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要是他没有因为父亲们自私的渴望而出生,就好了……
把腺体毁掉的话,他就不会再这么痛苦了吧?
可是,如果把腺体毁掉,他也就无法活下去了。
活下去……
真的,还有活下去的必要吗?
他到底是为什么,要这样受罪?
明明就不是他自己想要来到这个世上,也不是他自己想要的双腺体,就连这该死的人生也不是他想要的。
他从来就没有过过一天正常的日子,没有像一个普通人一样生活过,他甚至在两个Alpha父亲牺牲前就知道,自己将会成为比他们更出色的特种兵,会因为任务而杀很多的人,直到有一天被比他更强的实验体杀死,而他的尸体,会被送去研究室解剖,让那些研究人员用他的基因和腺体进行更多的实验。
他会被这个国家利用殆尽,哪怕是死后也不得解脱。
不要挣扎了,就这样结束吧,现在结束掉一切就好了。
只要把腺体毁掉,他对那些人来说就没有任何用处,他的基因数据,他也已经在这段时间里逐一篡改,即便那些人想根据之前的数据再复制出一个S级的双腺体Alpha,也不可能再把他克隆出来。
可是,如果他现在死了,他跟提尔的儿子该怎么办?提尔会受不了的,那个不管受多重的伤接受多艰难的训练还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接受实验,忍受了那么多也从没为自己哭过却在离开他们时哭着跟他说要走一起走的Omega,若是回来时发现他跟孩子都已经死了,所有希望就此破灭,从此剩下独自一人孤立无援的绝望会铺天盖地的将Omega吞噬,将Omega生生逼疯。
他是提尔的Alpha,是教会提尔什么是爱并且给了提尔终身标记的人,以提尔的性格,即便是他不在了,也绝不可能再接受其他Alpha。
不能死,无论多痛苦,他也要让自己活下去,直到提尔回来。
张大口困难地攫取更多的氧气,剧烈的痛楚模糊了Alpha的意识,顾淮近乎丧失行动力却又逼迫自己不要被每日都要忍受的剧痛打败,冷汗浸透了他身上的衣物,他忍受着身体里阵阵发作的寒意,撑起身继而从床上摔落地面,又在地上挣扎了好一会,才终于用手肘蹭着地面爬向房间另一侧的书桌。
不过是短短几步路,正常情况下连一分钟都不需要的距离,他却爬了整整七八分钟才到,费力地举高颤抖不已的手去拉开书桌下方倒数第二层抽屉。
从抽屉里找到强效止痛注射剂,将注射针头的针帽咬掉,顾淮趴在地上,将针头狠狠地刺进了后颈其中一边腺体里。
半管止痛药剂注射进去,而后拔出针头再插进另一边的腺体把剩下半管止痛药剂注射完,顾淮将针管丢开,翻过身躺在地面上喘息着等待止痛剂起效。
从半年前开始他就不得不开始使用强效止痛剂来缓解得不到提尔的信息素和标记所带来的痛苦,再加上在他腺体里的装置和不断提取信息素维持儿子的生命,他的腺体几乎可以说是已经千疮百孔。
他几乎要怀疑,之后自己还能不能从这样的重创中恢复痊愈。
如果腺体受损过重,他很可能无法维持现在的量级,从S级降为A级甚至更低,一旦降级,他的信息素便无法满足提尔,相对应的,他的腺体也承受不了提尔的标记和信息素。
若是那样……
用手捂住眼,顾淮在黑暗中无声苦笑。
他还真的是把自己彻底逼进死路,早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当初就不该答应那个交换条件。
提尔第一次单独执行任务后重伤归来,当着军医和其他特种兵的面跟他说那些话,在提尔被军医送去治疗后,他几乎是毫无意外地被带走去见那个人。
被带走的时候,他被戴上了耳塞和眼罩,虽然腕上不至于给他戴上手铐,但在他身边坐着的两个都是军委派的特种兵,要控制他的意思很明显。
其实没必要这样,在提尔跟他说出那句话后,他就已经在心里做好了决定,也做好了面临最坏结果的准备。
毕竟,对已经很接近完美的基因实验体出手,很难说他这不是活得不耐烦的表现。
先是在车上度过了一个多小时,紧接着又被带上了飞机,在经过最少三十分钟的飞行后,他被带着走了很长一段路,最后被带到了一个房间里。
进到房间以后会,耳塞和眼罩都被取了下来,在他面前的士兵只对他说了一句:“请在这里耐心等候下一步指示。”随后便将他一个人留在房间里离开了。
事实上,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是禁闭室。
室内除了角落里的一个马桶什么都没有,桌椅或是床一律不存在,目测室内大小不超过十平方米,唯一的光源是门外走廊的灯,从门上那个小小的观察口照进室内,除此之外四面墙上没有窗户也没有时钟,换而言之他没有任何可以确定时间的手段。
顾淮不甚在意地靠墙席地而坐,开始了他的所谓耐心等候。
室内一片寂静,唯一能听到的便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能从观察窗里照进来的光只有很小的一束,并无法照亮整个禁闭室,他坐在与门相对的那侧墙边,默默在心里猜测会被关在这里多久,不知道在提尔醒来前,他能不能赶回去。
作为目前为止唯一活下来的双腺体拥有者,他并不担心自己会被直接抹杀掉,只是肯定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就是了。
把他关在这里要他“耐心”等的意思也很明显,给他的处分和惩罚已经开始了,能不能熬过去全看他自己。
然而关禁闭对于一个特种兵而言,并不是多难忍受的事。
顾淮在禁闭室里被关了三天,整整三天,不吃不喝也没有任何人跟他讲话告知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得到下一步指示。
人在连水都没有的情况下,最多也就可以坚持三天,特种兵因为接受过严苛的训练,所以这个坚持的时间会长一点,但即使接受过训练,不吃不喝所要经历的痛苦,是一样的。
被关进去的第一天,他口干舌燥也没有什么便意,后来饥饿感便开始变得明显,人也产生了明显的疲惫感,但这些都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第二天,持续没有食物和水的摄入,身体开始出现脱水的症状,之后便是让人感到恶心的头晕,情绪也开始有些难以控制的变得负面,加上他强迫自己不能在这里睡着,这导致他的精神越发疲惫。
到了第三天,普通人也许会因为器官衰竭和强烈的恐惧感而出现产生幻觉、头痛或是昏迷虚脱等现象,而他作为一个特种兵,尽管因为剧烈的头痛和持续的精神压力身心俱疲,却依旧努力维持自己的清醒,并没有让自己就这么倒在禁闭室里。
三天,没有任何条件、手段或是东西能帮助确定确切的时间流逝,因此只能通过自身的生物钟和身体变化情况大概估算到底过去了多久,这让三天的时间变得极其漫长;只是在这三天里,顾淮其实并没有让自己有太多的想法和猜测,甚至没有允许自己过多的想到提尔。
大部分时候他都在放空自己的思绪,也因心知提尔虽然受了伤但也必然会受到最好的医治不会再出什么大问题,所以并没有过多的担心提尔。
他要做的,是尽可能保持冷静,维持稳定的心态,不让自己积累更多的压力。
因为如果他没猜错,他会在第三天被放出去,然后被带去见那个人。
正如他所预料的那般,在他信息素已经变得无比稀薄,恐怕再过两三个小时就要在禁闭室里昏过去之际,禁闭室的大门终于打开。
把他带进来的那名士兵站在门口,对坐在墙边的他说道:“起来,我现在带你去整理仪容。”
顾淮相当从善如流地扶着墙缓缓站起,忍过眼前阵阵发黑的晕眩后,走了过去。
被关了整整三天,面上早已蓄起了拉碴的胡子,黑眼圈和眼底的血丝都让他看起来显得憔悴不堪,这个模样可不得先好好洗把脸刷个牙再把胡子剃了,还要把身上这套已经跟咸菜没有多大差别的军装换掉。
士兵在他走过去后,给他注射了一支葡萄糖和生理盐水的混合剂,然后便带着去了另一个房间里,发给他一套新的军装,令他在最短时间内整理好自己。
头和腺体都在痛,即便如此,顾淮还是要逼迫自己保持住清醒。
十分钟后顾淮便又人模人样的走出了房间,只是整个人看起来明显比三天前瘦了一大圈。
士兵仍是一脸严肃,他一出来便带他离开,这一次没有再用上眼罩和耳塞,只是带他进入了一条入口就必须接受身份验证以及生物扫描识别的通道。
在走过长长的一段路后,抵达由卫兵执行的盘查处,又再经历了一番仔细的盘查后,顾淮被四名S级Alpha特种警卫兵接手,被带着进入了直通电梯。
顾淮看着跟前的两名警卫,背上还感受到后面两名警卫仿佛要将他身体看穿的警惕注视,深知自己一旦有什么妄动,这四名警卫都会立即出手将他拿下。
只不过顾淮对于自己不吃不喝的被关押了三天后还能得到四个S级Alpha特种警卫兵来“迎接”的待遇多少有点受宠若惊,看样子他这个S级的双腺体Alpha,的确是在某程度上能让他们感到畏惧的实验体。
从电梯出来后,先是接受二次盘查,确保顾淮身上没有任何武器或是窃听等设备后,四名警卫才继续领着他往前去,又走了五分钟后,才终于抵达那个在通道尽头的办公室。
会议室门口还有两名警卫把守,在看到顾淮后,其中一名警卫按下了身边的通讯器,跟在里面的人通报道:“首脑,顾淮到了。”
通讯器另一端并没有任何回应,只是在一分钟后紧闭的办公室大门自动开启。
身前的两名特种警卫兵让开,顾淮深吸了一口气,迈开脚步走进了办公室。
大门在他进去之后便在他身后自动关闭。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这个办公室,却是他第一次被关押了三天之后来到这个办公室。
他站在门口没有再动。
办公室很宽敞,两边的墙上都立着书柜,正中央有一张茶几和三张沙发,其中只有一张是单人沙发,茶几上则非常干净,没有放置任何点心茶水或是报刊;在办公室尽头的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后面,正坐着一名年约五十五岁的男性Alpha,梳着一丝不苟的发型,因为定期染发,Alpha的头上看不到哪怕半根的白发,而那张表情沉稳冷峻全然不苟言笑又五官都带着厉色下巴方正的脸上,有着岁月留下的明显刻痕。
Alpha坐得极其端正,在他身后的墙上,挂着一面巨大无比的亚盟国国旗。
锐利的目光从Alpha眼中射出,直直地落在顾淮脸上。
顾淮却只是半垂着眼帘,立正挺胸抬手,向Alpha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Alpha双手并没有放在办公桌上,而是臂肘压在椅子的扶手上,双手十指交叉地放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看着站在门口跟自己敬礼的顾淮,Alpha缓缓开口:“提尔的手术很顺利,已经转进了普通病房。”
低沉而充满力量感以及上位者威严的声音,声调起伏并不明显,让人很难通过说话声判断出他此刻的心情如何,更难以通过这一句话摸清他对这件事的看法。
谨慎地克制着自己脸上的表情,顾淮放下敬礼的手,即便身体已经疲惫到极致,仍绷紧肌肉站姿笔直地维持自己眼观鼻鼻观心的姿态。
对他而言,这并不是一句容易回答的话,但这既然不是问话,他就不是非答不可,因此对此刻的他来说,保持沉默才是最佳的选择。
Alpha显然也看穿了顾淮的心思,紧接着下一句便是他不得不回答的问话:“我让人把你带来却又让你什么都不能做的等了三天,你可对此感到不满?”
作者有话说:
决定努力爆肝一波,努力让他们在接下来十四天(章)内达成重逢。
请多给姬本末一些回应,需要爆肝的动力!!
上一次来这个办公室,是在他完成一个极为机密重要的个人任务之后。
当时在这个办公室里,他同样穿着一身整齐的军装,身上的伤口都已经经过妥善的处理和包扎。
首脑戴习维也依旧是坐在那张办公桌后面,以审视的目光看着他,然后对他说表现很出色,没有给他的两个Alpha父亲丢脸。
当时他是怎么回答的呢?好像是敬礼之后,很尊敬地表达了自己对国家长时间以来在他身上投放的资源以及栽培的感谢之情。
尽管在当时,他心里实际上连半点感恩都没有,只对戴习维提到他两个Alpha父亲这件事感到恶心。
亚盟国,原本每任首脑最多只能任职三届,每一届任期为三年,换而言之九年后就必须从首脑的位置上退下来。
然而,戴习维已经在位整整二十一年,远远超过了原来规定的九年。
因为,在戴习维第一次连任之后,便下令更改了宪法,废除了只能任职三届的规定,之后便将所有权力都牢牢掌控在自己党派手中,再也没有从首脑的位置上退下来过,更没有再给任何其他党派上位的机会。
明显在走回头路的集权制度,却没有人能对此提出异议,也没有人能反抗,因为那些有一星半点不同想法的人,在声音被大众听到,行动被大众看到以前,就已经被悄无声息的抹杀了。
每一次顾淮走进这个办公室的时候,都会在心里默默地想,如果他的两个Alpha父亲当初知道亚盟国会变成这样,那时候还会不会选择站到戴习维执掌的党派阵营中,替当时还未当上首脑的戴习维铲除那些不和谐的声音与障碍。
也许会,也许不会。
毕竟人的忠心从来都是盲目的,而政者总是擅长玩弄人心营造假象,以至于即使是平日里睿智的人,都有可能被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长长的眼睫毛轻微颤动,半垂的眼帘抬起,顾淮因不吃不喝被关了三天而显得无比苍白的脸上只有平静与尊重,其余一切都被掩盖在这副熟悉的面具之下,半点不露痕迹。
谁敢在一国首脑面前说自己有不满呢?
何况,他也的确没有感到不满,他本来就也在等。
不卑不亢地迎视Alpha充满威慑力的目光,顾淮平缓地说道:“首脑国务繁忙日理万机,我作为一名士兵能被召见已经是莫大的荣幸,绝不敢也不会对于等待指示的时间与安排有任何非议或不满,我十分感谢首脑愿意腾出宝贵的时间见我。”
听了顾淮的回答,戴习维眼底浮现一丝似有若无的赞赏,可若是瞧仔细了又会觉得他看顾淮的眼神隐含更深的冷意,似乎并不相信顾淮所说的话。
戴习维显然并不着急,在顾淮回答完后静默了好一会,才又开口说道:“既然如此,那你也应该很清楚,我要见你的原因是什么。”
顾淮沉默着,全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他很清楚,对方并不打算听他任何辩解。
“提尔是根据协议归属于我们亚盟国的珍贵二代实验体,你在接近他之前,想过自己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吗?”戴习维再次抛出问题,低沉的声音给人以极强的压迫感,若换作任何一个普通人站在他面前,别说是好好回答,只怕还没等他问完就已经腿软。
“提尔既是珍贵的二代实验体也是拥有完美基因的S级Omega,将来也需要有一个同等量级的Alpha跟他进行配对繁衍。我作为亚盟国独立实验成功存活的双腺体Alpha实验体,在基因、量级和信息素契合度上,都是跟二代实验体最匹配的对象。”顾淮维持着不紧不慢的语速,仿佛只是跟首脑在进行简单的成果分析与汇报般,“我基于个人判断未经允许就违反与二代实验体接触交往的规定,愿接受组织给予的任何处罚。”
办公室里的空气像是比外面要更为沉重,就连流动都是粘滞的。
打量着站得端正标准的年轻特种兵,戴习维说道:“因为自己是唯一存活拥有双腺体的实验体,所以你就觉得自己无论做什么,都不会被处置,是吗?”
Alpha首脑的问话步步紧逼,一个比一个更难回答,可顾淮却始终面不改色平直地回答道:“作为亚盟国的士兵,我坚持以亚盟国的利益为首要,并无条件服从国家的安排,如果首脑认为我不该存在,我接受被立即抹除。”
“你知道,自己最大的破绽是什么吗?”戴习维停顿了一下,看着顾淮说道:“你把话说得很好听,但是,态度太过模式化,所以你所说的话丝毫不显诚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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