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眼被迫适应了强光,却又重新被丢到黑暗里时,视力无论再好也什么都看不到,而在这短小的一至两分钟内,足够一批训练有素的士兵做很多事情了。
他有些慌乱,四周一片昏暗,简单的精神连结并不能支撑他在这一片信息素鱼龙混杂的地方找到他的哨兵。他四处摸索,撞到了很多人。
“连。”
一个声音在叫他,是那个他做梦都心心念念的声音。
是荒。
他伸出精神触手,他需要尽快帮荒解控,这样才能打破如今的僵局。他回过头去,却心中一凉——身后哪有那熟悉到刻骨铭心的身影?
不……那不是。
黑暗之中他也看不清楚,但他有一种直觉,那儿有个抱着流光四溢的匣子的姑娘坐着,像是在看笑话。她没有出声,可是笑得非常温柔,温柔得像是要用炽热的心融化什么。
是那仅仅用DNA就可以伪造出人声的匣子!
荒在那纸厂中流了那么多血,要获得他的DNA简直不能更容易!
——声音是伪造的。
一目连作出判断,瞪大了眼睛。可是刹不住车了,二人的精神触手在空气中交接,他想起自己关于安倍晴明那篇论文的猜测,惊恐地一把将那精神触手拍开。两位向导进入了无声无息的交战,那姑娘企图再尝试一下,还是被他甩开,那泛着银光的精神触手在空中被拍散,很快又被收了回去。
不过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瞎跑什么!”一目连听到身后传来荒的声音,这次总没错了吧,他想,没有犹豫就递上了强迫哨兵适应这片突如其来的黑暗的暗示。
这暗示是有效的,荒开了一枪,那匣子尖叫一声,空气中便散开了扑鼻的血腥味。
荒握住他的手,狠狠掐了一把:“连我的声音都会认错?”
荒暂时性地牺牲了嗅觉和味觉以换取适应黑暗的能力——对抗那道闪瞎狗眼的白光实在至关重要,否则哨兵们也不可能至今还没有恢复过来。视觉围度开得越高,受的视觉创伤就越多,荒已经算好的了。
一目连顿时很不好意思,他紧紧回握,方才那一瞬间的信息素交流把他足足吓了一大跳,所幸他的安全感随着哨兵如影随形地跟来,瓦解了那片刻的惊慌。
不……哪儿有点怪。
为什么他的精神触手少了那么多?那匣子的精神触手并不强,可他却连彻底击溃那些精神触手都做不到,直到刚才为止,使用向导能力时都有种顶着大姨父痛强撑着出门上课的谜之厌恶感。
难道是这空气中有问题吗?他不安地想。
直觉告诉荒,队里从方才暗灯之后就多出了不少人,在一目连的帮助下他的听觉并不受向导素的刺激影响,他能听到许多隐匿到在杂音中的刀进、刀出、血液喷涌的声音。
这歌剧院内能活动的空间本就狭小,挤不进太多人,荒虽然预料到了意外,但是无法避免强行冲进来,以至于被敌人反将一军。这样下去别说抓到那个女人,说不定还会被她趁乱搞出什么幺蛾子。能从那火海里逃出去还毫发无伤的向导,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向导素炸弹、超强LED灯,目标的都只有一个——暂时性地击溃在场的哨兵。
荒算是搞清楚了,这根本就是场瓮中捉鳖!
包括方才捉住那个手持匣子的向导,全部的发展都在那联邦女向导的计划之内——联邦毫无疑问是下了血本,将国内最顶尖的向导派遣过来,为的就是在间谍战中将帝国打得落花流水。
由于浓稠向导素的干扰,在场的哨兵哪怕接受过军校最严格的培训,也无法完全不受控制。
他能感觉到隔着手套,一目连的手逐渐冰凉,哨兵躁动的情绪刺激着在场每一位向导,互相影响、恶性循环。就连一目连也不例外,何况这位上将拜他所赐,至今仍是最易受影响的未结合。
一目连双肩幅度微弱地在颤抖。
荒突然知道了该怎么做,咬紧牙关:“全体听令!”
一目连被他骤然调高的音量惊到,正想说什么时却被旁边的人险些挤到了边上。
在短短几秒内将讯息传递出去的方法,除了赖以生存的现代科技,还有最原始的那种,最远古的野兽用以群聚的本能。
——呐喊。
荒用力将他拉回来,然后伸手捂住他的耳朵。
人类智化后用语言交流和信息传递代替了这项最原始的技能,可它从未离开过。
就像这样……
荒爆发出为数不多的怒吼:“重新列队!”
违者直接枪毙。后半句他没能说出口,鲜血不断地从他耳朵里汩汩流出,染红了他肩膀上重硕的肩章与璀璨的绶带。他不得不牺牲了听觉上的感知去等价交换,这叫破了喉咙的声响响彻了整座歌剧院,摇摇晃晃地传递到每个士兵的耳朵里。
这是在科技尚未发达时期,军队利用哨兵特殊的听力水平创造的通讯手段——哨兵们在塔上呼唤远处另一座塔的同伴,从而传递消息。单纯的呼喊,最野蛮,可在这杂乱无章之中却也是此时此刻最适合的方法。
像是被从睡梦中唤醒,本就训练有素的军队齐刷刷动起来,一片混乱的形势逐渐恢复了正常。而没能自然回到列队里的,自然是……
军人们很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他们会检查身边的人是否还是原来那一个,如果不是就直接开枪打死,这是军校生存演习时的一项考核,没人会不记得。
可是一目连看到那血的时候都懵了,活像被抽了筋扒了皮:“元帅!”
一目连难得生气,不过荒的注意力并不在他身上。
军队的人很快就把电闸重新打开,他贴心地想帮荒把视觉围度调回来,这次却失败了。
不到十米的观众席上躺着一位银发的姑娘,腹部是大片染红了雪白短裙的深红,她手中确实抱着一个黑色匣子,同荒梦中见到的那个一模一样。她还在不断抽搐着,嘴边飘散着支离破碎的咯咯笑声。
“叛徒,叛徒——”
帝国的军人们迅速将她包围起来,不由分说地先用抑制信息素扩散的刑具将她扣押起来。
她没有反抗,只是一直在嘶哑地用尖锐的嗓音尖叫:“叛徒,嘻嘻……”
这歌剧院中为何只有她一人?方才打开超强LED投光灯的又是谁?一目连脑中闪过那只语气清冷的黑猫,还有那个尖锐笑着站在滔天火海中红眸黑发的女人。
她的精神力应该很强大,混迹在这片人海中,一目连竟然无法搜寻到她。
荒也不行。准确地说是人太多了,各类人聚焦在一起,若是那女人趁着方才爆灯时一片混乱混迹进来也并非不可能。
该死,还不如不叫这么多人来,净添乱!
就在他以为那女人或许跑了的时候,回头一看,那女人竟然就站在散去的人群正中央,身着混淆视听的军装,也不知是刚从哪个倒霉蛋身上扒下来的。她似乎对事情的发展感到了意外,却分毫没有被逼到绝境的忐忑,甚至还有些从容。
“久闻大名,不愧是帝国一国之帅。”那女人鼓掌道。
她还有话要说,不过荒并没留给她说话的机会,举起了枪。
他是来报仇的。
一目连忙拦住他:“元帅,不可以。”这或许是对共鸣炸弹情况的唯一知情人。
女人对枪口只剩下一片坦然:“荒元帅要杀要剐随便吧,爱人受到生命威胁的滋味可不好受吧?是呀,是呀,当时我也是这样,在那一片红枫下遇到了他。他救了我,教我饮血、噬肉,告诉我那样便再也不会遇到危险……”
“同样是为了爱情呀,我从不后悔。开枪吧,为了帮您的爱人报仇,来吧。”
她乐呵呵地笑着,谁也没有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虽然是报仇,可一目连如今毕竟性命无忧,她为什么要特地这样说?
最后荒放下了枪,干涩地命令道:“抓起来。”
女人没有反抗,任由哨兵大军将她围起来,她在哨兵凶狠的控制下摇摇晃晃,一目连这才发现她仍是一个未结合向导。
或许是察觉到了来自这位敌人的同情,她诡异地笑起来:“没有必要。”
没有必要同情我。
她投来一个哀悼的眼神,那时候一目连还没弄懂那究竟是什么意思。
荒随意地擦掉了淌了一脖子的血,过来拍拍他肩膀,他心中的阴霾不动声色地就散了。
“回去了,**,又要加班。”
“嗯……”
荒元帅骂骂咧咧,脸上却是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他看得着迷,以至于那一瞬间谁也没料到。
他看到歌剧院舞台中央长着一簇花,血红色的,挺好看,旁边站着一只黑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在那里的。
那女人不是被抓走了?
冷汗蓦然浸湿他的背脊,然后他才想起来,那是不是叫彼岸花?
金鱼姬“摔成一滩”的黑泥中长满了狰狞的眼珠,那上面盛开着妖艳的彼岸花。那是荒的梦。
他忽然有一种猜测——万一那共鸣炸弹是一个人负责“接线”,一个人负责引爆呢?那匣子像是出来送人头的,与他信息素交流过,荒也通过他间接交流过,如果真的按照他的假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