白色的灰尘,风一吹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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