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在上菜的时候,服务员将其他客人的血腥玛丽和我的番茄汁弄混了。而我那时并不知道自己碰不了酒精,一喝就醉……之后的事情就记不清了。”
他哼笑了声,又喝了一口手里的酒,酸辣的味道流淌入咽喉,又流入胃部,有点火燎火燎的烧疼——不过那点疼对他而言实在算不了什么,“现在看来,其实酒精也没什么,一觉就可以让人睡过去几个小时,尚且还能趁这段时间做个好梦,可不比等谢先生有意思多么。”
述说的时候,他语气依然很淡,不带诸如愤怒之类的情绪。
然而语气越是冷淡,言语就显得愈发尖锐嘲讽。
谢凛抿了抿唇。
——谢眠所说的内容,他在逻辑上居然无法找到明显漏洞。
难道他是真的……误会了对方吗?
让谢眠在自己生日那天,一个人在餐厅里等待了一个晚上。
谢凛闭了闭眼,手心慢慢收紧。
眼见着谢眠还漫不经心继续喝酒,他心中发紧,忽然起身,抬手将酒杯夺了过去。
“别喝了。你想要胃穿孔吗?”
谢凛的声音低哑,不自觉间,竟用上了些许以前当兄长时候的语气。
谢眠猝不及防被夺了酒,撩起眼睫面无表情看他。
他平时面带慵懒的时候看起来既妖冶又秾艳,像是会吸人精气的妖精,可一旦敛了表情,却如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漆黑的眼睛全是渗人的冰冷。
一瞬之间,谢凛好像看到了一具飘荡人间的死尸,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在背脊滋生。
但下一瞬,他就打消自己荒谬的念头——谢眠是活人,好生生活着,就在他眼前,怎么会和死尸扯上关系?
谢凛重新坐回到座位上,把酒杯放到了自己手边,声音已经有些疲惫,“别这样看着我。不让你喝酒,是为了你好。”
这样的眼神,会让他觉得自己和谢眠之间,仿佛有深仇大恨无法逾越。
他沉默了会,又拿出了一张银行卡,向谢眠推了过去。
“这是你的银行卡,里面有我这些年为你存的钱,足够你以后奢侈挥霍地生活下去。如果不够,你可以再用电话联系我。但我有一个条件——”
“……离开褚言。”谢凛沉声道,“他并不是什么正常人,而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你要是继续执意跟着他,总有一天会被他拖进地狱。……为了一点眼前利益,就出卖自己的身体,值得吗?”
这是他一直想要问谢眠的话。
“真是遗憾,这条件我不能答应。”谢眠语气冷淡,“而且谢先生又何必惺惺作态,做出一副全然为我好的模样——之前综艺节目里,让人将尸体化妆成为我母亲的模样,之后又引导舆论对我污蔑攻击,不都是谢先生所亲口示意的吗?既然已经这样厌恶我,又何必再假装关心。”
“至于值不值得这件事,更不需要谢先生来评价。”
谢眠说着,忽然露出一个甜蜜笑容。
“褚先生对我很好。他是这些年来我遇到过的待我最好的人。如无意外,我会长久陪伴着他。”
谢凛被谢眠笑容晃了眼。
他从来没有看到过谢眠这样甜蜜的笑容。像是在温室无忧无虑里长大的玫瑰,花蕊里流淌着蜜和甜香,所有苦厄和疾病仿佛从未加诸在他身上。
可这样的笑,却是为了另一个男人。
那种无来由的怒火又一次在谢凛心中燃烧,但比起这个,理智却让他更在意另一个问题。
“你说我吩咐把尸体化妆成你母亲的样子?”
他确实吩咐过秘书,让导演在综艺里面多捧白昙,针对谢眠。
……也确实吩咐过公关团队煽动舆论。
但无论如何,他不会允许将和谢家有关的人搬上荧幕——即便他对自己的继母如此反感。
他的目的只是让谢眠不要在娱乐圈里沉浮下去。
因为没有意义。
谢眠早就应该回来——回到他身边,说一声道歉,而不是一意孤行,去追求那些纸醉金迷的东西,变成越来越陌生的模样。
他会给对方准备最好的治疗,上最好的大学。
“如果健忘的话,建议谢先生回去仔细把综艺回放看一看。毕竟有关我母亲的事情,只有谢先生和你的父亲知道。”谢眠淡淡道,“幸好我当时精神状态已经稳定,没有遂您所愿,真是对不起。”
谢凛想要开口解释。
却发现无从解释。
他确实做过伤害谢眠的事情。
这点他无法否认。
两人之间忽然变得沉默下来。
落地窗外霓虹灯光闪烁,精致的菜肴被一盘盘端了上来,两人却都没有动刀叉。
黑色的银行卡静静躺在桌面上。谢眠低着头,指尖在手机上移动,似乎在发送消息。
谢凛忽而哑声开口道:“你生日那天,我来过这里。”
谢眠却仿佛没有太大的惊讶,连头都没抬,“是吗。难道谢先生还为我准备了礼物?”
谢凛面色一僵。
他确实准备了礼物。是一块他珍藏了十多年的限量版机械手表。
但现在那块手表已经戴到了白昙手上。
谢凛想,如果谢眠说想要,他可以去找当初的工匠,制作出一块更完美精致的手表。
却听到谢眠淡淡道:“如果准备了的话,那我建议谢先生还是不要浪费,捐了吧。之前我把谢先生的礼物丢掉的时候,回头想想,还蛮可惜的,还不如捐给有需要的人。”
他语气漫不经心,“毕竟是我进娱乐圈半年的全部工资呢。”
进娱乐圈半年的全部工资?
谢凛微微一愣,想问究竟买了什么,却看到谢眠忽然关上手机,唇边弯起笑容。
“谢先生,恐怕我要先走一步了。”谢眠声音愉悦,“褚先生派人来接我了。”
他话音刚落,包间的房门就被打开。
门口站着开门的侍者。
旁边则是坐着轮椅的褚言。
谢眠有些惊讶开口,“先生怎么亲自来了?”
褚言漆黑泛蓝的眼睛静静凝视着他,只道了一句。
“跟我回去。”
旁边的谢凛眉目黑沉。
今天他下午去找谢眠时候,说过相差不多的话语。
然而此刻对着褚言,谢眠却不再冷嘲热讽,很快站起身去推轮椅,姿态温软而柔顺,应声道。
“好的,先生。”
这样旁若无人的亲昵态度。
谢凛心中怒气忽然难以遏制。
眼见两人就要转身离开,他厉声道:“谢眠!”
谢眠动作顿了顿,去没有应声,也没有回头,只是推着褚言轮椅离开包间。
手心已经紧握成拳。
谢凛蓦然站起身,大步走出去追上两人,并没有在意门口侍者有些诧异的目光。
手腕再度被谢凛抓住,谢眠蹙起眉。
“放手。”他轻声细语道,“别再闹了,谢先生。餐厅里有这么多人都在看着你呢。你平时不是最在乎谢家的脸面的吗?”
谢眠语气虽然低柔,望向谢凛目光却尖锐。
攥着谢眠手腕的五指变得更加用力,谢凛沉着面色,道:“跟我回”
“家?”谢眠似乎对这个字眼感觉到惊讶,微微扬起眉,道,“谢先生,我家里目前只有我一人独居,最多再加上一只猫和几条鱼,好像并不包括你。”
他说完,视线便越过谢凛,看向后方正偷偷摸摸观察的侍者,举起没有被拉住的左手,懒懒道。
“服务员,这里有一位先生在无端骚i扰我,能麻烦帮我叫一叫保安吗?”
被他目光扫到的侍者都愣了一下,片刻才回过神来,忙用通讯器呼叫。
眼见保安从远处赶过来,谢凛眉头深深皱起。
他以前从未有这样在大庭广众下这样狼狈纠缠的时候,抿了抿唇,依然沉声道:“听我说。你不能跟他走,他是个危险人物,以前在褚家工作过的人有很多现在都失踪了……”
“谢凛。”
这一回,却是褚言开口打断。“放开他。”
他声音一如既往地冷淡,泛蓝的眼睛凝视着谢凛拽着谢眠的手。
明明褚言没有动作,谢凛却忽然感觉到一种刀割一样地刺痛从手上传来,让他蓦然放开了手。
可下一瞬,那痛觉又消失了,仿佛只是错觉。
谢眠微微眯了眯眼睛看着,忽然眼睛里染上一点笑意。
他活动了一下手腕,上面青色印痕未消,在白皙肌肤上异常显眼。
——能让看到的人都知道他遭受暴力。
此刻保安已经赶了过来,见状,忙插i入进来将两人分开,“客人,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啊!”
谢凛黑了面色。
“恕不奉陪,谢先生。”谢眠朝他弯了弯唇就,推着褚言轮椅走远了。
谢凛看着两人背影,垂在身侧拳头攥紧,想追上去,却又被保安拦住。
保安:“这位客人,请控制你的行为……”
谢凛闭了闭眼,压抑着满溢的情绪,向保安解释了事情,冷声道:“我需要和你们的经理见一面。”
停车场里停着褚言开过来的车。车是褚氏集团旗下世界知名的汽车品牌,S.C。
车身呈流线型,有自动识别系统。
谢眠刚推着褚言的轮椅到达,车门就自动开启,倾斜板伸出,能够让他顺利将轮椅推进车中。
车门闭合,里面没有人,但汽车已经正常启动了。
这是一辆全自动无人驾驶汽车。
车内空间比外观看起来要大。
褚言正低眸在光屏上设定路线,汽车开始前进。
谢眠坐在他身边,轻声道:“今天多谢先生亲自来接我。”
褚言:“以后遇到麻烦,可以直接打我电话。”
谢眠微微笑了笑,“怎么好意思一直麻烦先生。根据协议,应该好好服务先生的,明明是我才对。”
褚言静静看了他一眼,“手伸过来。”
谢眠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还是把右手伸到了褚言面前。
上面青色的伤痕依然明显。
“虽然看起来挺严重,其实不疼的。”谢眠轻声道。
对他而言,确实不怎么疼。
只是这具身体的体质太过娇弱,受一点伤就看起来很严重。
褚言不语,只是从车里抽屉拿出医药箱,取出一只药膏。
而后,他一点点脱下手套,挤了一点药膏在手上,握上谢眠的手腕,缓缓按揉。
炙热阳气从褚言指尖传来,而镇痛的药膏却十分冰凉,冷热交错的感觉让谢眠蜷缩了一下指尖。
他忽然想起半月之前,也是在车上,凌俞也是如此拿出医药箱,为他处理背上伤势。
“你所在经济公司的解约程序已经在进行了。”褚言淡淡开口道,“我看过你的合约,其中有几个条款存在问题,如果操作得当的话,不需要付违约金。”
谢眠眨了眨眼。
关于他有想法更换经纪公司的事,他曾经给褚言提过一嘴,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帮他处理了。
“解约之后,你确定要加入深空娱乐么?”褚言问。
深空娱乐是褚氏集团旗下的大型娱乐公司,属于业内顶尖,出过数任巨星。
谢眠乖巧道:“都听从先生的安排。”
褚言:“……你就不怕我利用你?”
他听到了之前谢凛给谢眠的警告。
之前一顿饭的时间,谢凛告诉谢眠的事可能比他想象更多。
谢眠笑了,“怕什么?我身上应该并没有什么先生图谋的东西。如果有,先生大可以告诉我。”他的手搭在褚言膝盖上任着他按揉,身体也微微前倾过去,“……我未必不会给。”
馥郁的玫瑰花香气从青年身上传来,褚言动作停顿了一会,继续为他按揉手上的伤,道:“我吩咐厨房给你准备了晚餐。”
谢眠:“今晚我想吃抹茶巧克力蛋糕。”
褚言“嗯”了一声。
谢眠歪身靠在他肩头,看着他在通讯屏幕上输入加餐指令,愉悦眯起眼。
“就知道先生待我最好了。”
黑色的柯尼塞格停入车库。
谢凛从车上下来,向谢家大宅走去。
谢家大宅是一座现代化别墅,占地面积很大,客厅的落地窗玻璃能够看到里面透出暖色灯光。
白昙已经提前回来了。
谢凛走进去,白昙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听到门开的声音,就侧头看来,对他扬起一个微笑。
“哥,你回来啦。”
谢凛恍惚了一瞬。
除了容貌不同,白昙和以前的谢眠,真的非常相像。
连看到他回家时所说的话语,都一模一样。
白昙似乎是刚洗完澡,这时候从沙发上起身,赤着脚就朝他跑了过来,仰起头看他,道:“才八点不到,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难道是又和谢眠……闹不愉快了吗。”
他观察着谢凛沉郁的表情,轻轻叹了口气,“之前在剧组的时候,谢眠也总是不待见我。可能……他确实早就对我们有意见了吧。”
不一样。
谢凛忽然想。
虽然当初谢眠也总是会对他露出笑靥,却不会像白昙这样直接地向他抱怨。很多时候,谢眠都只是把情绪埋藏在自己心底。
可明明情绪更不稳定的人是谢眠自己,常年接受精神药物治疗和MECT电击治疗的人也是对方自己。
越是长大,越是如此。
小的时候还会一个人窝在客厅沙发里哭,长大了之后……长大了之后,就好像愈发陌生,尤其,在那个家教走了之后。
谢眠学会了抽烟,常常一个人偷跑出家门,混迹于大街小巷,和他大吵一架进入娱乐圈,自私地把亲子鉴定书偷偷藏起,隐瞒血缘真相……甚至到最后,为了些许利益,会陪男人上i床。
另一个扭曲的、怪诞的形象慢慢在他认知中竖立起来。他几乎要遗忘当初的谢眠。
可明明遗忘,却又如此怀念。
谢凛忽然有些茫然。
“哥?”发现谢凛发呆,白昙有些疑惑地喊道,朝他眨了眨眼。
就连有些小动作,也和谢眠如此相像。
谢凛:“……你吃过饭了吗。”
“吃啦!”白昙答道,“哥今天叫大厨专门给我做的巧克力曲奇真好吃,我特意给哥留了一份,给。”他从身后拿出一个包装精致的袋子递给谢凛。
谢眠最喜欢吃的就是巧克力。
抿了抿唇,谢凛道:“我已经吃饱了。你拿回房间吃吧。”
白昙有些失落,但马上又兴致勃勃道:“最近好多新电影上架,哥和我一起看电影吧?”
谢凛:“我晚上还有公事要办。”
“好吧……”
谢凛回到房间。
他坐在书房靠背椅上,打开电脑,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一个U盘,插入。
里面是一段监控视频,时间是半年之前,录像内容是餐厅的内部。
谢凛拖动着视频,很快看见了谢眠身影。
——谢眠确实是一个人过来的。
谢眠似乎很累,刚被侍者引进餐厅,就趴在桌上休息了一会,然后拿起手机开始不断发送信息。
谢凛想起那天,他的航班晚点了,手机正开启着飞行模式,自然无法收到和回复这些信息。
这与谢眠的说辞一致。
而后,谢眠就开始一个人在餐厅里等。
餐厅的侍者和客人在他的身边来来往往,很多人用奇怪又惊艳的目光打量他,而他却只是看着窗外——看着窗外的天空,目光随着天空里飞机闪烁的光点移动,似乎在揣测着究竟哪一架飞机上,载着他哥。
视频可以快进,但谢凛没有拖动,只是沉默地看着。
手边的咖啡已经冷了。
捏紧的掌心没有松开过。
一个多小时已经静默流逝过去。
谢眠终于有了动作。
他向旁边的侍者招了招手。
很快,一杯鲜红的饮料被端了上来。
似乎是已经饿急,他看也没看端起饮料喝了口,而后骤然僵住——
视频画质清晰。
因而,谢凛可以清晰看见,画面中的青年目光一点一点变得迷离起来,脸颊浮现红晕——
他本来已经没有再碰那杯与番茄汁弄混的酒,可过了一会,又红着脸把酒杯捧了起来,一点一点去喝杯子里的酒液,像是小奶猫在舔舐牛奶一样,显然醉的不轻。
一杯酒被喝了大半,青年似乎看到了一个看似熟悉的身影,忽然从座位上起身,摇摇晃晃走了过去——而后,不小心左脚绊右脚,摔进了男人怀里。
谢凛拳头捏紧。
是褚言。
那机器人跟在褚言身后——谢凛曾经见过,有暗杀者想要靠近褚言,却被机器人在十秒之内解决。
那是一具不折不扣的人形兵器,会替褚言拒绝所有人的靠近。
可对于突然倒在褚言怀里的谢眠,那机器人居然没有立刻动手。
褚言背对摄像头,谢凛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见到机器人走上前来,将谢眠扶起,带到了他们的卡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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