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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光明亦或黑暗,荣耀亦或耻辱,辉煌亦或没落,我们将彼此信任,永不背弃,直至生命尽头。
他的梦里全是这句话。
自从失感到今天为止,他还是第一次做梦。他都快忘了一个月前自己还天天被荒漠的精神图景折磨,连觉也睡不踏实,如今却居然开始怀念了。
一目连还记得那殿堂上的场景。一切都是那样美好,帝国皇室一手承办的婚礼怎能不华贵?单是那碧瓦朱甍的选址就已经足够上档次,琳琅满目、雍容华贵,那该是多少年轻女孩子的梦境——或者说,不只是青春期的少女,向导们也是多多少少幻想过嫁入豪门的。
一目连在觉醒后、进入向导院之前,没有一天不在做这样的噩梦。
对,是噩梦。
出身贵族,被家里人当宝贝宠着养大,哪怕是个普通人都好,绝对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突然觉醒成为向导——一个未来会嫁给一个哨兵,附庸成为一个哨兵所有物的向导。帝国毕竟是帝国,皇权高度集中,对于向导的管理制度自然也比隔壁联邦要严厉得多,在这样一个哨兵当道、向导附庸的国度里,向导自然是没有太多人权的。
他被逼迫着来到了白塔,在那张人性冷漠的白纸上印下血手印,从那一日起,他就不再拥有完全的自由之身。他属于帝国,属于白塔,未来会被分配给一个哨兵,那就是他的一生。
一目连倒是没有想过要逃走,他更偏向于顺应。一切顺应着顺应着,就过去了。
他来到帝国军校,抱着那么点儿贵族的傲气选择了一旦发生战争就会走上前线的前哨科。身为贵族,他不畏惧战争,甚至更想用那点儿勇猛证明什么。
——大约是证明自己不会成为一介附属品吧。
一目连就像一只刺猬,拒绝任何人的亲近,直到他在军校遇到了桃花妖,她大约是一目连枯燥乏味的军校生活中第一剂软化剂。她做什么事都带着笑意,将如沐春风的暖意带给了身边的所有人,把她自己也伪装得好像表面上那样幸福美满。
后来一目连知道了她的秘密,不过那是另一个故事了。
军校并没有能改变他太多,他还是那样寡言,只是不再刻意抗拒他人的亲近。他本以为自己不会改变对哨兵的看法,一直到他认识了一个人。
——如今的首席哨兵。
荒元帅那时也只不过是一介普通哨兵,因为成绩优秀、样貌出众而备受向导院校报青睐,几乎每一期周刊上都有荒的身影,大至整个版面,小至一张被偷拍的插图。用夸张一点的方式来形容,没有一个向导会反感这样出色的哨兵。
哪怕是一目连。
哨兵院会对向导“斗殴”进行直播,向导院自然也会派人前往哨兵院进行拍摄。不同于一年四季闲大于忙的向导院,哨兵院的活动层出不穷,这周来个小组3v3对决,下周来个模拟大逃杀,搞得跟真人秀似的,但既能锻炼哨兵的素质,又能满足对虚荣心的需求。
于是每周末向导院的宿舍里播放比赛录播变成了定番。
他对这位哨兵的印象最初真的一点也不多:挺帅的、好高啊、很强。三个词便囊括完了。
身为一个对心理变化格外敏感的向导,他自己都没有发现那份感情是什么时候开始变质的。他把一切归结为追星心理,然后半个月后他就狠狠地打了自己的脸——是传说中的“大姨夫”,结合热。
桃花妖拍着大腿过来笑他:“就你!还嘴硬,想人家想到结合热了都!”
樱花妖则腼腆多了,娇羞了两颊:“别害羞,我当初……也是这样的。”
一目连哭笑不得。
结合热并没有确切的触发时间,它们的出现随时可能要走向导的命,不少未结合向导会吃这亏,好在向导院的防范一向做得到位,无意中触发结合热的向导会在药剂与精神暗示的双重压力下强行恢复正常,但是……
它的出现,往往也意味着向导对结合的渴求。
很多时候感情不能用理性的标准去思考,它们本身就是一种源于荷尔蒙的冲动,来得不知不觉、悄无声息,就这么步入你的生活里,再也没离去。
一目连从未放弃过上进,虽然没有过对未来哨兵的幻想,但他知道,军中一向有一条不明文规定——白塔在分配向导时,从来只会把更好的向导分给更好的哨兵,任何血统条件都不能打破这项规定。
他以优秀的成绩从军校毕业,在圣所等待分配的时候,有意无意地,大约是阴差阳错战术性地等了三年。
在接到白塔的分配结合书时,他心中却是平静的。
结合书上不仅盖了圣所、白塔的章,还盖了皇室的——一切都是在宣召,这是皇室的赐婚,一切不容反驳,而新郎那一栏填着的名字终究还是让他不可避免地心头一暖。
“荒”一个大字写在那,那时候他几乎想连抽三根烟冷静一下。
然后他就把烟戒了,没有哨兵会喜欢一个吸烟的向导。
他们向对方说出哨兵与向导的结婚誓词,这短短一句话铭记在他心中,转眼就是一年,或许还是一生。
好在一目连开始就不敢对这场婚姻抱有多大期望,否则他在一年前就将会面临情感紊乱的危机。
再后来……
“醒醒。”八百比丘尼拍醒他。
一目连睁开左眼,长出一口气,想起他还在治疗室里。
八百比丘尼,白塔第一向导心理治疗师。荒特地抽空带他来白塔一趟,为的就是来见见这位分明“声名”不太好,但治疗技术仍然一流的辅导医生。
她先是问了自己几个有趣的问题,然后引他进入梦境,稍微为他梳理了一遍空无一物的意识云,又说了一串意味深长很难懂的话。约莫都是诸如“连接不稳固易碎肯定是因为没有啪啪啪”、“你是不是被喂了什么咳咳咳的药”、“不是我说你们不啪还吃这些药真的是”此类……
反正一目连没听懂。
“上将,虽说正式结合对每个向导而言都不是必须的,但长期不结合一定会有后遗症。比如帝国学术界最有名的安倍晴明先生,他这么多年未结合,学术知识再充沛,不也还是会遇上病痛么?病痛都是短暂的,但对精神上的压力是很大的,长期累积下来,不好说。”
“是。”
“有时候我也挺想不通,他明明最清楚不结合的风险,为什么就是不结合呢?难道是在等什么人吗?奇了怪了,是多强大的哨兵会让他这种人心甘情愿地等。”
他一头雾水地打断八百的自言自语,八百清清嗓,突然没有了聊下去的兴趣,转而一本正经地说:“上将,永久性失感的例子并不多,只要你努力、有信心、坚持,每天做康复训练,还是有机会痊愈的。”
“哦……好的。要怎么做?”她语气怎么这么怪?
八百凑过来,在他耳边咕噜一通,果然收到了一目连诧异的目光:“上将别是不相信我吧?好歹我也是帝国数一数二的向导医师,若是不信大可现在就走。”
一目连眨眨眼,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好吧。”
结束了问诊,八百比丘尼很快又迎来了她下一位病患,一目连走出房间,正犹豫着到底该不该按八百说的做,转头就看见走廊尽头两个人鬼鬼祟祟,凑得很近像在咬耳朵说悄悄话。
他不是个八卦的人,除非八卦的主人是……
荒听得认真,竟然没有发现他从门诊里出来了。边上那人很高,但并没有哨兵健壮的身板,一目连也不知为何自己能如此确定那是一个向导,并且还有点熟悉。
——这可不就是八百比丘尼提到的安倍晴明吗!
安倍晴明手捂着嘴,稍微昂着头在荒耳边悠然地说着话,神情柔和,脸上甚至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绯红,似乎在说的是什么很难为情的东西。一目连脑中砰的一下有什么炸了,八百刚才那句意味不明的自言自语突然从他脑子里蹦了出来:强大、哨兵,那除了帝国首席哨兵还能是谁!
“安倍晴明至今未结合的理由……”八百的话萦绕在他耳际,他开始不安。
荒身边从未有过其他亲近的向导,烟烟罗、金鱼姬、姑获鸟……清一色的哨兵。他从未有过这样的冲动,这不是你,一目连,为什么你会产生这样激动的想法?他试图扪心自问,身体却快脑子一步地向前走去。
这回荒要是还没发现一目连,可就算不上一个哨兵了。他像被捉奸似的猛地从安倍晴明边上撤开,还好没忘了道谢:“多谢,下回说。”
“哎,你们这些小年轻,关心一下对方的情况还怕被对方知道,真是……”安倍晴明无奈地被自己的学生一巴掌推走,还以为这愣头青终于开窍了,结果好像也没有。走之前还不忘戏谑一番,心想着年轻人的世界果然还是不属于我,又怕被一目连问个正着,摇摇头走了。
荒咳了一声摆脱尴尬,没事一样对一目连说:“这么快?”八百比丘尼真的有好好看病吗?
可是直到一目连走近了,他才注意到有哪里似乎不大对劲。
失感的向导眼圈微红,大步流星走到自己面前,那表情好像在指责他偷了自己什么重要的东西。一目连甚至蹦了一下,手扒在他后颈上,要把他拉下水一样拼命拉扯,主动将一个颤抖的吻送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