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个人!能调动骑兵千里奔袭的顶级名将,就是这个人!
颉利可汗压住心中的寒意,跃马奔向阵前。喝问来将的姓名。虽然两国敌对,但唐军还是表示了应有的礼数,那两个将领在马上拱手行礼,告知自己的身份。
“在下定襄道总管,将军李靖。”老者平心静气,文质彬彬,仿佛只是个白发的书生。
“某是泾州总管,唤尉迟恭的便是。”壮汉草草行礼,一双环眼紧盯着颉利可汗。
颉利可汗心头一惊:先前与唐军交战时,他已经听说过尉迟恭的名号,的确是当世罕见的猛将。但这李靖……
是了,去年八月时自己也曾领十余万部众南下,沿途州县无不望风披靡,唯独在这李靖李药师手上吃了大亏,最终无功而返——据说当时李靖手中的兵力,仅仅不过一万有余。
而今冤家路窄,但攻守之势却已截然相反了!
再次见到克星,颉利可汗面无表情:“李将军果真好军略,好谋划!”
李靖拱手:“不敢当。可汗领军治兵之才,亦大大超乎在下的预料。以在下的估计,可汗本来是不该全身而退的……”
——虽然在下只有五六万兵马,而突厥足有二十万之众;但突厥可汗居然能从在下的谋划中逃出性命,那着实匪夷所思,令人惊异,足可见可汗的才华了……
此语一出,围聚在后的突厥将领不由一片哗然。但面面相觑之后,没有一个人敢出声回骂这须发花白的老头。这老头说话时一板一眼,面目平静,却叫人不能不相信他说的每一个字。实在驳斥不得。
——当然,要是再迟五年,这些武将就该明白,能在李药师手上保住一命,是多么值得骄傲的一件事了……
如若是在平日,面对如此羞辱,颉利可汗必然大怒。但现在环顾呻、吟哀号的残兵败将,他再也没有反唇相讥的心气,只能冷声开口:“
“李将军想与本汗说什么?”
李靖的口气依旧平静:“末将冒昧求见可汗,是有两件事要请可汗俯允许。”
他道:“突厥部的阿史德乌没啜与康苏密、吐谷浑邪几位贵人尚在末将营中做客。请可汗放还历年掳掠的中原百姓,我等也会将两位贵人礼送回突厥,以做交换。”
颉利可汗嘴角微微抽搐。这十几日来突厥骑兵一败再败,在混乱中被唐军俘虏了不少大将。其余人也就罢了,如康苏密、吐谷浑邪等都是他的亲信,其部众在草原极有势力。哪怕为了安抚手下各个部族,他也不得不咬牙做这个交换。
他僵着脸点头,又道:“还有呢?”
“其二,便是可汗留下六千匹马。”李靖道:“此处离草原已经不远,想来可汗的部众步行亦可返乡,也用不着这么多战马了。”
颉利可汗:?!!!
——你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当然,因为李靖强得实在不像凡人,即使他说出的并非人话,惊惧不安的突厥人也绝不敢当面驳斥。颉利可汗咬牙切齿,正思忖着该怎么宛转回话,却听李靖又平平开口:
“可汗也不必忧虑路途遥远。突利可汗同样送了末将六千匹马,依旧带着部众安然返回漠北,并无太大损失。”
什么?!
颉利可汗先是惊骇,随机便是恍然大悟的狂怒——奶奶的,突利那小子居然已经先投了!
怪不得他一路败退一路逃命,派出求救的使者从没有带来任何援兵。原本还以为是唐军截杀了使者,结果突利这老小子早就倒戈卸甲,举手投降了!
想想自己这一路被唐军捶得屁滚尿流的惨状,再想想突利那贱人投降后还能安然返程,颉利可汗的心中怒火腾腾万丈,真恨不能将突利剥皮削骨,食肉饮血,其愤恨犹在李靖之上。他目眦欲裂,恨声道:
“你什么时候与突利见的面?”
——突利这狗贼什么时候投的?
李靖微微一笑。
“五六日前吧。”他平静道:“想必此时突利可汗已经快要返回王帐了。”
眼见着李靖的微笑,颉利可汗忽的打了一个寒战。
他猛然意识到,如果突利已经及早投降返回,那么所属的部众必定保留了极大的实力,如若自己继续与唐军纠缠,那么突厥王庭的局势便可能会生出意料不到的变故——
如此思索再三,颉利可汗终于狠心下了决断。
“下马。”他冷声道。
身后的突厥骑兵惊愕茫然,但终究已经没有了反抗的心气,只能乖乖翻身下马,将马匹赶出军阵。李靖目的达成,正要拨马回阵,他身侧的尉迟敬德却突然开口:
“末将奉大唐太子殿下谕令,有一句话要请教可汗。”
这话来得颇为突兀,连拨转马头的李靖都不觉回望了一眼——此次出兵以来,尉迟敬德曾经提供大量与突厥有关的消息,每一条都是若合符节,毫无差错;这一次能克建奇功,这些消息出力实在不少。而李靖每每问及,尉迟敬德都只说是奉的太子殿下谕令。现今又有一条谕令,不知交代了什么?
颉利可汗面无表情:“什么?”
“我家殿下想请问可汗。”尉迟敬德认真发问:“可汗会跳舞么?”
八月十二日,前线大捷的消息终于传回了长安,行襄道总管李靖于泾州大破突厥,阵斩六万有余,俘虏不计其数;又于颉利、突利二可汗处俘获战马近万匹,突厥兵力耗竭无余,国中上下为之一空。
奉太子世民谕令,李靖以所俘突厥贵人赎回历年被掳的中原百姓,遣军各自送回家乡。这些汉人奴隶流落异乡数十年,踏上故土时跪伏痛哭,涕泣不已,乃至于双目皲裂出血,将草叶染得殷红。护送的官吏亦不由哀伤。
唐朝建国以来与突厥交战多次,此般大胜前所未有。长安城中登时一片欢腾,喧哗喜悦之声充盈耳目。十年来被夷狄荼毒的百姓张灯结彩、敲锣打鼓,肆意庆祝,甚至在街头巷尾张设灯烛,祭拜枉死于突厥马蹄下的长辈亲眷。
便是宫变后避世于太极殿的皇帝李渊,接到喜报后亦不觉慨然,回顾左右道:
“这正是如古时韩信、白起、卫青、霍去病一样的名将啊!想不到我朝也有这样的人物!”
他嗟叹良久,终于招来了自己仅存的心腹,裴监裴寂。
“昔日国力孱弱,朕屈膝侍奉突厥,蒙受的耻辱不可数计,至今深以为恨。而今二郎任命的部将能追亡逐北,大破北狄,已经足够洗刷朕的耻辱。”皇帝吩咐裴寂:“青出于蓝,子胜于父,朕托付得人,没有什么可忧虑的了。为朕拟一道禅位的诏书吧!”
作者有话要说:
控制一下字数。明天更新大肥章,进入第二个视频,吹一吹巨唐,嘿嘿。
说实话,吹自己写的原创人物总觉得尴尬,但吹历史上的猛人就完全不觉得了——人家本来就这么牛批,该担心的是不要污蔑了他们的功绩,减损他们的光辉。
《倚天屠龙记》吹张三丰时是怎么吹的呢?说玄阴神掌果然天下第一,居然可以和张三丰张真人对一掌后没有当场暴毙。但这种吹法,到李靖身上就不是吹了,而是写实————颉利可汗果真是当世名将,惊才绝艳;为什么呢?因为他与李药师正面交战之后,居然还能逃得一条性命!
——以新唐书的记载看,在五十余岁巅峰时期的李药师手上逃一条命,那绝对可以吹一辈子了……
ps:初唐的东亚真是究极怪物房,新手噩梦区。以突厥当时的国力,要是向西或者向北,那不得打得欧洲人中东人鬼哭狼嚎,雅号上帝之鞭?但偏偏一头撞上了巅峰时期的李药师李二凤。
颉利可汗:为什么新手区会有这种级别的恐惧魔王?!我要投诉!地球ol的游戏体验太差了!
相较于欣喜的父亲李渊,执掌政务的李世民却要忙碌得多。八月十六日,李靖已经将作战的经过整理完毕,报入朝廷。在奏表之中,他极力称叹尉迟敬德送来的诸多情报,称其精准细密、切中要害,用处极大;因而请求太子重赏查探消息的谍人,以此激励有功之臣。
读完奏表后,奉命议论军务的长孙无忌向太子下拜称贺:“天音所言,果然是字字珠玑,绝无虚假;所谓微言大义,精妙渊深,殿下,这上天所赐下的这万字天书,正需钻研再三,体会深义……“
李世民欣然点头,却瞥见烛光下大舅哥眼眸灼灼发亮,俨然激动难耐。他心中微微一动,出声发问:
“无忌,你有什么心得么?”
长孙无忌当即拱手行礼:“臣这几日反复思索天幕玄音,的确有一点粗浅的见解。”
他探手自袖中取出一卷白麻纸,在几案上小心铺开。白麻纸上笔墨纵横,勾勒的俨然是一副详密细致的舆图。而且线条精细转折如意,竟与天幕上曾经展现的地图相差无几。
李世民上下打量一回,心下不由暗暗惊异。当日他曾令长孙无忌与张公谨摹写舆图,但两人的画工聊胜于无,涂抹出的图像只能算初具形状。现在怎么会有这样精密的手笔?
“这是……”
“这是天策府库直阎立本临摹的舆图。”长孙无忌叉手禀告:“臣与张公谨、阎立本等揣摩许久,以管窥天,渐有一孔之见。”
他侧身跪坐,揽袖指点舆图:“殿下请看。”
李世民凝神细观,眼见长孙无忌手指移动,正勾勒出了舆图中黄河的形状。而蜿蜒曲折的黄河河道之下,却标注着隶书的小字:
三五四,溢;
五九八,大水;
六零二,大水;
…………
李世民微微蹙眉。在仰观天幕时他也曾留意这些小字,但思索之后也不得其解:
“这又是?”
“殿下。”长孙无忌俯身道:“这十几日来,臣与张公谨等一起查阅了府中诸多典章,自《水经注疏》、历代地理志中寻出了一些似乎有关的记载。”
他指向第一条“三五四,溢”,背诵前秦苻健传的记载:“东晋永和十年,前秦皇始四年,大雨霖,河、渭溢,岁有凶饥。”
——这条小小的隶书,正是书写于舆图黄河、渭水之间。
长孙无忌手指下移,点出河南、河北两侧的“五九八,大水”几个小字:“隋开皇十八年,河南八州大水,漂没数郡。”
不必再说下去了。李世民常与文学馆学士议论典籍经纶,对历史掌故极为熟稔,仅仅一愣之间,已经意识到了关窍:
“莫非这年份——“
“是的。”长孙无忌道:“臣已经仔细核对过。前秦皇始四年与隋开皇十八年间相差二百四十四年,正合这‘三五四’与‘五九八’间的差额。正因如此,臣等才大胆揣测,猜想这舆图上标记的数字,恐怕正对应的是历年的年份。”
他停了一停,又低声说出自己的发现:
“臣等猜出这数字的用意后,随即便按对应的年份,一一查检史籍所载的灾异,想不到记录竟与这舆图彼此吻合,毫无差错……不仅如此,臣还依照这数字的规律逐次推算,算出今年对照的正该是‘六二六’。”
长孙无忌移动手指,指向了河北界内,那里同样有一行小字:
“六二七,旱。”
太子李世民霍然起身,在殿中来回踱步。
“说下去!”他断然道。
“是。”长孙无忌俯首奉命,继续解释:“若臣等愚见不差,则依天幕所示的舆图,明年春、夏时分,河北、山东将各有一场旱灾;至秋季,关中当有一场涝灾;至后年春夏,关内又当有旱灾,乃至波及关东等地……“
说到此处,长孙无忌也不觉有些紧张。这灾异祸乱来得太多太频繁,即使以他的定力,一时都颇为心惊。他稳一稳心神,再度开口:
“此外,天幕舆图上标记的文字都以不同的颜色点燃,似乎也别有深意。以臣等的愚见,这些靛蓝的文字当是水灾、涝灾,玄黑的文字当是山崩、地动;朱红则多半是旱灾、火害。整整有法,各分门类……”
长孙无忌讲述完自己这十数日来所有的发现,随后正襟危坐,俯首不语,默默等待主上的决断。
而李世民依旧大殿中来回行走,心胸激荡不平——毫无疑问,这是一份珍贵到无可言喻的消息!一旦把握住了天灾祸殃的规律,那么施政时便是事半功倍,占尽先机,必能开凿盛世的发端!
——李世民蓦地停下了脚步,负手伫立于几案之前。他的衣衫巾带被夜风吹得飘舞鼓动,面容却在烛光起伏下晦暗不明,似乎正在长久思索。
如此沉吟片刻之后,太子轻声感叹:
“天灾无常,民生多艰。”
——如果长孙无忌所言无误,那么自此往后整整四年,水旱蝗涝此起彼伏,大唐竟无一日安宁。如此灾异频生祸乱纷起,民穷国乱天下板荡,朝廷要面对的压力更将无可预料,不能不令人心生惧意。
长孙无忌立刻下拜,语气沉着:“多难兴邦,殷忧启圣,此天之所以命殿下也。人强可胜天,神明赐下舆图,用意正在于此!”
上苍为什么要降下这份标记灾异的舆图?不就是想让殿下您承担起这份抚民安邦、以人力胜天的责任么?
——既然如此,又何惧艰难呢?
太子稍稍点头,随后露出了微笑:
“是啊,我们君臣该欢喜才是。”
上天毕竟还是待他们不薄,赐予下无限珍贵的情报,为他们预备出了足够充裕的时间。天意这样的眷顾爱怜,当然值得大唐的君臣们欢喜。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李世民长声吟咏,终于下了决断:“无论天意如何,我们都要尽人力所能为。无忌,你传令给虞世南、孔颖达等,命他们查阅典籍,抄录历朝历代救灾备荒的方略谋划,整理后送一份上来。
长孙无忌俯首遵命,起身之时却稍有迟疑:
“殿下,这图……”
“你再找几个人去一一详查,不可疏漏。”李世民眸光闪亮,容色焕发,已经从一张舆图中联想到了天音的无限玄秘、百般妙用:“等得空了,孤也要来看一看!”
八月二十八日,皇帝第一次颁下禅位诏,表示自己“英华已竭,耄期倦勤”,要传位于“天纵神武,智韫机深”的皇太子李世民。李世民自然是诚惶诚恐,坚决上表推辞。而李渊再次下诏禅位,要李世民“毋庸过谦”,应以宗社为重,尽早登基。如此一来一往,反复推让,走起了禅让的常规流程。
大概是被天音中说的什么“一日速通三辞三让”给破了防,李世民这次扎扎实实做好了准备,将三辞三让的流程拖了足足三个月有余,才终于在武德九年除夕登基称帝,以明年为贞观元年,大赦天下,咸与更新。
新皇登基,该有的加恩赐爵自然一样不少,秦王府旧臣也一并鸡犬升天。但在常规的恩赏之外,新皇帝却额外颁出了两道极为奇特的敕旨。
其一,是令宰相们公推清正廉明的官吏为巡查使者,奉命巡省天下,检视诸州郡河堤沟渠,及一切官仓义仓的储备。其二则是选调秦王府旧人,命房玄龄、杜如晦及诸文学馆学士轮值入宫,在新设的“研究室”中为皇帝讲学。为表重才养贤之至意,又赏赐入值的学士绢千匹,金百斤,许入宫乘马,宠幸莫可比拟。
皇帝下诏组建的所谓“研究室”,本意取自于天音口中的“研究讨论”,讲学论政只是幌子,真正的目的是要召集心腹议论这至珍至贵的“天书”,试图窥探上苍赐下的玄妙。
自长孙无忌揣摩出了舆图中数字的规律之后,房、杜等人依样画虎,逐一分析,渐渐品出了更多的机密——舆图中各州界有实线、虚线,应当预示着历年疆域的变更增损;疆域内附注的数字有增有减,正与人口的变化相符;而中原、江南、山东等地颜色与标记各有不同,则似乎总结了多年来各地粮食的亩产丰歉、适宜作物……甚至大唐疆域外注释的怪异小字、符号、图像,仿佛也与征伐、盟誓、朝贡等内外大政遥相呼应,隐隐相关。
诸位重臣越整理越是心惊,既感叹这舆图包罗万象、精微渊深,又感叹“天音”那广博到近乎不可思议的知识量——隋亡以来政事多废,即使朝廷也未必能尽数掌握地方上的人口增减、收成丰歉,而天幕舆图却能一览无余,毫无错漏;至于历年降雨、人口迁徙、地势变化等等数字,更是闻所未闻,连做梦也幻想不出。
究竟要对大唐的了解有多么精微、细密,才能对细节这般了如指掌?!
这样充沛丰裕的信息量,已经完全超出于重臣们的想象之外。只能俯首赞叹天音的神通奥妙,不可臆测,并愈发坚定了对“天命”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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