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候已久的程守忠满脸迟疑,“殿下?”
经过御医的再三暗示,即使程守忠再怎么迟钝,从昨日起也开始怀疑,太子久病未愈,是不是和御医的医术没有因果关系。
没想到昨日才生出怀疑的心思,今日太子就......
程守忠略显复杂的目光,正对上唐臻清澈平静的双眼,心中的愧疚从无到有、越来越浓。最后惭愧的低下头,率先移开视线。
唐臻眨了眨眼睛,只当没察觉程守忠的异样。
“父皇精神可好?多日不见......”黑白分明的双眼中,浮现清晰的愧疚和思念,“我想给父皇请安,御医说我已经彻底痊愈,不会再将病气过给别人。”
早在御医开始频繁的追问唐臻,每日用药前后有没有特殊的感受。唐臻就知道,他再不好起来,会引起程守忠的格外关注。
程守忠听了唐臻的话,理所当然将太子的风寒迟迟不见好转,当成太子对昌泰帝的孝心。
寻常人家的小辈生病,尚且会格外依赖亲近的长辈,更何况是此前每日都在昌泰帝寝殿外徘徊的太子?
显而易见,太子是因为不想将病气带给昌泰帝,所以有意的压制本性。想到昌泰帝这些天频频问起太子,有时甚至在起夜时也要问一句,太子的住处有没有熄灯,程守忠顿时心情复杂的厉害。
他怎么会怀疑太子故意卧床,惹昌泰帝惦记?
如今只能庆幸,猜忌尚且没说出口,不至于令殿下伤心。
秋意渐浓,昌泰帝的寝殿早早换上细软的皮毛糊窗,因此屋内的亮度远不如从前。未时刚过,程守忠就亲自点燃桌角的红蜡,生怕昌泰帝看书伤眼。
感受到烛火晃动,昌泰帝下意识的抬起头,眼底深处依旧充满茫然,嘴角却已经扬起笑意。
“臻儿?”
唐臻乖巧的点头,目光不动声色的扫过昌泰帝随手放下的书册。
封面似乎有些熟悉,是他刚搬来福宁宫的时候用来打发时间的......话本?
昌泰帝长年卧病,自诩了解病人的心思,故意没有追问唐臻的病情,如平日般说些在他记忆中算是轻松愉快的往事。
因为这些事在他不算漫长的生命中并不多见,昌泰帝舍不得忽略任何细节。清冷淡漠,仿佛有利于世俗之外的人,满脸怀念的说起世俗之事,不仅唐臻爱听,程守忠也悄悄躲在屏风的后面,听着昌泰帝口中一个又一个熟悉或陌生的称呼,眼底满是怀念和向往。
唐臻明明能轻而易举的记住昌泰帝口中的所有细节,此时却全神贯注,舍不得有任何走神。
直到昌泰帝讲完和小侯爷偷闯成宗私库,惨遭安定侯猫捉老鼠的往事,脸上浮现几不可见的疲惫,唐臻才发现,不久之前被昌泰帝随手放在桌上的话本已经不翼而飞。
唐臻似笑非笑的看向昌泰帝。
程守忠怕被撵出去,始终躲在屏风的后面,这里只有他和昌泰帝。
原本他还在猜测,昌泰帝手中出现他曾看过的话本是不是巧合。
如今看来,不仅不是巧合,恐怕忽然消失的话本就是他看过的那本。
昌泰帝自以为藏话本的动作浑然天成,自始至终不曾考虑被唐臻看透的可能性。见唐臻笑意盈盈的看他,昌泰帝只觉得愧疚,不知道多少次怪自己无能为力,不能让唐臻无忧无虑。
哪怕仅仅相隔几步,他都不敢去看望正在病中的爱子。
真正的见到昌泰帝之后,唐臻曾陷入短暂的犹豫。
他想亲近昌泰帝,但是不知道这份亲近有多少是来自原主。
经历过原主对孟长明和李晓朝的感情,成功的被消耗的经历,唐臻不得不承认,他有些烦躁。
原主对孟长明和李晓朝的感情消耗殆尽,他从未觉得可惜,唐臻甚至是以享受的态度,观察这个过程。
但是对象换成昌泰帝,这个过程中的新奇却变成焦虑。
唐臻从不欺骗自己,他知道,他想留下原主对昌泰帝的感情。
因为他希望有个正常的父亲,但是不知道,应该如何以儿子的角度看待父亲。如果他不能在原主对昌泰帝的感情消失之前学会这点,那么他将会失去父亲。
没人能轻易接受拥有后的失去,唐臻要再加个‘更’字。
犹豫的过程中,贪婪占据上风。
等到唐臻意识到,他已经习惯能时不时的见到昌泰帝,感受到父亲对儿子的关怀。再也没办法忍受,等到昌泰帝愿意和他离开,再与昌泰帝见面,消耗原主留下的感情时,唐臻已经无法忍受长时间见不到昌泰帝。
他自认意志坚定,但是每次被昌泰帝的目光笼罩,名为底线的存在都会莫名其妙的失踪。
对方的双眼中像是有神秘的力量,总是能恰到好处的安抚他心底深处的烦躁,既能让他心甘情愿的退步,又会令他心生迟疑。
唐臻默默感受久违的安宁,忽然听见自己的声音,“前几日端妃娘娘求见父皇,可曾说出令父皇为难的请求?”
昌泰帝脸上浮现迟疑。
“父皇?”唐臻本是无心之间,多此一举的问出这句话,察觉到昌泰帝的抗拒,反而非要知道答案,故意道,“父皇唯独肯对端妃娘娘破例,想来是因为,曾与端妃娘娘有过非同寻常的情谊。若是来日端妃娘娘有求于我,看在父皇的面子上,我必会竭尽全力。”
昌泰帝立刻摇头,“不必管她的死活。”
“可是......”
昌泰帝捂住唐臻的嘴,眼底满是无奈。
他知道唐臻有些聪明在身上,恐怕是为探究端妃的请求,故意说出这番话。但是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无法眼睁睁的看着唐臻为任何人陷入危险。
唐臻满脸无辜的眨了眨眼睛,脸上清晰的写着,只要昌泰帝松手,他就继续追问。
昌泰帝没好气拍在唐臻的肩上,熟悉的无力感再次用萦绕心间。
他既怕唐臻太聪明会不甘心,最后难逃聪明反被聪明误。心中又非常清楚,如果唐臻不聪明,只能像他一样,永远在泥潭中挣扎,最后埋骨其中。
罢了,终究是他的错。
“她手中有曾祖父给宁王的信物。”昌泰帝从袖袋中取出枚材质似金非金的麒麟雕牌,放在唐臻面前的案几上。
当年瓦刺南下,中原却因为频繁的天灾自顾不暇。烈宗能许给宁王的奖赏,只有虚无的爵位和将来。
端妃拿出的信物,正是当年烈宗赏赐给宁王的免罪令牌。总共六块,全都是专门为宁王所制。
唐臻细致的摩挲令牌的细节,然后面不改色的将其装入袖袋,“她想要什么?”
“端妃怀疑破秋日的阴谋,专门针对陈国公府,求我抹去羽林卫的调查中陈国公府的痕迹。”昌泰帝看向藏着程守忠的屏风,眼中的无奈更甚。
燕翎刚好在破秋日的夜里赶回京都并非巧合。端妃曾专门令人给燕翎送信,嘱咐燕翎在路上耽搁两日。
除此之外,程守忠还在调查中,发现过端妃没有提起的线索。
暂时还没办法判断,那是端妃和燕翎留下的小尾巴,还是真正的幕后之人祸水东引的手段。
程诚追到昌泰帝的寝殿外等待唐臻,意外的发现,半日不见,太子殿下眉宇间的沉郁尽数消散,忍不住问道,“殿下心情不错?”
唐臻矜持的点头。
从胡柳生决心做搅屎棍的那刻起,注定破秋日的真相难见天日,只有一轮又一轮的博弈,强势的人占尽便宜,弱势的人付出代价。
相比别人的得失,他当然更在意昌泰帝对端妃的特殊。
既然昌泰帝对端妃的宽容,完全来源于烈宗和宁王,唐臻......虽然偏执,但也不至于疯到试图与死人争存在感。
程诚傻笑半晌,终于想起正事,“殿下,陈国公世子求见,已经在福宁宫外等候两刻。”
“陈玉已经看过太医?”唐臻哂笑,半点都没觉得意外。
“太医给陈大人开了些败火的汤药,陈大人特意托我寻人给梁大人也送去些。”程诚已经习惯太子随时随地、突如其来的提问,学会闲暇时自觉的收集各种信息。
“不见,孤今日心情好,让他滚。”
以燕翎的小心思,太子在福宁宫养病,只肯见早就阴差阳错住进福宁宫的陈玉也就算了。发现梁安也有被太子另眼相待的可能,肯定会坐不住。
然而唐臻的沉郁烦躁已经因为昌泰帝的坦诚消散,他不再视端妃为眼中钉,欲除之后快,自然也懒得再理会燕翎。
第84章 一合一
半个时辰之后,程诚顶着额间的水珠,满脸迟疑的走出福宁宫,立刻看到依旧等在原地的陈国公世子。
他深深的松了口气,暗自赞叹太子殿下料事如神,骄傲的挺起胸膛。
陈国公世子又怎样?
还不是为见殿下,守在宫巷吃冷风!
“世子!”程诚片刻都没耽误的跑到燕翎面前,老实憨厚的脸上满是歉意,按照唐臻教他的话解释,“殿下昨夜几乎没睡,刚好......臣不敢贸然惊扰殿下,委屈世子久等。”
燕翎依旧低着头,令程诚看不见他脸上的忍耐,语气却非常温和,“殿下夜里常常惊醒?”
程诚点头。
燕翎轻轻叹了口气,眼角眉梢皆是无奈,嘱咐道,“不要再对别人提殿下的近况,免得被别有用心的人钻空子。”
程诚继续点头。
殿下告诉他,无论陈国公世子说什么,他只需要点头。
燕翎肯在福宁宫外耐心的等待半个时辰,自然不会因为程诚的木讷轻易放弃目的。他边不动声色的观察忽然出现,陪在太子左右的羽林卫,边试探太子与陈玉在福宁宫的近况。
可惜直至被程诚带入福宁宫,燕翎都没能得到想要的信息,只能确定,这名叫程诚的护卫,委实不太聪明。
难道程守忠是程诚的叔叔,并非空穴来风?
唐臻听见门口的动静,漫不经心的抬起头,正好将燕翎若有所思的表情收入眼底。
看来燕翎偷偷在北地和京都之间往返,虽然长了些脑子,改了点毛病,但是都不多,依旧有非同寻常的掌控欲。
只要是他划定的范围,出现任何不在他计划中的改变。他都会竭尽全力的抓住机会,弄明白变化的原委。
然而燕翎似乎从未想过,他凭什么可以划定范围。
作为被划定的范围,唐臻的态度却始终在改变。
从颇有趣味,到平波无澜。
再从稍感厌烦,回到颇有趣味。
最开始的趣味是好奇,如今是......戏谑?
唐臻莞尔,忽然觉得他对圣朝语言的掌握,已经到熟能生巧的阶段。
“真真?”燕翎见太子盯着手中的书册,眼底却只存空茫,显然是在走神,只能主动开口。
唐臻没应声,似笑非笑的看向燕翎。
从前他处处小心谨慎,即使觉得这个称呼怪异,也从未深究来源。
如今有昌泰帝,能给他更好的情绪,这个没人叫过的称呼变得没有那么特殊,反而引起唐臻的好奇心。
除了昌泰帝,燕翎对原主的称呼最亲密,但是原主留下对昌泰帝的向往、对李晓朝的心疼、对孟长明的愧疚和敬仰。
哪怕对是平安,原主亦有几分依赖。
为什么唯独对燕翎没有特别强烈的情感?
燕翎停在原地与唐臻对视,眼底深处几不可见的闪过困惑,苦涩的扬起嘴角,“殿下。”
唐臻垂头闷咳,佯装自顾不暇,没有留意燕翎的情绪,语气不难听出其中的庆幸,“好在你是今日来看望我,否则御医恐怕又有话说。”
燕翎大步上前,取下腰间的荷包递给唐臻,低声道,“又喝了许多苦药,是不是?”
唐臻点头,目光挑剔的打量荷包中的果脯,没有如往常那般立刻伸手。
“随便吃。”燕翎举着荷包的手又往上抬了抬,低声道,“明日我再给你送。”
“嗯......”唐臻接过荷包,苍白的脸上满是迟疑,“会不会耽搁你的时间?”
燕翎立刻否认,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责怪,“殿下何以至于待我如此生疏?”
见到唐臻面上露出理亏的模样,燕翎深深的叹了口气。似乎因不愿见唐臻陷入尴尬,主动提起另外的事,“我没哄你,沈风君和施乘德各怀心思,像是有所顾虑,迟迟不肯答应齐黎,尽快查证各种线索。所谓的每日审案,不过是相互敷衍,不看也罢。”
“怎么会这样?”唐臻面露诧异,心中却半点都不意外。
他今日心情好,原本想放过燕翎。
然而转念一想,烈宗的欠债太多。
光是端妃这次拿出来的免罪金牌,烈宗就曾专门赏给宁王六块。
如果不用些非同寻常的手段,全靠昌泰帝还债,岂不是要累死昌泰帝?
端妃只是陈国公的义女,手中就有这样的底牌。
燕翎作为陈国公的亲子,更是陈国公选定的世子......待遇比不过端妃,是不是说不过去?
“是啊,怎么会这样?”燕翎眼角眉梢满是不知道对谁的失望,叹息道,“自从经历过破秋日的乱象,我日夜担心贼子再次作乱,恨不得立刻将幕后黑手绳之以法,竟然直至此时才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如我这般,想要尽快解决潜在的威胁。”
唐臻勾起嘴角,顺着燕翎略显消沉的话,说出安慰之言。
昌泰帝念及烈宗与宁王的旧情,他自然也不会主动算计陈国公世子。
如果陈国公世子愿意说清楚,正在面临的困扰,他甚至愿意竭尽全力的帮助对方实现目的。
可惜对方不肯明说。
那就不要怪他猜错,好心却做坏事。
燕翎只看到太子对他态度从生疏逐渐转为亲昵,虽然依旧无法与半年前相比,但是眼角眉梢的信任越来越清晰。
他自认时机成熟,话锋陡转,不动声色的向太子打听羽林卫对破秋日的调查。
太子迟疑片刻,眉宇间适时的露出抗拒的神态,终究还是没能抵抗燕翎的追问,低声道,“程守忠从来不肯与我说这些事,程诚也......”
燕翎的眼底满是信任和鼓励,温声安慰道,“殿下不必为此介怀,他们只是不愿意。见你因为这等小事耗费心血。
太子闻言,眉宇间仅剩的抗拒瞬间消散,低声道,“端妃娘娘求见父皇那日,似乎还有别人被程守忠带进父皇的寝殿。”
他抬起头,目光躲闪,不肯与燕翎对视,“我只是有这种感觉,但是程诚不让我吹风,我......没看见。”
燕翎立刻想到太子的风寒。
算算日子,似乎正是端妃求见昌泰帝那日,太子忽染风寒,卧床修养至今。
他虽然亲眼见识过昌泰帝对太子的冷漠,但是不至于因此怀疑昌泰帝为了隐瞒什么,特意吩咐太子身边的人,找机会让太子染病。
即使时至今日,他与太子总是在不知不觉中疏远,但是燕翎依旧觉得,他对太子的用心和了解无人能及。
证据就是无论疏远多少次,他都有办法,在短时间内再次得到太子的信任。
燕翎盯着太子苍白难见血色的脸沉吟片刻,试探着道,“殿下是否知道,那人是男是女?”
太子脸上的犹豫更加明显,直到燕翎忍不住催促,他才喃喃开口,“天色太黑,只能看到粉色的衣摆,大概是女人?”
话音未落,太子眉宇间的犹豫已经尽数化为悔意,双眼顿时瞪圆,手掌死死的捂在嘴上,含糊不清的道,“我没看到,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夜里做个了梦!”
燕翎莞尔,“好,我知道,殿下只是做梦。”
与此同时,他心中的大部分疑惑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看来是太子察觉到异常,想要查看情况,程守忠和程诚却不允许,强行劝太子留在寝殿内。
太子向来软弱,即使不高兴也不会轻易发作,只能开窗眺望前殿。运气不错,看到身着粉色衣袍的陌生女子。
然后因为在窗前久立,感染风寒,直至今日才有精力见人。
陌生的女子......
燕翎眸光闪烁,只想到两个人,沈贵妃和敬妃。
他以己度人,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沈风君或施乘德占据上风。
如今距离端妃求见昌泰帝已有数日,无论是效仿端妃的行为却没能成功的沈贵妃和敬妃,还是沈风君和施乘德都像是完全不在意这件事似的悄无声息,轻易放弃。
燕翎觉得不正常。
一个不肯服输的人忽然修身养性,尚且能找到合理的解释。
两个不肯服输的人同时修身养性,必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难道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有人在端妃之后,拿出令昌泰帝更没办法拒绝的条件成为黄雀。
唐臻饶有兴致的观摩燕翎眼底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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