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往一个方向一指。
谷梁一顺着那个方向看过去,那边是一座关公像,有不少学生都围在那里为先遣队祈福上供,希望武神保佑他们旗开得胜,平安归来。
同学们的心意都很诚恳,贡品也是琳琅满目。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不知道武神他老人家喝不喝得惯瑞幸了。
除了拜关公的,谷梁一还看到一个穿着道士服的中年人正盘膝坐在操场跑道上闭眼打坐,身边摆了一圈法器,一手掐诀,一手拿着个拂尘,嘴里还在不停地念念有词。
这是在干什么?
谷梁一脑袋发懵地想,魔法大战玄学,术业有专攻?
严北辰肃然起敬道:“早听说学校基建处招聘要求之一就是精通风水,八字克校长的统统不要,这位又是何方神圣?”
“什么乱七八糟的,咱们学理工的都要信仰唯物主义,那些风水八字统统都是封建迷信懂不懂?这位是咱们漠大的2025届校友,明尘道士。”
这才刚拜完土地神,诸葛逍就又开始满嘴跑火车了。
他不愧自己校园百事通的名号,对明尘道士的生平事迹是如数家珍,用一种吾辈当自强的敬佩口吻说道:“他是咱们漠大探测制导与控制技术专业毕业的,只是人到中年,决定放弃内卷,另辟蹊径,发家致富。用通俗一点的话来说,就是看破红尘了。”
“看到操场外停着的那辆帕拉梅拉了没?那是他的车。”
谷梁一:“…………”
槽点太多,他真的不知道该从哪里吐比较好。
而且你们真的还记得,咱们大清从床上爬早起来其实是为了给易言送行吗?
从升旗开始,诸葛逍和严北辰就一直一左一右站在他身边,跟门神似的。眼见着这两人的对话越来越离谱,一唱一和都快讲上相声了,谷梁一赶紧加快脚步远离他们。
他四处环顾一圈,在操场边缘发现了已经准备出发的两支队伍。
周围送行的人也很多,他拼了老命才挤到前排,期间还夹杂着数道“卧槽,你是谷梁一吗?可不可以给我签个名?”“哎呦别挤,我男朋友在里面!”之类的抱怨声。
好不容易看到了队伍,谷梁一喘着气站稳身体,艰难地扶正被人群挤歪的眼镜,抬头却一下子傻眼了。
先遣队全员都清一色的黑袍银面打扮,这是为了伪装潜入要塞。
可问题是,他怎么分得清谁是谁啊?
但这会儿队伍已经走到校门口了,眼瞅着最后告别的机会即将错失,谷梁一无力地张了张嘴,突然听到诸葛逍响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易哥!还有其他人!要平安回来啊!”
他猛地转过身,看到单眼皮的俊美青年站在人群里朝他笑眯眯地wink了一下,不等谷梁一阻止,就上前一步一手搂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放在嘴边大声喊道:“除了我以外,还有严老二和我们的小吉祥物,也都在等你们回来!”
“听到没有,我们在漠大等着你们呢!”
谷梁一的脸刷地涨红了:“谁,谁是小吉祥物?”
诸葛逍不理他,笑嘻嘻地还想继续喊,被恼羞成怒的谷梁一一把捂住了嘴巴。
听到喊声,走在队伍靠后位置的一名队员脚步微顿。
但碍于队纪的原因,他并没有回头。
焦教官看着校门口乱糟糟的景象,狠狠皱眉,突然高喝一声:
“安静!”
“全体都有,立正,敬礼!”
这段时间谷梁一已经被训出条件反射.了,听到命令便下意识遵从。
不过,他并不是一个人。
周围的所有同学也都和他一样,在焦教官话音落下的瞬间,便齐刷刷地抬起了手。
没人说话,刚才还喧闹沸腾的校区静得针落可闻。
烈阳当空,无数道目光汇聚在前方的背影上,谷梁一的鼻子渐渐开始发酸,异样的表现也引来了旁边诸葛逍的侧目。
单眼皮青年脸上轻浮的笑容如雪融般淡去。
因为他注意到,谷梁一的指尖在微微颤抖。
看着易言挺拔的背影,恍惚间,谷梁一竟觉得自己又看到了当初那位把自己从黑暗中一步一步背到阳光下,肩膀比山海还要宽阔的傅警官。
“哭什么,都是老大不小的小伙子了,好好洗把脸,振作一点!”
“……可,可是我找不到他了。”
“谁?监控里面一直被关在地下室的孩子只有你一个啊。”
良久的沉默后,是孩童崩溃的啜泣声:
“我弄丢他了……都是我的错……”
“是玩具吗?还是别的什么?唉,我果然不会哄小孩子。”
眼底青黑、满脸胡茬的警官挠了挠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半融化的奶糖塞到男孩的掌心:“这个本来是给我儿子买的,他喜欢吃甜的,不过接下来我估计也没法回家了,就先给你吧。”
“我不要,我不爱吃甜的。”
“真是难伺候的小鬼,”警官啧了一声,“脑子比大人好用不代表你就是成年人了,将来有的是你不想喝咖啡也得喝的时候呢,在该吃糖的年纪就多吃点糖,否则你这辈子就要从头苦到尾了。”
“……这是该对小孩说的话吗?”
男孩吸了吸鼻子,红着眼睛抗议道。
“呵,”警官笑了,“不是说了吗,我不会照顾小孩。现在想来,我这种混账当初就不该结婚的,孤独终老还差不多。对了,记得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保密啊,那个逃跑的毒.枭我们还没抓住,福利院要查封,档案也全部要封存保密的。”
其实谷梁一从第一眼看到易言起,就觉得他的五官长相有点神似那位警官。
……如果警官的儿子还活着的话,应该也差不多考上大学了吧。
毕竟他说过的,自己的儿子成绩很好,尤其是文科相关的几门,基本只要高考不失误,国内大学随便挑。
说来也巧,这辈子对谷梁一影响最大的两个人都姓傅。
只不过,傅警官是将他从暗无天日的地狱中拯救出来的英雄,而另一个人,却毫不犹豫地辜负了他的信任,将他推入了无边深渊。
——谷梁一永远不会忘记,自己的半身是如何消失的。
就在临来漠大报道的前一天,他又去郊区的烈士公墓看望了一次傅警官。
因为职位特殊的原因,那座墓碑上刻的甚至都不是傅警官的真名,不过墓前摆着的一束快要干枯的花和一盒皱巴巴的红塔烟盒,还是让他内心稍稍感觉到了一丝慰藉。
至少,还有人记得这位警官。
他一向缺乏勇气,所以非常敬佩那些敢于在危难时刻挺身而出、拯救世人的英雄们。
他能做的不多,唯有记住而已。
因此,谷梁一也是人群中最后一位放下手的。
全程,他只是执拗地看着那个在自己呼喊时似乎想要转身的队员背影,在心里默默地祝福他们一路平安。
一定要活着回来!
校门大开,十余架微型探测无人机集体起飞,在高空中为先遣队队员们探路。
前方列队之中传来一声嘹亮的号令:
“出发!”
谷梁一好不容易才钻出密密麻麻的人堆,眼镜都被挤歪了。
他正发愁自己该找个什么样的理由让严北辰和诸葛逍帮忙请假呢,就被两个人一人架起一边胳膊,半拉半抬地往宿舍的方向走。
“等,等等,”谷梁一瞪大眼睛,被他们搞得连脚尖都离地了,惊慌失措地问道,“你……你们要干什么?快放我下来!”
“俗话说得好,好兄弟之间,有难你当,有福同享,咱们可不能让你一个人回宿舍吃独食,”严北辰和诸葛逍交换了一个眼神,“你说对吧老三?”
“那可不是,二哥说得对哇。”
这会儿诸葛逍倒是笑眯眯地叫起二哥了,就好像今早还叫嚣着严北辰赶紧去死的人不是他一样:“易哥昨天是不是给你什么好东西了?别瞒着了,我们可都看见了!”
“老实招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谷梁一没办法,只好告诉他们自己宿舍抽屉里的东西是什么,又紧张兮兮地看了一圈周围有没有人在偷听,低声道:“你们两个可别往外传啊,这是咱们宿舍的秘密。”
严北辰和诸葛逍立马拍着胸脯保证绝不泄密,诸葛逍还找人帮他们宿舍集体请了假,理由是吃了从室友老家带来的东西,因为没看保质期,三个人全部阵亡了。
“放心好了,我们两个绝对会为易哥保密的!”
严北辰用力一拍忧心忡忡的谷梁一肩膀,让他放宽心,可惜手劲太大,疼得谷梁一好一阵龇牙咧嘴。
“放心好了,我们三个也会为易哥保密的。”
“放心好了,我们四个都会为易哥保密的!”
“放心好了,我们一千零八百个兄弟都会为易哥保密的!”
“……我们十四亿人民都会为易哥保密的!我用我哥们的人格担保!”
地球上,看到这段直播的网友们开始了疯狂的刷屏盖楼。
这段时间,已经有不少主播开始用高清摄像头对着漩涡画面进行直播了。
而且这种直播间的人气居然还不低,设备好一点的话,浏览人次轻轻松松就能上十万,破百万的热门也屡见不鲜。
网上还有专门制作精彩锦集回放和删减精华版的,随着漠北工业大学的集体穿越事件在社会中的影响力渐渐削弱,人们的生活开始重回正轨,大多数人对头顶的异象逐渐习以为常,这种节省时间的剪辑视频,在网站上的流量也在逐渐增加。
正是因为和异世界直播的互动变多了,很多人不再将漩涡视为末日降临的征兆,反而开始将其娱乐化,诞生了许多有意思的网络热梗。
和异世界文明的对决,也逐渐变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股风向也是各国官方有意引导的结果,有利于稳定社会治安,安抚民众情绪,算是在地球指挥部成立后所实行的几个主要战略之一。
“陆部长,真的不用把谷梁一这边的情况和宗校长沟通一下吗?”
指挥部内,有下属质疑道:
“专家那边不是说,如果先遣队出现伤亡,很有可能会激发谷梁一性格中潜在的负面因素吗,可现在焦教官不但给了他监控仪,居然把联络耳麦也给他了,这就稍微有点过了吧?”
陆朗看着大屏幕上已经和室友回到宿舍,并在自己座位上开启监控和耳麦的谷梁一,抱臂坐在位置上无奈一笑。
“指挥部刚成立,咱们的专家都是来自各个国家的精英,保守派和激进派的主张都不一样,你没见前几天他们为了潜入计划吵成什么样了?这种小事,就随他们去吧。”
下属闻言,立刻露出了一脸心有戚戚的表情,显然也是见识过那副场景的。
“不过,”陆朗突然话锋一转,“我个人也是支持焦教官的做法的,因为我很想知道如果真出现了紧急情况,谷梁一那边会是个什么样的反应。”
“……为什么?”
“我干情报好歹也干了这么多年,”陆朗说,“以前年轻那会儿,还跑去北边当交换生,专门学习过微表情和犯罪心理学。倒不是我自吹自擂,普通人的话,我只要交流个二十来分钟,差不多就能摸清他百分之九十九的底细了。”
下属不解地看着他,像是不明白为什么陆朗会突然提到过去的事情。
“所以,我很相信我的直觉。”
陆朗紧盯着屏幕上谷梁一坐在宿舍里微蹙着眉头调试仪器的样子,眼神中透露出深思之色。
“这么多天直播下来,你难道没发现吗?谷梁一在做某些事情、说某些话的时候,有一种很淡的违和感。”
“您是想说他的行为里有表演成分?”下属猜测道,“在知道自己的一言一行都会被直播出去后,会这样也挺正常的吧。”
陆朗摇摇头。
“不一样,”他坚持道,“漩涡直播可没有镜头,不会出现那么大的反差,而且表演型人格是为了展示自己,但谷梁一——你有没有看过他在学生会活动室里的那段演讲?”
下属点头:“当然,那段视频网上流传很广,大家都说果然学霸在自己的专业领域内是无敌的。”
“网民看到的只是表面,”陆朗笑了笑,“我们这些搞情报的,应该更关注别人注意不到的细节。你看,现在大多数人都觉得谷梁一是个偏内向、甚至有些自卑的年轻人,往往这样性格的人被推到万众瞩目的台前时,都会为了不辜负大家的期待努力表现出自信,但又因为紧张而出现一系列无法控制的神态动作反应。”
“……瞳孔、语气、眨眼频率、面部肌肉走向,还有手指和四肢的动作,这些可都是做不了假的。”
“但是谷梁一,无论是穿越第一天在学校操场的演讲台上,还是这次学生会的活动室里,他都完全没有任何不自然的表现。”
“可能只是因为他成绩好,经常上台锻炼出来了?”
“你说的当然有可能,”陆朗点头道,“但这又和前面对他性格判定的那一点矛盾了,不是吗?性格腼腆和自卑体现出来的状态是截然不同的,我身边也有这样平时不太爱讲话,但人前落落大方,在自己的专业领域叱咤风云的人物。”
“……所以您是想说,谷梁一私下里和在公众前的性格表现并不一致?”
“我觉得公众前才是他真正的性格,”陆朗垂眸深思道,“他似乎有故意在让自己平时表现得弱势一点,痕迹不算太深,在普通人之间的交往中,语气的一瞬间停顿,还有对话时眼神的游移就足够留下这样的印象了。”
只是,为什么呢?
他倒是知道国际上有不少情报员专门练习这一套,为了勾起情报获取对象的保护欲,降低他们的警惕心。
在危险的环境中,弱小也能成为自身的一层保护色。
可是谷梁一?
他完全没有这个必要吧。
陆朗喃喃道:“这种违和感,有时候完全感觉不出来,有的时候却非常明显,简直就像是……”
像是早已习惯了摄像头无处不在的注视,故意表现出软弱可欺的一面,以此来展现给某些不存在的观众们看一样。
下属欲言又止地看着他,觉得陆部长是真的想太多了。
根据他这几天的观察,谷梁一无论怎么看,都是个单纯善良性格内敛的好孩子,没看他一个上铺天天在宿舍被几个室友忽悠着去打水吗。
再说了,这些猜测大部分都还是出于陆部长的直觉,完全没有证据可言。
“陆部长,还是先看直播吧。”他婉言劝道,“今天最重要的不是谷梁一,而是先遣队那边的情况。”
焦教官给谷梁一监视仪也有这个考虑在内,地球方面必须要及时了解到异世界的相关情报,有些东西,只有通过漩涡直播才能更加全面地展现。
“你说得对。”
陆朗回过神来,按下内心想要再派人去仔细探查一番谷梁一过去的想法,直起身子,把目光重新投向大屏幕。
这会儿诸葛逍和严北辰已经搬着板凳坐在了谷梁一旁边,谷梁一把单边耳麦的声音开到最大,朝他们比了个嘘的手势。
其余两人立刻心领神会,起身去把宿舍门窗全部关紧,然后回来屏息凝神地看着监控屏幕上的画面。
易言似乎是把摄像头固定在了衣领上方一点的位置,画面随着他行进的动作稍稍有些颠簸,除了前面队员的后背,只能看到脚下的大漠黄沙。
根据这几天无人机的探查,校方发现,每天都会有一些零散的黑袍法师从要塞外进入城内。
在进入城中前,他们都会先通过一道幽蓝色的屏障。
法师在通过时屏障不会拦下他们,普通种族则需要上交给守城卫兵一块类似于结晶的特殊矿石,才能顺利进入要塞。
为了应对这道屏障,地球指挥部可以说是绞尽脑汁。
专家们熬夜开会,想了无数种预案,可惜都是纸上谈兵,完全没有实践的机会。
本来学校都已经做好不走正门偷渡进城的准备了,谁知道就在临出发的前一天,高空探测的无人机拍到了这样一幕画面:
一位性格暴躁的法师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没通过屏障,被城中一队兽人卫兵拦了下来。
在看到这位法师气得从原地一蹦三尺高,当场抬手把一个卫兵烧成了焦炭,后续却仍被恭恭敬敬请进城后,所有人都恍然大悟,茅塞顿开——
搞了半天,原来软的不行还能来硬的啊!
全人类都必须要感谢这位不走寻常路进城的法师。
他为人类探索异世界文明做出了杰出的贡献,有他的例子在先,先遣队进城的可操作性就多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