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郁双手接过那张近乎满分的试卷，想到了站在楼梯口，疑似认识陆俊良的执勤队女生。
他弧度细微地勾了勾唇。
原本互不相干的几条线，开始有了微弱的、深藏于暗河下的联结。有些东西生来便是无法消抹的，被压抑到极致，最终只会迎来玉石俱焚的巨大反噬。
后面的事变得像是快进，扭曲而模糊不清，最后变成一只在他耳边嘶声叫唤的老猫，扰得顾郁耳朵嗡鸣不已。
等他冷汗涔涔醒来时，寝室里一片死寂。
“强行留在崩塌的幻境，真是消耗能量啊……”他微微撩起床帘一角，却发现其他人的床铺已经叠好，帘子束上，人去床空。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顾郁挑了挑眉，一把掀开帘子，翻身下床。
他随手收回12号床的伪装气息，走进洗漱的小阳台。
年久失修的水龙头被不知道什么东西堵住了，稀稀拉拉地流出成份不明的红水。
幻境中那面镜子好像被重物砸中，蜘蛛网一样的裂缝将镜中人影扭曲切割。
“可惜。”顾郁垂眸拨弄着水龙头，“还想换一下杯子里的水的。”
他指尖往出水口一抠，一坨被泡烂的纸从水龙头呕了出来，隐约能看到“生……识……”的字样。
一点骚动从宿舍外传来，顾郁转身出去，随手掩上了门。
……水龙头又吐出几口水，突然嘶声喘了一下，水流急喷出去，泡到发白的软皮要掉不掉地垂下。
“……”
“哥，教室里也没有，那些NPC真的不见了。”
顾郁一出门就看到走廊里聚集的玩家。有人正向文杭汇报情况。
“而且也没有开新地图，只有教室，食堂和宿舍楼。”
“不过这也有可能是副本给玩家的自由探索时段，要真跟着那些NPC上课下课，根本没有时间推副本进度。”
文杭不置可否，扫视了一圈所有出现的玩家身影，“少了一个人。”
他一双冷淡的眼径直看向顾郁。
神情无辜的青年抬头朝他勾了勾唇，好像不经意间露出一点衬衫上的血迹，像是一只偷吃后没擦干净嘴的猫。
“刘恒死了。”文杭错开眼，声音低沉。
“……谁？那个打着七八个耳钉说要加入我们的新人？”
“走吧。”他皱了皱眉，有点烦躁地扯了扯领口，“先去找找有什么线索。”
【第一中学直播间：@几圣岛-B级玩家文杭】
【几圣岛-请超市我】：啊啊啊文哥真是一如既往的帅气！吹爆呜呜呜呜！
【几圣岛-捉鬼专业户】：上面的矜持点好吗？啊啊啊啊啊啊文杭正面甘蓝我！！！
【几圣岛-贫穷的打工人】：……文杭有你们这种小迷弟真是丢撵。
【路人盘】：话说他不是有下B级本的资格了吗，为什么来了这个破烂C本？
【那谁谁】：听说陆神留有东西在这个本，但是至今没有人发现过是什么。
【几圣岛-贫穷的打工人】：假的吧……就算那谁现在很厉害，但过这个本的时候他还是个新人吧，能留有什么好东西？
【那谁谁】：说的也是，但是在这个关头，文杭为什么要浪费时间下这种本？
【起名废】：其实……还有个很流行的传闻，就是，只要拿到陆神留在副本里的东西，就能获得他的心（？？？）
【路人盘】：……
【那谁谁】：……………
【几圣岛-请超市我】：………………
【路人盘】：？？？这是什么魔鬼传闻？小心他的公会“倒十字”来盘你们啊！
三分之一的玩家选了留守寝室楼，三分之二去了教学楼找线索。
“感觉……感觉教学楼、的线索会多一点。”柯哲走的时候还磕巴地邀请顾郁一起，头都要低到胸口去了。
“我知道。”顾郁没骨头一样靠着墙，“但我有起床气，不想走太远。”
“话说，”他低下头想直视柯哲的正脸，眼里是遇见有趣的事时，兴致勃勃的探究欲，“你真的是人吗？”
刚才有一瞬间，柯哲的气息又开始飘忽不定，在是人和不是人之间来回横跳。
把人吓走后，顾郁慢悠悠下着楼梯，“感觉这人和副本有点奇怪的联系……你说是吧，崽子？”
小章鱼：“咕噜噜。”
在进入幻境，走过那个执勤队女生身边时，他就注意到一处小杂物间。
虽然在第一次检查的时候没发现，但它应该仍然存在。最坏不过被水泥封住。
二楼楼梯口拐角尽头，一堵灰不溜秋的墙前。
“还好，没封，要是需要拆墙会有点麻烦。”顾郁看着那扇完全隐身于水泥墙的小门，一道细小阴影向锈迹斑斑的锁而去。
“吱嘎——”
这个小房间——说是房间都是抬举。
占地只有四五块瓷砖的面积，堆放了杂物之后只剩门口巴掌大的地方可以立脚。
天花板倒是高，但在昏暗中看不清具体模样。
他脚一动，像是踩到了什么布料边角，顺势轻轻一碾，一块满是灰尘的塑封布便被扯了下来。
“唔。”一张纸随着扬起的干灰糊到顾郁脸上，呛得他低咳一声。
“什么东西？”
顾郁把纸抓下来，把杂物间的门推开一线缝隙，借着模糊的光辨认上面的内容。
纸张边缘泛黄薄脆，被经年的灰尘填满了每一处纤维的缝隙，上面的字迹模糊地晕开，像是掉进了时间的湖，含混了所有的荒诞诡谲或触目惊心。
【本校实行小红帽执勤制度。】
【本校校规共267条，凡违一条被抓者，扣全班纪律分；凡违十条被抓者，列入密切观察名单；凡违二十条被抓者，入惩戒室。】
【凡班级纪律分扣超50分，全班统一受罚，取消一个月评优评奖资格，班级任职教师扣除一个月工资，挂一个月耻辱榜。】
【违规记录为累积制，望各位同学牢记校规条例，谨言慎行。】
顾郁眸光微动，用力擦了擦上面的灰尘，下面的字已经模糊不清，但这寥寥几十个字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了。
尤其是关于执勤制度的问题。
他把那块塑封布完全掀开，露出了下面整齐捆着的一摞纸，顾郁抖去上面厚厚的灰，快速翻看起来。
【32、去食堂吃饭的路上不允许说话或跑动，回寝室走路必须低头靠右，违者扣班级10纪律分。】
【33、任何吃的不准进宿舍，一旦发现全校通告批评，扣班级10纪律分。】
【34、中午睡觉必须面朝墙，不能翻身或乱动，违者罚站三个午休。】
【35、中午午休只能小解，晚上熄灯后禁止上厕所。晚上如要大解必须报告宿管请假，每学期只能请三次。违者打扫全校厕所三天。】
【36、床上不能放梳子镜子等物品，只能放枕头被子，枕头被子统一靠门一边摆放，违者扣班级15纪律分。】
【37、钩子上不能挂东西，垃圾桶里不能有垃圾，床底下不能放行李，桌子上不能放书。】
纸页翻飞，一条条禁令闪过，内容也越来越离谱。
【78、上课不允许喝水，夏天不能喝凉水，只能喝开水，或把开水晾成凉水，违者扣班级5纪律分。】
【79、上课或自习不能有手撑着头或者头太低，被抓到扣班级10纪律分。】
【80、前后桌距离不得超过一本初中语文课本的高度。】
【81、异性不能做同桌，不能并排走路更不能说话，一旦发现早恋，全校通告批评，扣班级30纪律分。】
一块用红笔大面积涂抹过的纸张突兀闪过，顾郁指尖微顿，把那张单独抽了出来。
那并不是用红墨水泼出来的痕迹，而是用红笔一圈圈、一笔笔划出来的，力度穿透纸背，可见涂抹的人心中强烈的情绪。
大面积涂抹下，只有零星几条禁令隐约可见。
【……不能说话，也不能笑……】
【13*、……用裤腿盖住脚面不能漏脚脖】
【2**、读书要把书举到头顶45度……】
顾郁若有所思地摩挲着那片墨渍，这些规定已经不是一个正常的学校，或者说正常的学生能执行的了，苛刻到近乎疯魔。
学生已经和八音盒里的旋转小人没有区别。
执勤队……陆俊良……消失的名字……成绩……耻辱榜……傀儡……蜡、蜡人……？
有点乱。他无意识地咬了咬唇，所有的线搅在一起，万端线头，无数死结。
“好烦人。”顾郁又开始想念他香软可爱的男朋友了。
一般这种时候，舟舟会像一只柔软的猫，从后面圈住他的腰，随即肩膀搭上一点重量，浅淡的发香传来，稍长的发尾落入他的领口，有些冰凉也有些痒。
但让人心痒的不是头发，是那人打在颈侧温热的呼吸，透过薄薄的布料，一点点渗进血肉。
只要顾郁一侧头，就能看见他颤动的纤长眼睫，专注又依赖的清澈眸底，还有……带着一点水色的软红薄唇。
这时顾郁会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身回抱住他，让那一份艳红蔓延，弄得那人眸光潋滟，眼尾湿红，气都喘不匀地软倒在他怀里才停。
陈年的纸经不住摧残，在顾郁指尖“撕拉”一声阵亡，也拉回他失神的思绪。
别说男朋友了，现在连个男朋友的影子都没。
顾郁：“……”孤寡jpg.
他深吸了一口气，憋屈地继续翻起守则。
片刻，他猛地顿住，有一份压在最底下的，不同于学生守则的——【教师守则】。
头几张糊得完全看不清内容，只有零星的手写的娟秀字眼，后面就完全变成了空白，不是被涂抹掉，而是真正的空白。
而在最后一页，极为清楚地写着几句话——
【凡学生触犯规则，负责教导他的老师同罪，情节严重者，重于三倍受处罚；同时功过相抵，举报学生违规且被证实的，本月工资翻倍，登优秀教师榜。】
一股细小的恶寒如蛇一样缠上他的脊背。
这份守则，根本就是把学生和教师放在了完全的对立面，甚至是逼着他们成为互相窥视举报的仇敌，重压之下，没有人能独善其身。
【小红帽执勤制度】和一系列【禁令】，背后可以隐约有两方力量在拉扯。
“执勤、扣分、检举。”顾郁喃喃低语。
“267条堪称变态的禁令，是否还具有原本的限制效力，如果有，那么玩家已经踩雷无数条，为什么没有被【扣分】？”
由禁令的惩罚条款来看，所有的【扣分】或处罚都不是悄无声息的，死亡是触犯禁令的后果，扣分相当于罪行积累的过程……
但死去的玩家都是触犯到一条规则就被嘎了，没有积累的过程，同时扣分也被省略了。
无数思维触角延伸勾连成网，而最终所指仍是一片迷雾，顾郁垂眸沉思良久，似有所悟。
门缝处，一小片阴影悄然倒映在纸上，随着呼吸轻轻晃动。
一只满是血丝的眼球转动，向内窥探。
“baba，敌袭——！”
顾郁猛然回神，瞳孔微缩，立即起身退后——
木门“呯”地砸到墙上，险些四分五裂。一只枯瘦的手以肉眼看不到的速度，一把掐住他的脖子，一扯一提间卸掉顾郁的攻击。
那只手像击打一只布娃娃，将他闷头惯到那堆杂物中，完全不留喘息的机会，一下又一下地狠砸，直到温热的血溅上手臂的尸斑。
热腾腾的血液汩汩流出，糊住了顾郁的左眼，视线因为窒息而逐渐模糊。
他的神情因为受伤而变得苍白脆弱，像极了人类无助时为了求救所展现的生物本能。
明明窒息感愈来愈强烈，模糊黑斑爬上视线，他却歪着头，轻笑出了声，似乎遇见一些无比愉悦的事或什么东西。
看到一只蚂蚁妄图狩猎大象，有点……好玩。
“唔！”顾郁装模作样地挣扎几下，最后好像被掐到完全没了力气，双腿软软地垂下。
感知到那个东西得意洋洋以为获得了战利品，松懈了手里的力气时，顾郁倏地抬眼，漆黑眸底不见一丝迷朦，寒刀似的眸光冰冷。
柔韧的腰部蓄足力道，猛地向上翻起，双腿顺势勾住那条手臂，往反方向一别，轻易将之“咔”地折断。
禁锢猛地松开，大量新鲜空气压入口鼻，顾郁仍屏着呼吸，调整了重心，在落地一瞬间矮下身体向斜前而去。
庞巨的黑影从他身后潮涌般席卷而上，像簇拥着它们的王的无比忠诚的骑士，呼啸着要将这个冒犯的小蚂蚁撕碎。
顾郁一脚别住门摔向背靠着光的“人”影，踩着门板从被压倒的东西身上踏过。
门板:正式阵亡jpg.
直到这时袭击他的“人”才展露出真正面目——是一个干枯又骨架粗大的妇女NPC，脸部筋肉像被抽干了般狰狞可怖，布满了层层叠叠的尸斑。
与学生NPC不同的是，她穿着一身蓝黑色的制服。
顾郁的视线停在她胸前的名牌上：楼长。
他神色微动，一挥手，疯狂蚕食着血肉的黑影又如潮消退，保下了这个NPC一颗头还有行走的腿。
本来他戾气没有那么重的，算这个NPC倒霉，在他想念某个人又见不到面的时候撞上来。
肺部涨痛得厉害，呼吸间带着热辣的血腥气，顾郁捂着嘴低咳几声，手背擦去唇边的血沫。
“咕噜噜噜！”水杯里的小章鱼的身躯膨胀起来，愤怒地敲打着玻璃壁，盖子打开后又迅速地缠上了顾郁的手指，力量控制不住地外溢。
“没事了，安静下来。”指尖轻轻地抚摸小章鱼黏软的表皮，好半天才将之安抚下来，却不肯回杯子里去了，紧紧缠着顾郁的手腕。
那边楼长已经重新爬了起来，歪着撕成布条的上半身，却并没有继续朝顾郁动手，盯着他看了半晌，咕哝道：“同学，快到午休时间了，不回寝室鬼鬼祟祟干什么？你是哪个班的，我要扣光你们班的纪律分！”
她越说语气越激烈，满怀着恶意和幸灾乐祸。
如果是个真的高中生，说不定会被她唬住。
【凡班级纪律分扣超50分，全班统一受罚，取消一个月评优评奖资格，班级任职教师扣除一个月工资，挂一个月耻辱榜。】
“一人违规，全班扣分，教师连坐。”顾郁笑了笑，随即冷淡扯平嘴角，“最简单的方法，最高压的效果。”
他迎着楼长愤恨的视线，语气淡淡，“不劳烦您了，我已经事先请示过老师了，您看，执勤人员并没有扣我的分，不是吗。”
“执勤人员？”楼长语气前所未有地古怪起来，“所有的执勤人员都被送入惩戒室了，扣分工作由教职工全权接手，你不知道吗？”
顾郁眼睫微颤。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w
第12章 小羊小羊
由教职工全权接手，和消除了扣分制度，一但触犯规则便由专门的教职人员一击必杀，里面有多大的联系？
而且……
惩戒室。顾郁饶有趣味地念了几遍这三个字。这里一看就是解密的关键所在，大喇喇地由NPC说出来，钩子留得光明正大。
他拍了拍手心的灰，与楼长隔着几米距离僵持。
“我能问问他们是犯了什么事吗？还以为执勤人员会有特权呢，没想到也会被抓？”
“这不是你该了解的东西，只要知道违背规则的后果是这样就行了。”楼长讳莫如深地打住话音，没再往下说。
一双吊梢眼紧紧盯住顾郁，楼长语气渐渐阴沉，“你请示过哪个老师，不回寝室在外面晃荡到底有何居心？说不出来就等着一起被送进去吧。”
顾郁像投降一样举起手，“是易老师。”
感谢变成触手怪了还别着工作牌的易老师，简直是劳模中的劳模。
“……易言心？那个小妞凶得很，肯给你放假？”
似乎是没想到真有玩家能说出个名字来，还说的是那个素有凶名的易言心，楼长卡住了。
“原本还以为是恶心的【小羊】，祷告之时不好好完成使命，躲在这里妄图破坏规矩……行，跟上来给你开请假条。”
楼长蓬乱头发下的眼球白多黑少，布满鲜红的血丝，神经质地上下打量了顾云停一会，才转身带路。
小羊，祷告，使命。
顾郁突然有了一个想法——她说的【小羊】是指玩家，其余消失不见的NPC是在玩家无法到达的地方祷告，而祷告的内容又和小羊的行为有关。
以至于楼长要四处巡逻，确保小羊的行为符合规矩。
这些异常怎么看怎么像是祭祀，而且牵涉甚广。
灵异校园突然变成大型□□现场，再加上种种规则怪谈，多方势力设置……这个副本元素未免过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