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不平凡,也不庸碌,是难得一见的大智大勇之人。”江辞月则说,“要是我能早点遇见你,也不至于让你在段府蹉跎了这么久。”
段折锋笑了笑,却不回答,而是促狭地问:“江辞月,你又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江辞月:“……”
段折锋:“她们说你的名字像个含羞带怯的姑娘家。”
江辞月:“胡、胡说!”
段折锋:“莫非你小时候——”
“是我母亲起的名字。”江辞月飞快地答道,接着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小,几乎要消散在风里,“我有个双胞胎哥哥,家里觉得双子不详,母亲为了保护我,对外说我是个女孩子,然后就……你在笑什么?”
“咳,我没有笑你。”
“……”
“……你最后一次穿裙子是什么时候?”
“段折锋!!!”
春日和煦,雨后的天空一碧如洗。
江辞月租了一辆马车,驱车来到奉都郊野,便解开缰绳将驮马放走,一边唤来了自己的坐骑,低声道:“委屈你几日。”
洁白的骏马低头吃了他掌心里的零食,温驯地蹭了蹭他,作为回应。
他们此行将要离开奉都,在冯翊郡中接两个人,然后沿官道前往京都郡,在那里接到剩下的人后,就可以返程回灵犀宗门。
此时,段折锋迈入马车,里面已经是布置好了内饰,正当中有一小茶炉,刚好让人舒服地放下双腿。
小狐狸也跟着蹿了上来,只敢贴在段折锋脚边,找了个角落,卑微地团起来。
为避免旅途无聊,车厢末尾有一个小柜子,里面本该放一些书籍,此时已经被贴心地换成了竹简——方便盲人进行阅读。
江辞月没有照顾过盲人,只能自己多琢磨一些琐事,这些竹简都是他清晨时亲自跑了几家书店淘来的。
须臾,随着一声马嘶声,马车缓缓开动了起来。
江辞月在外头坐着,大概一时没有进车厢的意思。
段折锋推开车厢上的小窗,一股清新的空气便夹杂着晨露,吹拂了进来,令他鼻腔微痒。
然后他想了想,对外面道:“江辞月,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江辞月隔着帘子道:“怎么了?”
段折锋:“十万火急——”
声音戛然而止。
江辞月吃了一惊,连忙掀开帘子,迈进车厢里面,问:“你没事吧?”
只见段折锋优雅地端坐在那,闻言后抬头,缓缓道:“我有个喷嚏打不出来,需要你想我一下。”
角落里,小狐狸立起两只耳朵,眼睛瞪大了一点。
它把自己挤得更小,方便给江辞月挪开位置。
江辞月坐在旁边,有两分迷茫地看着段折锋:“你打不出喷嚏,为什么要我想你?”
“民间流传,被人思念的时候就会打喷嚏,你没有听说过?”
“我自幼在灵犀山上,不怎么听说民间的事。”江辞月说到此处停了一下,“这个是真的吗?”
“是真的。”段折锋一脸平静且正经,“诗经有云,‘终风且曀,不日有曀,寤言不寐,愿言则嚏。’”
“原来如此。”江辞月于是低头想了想,“我想了。”
“真的?”
“真的。”江辞月突然又有几分困惑,“似乎不起作用。你真的不是在诳我么?”
“我骗你有什么好处呢。”段折锋慢悠悠地说,“应该是你想得不够用力的缘故。你刚才想我什么了?”
江辞月觉得这个话题有点不对劲,但他不习惯撒谎,老老实实道:“在想你的眼睛。”
“喜欢么?”
江辞月耳尖突然红了,停顿了好久,才道:“我不是想这个……”
“不喜欢的话,也可以想些别的。”段折锋很从容,“我不着急。”
心里知道段折锋看不见,但江辞月还是窘迫地将视线挪开,不敢看他的脸。
过了一会儿,江辞月果然想了些别的,说:“我看了你的生辰八字,你生日快要临近了吧?”
“嗯。”段折锋道,“你应该比我大不了多少。”
江辞月点头道:“四个月。”
“那就是错过了你的生日。”段折锋道,“今年还得等上很久。”
江辞月道:“修行无岁月,不必讲究这个。”
“可惜。”段折锋忽然道,“我刚才应该再骗你一下年龄,要是我比你年长,就该你叫我‘哥’。我想听这个……很久了。”
“我比你年长,怎么能颠倒次序?”江辞月板着脸,“而且什么叫应该再骗我,你——你骗我?!我想你和打喷嚏根本没有关系?”
段折锋:“……”怎么突然反应过来了。
眼看着他嘴边的笑意按捺不住了。
江辞月明白自己是上了当,大恼:“你、你——”
段折锋笑了起来:“嗯,我坏。”
“我不理你了。”江辞月恼怒地甩了袖子,撩开车帘,气咻咻地走了出去。
角落里。
“叽。”
小狐狸笑弯了眼睛,却不敢发出声音,连忙用大尾巴将嘴巴紧紧捂住。
“很可爱吧?”段折锋觑了一眼狐狸。
被看了一眼,容雩浑身上下寒毛炸起,不敢动了。
段折锋淡淡说道:“他若是一直这么可爱就好了。”
车帘突然又被打开了。
江辞月仍然板着一张脸,表示自己还在生气。他将一团东西丢进了车厢里,说:“盖上。”
段折锋接过东西一看,是一张华丽柔软的皮毛。
江辞月嘴上说着不理人了,心里却还惦记着那个喷嚏,怕他着了凉,就将行李中的那张皮子拿了出来。
春寒料峭,盖在腿上倒是刚好。
车厢内是暖融了起来,可惜他没忍住,惹江辞月生气了,一时半会哄不进来。
段折锋叹了口气。
角落里的小狐狸也不笑话江辞月了,觉出了他的好,有些艳羡地看着那张暖和的皮毛。
段折锋又瞥了他一眼,短暂地笑了一下:“喜欢?”
容雩不敢过去,也不敢不回答,轻轻点了一下头,又连忙摇头,示意自己不敢。
段折锋的手拂过手中柔顺的皮毛,低声道:“你们狐妖的皮,确实不错。”
——这张皮子,当然来自段府中的那只狐妖。
容雩:“……”大、大……大侄子?!
容雩:Q口Q!!!
狐狸腿迅速地哆嗦起来,尾巴毛根根立起,整个毛团瑟瑟发抖。
吓哭了。
马车在春日的山路上行进了一天。
夜里,须在山中露宿了。
好在修真门派也不缺一些小手段,江辞月从锦囊中倒出了几张符纸,掐诀将它们又变成了数个力士。
——先前在城镇中,不方便使用种种神异手段,免得被外人看到后徒生事端。如今在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里,自然就无所禁忌了。
纸人力士们各司其职,清理出了一小片空地,而后扎起顶小帐篷来,又生了篝火。
食物当然是没有的,江辞月拿了两粒辟谷丹出来。
段折锋叹了口气:“你总是缺那一分情趣。我看旁边有条山涧,让力士去打些水吧。”
纸人力士很快去取了山泉水来。
江辞月不太懂,只看着段折锋烧了一壶热茶,靠在一旁杏树下慢悠悠喝了起来。
满树杏花含苞未放,在春风中羞答答地摇曳,传来一阵若有似无的香味。
段折锋在树下喝了两杯茶,黑发如瀑,衣袂翩然,有几分悠然仙人的味道。
江辞月不觉间多看了一会儿,听见段折锋道:“可惜,再晚来一个月,这杏树就该结果子了。”
几个时辰过去,江辞月已经彻底忘记了自己还在生气的事儿,道:“用不了多久,城中就有杏子卖了。”
两个人漫无目的地聊了一会儿,很快便日暮西山。
江辞月起身说:“天黑了,你去休息吧。我就在这里打坐冥想,同力士一起守夜。”
段折锋没有拒绝,洗漱后便进了帐篷。
夜色很快降临,山中层林如浪,寂静而神秘。
杏花的香气逐渐变得浓郁起来。
帐篷外,可怜巴巴露天睡觉的小狐狸突然动了动耳朵,睁开一双兽瞳,瞳仁微微收缩。
它嗅了嗅空中的味道,似乎明白了什么,很快又躺了回去。
只是毛茸茸的大尾巴动了动,盖住了自己的鼻子。
江辞月正处在冥想之中,神思参悟于天地自然之间,渐渐感到自己被一阵香风包围。
那香味甜腻而诱人,令他心中燥闷,想着要做点什么才好。
但他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是迷茫地睁开双眼。
他发现自己好像又躺在段折锋那张塌上,厚实的锦被隔绝了外面的空气,让人头晕目眩,只能愣愣地看着段折锋赤裸的胸膛、熟睡的脸。
突然,段折锋抓住了他的手,他才发现自己的手指已经摸到了对方的眼睫。
指尖被撩动的痒意,令他心跳鼓动,口干舌燥。
而段折锋低声笑问:“喜欢么?”
江辞月豁然睁开双眼,懊恼地将手背贴近脸颊,脸上的热气还在蒸腾。
——怎么会在冥想当中睡着了,还做了……做了一个荒唐的怪梦。
他低头看了一眼,接着不知所措地站起身,揪着自己衣襟,向山涧的方向走去。
他可能需要冷水。
突然,他听到自己身后有动静,吓得豁然回头。
——只是纸人力士而已。
江辞月松了口气,吩咐道:“你们继续在此守夜。”
纸人力士没有思想,只懂接受命令,当即停留在原地站住了。
夜幕漆黑,杏树的枝丫在哗哗响动。
江辞月走后,从树洞里突然探出了一个脑袋,然后是一具曼妙而赤裸的半透明女体从树干中飞了出来。
赫然是一只树魅。
这一类山中精怪不会害人,灵智不高,总是跟从本能行事,常常在春天散播自己的花粉。有时,阳气旺盛的男子路过,吸入了花粉就稀里糊涂地中了幻术,与树魅一夜云雨过后,还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个春梦。
由于本性纯良、又几乎没有妖气,树魅偶尔也会作为修道者的侍从。在野外,则双方相安无事,彼此不会主动出手。
这只树魅甫一现身,本来想趁机溜进帐篷里,却突然感到一股妖气锁定了自己。
帐篷外,小狐狸睁开了眼睛,咧开嘴露出了尖锐的牙齿。
它心道:不知死活的小妖精,劫色劫到你不能惹的人身边来了……
生怕吵醒了帐篷中的段折锋,容雩轻巧地跳起,将瑟瑟发抖的树魅一脚踩进了土里!
六条尾巴的阴影在地上蔓延的瞬间,小树魅已经是两眼一翻,直接吓晕了过去。
——它只是山中寻常精怪,连成年男子都打不过的那种。这一行看起来正气凛然的修行者,两个男人都俊得它走不动道,其中那个凡人还养了一只看来胆小如鼠的狐狸……谁他妈知道这狐狸居然会是六尾妖狐啊!你堂堂大妖的脸面何在!!救、救命啊!!
容雩伸出狐狸巴掌,将树魅翻了个面,也不敢吃这小东西,怕段折锋知道了不高兴,干脆将它又塞回了树洞里。
一边干活,它一边心酸地想道:哪里来的小妖精,给爷滚啊!我堂堂六尾妖狐,主动脱光了给尊主做炉鼎他都不要,你丫的竟敢用魅术,真是色胆包天!
将树魅丢回去后,小狐狸又蹑手蹑脚回到帐篷前,继续给里头的段折锋守夜。
突然,它身形一僵——
尊主呢?
不远处。
段折锋披了一件外衣,循着潺潺的溪水声走了过去。
江辞月仅穿着中衣,正在溪流中打坐冥想。
春日夜间,寒意尚未减退,冰凉的溪水和缓地冲刷过他的下半身,令他心绪平静。
几个大周天过后,心中的燥热已经平复下来,江辞月却忽然听到岸边的树林中有声音。
“谁在那里?”他回过头。
“是我。”段折锋站在岸边,并没有掩饰自己的脚步声。
看见是他的瞬间,江辞月突然感到一阵心虚,很想找个什么地方躲起来——但还好,段折锋应该看不到他脸红的不像样。
江辞月衣衫湿透,长发婉转贴在后背上。他佯装镇定地站起身,淌着溪水走向岸边,一边走着,一边运使法力。
雪白的水雾自他身上缭绕,然后消散。
他像个趁着月夜偷溜上岸的鲛人,还毫无自知地红着脸,心虚地偷看了段折锋两眼。
段折锋不做声,江辞月就以为他什么也看不见。
江辞月拿起岸边的外衣,问:“你怎么过来了?”
段折锋道:“你半夜突然失踪,就是偷偷来这里沐浴?”
江辞月支支吾吾的:“我……突然有点不舒服。”
段折锋说:“你应该和我说一声,否则我当然会担心。”
——担心啊……这是被人牵挂着的感觉吗?
江辞月想象着段折锋艰难摸索着来找自己的场景,而自己还在想方设法地隐瞒实情,顿时感到无地自容,羞愧地说:“对不起。”
段折锋略一挑眉,问:“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突然道歉?”
“我……”江辞月心虚不已,“我不想说。”
段折锋叹了口气:“也罢。我本以为我们两个并肩作战,也算是无话不谈的朋友了,没想到——”
“不是。”江辞月忙道,“我……”
“嗯?”
“我做了个关于你的梦。”江辞月强装镇定,“我对你……有点过分,所以怕你生气。”
“这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白天想得太用力了。”段折锋慢悠悠地说,“既然只是梦境,那就不用当真。你也不必介怀,就当我原谅你了。”
他没有继续问下去,江辞月顿时松了口气:“嗯。”
但紧接着,段折锋又笑了笑,戏谑道:“你在自己的梦里,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我会原谅你。不过作为交换,我也会在我的梦里同样地对你,你不准反抗。”
话音刚落,江辞月双目微微睁大,耳根猝不及防地红透了:“你……”
“嗯,我很坏。”段折锋低低地笑了起来,“我睚眦必报,江辞月,我会比你过分得多。”
光看他这样的笑容,江辞月就觉得自己脑子里已经一片乱麻,什么也不知道了。
两人回到营地的时候,容雩正在战战兢兢地守着篝火。
狐狸滴溜溜的眼睛,在黑暗中也能清晰地看到:江辞月神情虽然淡定,但是耳朵红得不行;身上虽然清洁整齐,但头发里还残留着湿气;对段折锋说“谢谢”的时候,语气虽然平静,眼神却躲躲闪闪。
容雩:“……”嚯~!就中了个魅术的功夫……尊上厉害呀!
狐妖一族肮脏的思想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三秒过后,他已经从双龙戏水联想到了送入洞房,此处有三万字无法深究的脑补情节。
狐狸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一夜无话。
次日一大早,天色将明,山林间已经传来鸟雀喜悦的呼叫。
段折锋掀开帐篷,首先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
——一夜之间,那棵杏树竟然开花结果了。
满树金黄饱满的杏子,将树冠压得沉甸甸下垂。
可惜果子结得太着急,那杏花才刚刚绽放,便身不由己地凋零了一地,宛如一张金色的地毯铺了满路。
江辞月也在仰望着杏树,他身边有两个纸人在采摘杏子。
一夜过去,他已经反应过来了,自己昨晚应该是不慎吸入了树魅的花粉。不过索性对方并无敌意,只是天性使然,在春季散播花粉,谋求繁衍而已,也没有造成什么恶果。
江辞月叹了口气:“这些杏子,就当做是你的赔罪了。”
杏树沙沙地摇晃了起来,似在回答。
树干里躲藏着的树魅捂着嘴,泪眼朦胧地狠狠点头:嘤嘤嘤,果然还是帅哥善解人意!不像那只狐狸,多大一个大妖了,竟然半夜掐着人家的根,逼人家结果子!
杏树下,小狐狸也叼了一只杏子,两只前爪捧着,吃一口转一下,美滋滋地吧唧嘴。
他听见树的另一边,江辞月对段折锋说:“昨天你提起这杏子,今天它就结果了,也算是有缘。我替你摘了一些,路上可以慢慢吃。”
段折锋道:“谢谢。”
容雩:“……”
——尊主QAQ,明明是我让杏树结果的啊!您看我一眼啊!
嘴里的杏子,它突然就不香了。
一行人再度上路,这次没有再出现什么意外波折。
偶尔有一伙山贼在前面拦路,妖狐提前过去看了一眼,什么也没做,光是开口说话,就把人都给吓跑了。
在这人、鬼、仙、妖、魔众生共存的世道上,不要招惹未知的存在,是最明智的保命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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