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瑞阳:…………
竹林里,梅子规径自前行。
“子规!等一下!”元景石的声音传入梅子规的耳中。
梅子规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元景石:“你追出来找我,有什么见教?”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冷漠。
元景石摊开手,说:“我若不追出来找你……怕你觉得我不爱你。”
梅子规眼神里地动山摇。
元景石往前一步:“我知道,你的躲避是为了让我追赶,你的拒绝是为了让我接近,你的冷淡是为了我的热情……”
梅子规的表情出现裂痕,语气却更加冰冷幽深,如静水深流:“你的意思,是我刻意制造距离,测试你的诚意,还是玩弄感情欲擒故纵?”
“都不是。”元景石把手放在梅子规的肩上,用粗莽的他从不曾有的温柔语气说,“你是在向我求救,子规。”
元景石似仍在说,他听到了海妖的歌声。
哑巴海妖心里的歌声。
梅子规没有讲话,但感到双眼发热、发酸,好像眼睛也变得和他的心一样百孔千疮。
他觉得视线骤然模糊,便用力地眨了眨眼,这时候,元景石却把手伸到他的眼角。
梅子规好似被惊醒一样,猛地抬起头,才发现自己哭了。他用颤抖的手轻轻触摸自己的脸颊,感受着泪水的湿润与温热。
梅子规看着元景石,这一刻,他好像看着一个杀父仇人那样咬牙切齿:“元景石,你到底想怎么样?”
元景石高兴地说“你终于愿意喊我的名字了”。
梅子规一怔。
在元景石给了他名片那天,梅子规就已经知道了他的名字,却总佯装不知,时时以“元大君”相称,好似这样就能划清界限。
元景石也总是相当配合,随他心意行动。
只道此刻,梅子规把“元景石”三个字讲了出来,如破了一个沉眠的魔咒,又好似撕掉镇魔的封条。
元景石淡淡一笑,伸手抱住梅子规,轻声道:“我没什么别的想法,只期望你允许阳光照在你身上。”
在他的怀抱里,梅子规的颤抖更加剧烈。
元景石缓声说:“即使那颗太阳不是我,也没关系。”
梅子规在元景石的怀抱中终于无法抑制自己的情感,痛哭失声。
身体颤抖着,泪水如泉般涌出,悲伤、委屈、和痛苦都在这一刻爆发出来——他沙哑地喊道:“又怎么可能不是你!”
他突想到伊丽莎白·冯·塔登所著《自我决定的孤独》的一句话:
你如何确定自己是被爱着的?
我想,那应该是你能够在另外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怀中像个孩子一样哭泣,而又不用感觉羞耻的时候。
阳光穿过茂密的竹林,洒在梅子规和元景石的身上。金黄的光芒穿透竹叶的缝隙,点亮梅子规和元景石的身影。这一刻,他们似成为了大自然的宠儿——每一束阳光都如同片片金箔,轻轻地覆盖在他们的皮肤上,闪耀着温暖的光辉。
梅子规的泪已经止住,神情依旧如往常那样淡淡的,但眼神却已有了变化,好像是冰已经消融,成一汪春水在眼底横流。
他与元景石并肩而行,手牵着手。
阳光从竹叶的缝隙落下,照在梅子规的金链上,熠熠生辉。
元景石轻声问:“你什么时候也给我打一套链?”
“作为你的形象顾问,我不建议你这么搭配。”梅子规轻声答。
元景石笑了:“你还是我的形象顾问?你不是已经请辞了?”
“你不是没有同意?”梅子规瞥他一眼,“连我的违约金支票也逾期退回了。”
元景石答道:“我是不会同意的。若我同意,你是不是要伤心失望?”
梅子规此刻已不再别扭冷淡,坦诚颔首:“很可能。我惯会自我折磨。”
元景石站定,捧住梅子规的脸:“你好叫人心疼。我的子规,我的心肝肉……”
梅子规淡淡打断道:“我接受你的亲密,但肉麻也该有个限度。”
飞鸟在竹林上一闪而过,翅膀扇动产生的微风轻拂竹叶,发出沙沙的声音。
梅子规抬眼望天,轻声说:“那是母亲养的白鸽。”
“白鸽?”元景石好奇道,“她还会养这玩意儿。”
“她喜欢这种无论飞多远但到点就会回家的生物。”梅子规淡淡说,“这能给她安全感。”
元景石闻言,感慨地说:“即便是这么强悍的人也会渴望虚假的安全感。”
“她是一个心理问题很大的人。”梅子规平淡地指出,“柳靖原本是她的心理咨询师,利用了她内心的漏洞,成为了陪伴她时间最长、获利最多的男人。”
元景石看着梅子规,似乎等梅子规把话说完。
梅子规此刻已不再保留什么,曼声说道:“我童年的时候,颇为懵懂,家中也算父母双全,幸福美满……但我隐隐也知道,母亲想将我当成第二个父亲培养,想把我养成一个文武双全的绅士。”
元景石沉默地听着。
梅子规继续道:“在我步入少年之后,心思越发敏感,慢慢能察觉到情况不太对劲。”
元景石聆听着,认真地看着梅子规。
梅子规转脸看天空,目光飘远:“我发现,卧室里挂着的肖像画和我的父亲,虽然像,却又不全像。我的父亲似乎也在刻意模仿着某个人……”
元景石心下一震,望着梅子规:“你的父亲是……”
“他们说,我的父亲是梅先生。”梅子规顿了顿,声音空荡,仿佛心里有某个地方被掏空了一个洞,“但陪伴我长大的那一个,活着的,有血有肉的,一直都是柳靖。”
元景石此刻才算真正地吃了一惊。
梅子规苦笑道:“那个时候,我住在母亲专门打造的桃花源,接触到的每个人都称呼柳靖为梅先生,而我,则是梅少爷……一切仿佛是一个幻梦。”
元景石似现在才反应过来:“柳靖扮演已故的梅先生……”
“不错,他扮演得很好,看起来几乎无懈可击,斯文有礼,对我也好似十足一个慈父。”梅子规漠然说道,“但我始终能感受得到他心里的怨愤,以及在那双温柔眼睛底下的暗涌。”
小孩子其实也是很敏感的。
“而且,等我很小的时候就意识到柳靖不在龙标岛长住,每年只待几个月,其实不太正常。”梅子规继续道,“再大一点,我就知道母亲有在交别的男朋友……”
元景石沉默半晌,说:“你是什么时候完全发现真相的?”
“他们并未刻意隐瞒,或者有意让我一点点接触到、一点点发现。”想起那一段过去,梅子规又觉得胸腔发闷,呼吸不畅。
元景石紧握他的手,给了他一点支持的力量。
他再次直起胸膛,回答:“在十八岁那天,他们把一切摊开告诉我。我其实也不那么意外了,因为之前十八年的每一天都是铺垫,最终导向这个残忍的真相。”
元景石深吸一口气:“他们倒是厉害。”
“可不是?”梅子规苦笑一下,说,“他们很厉害,而我就不行了……”
元景石道:“你逃跑了。”
梅子规盯着元景石,半晌长长吐出一口气:“我逃跑了。”
梅子规逃离了龙标岛。
或许,在他心里的某个地方,也是希望母亲会来找他,给他一个拥抱,或是一句道歉。
但没有。
并没有。
直到张雅琳认出了梅子规,以一种长辈常有的“大事化小”劝架语气说:“她让你回去,说你想姓杨也好,姓梅也罢,甚至姓赵钱孙李都没所谓。无论如何,你都是杨氏的继承人。”
“你的母亲其实一直很挂念你。但你知道,她这个性格,是不会轻易低头的。”
梅子规不知该如何回答,半晌只淡淡道:“我不需要她低头。”
听了这个故事,元景石好笑道:“你那时候离开我,走得那么匆忙,就是赶着回去继承家业?”
梅子规白他一眼:“你明知不是。”
元景石点头:“我明知。你当时更多是为了逃避我。”
梅子规轻轻一叹,倒无可反驳。
他骤然离开,当然也有柳靖算计的原因。
张雅琳提醒他,如果他一直待在元景石身边,那柳靖针对元景石的阴谋恐怕不会停止。
但是,要说他离开完全是为了保护元景石吗?
那也不是。
他并未觉得元景石在柳靖的算计下就毫无还手之力。
他也不觉得元景石需要自己的保护。
他说到底……
还是害怕了。
那个时候,元景石在梅子规心里,竟然成了比母亲还值得逃避的对象。
然而,待他逃离之后,却把平日闻的Roi de Minuit烟丝,换成了元景石气息的香氛。
越是远离,越是想念。
越是迷恋,越是远离。
梅子规如自己所言,惯会自我折磨,来回拉扯,将自己的心扯成一团几乎化絮的棉花,然后用最尖锐的针密密匝匝地缝合起来。
从他出生到成年,那持续了十八年的谎言,使他变得过分的敏感与脆弱。
有人看到火光会起舞,有人看到火焰会逃离。
梅子规是后者。
他要跑得远远的,但心里还是念着那无可比拟的热度。
“说到底,是我太懦弱。”梅子规轻声定论。
“不,”元大君摇头道,“是我,还没能让你相信你是被爱着的。”
梅子规定定看着元大君,道:“你能。”
杨女士养的白鸽仍然翩翩起舞,在蔚蓝的天空中划出一道洁白的弧线。
白鸽飞过一座座建筑,寻找着熟悉的方向。它似乎知道归巢的路线,毫不迟疑地飞向一处安静的住宅。
梅子规也回到了门口。
元景石原本想和梅子规一同入屋,梅子规却摇摇头,说:“我一个人进去。”
梅子规独自进门之后,看到杨女士拿着一个咖啡杯,坐在沙发上,柳靖跪在她身旁,为她洗脚。
看到梅子规回来,柳靖站起身,面目柔和,如同梅子规回忆里最好的那段时光。
每每柳靖露出这副模样,梅子规就会默默忍让,不希望破坏片刻虚假的祥和、人造的幸福。
柳靖工于心计,最会拿捏人心。
梅子规是他看着大的,他熟知梅子规的七寸,更是出手准确,屡试不爽。
柳靖温柔地看着梅子规,说:“你回来了。”
梅子规此刻却不再如从前容易敷衍。
因为他是被真正的阳光照过的人了。
梅子规说:“你对我下药,找了张瑞阳来绑我,为什么?”
这话说出口后,梅子规突然觉得很解脱。
他第一次如此成功地毫不在意“父亲”的心情。
柳靖闻言一怔,脸上的平稳几乎维持不住:他好像从没想象过自己对梅子规的判断会有失败的一天。
听了这话,杨女士也陡然变了脸色:“这是怎么回事?”
第47章 男朋友
柳靖不愧是柳靖,他很快恢复了平静,淡淡说:“孩子,我只是不希望你过早地沉溺在不成熟的爱恋里。我想你知道,你对元大君不过是肉*之欢,换个人,也是一样的。”
杨女士听了这话,挑眉说:“言下之意,你这是为了教育我的儿子?”
柳靖颔首。
杨女士笑了:“你给我儿子下药,还找张瑞阳这种货色来跟我儿子上生理课?你可真会糟蹋人。”
柳靖听得出杨女士话语里的怒气,连忙解释道:“我要是真的有这心思,子规也不会回来得这么早、这么平静。我没给子规下什么猛药,让张瑞阳去了之后,马上就通知了陈明辉,我知道他会去解围。”
听了这话,梅子规也有些意外,这才想到之所以陈明辉会出现得这么及时,原来柳靖也是有考虑的。
但梅子规并不会因此感激柳靖。
他淡淡说:“你当然不敢真的让我受伤害。我要是真出了什么事,你对母亲也难交待。”
“我也是你的父亲啊!”柳靖一脸伤感地说,“我难道还能害你吗?”
梅子规从前听得这话,还会动摇,现在只觉得恶心:“那让陈明辉来,是不是也有打算盘,让他英雄救美,撮合我和他?”
柳靖一时噎住了。
他没想到一阵子不见,梅子规就变得如此冷酷,丝毫不念旧情。
柳靖忙把头转向杨女士,露出最似梅先生角度,说:“我跟这孩子说不清楚了。但是你要知道,我只是不想子规过分沉溺这种虚幻的欢愉,元大君这一看就不是合适他的对象。他们在一起不会幸福的。”
杨女士闻言叹了口气,说:“柳靖,那在我身边这么久了,还不知道我吗?”
柳靖满脸歉意,说:“子规是我的孩子,我怎么会——”
柳靖话还没说完,杨女士就一个巴掌摔在他脸上:“放你大爷的屁!子规是梅先生的儿子!”
杨女士的手劲可不是开玩笑的,她一巴掌下来,柳靖那张小生脸立即变小丑脸,脸颊肿老高,还番茄似的发红,没了颜值支撑,要做绿茶表情都做不起来了。
柳靖捂着脸蛋泪眼婆娑:“我错了,杨总,我错了……但我真的没有要伤害子规的意思……”
杨女士看了梅子规一眼,又看柳靖一眼,说:“你滚吧。”
柳靖听了三个字,如同听了死刑宣判,瞬间瘫软在地。
柳靖痛苦地看着杨女士,声音颤抖地哀求:“杨总,我知道我错了,我承认我这次确实是过了,但请您给我一个机会,让我重新改过自新……我们曾经有那么多美好的回忆,我们一起经历过那么多……我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完美,但我愿意改变,为我们这个家庭而努力。”
见杨女士似无动于衷,他跪在杨女士面前,双手紧紧地抓住她的手,泪水不断滑落:“杨总,我求求您,不要离开我,让我继续做您身边的那个‘他’……”他眼中闪过一丝期盼,“再说了,不是也没有人比我更像‘他’吗?”
意图扮演梅先生的人并不少,但却都没有柳靖拿捏得准确。
并非柳靖长得最像梅先生,而是因他有着心理咨询师的便利,最明白杨女士心理需要的“梅先生”是何等模样。
这是柳靖多年受宠的原因。
他对此也有所依仗。
杨女士却冷静地说:“你老了。”
柳靖闻言,双肩一僵。
“老了,”杨女士缓声道,“就不像他了。”
柳靖好似被心上刮了一刀,痛得无以复加:“我是真的爱你啊……”
杨女士摇头道:“你知道我不在乎。”
柳靖愣了半晌,心情如翻江倒海,突然哭着冲出客厅,一路奔向阳台。
他来到阳台,紧紧攥着栏杆,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泪水如泉水般不停地流淌,似痛苦得无法抑制。
柳靖软弱地倚在栏杆上,浑身颤抖着喘息着。内心好似要被撕裂开来,浓烈的无助和绝望的情绪笼罩着他的整个存在:他要被抛弃了,他要被抛弃了……
他利用了杨女士的感情,也利用了她的权势。
但无可否认的是,他也迷恋杨女士的感情,一如他迷恋她的权势。
就是因为这样,他才那么讨厌梅子规。
他猛地回头,看到杨女士和梅子规都走了出来。
柳靖也是一个精明的人,他已明白,自己大势已去,杨女士母子不会再容许他留在这儿。
可是,他绝不会如此轻易地退场。
他要在二人心里留一块疤——要让杨女士受伤,实属不易,但要伤害梅子规,好像更容易一些。
只要伤害了梅子规,也不愁杨女士不伤心。
柳靖望着前面:虽然他们在二楼,但是阳台对外就是茫茫大海……
看着汹涌的波涛,柳靖心里突然一阵自毁的冲动,面上却越发愁云惨雾,涕泗横流。
他抓住栏杆,回头看着梅子规,说:“我知道,你其实没忘记过我们曾经父慈子孝的好时光,事实上,我也不曾忘记过……”
果然,柳靖清晰地看到梅子规眼里的一丝眸光微闪。
梅子规心里好清楚柳靖打的是什么算盘,就像儿童的时候去打疫苗,眼瞅着护士要把针刺来,心里做足准备,但针尖扎肉,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疼痛。
果然,懂你的人,最知道怎么伤害你。
梅子规定定看着他,脑海里却奇妙地回想起当初最美好的模样。
柳靖是否真把他当过自己的孩子一样溺爱?
十八年的温情,难道每一个时刻都会是演技?
柳靖也在看着梅子规,神情伤感道:“但你已经恨上我了,不愿原谅我,这样的话,我不如去死!”
说完,柳靖已跨上栏杆边缘,身体摇摇欲坠。
见状,梅子规果然一阵惊诧,似乎没想到柳靖会如此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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