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他的错。
可是为什么?
信仰为何成为了错误?
虔诚缘何会被降罪?
为什么。
神明啊。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爸,爸,对不起,对不起,”唐简看着老人,眼眶通红,“之前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照顾好你。不过这一次,我成功了。我成功把你救回来了……”
他流着泪,又咧嘴露出笑容,喃喃道:“……我还能救世上很多很多的人。我会成为镇上最好的医生。像您一样。”
他张开双手走向老人。老人慈祥的面庞上的表情却变得扭曲无比。
唐简从来没有见过他的父亲露出过这样狰狞的表情。
就算面对最蛮不讲理的病人家属上门谩骂吵闹的时候,也没有。
充斥愤怒,失望,斥责。
还有仓皇……与恐惧。
蜘蛛窸窸窣窣的声音占据了耳膜。他感觉到混乱而疼痛。
他的灵魂漂浮了起来。他看到燃烧着烈火的庞大书架砸在自己的身体上。他想要提醒自己避开,却已经开不了口。
他看着自己被厚重的书架压在下方,身上衣服也被点燃,却依然在不停地蠕动、蠕动,每一次像是要挣脱出来,却又不断地重新缩回去。
直至烈火吞噬一切。
无序的画面在脑海晃动,最后变成一团漆黑。漫长的漆黑。
等到再度亮起时候,画面中心,是伊西斯最后仰头望着他时的脸。
唇角微翘,眼睛弯弯,仿佛不谙世事。
又天真,又邪恶。
一个美丽而过于聪慧的孩子。
……一只引颈待戮的黑色羔羊。
涎水混着眼泪划过下巴。
为何要引我向地狱?
画面扭曲扩大,又在眼前如镜子一样碎裂。而他过往的一切,也如镜子一样再也无法粘合成型。
轰然破碎。
唐简望着眼前苍白美貌的人类,声音嘶哑,一字一顿地问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
谢眠道:“你的日记。”
“你偷看了我房间里的日记?!”唐简身上爆裂的眼睛凸出来许多,“不,不对,那本日记里面并没有记录具体内容……你怎么不可能知道,你绝对不可能知道,绝对不可能知道……”
身体上的变异和疯狂,似乎也影响了唐简的神智。
他说出的话变得混乱没有条理,像个信号不良的老旧复读机。
“——绝对不可能知道你吞噬了你儿子的灵魂,占据了他的身体,并以此复活?”谢眠道。
唐简的疯狂声音戛然而止。
“为什么……你会知道?”
谢眠薄唇勾起几分冰冷弧度,道:“如果一个人不嫌麻烦也要带着一本日记来旅行,那么这个人大概率有着记日记的习惯。可你带的那本日记却又厚又重,最后书写日期已经是很久之前,页边卷曲的幅度却仍很大,显然它不用做记录,却被人经常翻阅。而一本日记倘若不是为了记录,那就只能是为了怀念。”
“就因为这点,”唐简沙哑开口,“你就觉得那不是我的日记,进而猜到了我的身份,还知道了复活仪式上发生的一切?……不,这说不通!”
他似乎想到什么,呼吸忽然急促了起来,布满血丝的狰狞眼球上发射出殷殷焦灼的光。
“是不是他回来了?你和他见过面?都是他告诉你的,他现在在哪里?”
谢眠对唐简发出的一串疑问视而不见,只是语声平淡地说。
“日记只是怀疑的开始。”他道,“让我对你的身份起疑的,是日记最后的手印。”
日记最后的伊西斯的血手印,很小,书未成年人的样子。
伊西斯当年登上方舟的时候,大约也就是十多岁左右。
而这个手印,在翻开日记之前他就已经见过。
在船舱楼梯的转角,还有伊西斯房间浴室的玻璃上。
为什么年少时候伊西斯的手印会出现游轮上?
出现在人们面前成年的伊西斯又是谁?
从那时候,他就对唐简的身份起了疑心。
直至在那血红的月光直射之下,他陷入了一个凌乱不堪,强光与巨响充斥的世界里。
而就是如此扭曲的世界,那些被他强记了下来,古籍上歪歪扭扭的文字却反而在颠倒中有了正型。
他能够看懂那些字了。
还有所谓“复活仪式”的全部。
“你的儿子早就已经死了,这一点,你应该最清楚。”谢眠道。
唐简发出尖叫,厉声否认:“不!!他没有死,他的灵魂只是在暂时沉睡休息!等到了时机,他还会再回来,就像我一样——”
他顿了顿,声调忽然一转,变得虔诚而飘忽,“只要母神归来,逝者重归,余烬复燃,一切灾厄都将过去。在此之前,我决不允许你们通过这里!”
随着他的话语,肉团发出诡异的声响,再度膨胀一圈,把整条通道堵得严丝合缝。
谢眠抬手想驱使藤蔓攻击,不过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旁边持刀而立的褚言。
银色美丽的刀刃反射出周围冰棱的冷光,美而圣洁。
“先生,”谢眠微微眯起眼睛,“要不要比一比,到底是你的刀快,还是我动手更快?”
他的话音还未落,就见到一线绚烂冷冽的光如同流星飒沓。
再下一瞬,褚言收刀,将他的手握住。
男人宽大的掌心有力而坚定,是让他不必行动的意思。
阳气从接触的地方流淌进来。
变质的阳气本该炙热难缠,不容抗拒。然而此刻,不知是否因为身体受寒后的高热,还是因为灵魂还在被那挥之不去的猩红月光的余晖烧灼,他竟从对方的传递来的气息里感觉到了沁润心脾的凉意。
谢眠的指尖慢慢伸展,又用力反扣入褚言的五指,攥紧。
“先生瞒了我很多事情,”他声音轻飘飘地辨不出情绪。
自从从secure机械身体脱离之后,褚言身上不对劲的地方很多,比如他手里那把忽然出现的刀,那张莫名其妙消耗完了的监管者卡片,还有连接刀柄处机械化的身体。
“出去之后,我想先生‘一定’会慢慢解释给我听。”他在“一定”两个字上加了重音,“不过现在……”
谢眠看向眼前被刀光一份为二的肉球。
受了这样足以致死的重伤,唐简只是发出一声巨大的吼叫,而下一刻,它的身体竟然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粘连再生。
不一会儿,那道横贯身体的伤口就已经重新长好,只是肉团的气息微弱了一些。
那些狰狞的眼球有几只掉了出来,没有再长回去。
“绝对不允许你们……通过这里……”
肉团里传来的唐简声音模糊而扭曲。
他的神智已经丧失了大半,唯一的念头就是在这里堵住他们的去路。
又一刀。
肉团被割裂。
更多的眼球掉落下来,唐简的气息也进一步减弱。然而被刀光砍出的通道太过窄细,无法容纳他们通过,而唐简裂开的本体还在疯狂燃烧能量蠕动聚合,几个瞬间就已经重新把通道充斥。
看来,不把他彻底杀灭,是过不去这里了。
只不过。
谢眠心中产生一个疑惑,为什么唐简如此不惜代价也要阻止他们通过这里?
按照眼球掉落和气息消减的速度,如果非要继续堵在这里,唐简力量耗尽死亡只是时间问题。
种种蛛丝马迹忽然飞快从谢眠的脑海之中闪过。
游轮上的仪式,诡异的实验室,被欺骗的蓝星幸存者……
潜入游轮的怪物,游轮最底部的血池,落入血池之中的研究员和怪物们……
他莫名陷入循环空间,但找到出口脱离循环之后,却并没有回到游轮上面,而是来到这个巨大的地下冰窟。
而唐简竟也不在游轮上继续策划阴谋,反而在这里与他们狭路相逢,不惜代价阻拦他们的去路。
他们现在所在的这个冰窟极为坚固,有着神明所落下无法打破的封禁,就像一座巨大的囚笼……
对了,囚笼。
谢眠敏锐地抓住了重点。
一切都串联成为了一条线。
游轮上的“降临仪式”是唐简精心设计的谎言,目的是为了让蓝星幸存者们建造游轮,并且全部集合到游轮上——包括那些在玻璃罐里储存的蓝星人。因为真正的祭品,就是他们。
也许还包括那些被吸引到游轮上来,重伤死亡后被吸入游轮底部血池的乐园怪物。
虽然游轮上蓝星幸存者们知道的“降临仪式”是假的,但仪式本身,却是真实存在的。只是它并不在游轮上面举行,真正的举行地点,是这里——这个被神落下封禁的巨大冰窟。
封禁的目的是为了囚困,但是它真正囚困的对象,却不是偶然落入封禁之中的它们,而是刚才唐简口中就一直在念叨的、将要归来的母神。
因此,“降临”仪式为假,“解封”仪式才是真。而现在,唐简在这里,意味着真正的祭品应该也都已经通过某种方式穿越了封禁转移到了这座囚牢之中,解封仪式地点很可能就在前方,或许正在举行——这也是唐简为什么要用生命阻止他们前进的原因,因为它所谋划的一切,马上就要成功了!
唐简是在拖延时间!
“不能被他拖住,”谢眠寒声道,“必须马上过去。”
褚言手臂发力,利刃再度挥出!
这一次,绚烂无比的刀光将整个空间包裹,难以数清楚一瞬间他究竟出了多少刀,只见到一张极密的光网向着肉团铺天盖地地罩下!
就像一面被骤然打碎的镜子,肉团在一瞬间被分割成了数以万计的小块,如同红色的洪流轰然倒塌倾斜,无法再保持形态,在这个瞬间,通道的顶端露出半人高的缺口。
褚言当机立断,揽过谢眠的肩头,将他拦腰抱起,双腿一跃,从缺口跃了过去。
双脚落到地面。
褚言低头。谢眠蜷曲漆黑的头发散在他的臂弯,有些痒。纤长卷翘得过分的睫毛抬起,正凉凉看他。
“弹跳力不错。”谢眠说。
褚言抬手想将他脸颊散乱的头发别到耳后。
谢眠却侧了侧脸,从他的怀里跳了下来。
唐简还没死透。
他已经被褚言的刀切割成了一滩碎肉,却还是拼命想要重新汇聚成型,不惜消耗自己全部生命力。
一个个的眼球像是掉松子一样咕噜噜滚落到地上,滚到了他们脚边。圆睁着,怒吼着。
“你们……不能走……”
利用身体堵住通道的方法已经失效,唐简重新汇聚成型的,是一个扭曲血红在地上爬动的人形。
只是,或许因为刚才的异化太深,他似乎陷入混乱,忘记自己人类的模样,也忘记了人应该如何站立。
它在地上蠕动着努力重塑着身体,却无论如何也塑造不出皮肤、内脏、骨骼与五官。现在,它只是一团有意识的血肉而已。
这团血肉拖拽着血红的痕迹沉重地从冰面上向他们爬来,嘴里发出咆哮。
褚言举刀。
那团血肉上仅剩的眼球睁得很大,血丝遍布,狰狞无比。
正在这时候,它的前方,有东西在血泊上反射出光,它眼珠的转动停住了,身体加快了爬行的速度,却是转移了目标,朝着闪光处奔去,喉咙里面发出嘶哑的叫喊声。
“伊西斯……雅利安娜……爸……”
“等等我……”
它爬动地越来越快,勉强凝聚的身体却上面血肉晃荡,在某个瞬间,一声巨响,肉山轰然倒塌,散碎在了地上,铺了一地。
这一次,他没有再站起来。
浸透着血肉的地方中间,是一个碎裂的怀表,上面放着一张反着微光的沾血照片。
“走吧。”谢眠的目光停在上面片刻。
唐简此刻的模样很像乐园里面那些进化失败的怪物。因为过于追求变异之后强大的力量,导致忘记了自己的存在,身体和灵魂全数崩溃。
“他不会再醒过来了。”
褚言“嗯”了声,甩去刀刃上的血,与他一起快步走在通道之中。
赶路的时候,谢眠侧眸看向褚言的手臂,那里被黑色西装外套遮着,却仍有些许起伏凸出,不像是人类的皮肤平滑,更像是机械化的部分延展,目测已经到达手肘。
他敛了敛睫毛,忽道:“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先生?”
褚言沉默了会,道:“你要是感觉累了,就和我说。我背你。”
谢眠:“除了这个——”
褚言道:“我没事。不用担心。”
谢眠的话被他打断,扯了扯唇,低哑声音带出倦懒和漫不经心,道:“我倒也没说担心。”
“我只是想问,先生难道不好奇唐简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会占据了伊西斯的身体,游轮上的血手印又是怎么回事么?”
褚言脚步顿了顿,侧过头认真看他,“你讲,我听。”
谢眠却没看他,目视前方黑暗,快步往前走着,“唐简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死了。他的儿子伊西斯,举行了‘复活仪式’,向邪神祈祷,从地狱里召唤回了他父亲的灵魂。”
“但复活是有代价的。所有被复活仪式召唤回现实的灵魂,都会被邪神感染异化。他们会成为邪神的奴仆,捕猎的工具,进食的器官,陷入到无穷无尽的饥饿之中。”
“而他们被召唤回现世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为邪神收取它的祭品。”
“——收取那位举行复活仪式的人的灵魂。”
褚言:“唐简杀了伊西斯。”
“嗯。”谢眠从喉咙里溢出一点声音,“不过,唐简一开始并不知道后果。”
“他曾经是个医生,却因为自己抢救不及时失去了父亲,这件事让他非常懊悔。在翻译一本古籍的过程之中,他得到了一个能够让人起死回生的咒语。遗憾的是,以他的能力,翻译出来的内容并不完全。但他已经等不及了。”
“唐简迫不及待地尝试了这个咒语,试图挽回他曾经的错误。”
褚言握着刀走在稍前半步的位置,观测前方可能出现的危险,“唐简复活了他的父亲。”
谢眠嘲讽地勾了勾唇,“毫无疑问。”
“他死了。”褚言没有费劲就得出了推论,“他的父亲呢?”
“他的父亲也没有活过来。”谢眠淡淡道,“复活仪式现场被他想要独占咒语的朋友放了把火,留下来的只剩他的尸骨。”
谢眠顿了顿,“也可以说,是他父亲的尸骨。”
被召唤回来的父亲,在邪神的驱使下,被迫吞噬了自己的儿子的灵魂,侵占了对方的身躯。
只是,父亲无法承受这样的事实,在大火燃起的时候,即使变成了怪物仍然选择了自我毁灭。
复活了一个人的命,结果却是带走了两个人的命。
这是邪神残忍的玩笑。
“唐简知道这是个亏本买卖。所以当伊西斯复活他的时候,他没有再做和他父亲一样的选择。”
“他在邪神的力量之下屈服,成为对方的走狗,卑微向它祈求亲人真正的复活,挽回过往的错误,为此不惜一切代价——包括背叛自己的同类,设局将它们引向死亡。”
褚言冷冷道:“蠢货。”
“蠢货?”谢眠笑了笑,“你说得对,唐简确实是个蠢货。不过人类面对神明的时候,能做的事情本就不多。而他不走运,在他在看到那本古籍第一眼的时候,就已经是邪掌心里中的玩具了。死亡和沉沦,总要选择一个。”
“相反,他儿子比较聪明。”
褚言:“你说伊西斯?”
谢眠点了点头,“和唐简不一样。在复活之前,伊西斯就知道了自己需要付出什么,但他并没有害怕。我感觉他甚至知道,复活之后的唐简不会选择自杀,而雅莉安娜……”
他回想那个在临死前爬过来将怀表交到他手上的女人。
至死,她都不知道自己儿子身体里面装着的其实是自己的丈夫。
很奇怪。和唐简不同,她并没有成为邪神感染异化,而仍然保有人性与理智。她完全没有受到咒语上面的副作用影响。不可思议。
谢眠觉得伊西斯聪明,是因为伊西斯完成了唐简没有做到、也无法做到的事情。
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完美复活。
在他的母亲身上。
“古籍上记录的复活咒语,一次只能复活一个人。”谢眠道,“伊西斯却复活了两个。他要么是和邪神做了某种特别的交易,要么,就是某种方法,骗过了邪神。”
“蠢货的儿子竟是个天才。不可思议。”谢眠说着,看向褚言,忽然话锋一转,“先生也是天才,是不是也很会算计人,嗯?”
褚言却避开了他的目光,也避开了他的问题,道:“我想知道那些手印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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