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霁喜欢女孩儿,从头至尾表现出来都是喜欢女孩儿。
在此之后,他刻意与身边师兄弟保持了距离。
梦境里沈清霁是真的幡然醒悟,什么七情六欲,什么朋友,还不如自强自立,追寻大道。
从此他不再与那些人来往,不会眼巴巴给亲弟弟师弟以及同门做桃花羹,不会跟着他们屁股后面跑。
那些人怎么看他,无所谓。
他不在乎那些朋友了,所以不介意那些人落在他脸上的目光,他并不会为此感到焦虑恐惧。
只是他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命运却还是不会放过他。
十八岁那年。
他的腿断了。
说来,沈清霁一开始上山,全然是为了求仙问道,毕竟世家子弟,差不多都是这个自私念头。
后来见识人间疾苦,沈清霁想着渡己也想着渡人,他想要成为那剑道魁首,想要下山离开宗门,救死扶伤,匡扶正道。
他交到零星几个朋友,他性格不如小师弟讨喜,朋友大多对他很好,却没有对小师弟那样好。
小师弟是团宠角色,几次下山试炼,若是沈清霁与小师弟遇险,那些朋友都会选择救小师弟。没关系,沈清霁肚量很大,他想,那他就变得再强点,自己救自己,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
十八岁下山这年,沈清霁与小师弟遭遇兽潮,生与死之间,那些朋友们毫不犹豫选择了小师弟。
后来沈清霁侥幸活了一条命来,腿却被凶兽咬断了。在场,同门师兄弟冷眼旁观,只有村庄里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给他包扎伤口。
那是沈清霁第一次动怒,他逃出兽潮,第一反应就是质问那些朋友们。
“师兄你修为比小师弟高,我们以为你不会有事……”
又是这句话。
沈清霁知道他们在想什么,这个世界总有人以为强者应该担负起保护弱者的责任。
“可是我受了腿伤,从此落下病根。”沈清霁说,“我的仙途差点被你们那一推,给毁了。”
望着那些“朋友”,他忽而冷静下来了,“修仙界弱肉强食,是我天真,以为与你们交好,便真是伯牙子期遇知音。”
朋友们愣神:“师兄,对不起……”
又是这三个字。
沈清霁蓦然唤出本命剑,骨剑凌冽寒意,这是他第一次对同门动剑。
他一个个打断了那些“朋友”的腿骨,毫不犹豫,一声声惨叫哀嚎在耳畔炸起,他知道没多久掌刑殿就会派人过来惩处他,但他不在乎了。
朋友们捂着腿,满脸不敢相信与沉痛,他们没说什么,倒是自始至终不敢发出声响的小师弟扯着红衣,大喝道:“师兄你不是自诩名门正道,要下山救死扶伤,你如此行径与那魔道有何不同……”
沈清霁转头,素来清俊脸庞沾染血迹,神情冷静温和,更显诡异。这位经常规劝他的好师兄,淡淡一笑:“差点忘了你。”
小师弟缩了缩脖子:“你若是对我下手,小心你弟他跟你生了嫌隙……”
沈清霁已经什么都听不清了,他本命剑其实是一把上古凶剑,这是他自己拼了命自己寻来的。上古凶剑是一把骨剑,人骨铸造而成,本就是桀骜不驯又有邪意,只是沈清霁这个剑主性情温和好说话,总能压抑剑中邪念。可如今,凶剑邪意太汹涌,烧过他每一寸肌肤,连同左腿断裂骨头都觉得愈发疼……
他压不住邪念了。
小师弟更为惧怕,只见自家好师兄眼眶都烧红了,清俊苍白面容更浮上艳意。
不像那个温和古板剑修大师兄,却像是魔修。
小师弟看着沈清霁时,他也看着小师弟。
两个人彻底关系恶劣,不再来往,之后,沈清霁甚至都没有参加剑宗比武大会,他直接去戒律堂领罚,以打断同门师兄弟双腿罪名,在后山关禁闭两年。
这两年他彻底想清楚了很多事情。
那抹红衣炽热如火,他以为小师弟只是年纪小不懂得谁对他好,却不想,是妖界小皇子天生就带着妖性,不懂人情美好。
他记起他之前经常劝小师弟:“莫要耽于情爱,多修炼飞升才是正经事。”
小师弟是桃花妖,身边众星捧月,难免迷失。
他原是好意,却不想小师弟人前感激,人后便是大肆宣扬沈清霁嫉妒他人缘好。
沈清霁从此知道人心难测,沉迷练剑,不再与人深交。
两年,他日夜修炼,两耳不闻剑外事,自然给了亲弟弟与小徒弟更多独处时间。
他不在意,因为他喜欢上一个小姑娘,是他们下山试炼时他遇到那个给他包扎腿部伤口的村庄小姑娘。
一个世家子弟爱上一个村里人,似乎是很荒谬的一件事情。但事实上,是他先追求的。
小姑娘脸黑黑的,眼睛晶亮。他们靠在田埂捉蚂蚱,他第一次下地帮她插秧做农活,普普通通的日常生活,都能感到无限愉悦快乐。
“你一个大男人皮肤比女孩儿还细腻。”
“你细皮嫩肉大少爷就别做粗活了,等会儿衣服弄脏了。起来,让我来吧。”
小姑娘不解风情,在他眼里却很可爱。
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沈清霁在这两年写了无数信件,幸而,他教过小姑娘读书认字,这会儿小姑娘也会按捺不住思念,害羞写下两个字“想你”。
后来他二十岁出关,迫不及待去见她,突然,被绊住了。
小师弟来接他,红衣身影周围仍旧围着无数青年才俊。小师弟站在他身前,小心翼翼递给他一个香囊,说:“师兄,不要生气了。”
他不说这陈芝麻烂谷子事儿,沈清霁都快把这事情忘了。
沈清霁哪有时间生气,他急着下山去那个小村庄找他的心上人呢。
他手上还捧着一摞又一摞的信件。
沈清霁二十岁,已经完全长成了一个清俊青年,身高腿长,白袍披在身上,如鹤。
是该成亲的年龄了。
他决定写一封家书,负起责任来,告诉他爹,他喜欢上了一个不能喜欢的人。
世家子弟喜欢上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村女,那又怎么样?
他要娶她,这个念头在心头无比清晰,他就是要跟她白头偕老,然后生下一个白白胖胖健健康康的孩子,当然,孩子生不生都由小姑娘决定,他尊重她,爱护她。
他捧着那些信件,小心翼翼,无比珍视。
小师弟看着他,僵了嘴角。
“谢谢。”他终于回过神来似的,低头很浅很浅笑了笑。
小师弟盯着他,想他肯定是想到别的人了,因为他很快与自己对视,那瞬间收敛了笑意,态度就像对待那些同门师兄弟一样并无特别,温润尔雅,疏离感很强。
说罢他随手塞进袖内,没有犹豫,转身朝着另外那些人点头颔首,以作寒暄。
沈清霁二十岁,已经学会了交际,为了迎小姑娘进门而不遭受非议,他只能按捺住年轻气盛,隐忍着,一步步变成了他们同龄人里最厉害的人物。
他下山救死扶伤,名气渐渐紧逼剑道第一人,他如一颗明珠散发着浅浅光辉,只是,这光辉,照耀到了更多的人。
很多人被他吸引,逐渐靠近他。甚至连戒律堂那个古板弟子玄度都会夸他一句“君子之姿”。
小师弟愣愣看着他转身扎进了人群中央,他愣愣,师兄不像以前会逗他,说:“剑修要什么香囊啊?打架还在腰间晃来晃去,麻烦死了。”
他淡淡笑着说很喜欢,塞进去袖内动作却很敷衍。
小师弟望着他,其实他也明白自己变得越来越幼稚,师兄历经万难长大成熟了,而他众星揽月似的长大,是温室里的花朵。
他们,终究还是渐行渐远。
而他不甘心,小师弟喜欢师兄,从那次喝醉被大师兄背着走山路,他就喜欢师兄了。
他不甘心看着师兄越来越远,但也忍不住仰视着师兄越来越好时,心里满是骄傲。
后来他听说沈清霁修了一封家书给父亲,最终,沈清霁被叫回家中住了几日。
回来时,他脚步踉跄,脸色苍白,脊背微弯。
小师弟拦在他身前,说:“你弟都告诉我了。”
他被打了。
抽了几十鞭子,他爹训斥他,让他最好彻底断了跟村女成婚的念头。
沈清霁一声不吭受了几十鞭。
小师弟瞪着他,其实他很心疼沈清霁,然而他看着沈清霁苍白面容满脸都是厌烦,嫉妒与愤怒交融,他忍不住嗤笑开口:
“这值得吗?”
“你竟然喜欢上一个村女,你是不是要跟着她去田里开垦荒地,过日子啊?”在沈清霁冰冷视线下,他口不择言,“如果就是因为她给你包扎了一下伤口,你就喜欢上她,那我以前给你送点心水果你怎么不喜欢我?断了腿成为跛子,你就那么缺爱啊?”
说出来他就后悔了。
沈清霁眼神逐渐变得奇怪,他突然明白了小师弟为何如何尖锐激动。
“萧遇。”他喊小师弟名字,说,“我真的觉得喜欢男人这件事情,很恶心。”
他只是一句话就击碎小师弟所有接下来锋利的话语,一剑封喉,干脆利落。
沈清霁忙着见小姑娘,只是冷冷看他一眼,随即着急忙慌下山,他怕他爹对小姑娘做出不好的事情。
他爹不是什么善茬,让一个村女在世界上消失,轻而易举。
幸而,他爹还顾及父子情分。
沈清霁松下一口气,伸手轻轻摸了摸小姑娘脑袋。
小姑娘也听说了,她看着没事人似的走来走去的沈清霁,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我想说要不我们算了,可是你那么好,我不舍得你为了我做了那么多又被我推开,我是不是很自私啊?”小姑娘第一次紧紧抱住他肩膀,说,“可我真的好喜欢你。”
“你要努力变厉害,厉害到能抵抗所有流言蜚语,厉害到能够心无旁骛来娶我,好不好?”
小姑娘其实也忍受着村里那些流言蜚语,骂她不检点,骂她辱没门楣竟然勾搭仙长,这一切沈清霁都知道。
他们都很自私,为了爱,想要拼了命努力一把。
努力方向其实很简单,他们只是想要在一起,在一起一辈子,生一个白白嫩嫩小孩,然后相爱相守。
这么简单一个愿望,沈清霁需要拼了命去努力。
二十岁这年,他刻苦修炼,果然在比武大会得了魁首,一鸣惊人,鲜衣怒马少年郎,一剑打退无数师兄师弟师姐师妹,好不潇洒。
他夺魁,看着无数人的脸,最想要分享快乐的那个人不在其中。
她在村庄蝉鸣声中,也在月黑风高夜皎洁月光下,坐在田埂上,有时候,她会转过头朝着沈清霁笑,眼里有光,那道光是沈清霁。
沈清霁好想现在就飞奔过去,他要告诉她,他终于夺魁了,他破除万难,可以娶她了!
他可以抵抗家族,可以抵抗流言蜚语,可以心无旁骛娶她了。
然而,他奔出剑宗大山,亲弟弟却拦在了他。
“你还惦记你那个村女,小师弟都要死了,你不知道么!”
沈清霁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他只想去见他喜欢的人。
他们都不让他走。
原来小徒弟在最后一场跟沈清霁的比试下,身受重伤,昏厥过去,是沈清霁弟弟为他治疗给了他大半修为才得以活下来。
沈清霁听说了这件事,旁边人总是羡慕嫉妒恨:“你弟弟如此看重那桃花妖,可师兄您有一次与妖兽缠斗只剩下一口气,他也只是丢了瓶药给您这个亲哥,说句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便不再管你死活……”
沈清霁也觉得亲弟弟很冷漠双标,不过,这个弟弟从小到大受了他们爹的偏爱,性格就是这样。
罢了,吃里扒外的东西。沈清霁权当他那些桃花羹都喂了猪狗。
毕竟是他下手太重没想到小师弟那么脆弱……
沈清霁熟练领罚,在洞府嘭一声跪下。
跪了一夜,睁眼到天明,他以为事情就要这么结束了,他想要去找小姑娘了。
结果第二日,医修走出门外,说小师弟废了。
一个修士要是不能再修炼,那就是毁了。所以,小师弟的一生,被他毁了。
那一刻众人指责目光纷纷笼罩在沈清霁头顶,他的世界再次黑暗,又听见亲弟冷冰冰声音:“萧遇说,他不怨你。”
本来就不关他事啊,比试台上他们都得签生死状。为什么现在好像是宽恕他?
“但是妖界不能没有继承人,萧遇不介意,不代表妖界不会追究。”
沈清霁跪着,脊背挺直,他开口,声音好哑,说:“所以,是想要我以死谢罪……”他不能死,他还要去娶小姑娘。
“不,”亲弟沉默片刻,突然道,“妖界说,你天资卓越甚至比妖更胜一筹,你是百年难遇天才,以后前途无量,只要你可以跟萧遇结为道侣并且为妖界效力,那么一切都可以既往不咎。”
周寄疆发现他听不懂自己亲弟弟说出来的话了。
他弟弟不是喜欢师弟吗?他们不应该在一起吗?为什么要……为什么要他娶师弟啊?
他真的不明白。
他膝盖旧伤复发,跪麻了,踉踉跄跄站起身来,眼前都有些发黑。
“可是,你不是喜欢萧遇吗?”他抬脸,迷惘,“我不能娶他,你知道的,我那么喜欢我的小姑娘……”所有人都知道他飞蛾扑火一样的喜欢一个村女。
他亲弟弟却像是瞎子,仇恨望着他,道:“爹已经答应了。”
他淡然一笑,说:“爹已经派人去村庄里了,好断了你的念想,以后好好对待萧遇。”
轰隆——
五雷轰顶。
他恨不得自己七窍流血死去才好,那样,他就一点儿痛苦也尝不到了。
“我不相信。”他说,“怎么可能呢?爹不会那么狠心的!他知道我会恨他一辈子,他怎么会这样——”
他亲弟弟冷眼看着他崩溃,突然甩出一袋东西,就在他跟前。有什么东西从布袋里滚了出来,有一根手指,很黑,一看就是做惯了农活。
那根手指戴着翡翠戒指,是沈清霁送出去的。
平常小姑娘舍不得戴,今天,小姑娘站在村口,憧憬又紧张摸着戒指,等待着沈清霁去接她娶她。
可是,沈清霁接不到她也不能娶她了。
沈清霁颤抖着手,他不敢去摸,怕弄疼了,可怎么可能弄疼啊?
小姑娘已经死了。
他缓缓松开了那根手指,掌心血迹斑斑,手腕上皮肉翻起。
那是他比试大会不要命一样留下来的痕迹。
他顾不得了。
他的努力都成为无用功,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他弟弟看他呆愣愣不会说话,伸手拍在他脸上。他也是声音沙哑,好似哭一般的轻声叫着什么,仔细听,其实是两个字——
那个村女的名字。
村女有什么好的?萧遇是妖界小皇子,有钱有势有地位,长相漂亮,性情活泼开朗,哪里不比村女好?
所有人都觉得沈清霁不识好歹,山猪吃不了细糠。没人记得沈清霁压根不喜欢男人,也没人在乎这一点,他们觉得成婚了,沈清霁肯定就会屈服了。
害,真不明白萧遇怎么就会喜欢沈清霁这个跛子,剑道魁首那又怎样?再厉害,那不还是个跛子。
跛子,那就是残缺啊。
沈清霁真是祖坟冒烟了。
众人眼红艳羡。
婚礼简陋,到位了就行。众人将沈清霁捯饬了一番,他就维持着恍惚迷惘状态,快速披上大红喜服,送入洞房。
这道侣大会像是笑话,他拜堂,三拜天地,看着红盖头上那些流苏晃荡着,遮住了新娘子的脸。
小师弟小心翼翼伸出了手指,攥住了他的小拇指。
轻轻晃荡了一下。
“师兄。”
声音是个男人,不是他想要的人。
在众人起哄声中,小师弟等待许久未果,咬牙自己掀起红盖头,踮起脚去亲沈清霁的唇。他满脸通红,羞涩去够,脖颈酸痛难忍,然而沈清霁无动于衷。
沈清霁自始至终像是提线木偶,他看到抹了口脂艳红的唇朝着自己凑过来,像是噩梦里吃人的鬼即将露出猩臭可怖的獠牙。
世界天旋地转,他再也受不了,偏过头去干呕两声,看到亲弟弟嫉恨冷漠的眸光,以及无数站在他身后那些师兄弟们冷漠仇恨的表情。
还有主座他爹审视而满意的眼神,就好像他们的道侣大会是一场交易,现在,交易达成了,那真是最好不过了。
不该是这样的——
沈清霁想,不该是这样的!
他不该跟师弟成婚,该跟师弟成婚的人明明应该是他弟才对啊。
他就好像抢走了宝玉的小偷,被所有人讨厌仇恨。
但他才是被强迫那个受害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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