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死在山林中,等他匆忙赶到时,师父的尸身已经被野兽啃食,只留下残破的碎块,不过好在施梦清是个苦修士,他借助西北边关雪煞作祟的传闻,杀了数十名村民,才勉强将师父拼凑完整。
终于到今日。
「咚咚咚」,一阵闷响声自泥土中传来,似乎是对他的回应。
“别急,”施梦清握紧手中的铁铲,“很快了,弟子现在便让您出来。”
铁铲挥动,因为泥土已经结冰,施梦清不过片刻便已经累得满头是汗。
不知过了多久,铁铲一顿,半人多深的土坑下面终于露出一小块金属,扫去上面的污泥,正是一口黑色的铁制棺椁。
随着月光落下,棺椁里的声音越发急切。
施梦清深吸口气,伸手揭开铁棺上的黄纸,刺耳的响声过后,铁棺缓缓旋开,一名穿白衣的男子从里面坐了起来。
明明是拼凑出的尸身,男子脸上却丝毫不见腐坏的痕迹,月光笼罩下的眉眼出奇的干净,皮肤白皙,长发披散在肩上,仿佛只是熟睡。
“师父。”施梦清眼眶发红,几乎涌出泪来。
终于成功了,他的方法果然是正确的。
人死无法复生又如何,双手染满血腥又如何,只要师父能回到他的身边,其余他都可以不去在意。
只是眼下还不是叙旧的时候,施梦清警惕望了望四周,擦干眼角的泪痕,站在土堆边上伸出手去。
“这里有些危险,师父先同我回去,我们慢慢……”
青年没来得及说完,忽然感觉胸前一痛。等再低下头时,却发现男子已经将手收回,上面沾染着大量的血迹。
白衣男子神情呆愣,看不出半点情绪,仿佛行尸走肉。
“师父?”
施梦清不敢置信望着心口上的血洞,终于一个字也吐不出,重重栽倒进眼前的土坑里面。
白衣男子越过死去的徒弟,缓慢从铁棺里爬出,木然望向远方。
巨大的银月悬在半空,月华洒落,却只在地上投下浓重的阴影。
傍晚的村庄内,一切都宁静祥和,唯有后山的坟地里,不时传来「咚咚咚」,「咚咚咚」的闷响。
仿佛有人在敲击着木板,迫切想要出来!
柳遥睡得很沉,几乎一夜无梦,再醒来已经不知是什么时辰。
好容易挣扎起身,却发现身周黑洞洞的。
无论屋内还是屋外都看不到一点亮光。
是阴天了吗?
柳遥疑惑晃了晃脑袋,将怀里的黑猫塞进被子里,披上外袍朝窗外望去,却见外面并没有下雪,只有一轮圆月明晃晃挂在半空。
柳遥轻轻皱眉,怀疑自己是不是睡糊涂了。
可是不对,以他眼下饥饿的程度算来,至少也应该是早上接近晌午的时候了,怎么可能还没有天亮。
因为柳遥的动作,被子里的黑猫也跟着醒了过来,眨了眨眼睛,抬头朝柳遥「喵」了一声。
“没事,不用怕。”
柳遥将小猫抱在怀里,目光却一直望着窗外的圆月。
黑猫蹭了蹭他的脸颊,似乎是在安慰。
“公子醒了。”听到柳遥的声音,邵蒙端着早饭进屋。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柳遥回头问。
“巳时末,”邵蒙透过屏风,注意到里面人的面容有些苍白,连忙将餐盘放在桌上,“公子脸色不太好,可要叫大夫过来?”
柳遥一愣,下意识将手放在小腹上面,隔了许久才开口道。
“不用,昨日已经让大夫帮忙看过了,不是什么大事,等过段时间再说吧。”
邵蒙不明所以。
不是大事,就意味着还是有事情发生了,只是为何要过段时间再说,是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吗?
邵蒙虽然疑惑,但到底不好细问,只能继续刚才的话题,“无事就好,对了,城里今日似乎有些不对,公子可要出去看看。”
巳时末,也就是已经接近晌午了。
柳遥望了眼窗外,没多犹豫,“先到外面看看吧,顺便去茶坊一趟。如果实在不安全的话,就让徐伯先搬来这里。”
柳遥简单用了早饭,抱上还半睡半醒的黑猫,跟着邵蒙一起出了宅院。
等到了街上,才发现邵蒙说得太简单了。
如今外面的状况远不是一句「有些不对」就能形容的。
清冷的银月明亮得几乎有些诡异,月光笼罩之下,街上人潮涌动,熙熙
攘攘,仿佛白天一样忙碌着各自的事情。
奔走的伙计,巡街的捕快,街角叫卖的摊贩。
可就在这些人中,偶尔能看到几个面色青灰的路人,脚步蹒跚。
仿佛行尸走肉一般木然从所有人身边经过。
“这些人已经……”柳遥抱紧怀里的黑猫,下意识望向身旁的邵蒙。
“已经死了,”邵蒙神色凝重,抬手给他指了指前方,“公子看那边的巷子,应该还认得那两个人吧。”
柳遥转过头,就见巷子前面正是一家卖早点的小摊,摊主是对中年夫妻,其中女子生得十分貌美,神情温和,嘴角边上生了颗小痣。
“是韩叔和韩婶。”柳遥微怔道。
这早点摊子是专门卖葱饼和甜粥的,从早上一直卖到中午,柳遥爱喝甜粥,有时嘴馋了便会去买上一碗。
不过可惜,这摊子自从上月起便不再出来了。据说是女子上山采药时受了重伤,没两日便过世了。
而如今看着,那女子分明还好好的。除了满身血污之外,几乎与常人无异,一边给排队的众人盛粥,一边朝身边的男人微笑。
不只是女子,还有巡街的捕快。
柳遥认得那名捕快,知道对方三年前便在追捕逃犯时遇害身亡了,尸骨也已经被家人领走,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活到现在。
“如今城里一半都是这样的活死人。”邵蒙沉声道。
“多数都没有神智,只能在街上随意游荡,极少数则保留了生前的记忆,回到原本的家中,只是并不记得自己已经死去的事实。”
“包括他们身边人也是,都是正常与他们交往对话,并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
分明是白日,四周却比普通的夜晚还要漆黑。
晦暗的灯光亮在街道两旁,摇摇晃晃,映照在那些活死人的脸上,越发显得阴冷渗人。
“先去茶坊,”柳遥心底不安,也顾不上其他了,“我昨天叫徐伯早上过来的,徐伯年纪大了,不能受到惊吓。”
殷月离当时购买住处的时候就考虑到了日常方便的问题。
所以宅院虽不在主街上面,却紧邻着宴城西街,到茶坊步行一刻钟的工夫便能走到。
临近晌午,来喝茶的人并不多,柳遥推开
大门,却没有留意脚下,迎面就与一名少年撞在了一起。
“小公子,”刚巧路过的徐伯也被吓到了,连忙跑上前来,“没伤着吧,都怪这臭小子,毛毛躁躁的,走路也不仔细看着。”
“没事,是我自己太心急了。”柳遥摇摇头道,见徐伯精神不错,完全不像是有事的模样,终于松了口气。
好容易被邵蒙扶着站稳,柳遥抬起头来,才发现眼前的少年似乎有些眼熟。
“小公子不记得了,”注意到柳遥的目光,徐伯呵呵笑道,“这是犬子晟宇,你们小时候见过的。”
柳遥眼睛瞪圆,忽然记起来,自己的确见过徐伯的儿子。
对方叫什么已经忘了,只记得少年比自己大了九岁,身子很弱,似乎有咳疾,没到十六岁便去了。
“他……”对着满脸喜悦的徐伯,柳遥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晟宇之前一直在外地读书来着,”徐伯笑眯眯拍着儿子的肩膀,“今早才刚回来,模样一点都没变,就是瘦了不少,再等等,爹叫厨房给你炖了鸡汤,很快便能做好了。”
少年咳嗽两声,脸色青灰,依旧如记忆里一般文弱,轻声对徐伯道:“爹您糊涂了,儿子什么时候出门读书了,儿子不是一直都在这里吗?”
“是,是吗。”徐伯有些糊涂了。
柳遥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一直都在这里,可不是一直都在这里。
徐晟宇是重病死的,因为死时太过年轻。所以并没有葬在村子里,而是花了大价钱埋在宴城附近,徐伯思念儿子,便将一缕头发藏在盒子里,放在自己房中日夜供奉。
柳遥忽然想起最初在陵墓里面,那个假田钰曾经与他说过的话。
所有月光笼罩的地方都是祂的国度,在那里,活人会死去,而亡者将会复活,一切与生死相关的界限都将化作虚无。
柳遥心头发紧,如今亡者已经复活了,是不是意味着下一步,就要轮到城里还活着的人了?
“公子稍安勿躁,”邵蒙自然明白他在想什么,压低了声音道,“属下已经派人去陵墓查探了,您先修养几日。等确认了情况之后,我们再到止戈山上去。”
知道此时不能贸然进入
陵墓,柳遥沉默半晌,终于点头。
在如今这种情境下,茶坊显然是不能再继续开下去了。
遣散了店里的厨子和伙计,柳遥索性以店内摆设太过陈旧,需要重新整修为借口,暂时关闭了香茗茶坊。
之后便将徐伯带回了城里的宅院内,叫小厮盯紧徐伯死而复生的儿子,确认对方不会有任何出格的举动。
“小公子,”徐伯满头雾水,语气里也带了些不安,“晟宇怎么了,可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没有,您忘了,”柳遥笑着安慰他,“晟宇身体弱,不能着凉,所以我给他安排了暖和的房间,等下还请了大夫过来给他瞧瞧。”
“哦对,晟宇身子弱,”徐伯慌忙点头,“那就有劳小公子了。”
安顿好了徐伯,大约是一早上受到的惊吓太多,柳遥莫名感觉有些困倦,便让邵蒙看护好眼下正在宅院暂住的村民,自己则抱着黑猫躺回了床上。
黑猫贴在他的肩膀上,像是有些担心地望着他。
“没事,”柳遥闭上眼,听见自己轻声道,“我就是累了,睡一会儿便好了。”
“喵!”
烛火摇曳,浓黑的影子翻涌上来,黑猫来不及阻拦,只能眼看着柳遥被阴影一点点吞没。
似乎又在做梦了。
柳遥再睁开眼时周围空空荡荡,原本抱在怀里的黑猫也已经不见了踪影。
“月离?”柳遥一阵心慌,忍不住向前快走了几步。
却在险些绊倒在地上时,忽然被人从身后抱住。
熟悉的面容凑过来,目光沉静,如叹息般开口道,“我以为永远都见不到你了。”
熟悉的嗓音回荡在耳畔,柳遥忍不住鼻子一酸,连忙将来人抱紧,“我都已经说了要留下了,是你把我丢到外面的。”
当时在陵墓里情况混乱,柳遥只看到大片的黑影,根本连反应都来不及,就已经和邵蒙一起被丢到了止戈山下。
“等一下,”柳遥察觉出不对,迅速抬起头来,“你现在是寄身在那只黑猫上吗,可你连记忆都没有了,是怎么进到我梦境里面的?”
“谁告诉你我失去记忆了。”
梦中的殷月离依旧是过去的模
样,眼眸浓黑,只是偶尔会漫过淡淡的血色。
祂低头亲了下柳遥的唇角,“那黑猫只是我的一部分力量碎片,勉强可以算作是分魂,是我留下来保护你的,并无其他用处。”
柳遥顿时皱眉,既然没有失去记忆,那为何到现在还不回来找他。
“看那边。”殷月离轻声道。
柳遥满心疑惑,顺着祂所指的方向望过去,就见空荡的地面忽然被阴影笼罩,现出一幅幅诡异的画面。
那画面十分熟悉,就好像柳遥曾经在陵墓里看到的那些壁画,内容上却有细微的不同。
画面的内容是自先皇得知江山将要覆灭,听从高人的指示,决定逆天改命开始的。
他先是让皇后服下丹药,怀上属于自己的血脉,之后带着皇后和主持法事的苦修士一起来到止戈山上,让嚓玛婆子举行降神的仪式。
重重禁咒之下,降神的仪式成功举行,投来视线的神明如先皇所愿般落入皇后的腹中,获得凡人的身躯以及短暂的人性。
“不知你能否理解,”殷月离望着柳遥,“属于神性的那一部分我,才是我真正的本质,在这之上不管用任何手段,其实都无法让人性长久留存。”
“可……”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柳遥顿时心急,紧紧抓住对方的衣袖。
“我说了,”殷月离轻叹了口气,“只要神性的那一部分我还存在,后天获取的人性便无法长久留存。所以唯一的办法,只能是先尝试将我神性的部分抹去,如此我才能回到你的身边。”
柳遥背脊发凉,一时间竟没有理解这句话究竟是什么含义。
不等柳遥回应,殷月离已然将手伸向虚空,半晌拖出一团黑影,那黑影扭曲变形,先是变成一只黑猫,很快化成了一柄短剑。
那短剑通体漆黑,散发出森森的寒光。
“这是我无意中分割出去的力量碎片,只要找到机会,将它刺入我的本体之中,让流出的鲜血浸满整个剑身,这样便可以让我神性的部分受到重创,继而彻底消散。”
“你身上有我的标记,这件事唯有你能办成。”
耳边的声音带着异样的蛊惑,柳遥握着短剑,却只感觉脑海中一片空白。
只有抹去神性的部分,才能保住人性的部分。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柳遥问。
“是。”殷月离颔首。
“属于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你回去考虑一下吧。”
不再给柳遥提问的机会,殷月离轻轻抱了抱他,抬手将他送出了梦境。
黑影攒动,四周恢复到之前的宁静。
片刻,站在原地的人忽然睁开血红的眼眸,望着柳遥消失的方向,露出柔和的微笑!
柳遥猛地从梦中惊醒,满头是汗,坐在床沿好半晌都没有缓过神来。
窗外一片漆黑,只有银白的圆月悬挂于半空。
因为没有白日,柳遥已经分不清眼下是什么时辰了,只能从饥饿程度上推测应该差不多是第二天清晨左右。
昨晚的梦境再次浮现于脑海之中,柳遥定了定神,将黑猫塞进被子里,穿好衣裳,让值夜的小厮叫邵蒙过来。
邵蒙正在忙碌整修后院的事,身上还带了些尘土,听了柳遥关于梦境的描述后,露出略微迟疑的表情。
桌上的烛火点了一夜,如今已然有些昏暗。
柳遥看不清邵蒙的神色,只能不安道,“你怎么看,觉得我昨晚梦见的都是真实吗,还是一切只是我的幻想,月离其实并没有真正进到我的梦境。”
“公子刚才说,梦里只看到了主子,并没有其他的事物出现,是吗?”邵蒙犹豫片刻,终于开口。
“对。”柳遥重新回忆了一下,点点头。
“那圣祖金符呢,”邵蒙接着道,“圣祖金符是仙家圣物,如果主子当真出现在了你的梦境之中,金符不该毫无反应才对。”
是啊,柳遥也反应过来。
往常梦到黑影的时候,一般都会有金符的出现,可昨晚却没有任何迹象,这明显是不合常理的。
所以他果然是睡糊涂了吗。
“公子,”邵蒙有些担忧,“您最近脸色总是不太好,如今时辰还早,不如您再休息一段时间吧。”
柳遥皱着眉,下意识看向身旁的小猫。
黑猫似乎还没有睡醒,打了个呼噜,钻出被子,将脑袋埋在柳遥的掌心里面。
完全没有一点要化成短剑的迹象。
大约是不想让柳遥尴尬,邵蒙语气温和了些,“这两日昼夜不分,公子一时间睡糊涂了也是正常,属下叫人给您熬些安神的汤药过来,喝了就没事了。”
目送邵蒙离去,柳遥戳了下黑猫的尾巴,郁闷自己怎么会做那样一个梦。
是他想让月离回来的心愿过于急切,所以才会臆想抹去对方的神性面?
太诡异了,柳遥用力揉了揉黑猫的耳朵。
他松手的一瞬间,四周黑影弥漫,原本还在沉睡的黑猫忽然消失不见,留在原地的只剩下一柄通体漆黑的短刃。
柳遥瞪大双眼,连忙冲出屋外,招呼正在院中扫雪的小厮,“快看,我没做梦,真的有变化了。”
缺了胳膊的小厮停下动作,目光满是不解,“公子怎么了,可要叫邵管家过来?”
“当然是……”柳遥还没等说完,就听怀里传来喵呜一声,已经睡醒的黑猫伸了个懒腰,抬头蹭他的脸颊。
“喵。”没有得到回应,黑猫疑惑歪过脑袋。
柳遥张了张嘴,盯着面前的积雪,最终只能选择放弃,“算了,当我没说,我还是回去喝安神药吧。”
在等待安神药的空隙,柳遥靠在矮榻上,盯着手里再次化成短剑的黑猫,已经大致弄清了黑影变化的规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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