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琼娥公主冷淡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进了小楼。
僧老颔首指了指小楼道:“施主也进去吧,时间不等人。”他将百宝囊还给女子,目光滑过她腰间的令牌时,停顿了一下便退下了。
云霞郡主眨了眨眼睛,重新系好百宝囊,对着不知何时开始清扫落叶的僧老一拱手,追随琼娥公主的脚步而去,一点也没注意到僧老长长的叹息。
“跟上。”
这是琼娥公主对她说的第二句话,云霞郡主知道公主不待见自己,倒也不介意。只是在那人推开那扇门的时候震惊了。
她从没想过,昊天塔居然是一座地下塔!
昊天佛塔深入地底,依托天然石洞建成。才踏入塔身,一股热浪迎面扑来,入目之处尽是一片火红,站在台阶上往下看,越往下的地方火红的颜色越发黯淡,直至变成死寂的灰黑。黑幽幽的塔底看不清楚,只有几点灯火忽明忽暗,莫名产生一□□惑的鬼魅。
云霞郡主抹了一把脸,觉得自己好像跌入了地狱。八月的中京虽不似上京寒冷,却也着实凉了下来。这种温度,难道昊天塔旁边藏有地火?眼下情况不明,还是专心走路为妙。她这次学乖了不敢再走神,只是亦步亦趋地跟在琼娥公主身后,每走一步必定踩着长公主走过的地方,生怕一不小心又着了道。
蜿蜒向下的道路由上好的青石铺成,秀足踏在上面没有一点热的感觉。相比之下,旁边的石壁却粗糙多了,不仅没有粉饰,甚至还能看见刀斧砍斫的痕迹。
真是一个奇怪的地方。
又往下走了两层,栈道旁石兽身上的数字已经变成了“四”,初入时的燥热已经变成了闷热,琼娥公主还没有停下来的打算,难道她们真的要走入那个“地狱”里去吗?
下到第六层的时候,云霞郡主又吃了一惊——这一层列了一张高宽大的供桌,上面整整齐齐摆放了数个内府特制的白釉瓷坛,每一个瓷坛前都有一块牌位,为首那个赫然刻着“大宋金刀元帅杨公业之灵位”——昊天塔供奉杨家骨殖的传闻竟然是真的!
云霞郡主的眼神实在太好,一眼就看到供桌一角那个孤零零的瓷坛,她飞速扫了长公主一眼,低头只做未见。
等到她们终于到了底层,云霞郡主已经是满头大汗颇为狼狈了。
说是底层其实远远未到,那只是栈道链接的一个窄小的石台罢了,石台下方是万丈沟壑,只能隐约看到黑红的火星在地底缓缓流动。
“等着。”
琼娥公主冷冷抛下两个字,还不等对方回答,便施展轻功飞速往石台掠去,只留下一抹暗红的身影。
云霞郡主擦了擦额上的汗水,运足目力看着长公主的动作,不愿错过一丝一毫。
“云霞,过来。”深宫之中,雍容华贵的太后轻声吩咐,“长公主是个省事的,她会做好应做的事情。好孩子,你替哀家好生看着……看着……直到……”
直到……
沉重的锁链铛铛作响,远处飘来新铁浸入凉水的滋滋声。四周的温度陡然上升,烧得人脸颊发烫,又在顷刻间迅速下降,汗湿重衫的人顿时打了个冷颤。
云霞郡主抬头,暗红色的身影已经飘了回来,不作任何停留飞速从她身边掠过。
“走。”
云霞郡主闻言拔地而起,才踏上第八层的栈道时,底层石台已经片片碎裂掉入洞底,慢慢被流动的红流淹没。
从普陀寺里出来已经是日落时分了,夕阳下的晚霞实在不是个令人愉悦景象。云霞郡主意味深长的看了看琼娥公主马背上那个沉甸甸的包袱,回想太后没有说完的话,不解地摇了摇头。
两人经过的地方,初秋的草木慢慢枯萎,枯草败叶上渐渐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白霜,好似片刻之间踏入了严冬。
第八十七章 蜀中女子
即使在睡梦中也难以忍受这种难受,尚风悦眉头紧皱,用力撑起上半身,半闭着眼睛探出床外,“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师父!您怎么了?”明月吓得扑倒床前,一边扶着他,一边大声喊道,“师兄师兄,快来啊!”
清风端着一碗汤药,急匆匆地跑进来。一见师父难受的模样,急忙把碗给明月,并让他去打盆热水来。他在尚风悦身后垫了床褥子,扶他半躺。明月端着热水进来,又拧了毛巾,为师父擦去额上的冷汗和嘴角的血迹。
尚风悦终于缓了过来,慢慢睁开了眼睛。他还有些精神恍惚,双眸黯淡无光,眉心微蹙,身上也没有一丝力气。
“师父您哪里难受啊?”明月跪在床边,哀哀地唤道。清风则低头用心把脉,他是几个师兄弟中医术最好的,可才摸到尚风悦的手腕,就微微变了脸色。
“现在是什么时候?”尚风悦缓缓开口,抽回了自己的胳膊问道,“我睡了多久?”
“有一个多月了。”清风又端来了汤药,服侍他慢慢喝下,“您这次醒得早,脉象却不大好,刚才还吐血了。”出了什么事?
尚风悦摇摇头,随口报了几个方子,打发明月速速煎来。明月忙不迭地跑了,清风却皱起了眉头——这几副方子虽然能助人迅速恢复精力,却对师父的身体略有损伤。
这人又要做什么危险的事?
他正要开口询问,却听尚风悦问:“你大师兄回来了吗?”清风摇摇头,陆琪一直没有消息传过来。不过,他知道大师兄一向足智多谋,以前也有过耽搁的时候,只希望他这次能早点回来。
“老二呢?”
“二师兄带着公主离开了。”清风不敢隐瞒,硬着头皮说道,“之前在白家,您晕了过去,襄阳王命三师兄带您回来了。还有……”他考虑再三,还是将离开白家之后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半个多月前,赵爵来信让邵安让出蜀中的势力范围,邵安虽然不愿轻易放弃祖业,但因为公主的缘故,决定亲自回蜀中坐镇主持,接应赵爵的人。希望能在帮助襄阳王的同时,最大限度的保护邵家的利益。
尚风悦听了心头冒火,还没开口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残血堵住了气管,令他呛咳不易。清风慌了神,连忙为他顺气:“师父,您身体虚乏,需要多加将养,还是不要再操心了。”
“赵爵,你欺人太甚!”尚风悦推开清风的手,挣扎着下了床。脚才沾到地面,人就腿软撑不住,一直往下滑。清风吓了个半死,死命撑住他。
“师父!”殷善火进来,看见两人这个样子,也吓了一跳,连忙冲过来,把尚风悦打横抱起送回床上,又见他实在喘得不行,也顾不得许多,立刻点了他的穴道。
“刚才遇到小师弟,说师父已经醒了,我就过来看看。这是怎么回事?”殷善火系好了外袍的带子,见尚风悦疲惫的合上了眼,气息平稳了一些,小声询问清风。
“三师兄……”清风眼眶红红的,把刚才的事情都告诉了他。
殷善火一惊,连忙坐到床边给师父把脉,把了一会儿脉,他的眉头也皱了起来,轻轻把尚风悦的手放回被子,他带着清风走到房外,说:“原以为你是个谨慎的人,没想到你比明月还鲁莽。师父才醒过来,你怎么能把这些事情告诉他?”
“三师兄,师父那性子是我们能糊弄的过去的吗?”清风叹了一口气,“我要是不说,他知道后恐怕会更生气。”他的身体会更糟糕的。有道是,堵,不如疏。
“那也不能现在说啊!”殷善火背着手走了两圈,皱着的眉头一直没有松开,他看了踌躇犹豫的师弟一眼,轻声问,“师父的情况你觉得怎么样?”
清风摇摇头:“有点难办。原本已经好转了,几处堵塞的经脉已经有了松动的迹象。他这次突然惊醒,震动了血脉,所以才会呕血。这样一来,血脉虽然比之前畅通许多,但耗损了元气,反倒伤身。”这一点,恐怕尚风悦自己更明白吧。
这时,明月也端着药回来了。殷善火医术不差,一闻就知道是什么药,师兄弟三人你看我我看你,都觉得不能让师父这么折腾自己,便把药喂了小鱼。
三人一齐回到房中,等待尚风悦醒转过来。闹了这么会儿,已经过了大半夜,殷善火下手并不重,天亮之时,人就醒过来了。
这次尚风悦倒没有再吐血,只是轻轻咳嗽了几声,目光在三个徒弟脸上转了一圈,伸手摸了摸脖子。殷善火知道他在找什么,忙从褥子下面掏出包得好好的玉佩,放到师父手心里。
尚风悦握紧手掌,闭了闭双眼,说:“给老二去信,不许答应赵爵。”停了一下,又说,“还有,让他不用再估计药王谷和襄阳王的关系,尽管放手去做吧。”
“是。”殷善火松了一口气,只要师父不意气用事,他们药王谷怕过谁?
“我的药呢?”尚风悦对两手空空的明月说,后者有些尴尬地看看两位师兄。殷善火露出不赞同的神色,清风也准备好说出想了半夜的说辞。
“罢了,我不用便是。”尚风悦明白了,他摆了摆手,又报了个温和一点的方子。清风想了想,便对师弟点点头。明月便冲着师父顽皮一笑,转身去厨房煎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