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闻越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一般,抬头愣愣看着刘妈妈,“这世上……最无情、最狠心的就是父皇?兄弟又怎么样?父子又怎么样?妈妈可知道二弟的身子是怎么坏掉的吗?当时二弟才几岁,他都下的了手……还有七弟,别看他如今得意,说到底……也不过是四弟的一块磨刀石罢了,只要将来碍着江山稳固,父皇也是半点不会手软的……”
刘妈妈心知自己怕是听到了不得了的事,却不敢接茬,只是看着闻越一杯杯的灌着,面上露了忧色道:“殿下不能喝了,您已经喝醉了,再喝就要伤身子了。”
闻越却推开了刘妈妈的手,又仰头一杯酒下肚,不知想到什么,哈哈笑了起来,忽然低声道:“四弟也未必就能登得大宝了,妈妈可知道,今日本王在御花园撞见了什么?”
刘妈妈心里咯噔一声,心知闻越是醉得狠了,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都一股脑和她吐了,只可惜此时此刻,她即便不想听,却也来不及了。
“本王撞见,五弟在怂恿三弟,对付……对付东宫……这……不是让他自寻……自寻死路么?俗话说……嗝……会咬人的狗不叫……本王今天……今天才知道是什么意思,好……好一个与世无争的五弟,本王从前还真以为他……他是个本分的……兄弟之中,数他和三弟最好……他却这般心狠,可怜三弟这个蠢货……还半点不觉,什么兄弟情深……都是笑话罢了。”
刘妈妈听得心惊肉跳,有些六神无主道:“这……这……那这该如何是好,殿下要去给三王爷提个醒儿吗……”
“提什么醒?”闻越抱着酒壶伏在桌上,满脸酒晕自嘲的笑了一声,“万一被五弟发觉,我哪里吃罪得起?四弟……五弟……如今是一个比一个狠心,都是……都是蛇蝎罢了!我如今……却是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我拿什么跟他们斗?我不要命了么?”
说着,神情有些怔忡,喃喃道:“我还有什么呢……娴儿、漱石、储位……我如今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连母后也不愿与我多说一句话,什么……什么都没有了……”
刘妈妈自小将他奶大,见他这副模样,难免于心不忍,正要开口劝慰,外头却慌慌张张跑进来一个小丫鬟,跪地便哭道:“王爷,王爷不好了,王妃她投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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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王妃韩氏投湖死了的消息, 第二日一早便传进了宫里。
潜华帝昨日翻的牌子是当初大理郡王献上的百越俘女之中,最受宠的一个,姓孙的,刚晋了嫔,他起身时那位孙嫔正帮着伺候他穿衣裳。
昨夜商大伴留在养心殿里没跟过来,跟着在孙嫔宫里上夜的是青岩,因此见潜华帝醒了便把此事禀了上去,潜华帝大约是不想大清早头一个消息就是个晦气的,眉目间有些阴郁,倒是没发怒,只是问道:“好好一个人,怎么就投湖了?”
青岩垂首道:“小的也不知,只是听宜王府的人说似乎是大王爷昨夜回去后,与王妃起了些口角,夜里王妃许是想不开,便投湖了。”
“越儿呢?可进宫了?”
“回皇上的话,大王爷尚未进宫。”
“那他人呢?”潜华帝终于有了些怒色,“朕和皇后给他许的王妃,好好一个大活人,莫名其妙投湖,说没就没了,他就没有半句要和朕、和皇后解释的吗?!”
“回皇上,宜王府的人说……说……”
青岩面上有些欲言又止。
“说什么了,直说就是!”
“是。”青岩垂首道,“昨日夜里大王爷喝多了,眼下还醉着……没醒呢。”
“混账!”潜华帝怒道,“叫他赶紧滚进宫来见朕!若是喊不醒,就让人一桶凉水把他泼醒!”
“是。”
然而直到晌午,闻越还是没有入宫来,潜华帝等得不耐,正要遣人去问,宜王府的人却进了宫,说宜王酒醒后,听说王妃投湖死了,皇父还要见他,不知怎么竟然傻笑着说起胡话来了,伺候的奴婢们觉察不对,才发觉他发了高热,眼下人已经又昏迷了过去,正烧的人事不省。
潜华帝虽疑心他是装病躲训斥,还是立刻命了太医去宜王府给闻越看病,却发现闻越病不仅不是装的,病势还十分沉重,一连三日高烧不退,太医都担心这么烧下去大王爷恐怕要性命不保,且无论用了针灸、灌了药下去,都只能缓一两个时辰,没过多久又更发起高烧起来。
最后还是皇后心急之下,不知怎么找了娘家人从宫外请了个专治这种症结的野大夫,两贴药下去,闻越才终于退了烧,等醒来后,却目愣神痴,口中流涎,时而傻笑,时而胡言,连人也认不得了,竟是疯了。
齐皇后得知后不可置信,亲自出宫去看了,抱着闻越痛哭了一通,却也已经于事无补。
回宫半道上齐皇后便病了,当着祥嬷嬷与承乐等一众伺候宫人的面咯了血,把众人都吓得不轻。
毕竟才刚疯了一个大王爷,眼下谁也吃罪不起皇后再有什么闪失,太医院更是不敢怠慢,连夜给皇后会诊,最后却只说皇后这是心病,近年来她本就忧思于怀,如今又受了大刺激,才会一并爆发出来,只能慢慢将养,没有别的法子。
齐皇后一病,又是半个月。
其间潜华帝去看了皇后几次,却见她闭目沉沉睡在床帐间,形容消瘦,半点不见先前与他顶嘴吵架时的倔强模样,终归是多年的夫妻,潜华帝还是心下不忍,命商有鉴、青岩等人成天流水样的将赏赐和药品、补品往坤宁宫送去,安王也被放了出来,许他和几个兄弟一道在齐皇后身前侍疾,连早已嫁出宫去的大公主亦得了消息,从外头赶回京来伺候母亲。
青岩隐约觉得这事透着古怪,后来私下里在内侍间打听了一下,得知那日闻越撞见他与闻楚前,在御花园里的就只有宣王和安王兄弟两人,难道是他们两个和闻越说了什么?还是闻越听见了什么不该听的,才会吓成这样?
他心里隐隐有了答案,自当年周月娴假死被人在殓事堂掉包,到后来永仁宫小皇孙莫名其妙呛奶而死,他始终觉得这宫里一直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暗地里搅弄风云,可却一直想不到这个人究竟是谁。
从前他怀疑过温贵妃和闻远,的确当初闻楚的膳食里被人下毒多半是那边的手笔,可周月娴被掉包出宫这事,他却始终觉得不像是闻远干的,周月娴只有死了,对闻远来说才是最稳妥的,而小皇孙夭折一事,若真是闻远做的,当初齐皇后又何必替他包庇掩饰?
齐皇后会包庇的人,只有宜王、安王、太子、宣王兄弟四人。
宜王那时早已失势,连进宫都难,就是有心恐怕也无法将手伸进永仁宫,安王倒是有动机也有这本事,但却偏偏没那个脑子,就算真是他干的,以安王的城府,害了小皇孙只怕难免要露出心虚模样来,怎么可能还大喇喇的在太子丧子的时候,还能心安理得在潜华帝面前得瑟自己得了女儿?
不是宜王,安王,太子当然不可能害死自己儿子,剩下的便只有一个了。
夏末秋初的时候,齐皇后的病终于好多了,起码是能下床了。
青岩也已经习惯了在司礼监、文安阁和养心殿三头跑的日子,他如今名义上虽只是个司礼监行走,未得品级,但办的差事和手中的职权却已经是秉笔太监之实,也许是日久天长的伺候和本分,终于让潜华帝放下了对他的戒心,潜华帝日渐倚重他起来,他回到养心殿不过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养心殿上下的内侍宫婢们,已隐隐有了商大伴外唯他马首是瞻的趋势,商大伴大约亦是也感觉到自己年迈精力不济,倒也乐得把差事交到了他手里。
如此,青岩分明并无总管之职,却统管起内务司、养心殿所有内务,又兼了司礼监的差事,如此内宫外朝一干庶务,几乎皆经他手,那另几个秉笔太监,虽然年纪资历都远比他深,所握之权,却竟然隐隐不及起来,后来连几位老阁臣见了他,也都会十分客气的唤一声小谢公公了。
他得闲出宫时极少,但每每出宫,总会有人带着厚礼登门拜访,或者是外放的官员找门路想调任回京的,或者是家中有人惹了事想求通融轻判的,不胜枚举,青岩后来索性要么不出宫,要么便闭门谢客。
至于闻楚……
闻楚上个月便已被潜华帝派去河南监修河工了,隔壁那小院子,自然也是空空荡荡。
青岩这日出宫,要见的却是一个许久没见过的故人。
红雀一身便装,背后系了个包袱,一年不见,他个头长高了不少,面容也长开了,不知是不是在漕帮被江上的风磋磨的,眉眼不再似当初那样细皮嫩肉的秀美了,反倒多了几分棱角分明的英气和俊朗,看着他便喜道:“青岩哥!”
青岩笑了笑,道:“你长高了。”
语罢对旁边的小厮道:“这是我老家远房的表弟,上京来投靠我的,你去收拾间房子,以后就给他住了。”
小厮领了命,退下去收拾屋子去了。
厅中一时只剩下他们两人,红雀解了包袱,从里面摸出来一个匣子递给青岩,道:“这是二哥叫我交给青岩哥的。”
又道:“对了,还有干娘,也叫我和青岩哥道谢来着,说先前朝廷收缴火炮的事情,多谢青岩哥帮……”
青岩立刻摇了摇头,朝他做了个嘘声的动作,红雀回过神来,这才噤了声没有继续说下去。
青岩接过那匣子打开看了看,里头装着十几张地凭契书,还有店铺文书,并一叠的卖身契,两把钥匙,一个印章。
红雀在旁低声解释道:“算上江宁、杭州一路向北,到淮安、嘉兴、德州、临清、徐州、关州、云平等地,最后到京城,总共十三家,虽然头脸上看着,不过只是临着码头的普通驿站,但里头都是签了死契的好手,平常可以跑船运货,但需要打听消息或是……或是别的什么差事,也可随时调遣。”
青岩看完了,抬头有些惊讶道:“怎么这么快就已经办的如此妥贴了?是二哥这一年都在为此费心不成?”
他的确原本以为这么十几家驿站铺开,即便可以仰仗漕帮在水路上的关系和经验,也起码要花费至少三年,如今还不到一年,竟然就已经完成,不可不说是令人十分震惊的效率和速度。
红雀抿了抿唇,道:“听二哥说,漕帮虽也花了不少功夫,但说到底,这次还得多亏了那位林家的夫人,不知她是哪里来的门路,黑白两路竟都肯买她的帐,本来今年三月关州那边的官府起了疑心,眼瞅着就要查到漕帮头上,好在有林家夫人亲自跑了一趟,这才摆平的。”
第114章 花园风波
青岩点了点头,道:“你替我转告她,还有二哥,多劳他们肯如此为殿下费心,往后这些产业所盈款项,只交三成上京便可,其余七成,他们自己安排,不必再交给我。”
红雀一惊,道:“七成?可先前不是说好,这份产业是替殿下筹备的,怎么能这么大头都给他们拿去了……”
青岩笑道:“无妨,七殿下如今很得圣上看重,他缺的原也不是这些银子,何况我这些年替殿下置办的产业,也不只你们这一处,这些驿站要紧的本不只在盈利,你回去叫他们好好经营,若能往西北、关外扩一扩,那是最好,如果缺银子,就来和我要,只要差事办得好,殿下自然不会亏待他们。”
红雀见他笃定,也不敢再质疑,只得答应了。
青岩稍缓了笑意,道:“抛了这些不提,如今我手上倒是有件要紧事,可能得劳动漕帮和驿站的兄弟们去办,只是此事事关紧要,不能惊动了旁人。”
红雀精神一振,道:“什么事?”
青岩低声在他耳畔耳语了几句。
红雀一怔:“宣王府?”
回宫的路上,青岩倒是想起一件事。
林有道在今年春天的时候被刑部发了流放三千里,刺配漠北,如今应该已经到了地方了,漠北环境恶劣,风沙卷天,白天酷热,夜里寒冷,到了那里的流犯,若没人照顾,一般活不过三五年,就要一命呜呼。
他倒是忘了让红雀把这事转告给汤夫人,只是那头汤夫人,也并没托红雀问他,也不知是早得了消息,还是已经并不在乎夫君林有道的死活了。
当初离开江宁时,他赌了一次,如今看来,倒是赌赢了——
闻楚是潜华帝这几个儿子里最无根基可言的,没有外家倚靠,就意味着在将来可能到来的夺嫡之争中,手中毫无筹码,因此在春晖殿伺候的几年中,青岩一直有意识的在宫外托人零散的拿着银子去经营些产业,几年下来,倒也做成了一些,钱庄这样惹眼的营生是不好做的,几乎都已经被京中的豪族垄断了,但酒楼、书铺、绸缎庄子这些零散的,倒是长久经营下来了几处,只是这些生意虽然也还赚钱,却也仅仅只是赚钱而已。
漕帮这样的江湖帮派,南北通达,水路能到之处,无不在其耳目可见范围之中,对于青岩要做的事,所能提供的助力,就不是旁的那些产业能比的了的,因此离开江南之前,他才动了念头,去见了汪二哥那一面。
至于那位汤夫人,当时本是想着替闻楚卖汤家个人情,主要目标本是那位汤大人,谁知如今和漕帮通了声气派上大用场的,却是他妹妹汤夫人。
也算阴差阳错,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他暗地里办的这些事,从未和闻楚提起,早几年时,他和闻楚之间还有些隔阂,他自觉虽替闻楚筹谋,为着的却都是自己的私心,因此压根不在意闻楚知道或不知道,也不在意他若知道了,究竟会为自己的忠心耿耿而感动,还是为了他竟敢瞒着主子自作主张不快。
后来他和闻楚的关系渐渐变了,他不得不承认,如今的他,对将来闻楚的处境并不是那么不在意了,本有心相告,但转念一想,以闻楚的敏锐和那远胜常人的听觉,只怕对他暗地里所经营的这些事,也未必半点不知,如果他都知道,却不点破,或许也有自己的考虑,既然如此,他便索性保持沉默,不去打破这种平衡。
回宫后先去了养心殿,人还未近,已经听到花园里传来玩闹的欢笑声。
近了才看见内侍宫人们围着,花园里摆了张软梨木靠椅,潜华帝穿着一身轻软的便装,满面笑容的坐在当中,宸妃在旁也坐陪着,不知在笑说什么,两人正看着花园里一对姐弟追逐嬉戏,大的那个十七八岁,容貌秀美,鹅蛋脸盘,杏眼桃腮,一身浅紫色宫裙,手里拿着个双面鼓,正一边笑着摇着,一边逗弄后面追着他的那个小男孩,那小男孩只有六七岁的样子,一身宝蓝色交领小袄,正追的气喘吁吁小脸通红,却满脸兴奋模样,正是八皇子闻追。
青岩许久没见这两姐弟,却是半晌才认出那少女正是三公主闻漪,竟然已长成这副大姑娘模样了,她与闻楚年岁相仿,如今应当也已十八了,若他记得没错,公主之中,五公主六公主等几个小些的,都已出嫁,闻漪竟然如今还未嫁出去……
他忽的想起前些日子,在司礼监看过的一本折子,是闻楚平了罕沙六部叛乱之后,大军回拔,那本已经领着余兵北逃了的科多齐部的老汉王得了风声,竟然无耻至极的折返打了个回马枪,这老东西还不知怎么说动了漠上的契尔契汗国,搬了救兵来,又抢回了罕沙草原西部。
国库本不充盈,这几年连番举兵,已经是有些难以为继,眼下实难再继续调兵了,可若放任不管,先前废的力气,便又功亏一篑,本在踌躇之际,那科尔齐部的老汗王却让使臣进了京,说想求娶昭朝公主,只要皇帝肯让公主下嫁,便愿意从此称臣,岁岁纳贡,成为昭朝藩属之部。
当时那使臣话一出口,潜华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就黑了脸色,几个朝臣看出皇帝心思,纷纷站出来嘲讽那使臣痴心妄想,老汗王半截身子都快要入土的人,也敢求娶上国公主。
旁人瞧着潜华帝脸色,都以为他是决计不肯答应的了,只有青岩和漱青几个贴身伺候的内侍,才知道潜华帝这些日子来都有些神思不属,夜里辗转难眠。
青岩本以为是为了皇后和闻越之事,眼下瞧着潜华帝看三公主的这神情,只怕这些日子却不仅仅是为了齐皇后和疯了的闻越烦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