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骨美人(夜雨行舟)

谢眠：“因为我不知道。站在我的角度，我并没有亲眼目击简菲坠楼，而我刚才所说，也只是基于你们所给情况给出的合理猜测。城堡的走廊很黑，我的房间在城堡的最左侧，简菲坠楼的地方却在城堡的最右边。那么长的距离，作为一个视力正常的普通人，我只能看到她跑进黑暗里，消失了踪影，并不清楚之后如何。”
他话语顿了顿，狭长眼睛撩起直视白昙，忽然道：“不过，你们倒也可以假设一下，如果真是我刺激了她跳楼，而不是她突然发病或者产生了幻觉，为什么她最后喊的是白昙的名字，而不是我的名字呢？”
白昙：“这根本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不，有关系。她既然能喊出你名字，必然有什么东西触发了她联想。”谢眠瞳孔深黑，凝视着他，“可能你已经忘记了。只是既然出现，必有原因。”
那瞳孔里像雾气似氤氲着的幽幽深深的黑暗，让白昙呼吸一窒。
他忽然又感觉到了那种令他仿佛被扼住喉咙、不能自主的、战栗的恐惧，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陈孔之伸手拉住了他，“但我们最后都听到了有重物落地的声响，你如果听到了，肯定能够联想到简菲情况，为什么不去查看呢？”
“我说了，城堡很大，走廊很长。你们住在城堡右侧，能够听到并不稀奇。而我当时差点被杀，十分恐慌，正在打电话向人求助，注意力全部在电话那边，又怎么可能注意到这一点声响？我手机里还有当时的通话记录。”
谢眠说着，低头打开了手机。
周翡林走上前，看了眼显示的通话记录时间，目光沉凝。
“十一点二十五分。你打电话联系了……褚言？”
“是的，当时我打电话给褚先生求助。但褚先生并没有接通。”
周翡林：“没有接通？你确定？”
谢眠：“我确定。”
周翡林：“城堡火灾开始在凌晨一点左右，你却说他十一点多已经联系不上了……这很关键。”
周翡林还在沉吟，忽然有几名警察急匆匆从楼梯上走下来。
“队长，我们在简菲的房间里发现了一些东西。”
那是一个黑色的行李袋，并不大。拉链开了一半，里面隐隐约约露出用塑料袋装着的、一些红红白白的东西。
周翡林只拿出了一袋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
季子初直勾勾地看着行李袋里的东西。
——他认得这些东西。
他的记忆好像忽然闪回到了十多年前，奈亚碎尸案刚刚被曝光的时候。他们一行人越过餐厅进入酒店的后厨，从冰库里拿出一袋袋的红白塑封的东西……那一条条不同于动物的血肉纹路和肌理，组成光怪陆离扭曲的画面，一帧帧在他梦魇挥之不去。
那是他弟弟残碎的血肉肢体。
而眼前的东西，他绝对不会错认——这是人肉！
周翡林将东西塞回行李袋，眉头深深蹙在了一起。他经验丰富，瞬间也辨别出了这是什么东西。
这个年代，连买卖尸体都早已经是非法行为，简菲究竟是从哪里得到的这么一大袋血肉？又是用来干什么的？
“小柳，马上拿回去给队里法医进行查验，弄清楚这些东西的来源，还有塑料袋上面残留的指纹信息。”
周翡林拉上行李袋拉链，向一名年轻警察快速低声交代道。
“是，队长。”
目送那位警察拿着行李袋匆匆离去，周翡林陷入思考。
简菲房间里面所发现的东西验证了谢眠所言。
——精神混乱，有蓄意伤人的动机。
这让他联想起近期发生的一些性质极其恶劣的刑事案件。
虽然还不能够肯定，然而刑警的经验和直觉让他敏锐意识到，简菲有很大可能，并不只是这一个事故的受害者，而是更多恶性事件的加害者。
事件变得复杂了。
必须迅速采取行动。
他和季子初交换了眼神，当机立断道：“封锁简菲房间。”
季子初压下因为回忆而发颤的手指，道：“是，队长。”
周翡林拍了拍他肩头：“拜托你了。”
说完，他回过身，却听到不远处有争执声。
是白昙尖锐而咄咄逼人的声音。
“就算这样，当时你在发觉到简菲姐精神状况不对的时候，为什么不拦住她？”
谢眠道：“如果你能够设身处地地站在我的角度想一想，就不会问出这样愚蠢的问题。”
白昙气红了脸：“你——！这和设身处地站在你的角度有什么关系！如果你明知对方精神状况堪忧却不去阻止，这也算是你的过失导致了他人受伤。就算法律不能将你严惩。你自己就不觉得羞愧吗！”
谢眠：“当你正面对着一个拿着凶器的杀人犯的时候，杀人未遂的杀人犯慌张逃跑，你会因为顾虑她的精神状况而追上去吗？”
白昙话语噎住，“我……”
他发现自己居然无法反驳，咬了咬下唇。
如果无法证实简菲跳楼和谢眠有关，那么不用想，等事件发酵之后，舆论肯定会扯到他的身上。
就是简菲喊的那一声“白昙”，才让他陷入了这样尴尬的境地——可恶，简菲究竟为什么会喊他！那晚他明明见都没有见过简菲！那臭婊i子！
“白先生，请慎言。事故的原因如何麻烦交由警方的调查结果判断。现在，只需要你们配合我们的询问。”周翡林走过去打断了白昙的话语，手拍了拍他肩膀，语气颇含警告意味。
“请不要自作主张。”
白昙握紧拳头，悻悻闭上了嘴。
“白先生，你需要先回答我一个疑问。”
周翡林话锋一转，“刚才，你一直都在强调他人和简菲之间的矛盾。但现在，我想询问一下你和简菲之间的关系。现在说说你所认为你们之间存在矛盾的地方——为何对方在坠楼之前会呼喊你的名字？既然陈先生已经证明你当时并不在三楼的话。”
白昙面色扭曲了一下，“我说了，不关我的事，我怎么知道她为什么——”
他话语说到这里的时候，瞳孔忽然一凝。
他看到就在不远处的大厅柱子后面，一个长得与他极为相似——不、简直就是一模一样的少年冒出头来，幽幽看了他一眼。
对方头颅上破了一个大洞，能够看到鲜血和脑浆从里面流出，整个身体只有头部稍微凝实，下半身则是近乎透明的虚影，这让对方看起来就像是一个飘在空中的……人头气球。
白昙瞳孔剧烈收缩。
这怪异血腥、却与他长相极为相似的少年引发了他强烈恐惧——
“它、它——”他的话语滞住一半，忽然变成一声尖叫，“不——！不要靠近我！”
他挣开周翡林的手，不断往后退，刚刚楼梯受伤的脚再度一扭，整个人摔倒在了地上。
但是他还是双手并用着不断向后爬。
他的状态实在太过怪异，众人本来还等着听他解释，此刻见他的反应，纷纷露出狐疑之色。
陈孔之连忙跑上去摇他，拍他的脸。
“喂！喂！白昙，你清醒一点！”
白昙浑然不觉，瞳孔聚焦在少年流满鲜血、与他一模一样的脸上。
他已经死了？
不，他没有死，他还活着。
他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又怎么可能会死？
可他没死的话，他眼前这个少年是谁？
这个长相与他如此相似的少年究竟是谁？
白昙忽然感觉头痛欲裂。
一层浓重的迷雾似乎在阻隔着他的回忆和思考。
就好像，很多年前，那场侵占了他的世界的可怖迷雾——
那是什么？
不对、不对。
他晃了晃头。
他叫白昙，是这个世界的主角。
这毫无疑问。
脑海中却又忽然有一个尖锐的声音横亘过来——
如果他是这个世界的主角，那眼前这个少年是谁？
如果对方才是这个世界的主角，那他又是谁？
错了、错了、不对——
不、他是对的——
谁来告诉他……
Z先生……
白昙惨白着脸，不断后缩着，颤抖的手本能地想要去摸自己的手机。
忽然一张泛黄的纸条从他裤子后面一个隐秘的口袋掉落到了他手边。
那似乎是一张日记的残缺半页。
左上角时日期记录为2013.1.1。
【这是特殊的一天。我必须要记录下这一切。首先，逃离是正确的！多么幸运，我居然真的跨越了死亡，抵达了新世界。先驱者们告诉我，为了能够顺利入驻这个世界，我需要进行扮演……】
白昙睁大了眼。
纸张上面所写的，分明他自己的字迹。
可他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写过这样的日记。一丝一毫的印象也不曾有。

后面的字迹还有几行，可落到他眼里却变得扭曲模糊了起来。
白昙努力想要去瞧，却无论如何也瞧不清。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陈孔之正在不断向周围的人道歉，“白昙一直患有精神焦虑症，之前在节目里也发作过几次，这次想来是遇到突发情况，给他的压力太大了，才又忽然发病。我先带他回去休息一下。”
说着他拉起白昙的手，想要将他强行架回到房间。
“慢着。”
周翡林忽然开口。
“虽然很抱歉，但恐怕陈先生暂时还不能够带他回去休息。我们队里聘请有专业的心里咨询师，有专家配合的话，应该能更快稳定白先生的精神情况。”
陈孔之脸色变了。
他在一瞬间明白周翡林的意思。
“我拒绝！你们没有逮捕令，没有资格拘留他！”
周翡林皱眉，他盯着地上明显有些精神失常的白昙道，“并不是拘留，只是请他来配合警方的调查工作。我们怀疑他与一起刑事案件有所关联。”
陈孔之愤怒道：“昨晚发生的只是一起坠楼事故，目前连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都还不能够确定，什么时候又与刑事案件扯上关联了！”
“我指的并不是这起坠楼事故。”周翡林道，“案件特殊，详细情况我们暂时不能够细说。但我建议白先生还是配合调查为好。”
正在这时候，季子初走下楼梯，他怀中抱着一个体积庞大的、用证据袋装着的东西。
周翡林：“确定是类似的东西了吗？”
季子初点点头。
周翡林面色沉凝了起来，道：“简菲的怀疑已经确认了。现在，我们不得不请白昙先生配合我们去警局一趟了。”
陈孔之看他的脸色没有任何丝毫退让，只能开口道：“我先发个电话通知白昙的家属。而且，我是他的经纪人，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和他一起前往。”
周翡林同意了他的请求：“没问题。”
几个刑警走过来，帮忙想要拉白昙起来，却遇到了白昙剧烈的反抗。
“放开我！”
白昙赤红了眼睛，他的情绪显然已经有些失控，看着虚空一个点，面色惨白颤抖着嘴里喃喃，“我才是唯一的——谁都不能够将我从新世界赶走——”
在谢眠的视野里，白小云此刻飘在白昙的头顶前方，额头淌着血的少年鬼魂恶狠狠地朝着白昙靠近。
“这是我的身体。”
“不是你的。”
白小云额头被枪打出的伤口狰狞，血液和脑浆似乎随时就要滴落在白昙的脸上。
白昙眼皮一翻，吓昏了过去。
“奇怪，我有这么可怕么？”
白小云看着地上昏倒的人类，疑惑地眨了眨眼。
他至今仍然记得眼前这个人类拿着枪将他的头打爆的场景——连对着同类也能残忍下手的人，现在怎么看他一眼就怕成这样？
明明他这么可爱。
跳在城堡屋檐上的因萨斯忽然喵了一声。
“赶紧回来。我的障眼法快要失效了。”
白小云乖乖“噢”了一声，想了想，又朝着谢眠的方向挥了挥手，脸红红地想。
今天的大人，还是这么强大又美丽。
刚才他帮大人赶走了那个一直对大人不敬的讨厌鬼，大人之后一定会表扬他的吧。
白昙被带走之后，现场一时有些安静。
他们本来以为只是两起普通的事故调查，没想到居然还会有可能被带回警局问询，一时都有些紧张。
周翡林看了一眼手表。
尽管他想要尽快回警局对发现的特殊情况进行处理，但眼下两起事故并没有处理完毕。
简菲坠楼的起因如何在他心里已经大致有了底，但是，第二起火灾事故却还未能定性。
褚氏集团作为能够影响整个S市乃至世界商业风云格局的高科龙头企业，其掌权人褚言丧命在火灾之中是一件极其严重的大事。
即便排除褚言所代表着的褚氏集团的庞大财产，只论他在科研上做出的价值与贡献，失去这样一名天才对任何一个国家而言都是难以言喻的巨大损失。
——并不排除是国外间谍所为。
这也是为何一件火灾事故，却出动了“飞鹰”进行彻查的原因。
“关于城堡第二起火灾事故，”周翡林敲了敲光脑，“据目击者称，火灾大概是凌晨一点左右开始，你们当时都在哪里做什么？”
“我在睡觉。”
“我也是。”
在场众人纷纷答道。
忽然有人小声道：“警察同志，我有一个疑问。城堡内部装如果装有监控的话，我们只要查看一下监控录像，不就能够推测出当时情况了吗？”
“对啊，监控！这么大的城堡，肯定有监控和安保系统，褚总可是国内著名的信息安全专家，只要查一下监控不就知简菲和城堡事故的原因了吗？”
只有沉在阴影里的谢眠，他表情依然装演出的沉郁，唇角却勾了勾。
当然没有外人所想那么简单。
城堡内部确实有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监控系统，然而一直以来，所有监控信息都是由于褚言在掌控。
褚言这些年在地下室所进行的实验，是违背人类社会伦理的——即便他没有伤害过任何人，连实验体也是他自己，信息也绝对不能外露。
毫无疑问，褚言一定已经设定好了在他本人之外有人强行窥探信息时候的自毁手段——在机器检测到他自己的生命信号趋无，或者入侵者触碰到了设定的程序之后，所有监控录像和有关研究资料都会被彻底销毁，通往地下室的道路也会彻底封禁隐藏。
这很可能也是为何原书剧情里，城堡书房的大火烧毁一切，却没有人发现城堡地下异常、剧组还得以继续正常拍摄的重要原因。
他没有给自己留下任何后路。
谢眠想。
这个看似沉默寡言的男人，本质上竟有着和他相同的疯狂底色。
在原书之中，对方甚至连继承遗嘱都不屑于立下。
——要么以机械永生，要么彻底化为尘土。
再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主人。”
他听到Secure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对方的音量维持在正好只是他能够听到的程度。属于男人的低沉声音和机械的无机质交杂在一起，传进耳中，有种电流淌过的麻痒…
冰冷的金属轻轻触碰到他后颈，让人稍微战栗一瞬，机器人已贴近了过来，长臂环抱住他肩。
“如果您需要的话，我可以尝试进行数据恢复。”
谢眠依靠对方，五指穿插进机器人的掌心。
“不要。”他弯了弯唇，道，“我可不愿意让先生的秘密暴露在大家的面前。”
“我自私得很，只想先生的秘密被我分享，能像现在这样……永远陪在我身边。”
Secure身体僵硬了一下，机械冰冷的指节反手握住了他的手。
面对在场众人的提问，周翡林没有开口，反而一位旁边正在忙的年轻警察顺口回答道：“我们当然已经想过这点，可是经过检查，城堡里所有的监控装置都是实时数据传输，偏偏监控系统中控在书房，受到火灾损坏之后监控的资料很大可能没有办法提取保存……”
周翡林打断道：“小马。”
年轻警察愣了愣，忽然意识到自己失言。
监控信息不全甚至可能丢失的消息，如果让凶手得知的话，肯定会更加胆大妄为，这无疑会增加破案的难度。
小马连忙道歉：“对不起，队长。”
周翡林沉默了下，转向众人，道：“城堡监控资料确实还没有办法取得，如果要让事故原因调查顺利进行，还需要大家的尽力配合。”
“当然，当然。”
大厅里众人纷纷配合地点头。
这时候，周翡林电话响起。
他接通了电话，与那边交谈了几句，而后道，“经过火灾调查员在事故现场进行确认，起火时间应该是凌晨一点零二分，起火中心是城堡顶层书房十三号书架。书房中有一具人形尸骸，依据身形推测，应当属于这座城堡的主人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