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一个成年人的双手一直放在一朵花上,没有任何外力的束缚或施压,最后到底能不能做到,这全凭本人的意愿。
如果他真的不愿意,放开双手就可以了。
但宋拂之只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探出指尖,将百合花握进了手中。
视线里只有自己的双手,和一朵洁白的百合。
接着,肩头两侧的床褥忽然下陷,属于成熟男人的手撑到宋拂之身侧,手背青筋突显,金色的戒指熠熠闪光。
床头一共五朵百合,此时只剩下唯一一朵还算完整,细碎花瓣铺了半床。
殷红的花粉沾染两人的指尖,宋拂之侧躺在时章怀里,疲倦深沉地呼吸,连指头都懒得抬。
时章从后面讨好地吻吻宋拂之耳后的皮肤,宽厚的手掌按揉他的后腰,却突然被宋拂之反手抓住了手腕。
宋拂之连头都没回,嗓音柔软地求饶:“别碰。”
时章放回手,用鼻尖蹭蹭宋拂之的颈侧:“怎么了。”
宋拂之拧着腰转回身,和时章面对面地躺着,两人呼吸还是很急促。
他笑笑:“教授饶了我,碰过头了。”
他感到从对方胸腔里传来的笑声,带着空气都在微微颤动。
时章分明很受用:“这么夸张啊?”
宋拂之真没怎么夸张。
其实宋拂之不知道时章这次还是收着力了,而且几度在失控的边缘。
每次看到宋拂之光滑的脊背线条,时章还是不忍心放纵横行,攥着拳把那些近乎是破坏欲的想法收了回来。
他希望宋拂之能感到快乐。
况且,在时章觉得自己已经太幸福了。
时章抱了宋拂之一会儿就放开了,赤足下床,收拾了一通,然后走进浴室,里面传来哗啦啦的放水声。
宋拂之闭目养神,听到时章在他耳边轻声问:“我抱你去洗澡?”
“不用吧。”宋拂之睁开眼看他,柔和地笑。
他还不至于脆到这地步,才一次就走不动道,还要人抱。
宋拂之起身,突然感受到始料未及的肌肉酸痛,没忍住轻声“嘶”了一下。
好像大话说早了。
时章张开双臂,俯身勾唇道:“来吧。”
宋拂之仰起脸,手臂还没伸出去,视线就定住了。
他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苍白。
顾不上肌肉深处的撕扯,宋拂之直接站起来,捉住时章的手臂,拧眉急问:“你手臂怎么流血了,在浴室划伤了?”
看到时章手上伤的这一刻,宋拂之什么都忘了。
前几个小时的欢愉,还有什么章鱼老师,全都为这道伤痕让开道路。
宋拂之这话一出来,时章才记起来这件事。
时章侧头一看,果然,伤口不知什么时候渗出了淡淡的血痕。
“小事,就在野外不小心......”
宋拂之倒抽一口凉气,有点不敢相信,轻声问:“野外?你什么时候弄的?”
时章抿了抿唇,叹了口气,简略道:“野外考察的最后一天,一个学生不小心从山坡滚下去了,我下意识护了他一下。”
看着宋拂之越来越沉的脸色,时章急忙补充道:“第二天就去医院了,医生说没什么大碍,放那儿让它自己好就得了。”
宋拂之的面色更冷,沉默半晌,指了指身边的床沿:“坐。”
这语气,十足十的班主任。
时章顺从地坐下了,头微微垂着,好像知道自己做错了事。
宋拂之问:“所以,你最后一天不跟我打视频,是为了不让我知道你受伤了?”
“我不想让你担心,因为真的是小事,野外磕着碰着都太正常了。”时章解释道。
宋拂之没理他,继续问:“你再外面多待了一天,是因为去医院看伤口?”
时章犹豫了会儿,还是点点头:“怕会感染,但医生说了完全没事。”
宋拂之拧起眉:“你,你刚刚从背后进——”
是不是就是不想要我看到你受伤的手臂?
“不是。”时章睁大眼打断他,话赶话地说得很直白,“这样比较合适。”
“……”
宋拂之突然感到残留的触感,他一语不发地站起来,往卧室外走。
时章也跟着想站起来,被宋拂之一个回眸,冷冷地钉在了原地。
“别跟来。”宋拂之说。
时章只好又坐了回去。
过了几分钟,宋拂之拿着一个药箱进来,居高临下地站到时章面前,道:“手伸出来。”
时章心里又暖又怕,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瞒你,我只觉得这是小事,告诉你徒增担心。”
宋拂之夹着棉球往时章胳膊上抹药,皱着眉停下:“你还不是故意的?”
简直一切都是有组织、有预谋、有计划的。
“依我看,要不是我看见了,你压根不打算告诉我。”宋拂之说。
时章这次没讲话,因为他确实有这个想法。
——时章是真觉得没必要,小时候受的伤比这重得多,那段岁月里,时章没有任何人可以告诉,所以早就养成了受伤自己处理的习惯。
“以后要告诉我。”宋拂之垂眸道,“什么叫徒增担心?我有资格为你担心。”
时章心中一热,点头说“好”。
宋拂之话音一转,慢悠悠地说:“既然时教授这么不在乎自己的手——”
“那之后你也别用手了吧,就用眼睛看着。”
这话说的有点意思,宋拂之语气是淡淡的,但带着股劲儿。
时章不由地抿唇笑了一下,道:“悉听尊便。”
宋拂之看时章还在那儿乐,哼了声:“嬉皮笑脸。我看你压根没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意识到了。”时章忙道。
宋拂之无奈地笑笑。
其实时教授的想法也很好理解,不愿意让自己操心。
但仔细想想,从最开始认识到现在,时章在自己面前一直保持着无可挑剔的形象,温和博学,情绪稳定,好像一个不会受伤的超人。
药染进伤口,带来尖锐的刺痛,时章下意识地皱了一下眉,却一声不吭。
宋拂之看到他收紧的肌肉,本能般的隐忍尽收眼底。
他想,或许不仅是自己,时章也需要时间慢慢敞开他自己。
涂完药,宋拂之拎着药箱出了卧室。
因为心里在想事情,所以一直没怎么讲话。
时章在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完了,宋老师好像真生气了。
时章没有处理这种事情的经验,有点手足无措地坐在床边。
等宋拂之放完药箱回来,看到的就是时章一个人面目严肃、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好像在思考什么深奥的问题,像一只呆滞的猫头鹰。
宋拂之没忍住笑了:“想什么呢?”
时章脑子都没过就回答道:“在想怎么哄你。”
这句话一出来,两个成年男人的表情都没绷住。
时章是羞的,宋拂之是乐的。
“时教授下了床就有点不聪明。”宋拂之评价道。
“意思是我在床上表现不错?”时教授智商慢慢恢复。
宋拂之瞥他一眼,空了半天才视线飘忽地应了句“嗯”。
昂贵的大床现在简直没眼看了,床头那一团细碎的百合花瓣,像是被迫堕落的圣洁天使。
宋拂之只想让一切快点恢复如常,掀起床单的边角,动作类似于吃完饭后清理桌面,打算把床单当桌布,整个儿一掀,包起来扔进洗衣机。
掀到第三个角的时候,时章按住了他的手腕。
“我来收拾吧。”时章温和道,“你先去洗澡。”
宋拂之说:“我已经开始收拾了。”
时章还是说:“没事,我一个人能搞定。宋老师辛苦了那么久了。”
教授总是道貌岸然地说这种话。
宋拂之不自然地揉了揉耳朵,撅着嘴哼了声,不情不愿地拿着毛巾进了浴室。
其实说实话,如果此刻他能躺着,绝对不坐着,如果能趴着,绝对不站着。
浴缸还没放满水,宋拂之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躺了进去。
时章在外头,没有直接收拾床铺,而是先把床头那些被扯撒的花瓣,一片片拾了起来,和花茎一起,装进一个袋子里收好。
时章喉结动了动,才默默把床单给换好了。
“我能进来洗吗?”时章站在浴室外,礼貌地敲了敲门。
宋拂之带着笑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还有必要问吗?”
时章下一秒便推门而入:“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
他踏入浴缸的前一刻,宋拂之在下面叫停了他,轻轻皱着眉道:“手臂,抬起来。”
时章无奈又听话地抬起受伤的那只胳膊,慢慢坐入水中。
两人距离很近,今天没有泡沫的遮挡,一切都清晰无遗。
但现在宋拂之眼里什么也没有,就盯着时章的伤口看。
“伤口挺深的。”宋拂之又皱了皱眉。
他每次皱眉,时章就会跟着心里一酸,淡淡的那种抽痛。
但现在宋拂之是在为自己担心,时章心里又会涌起一股带着酸的甜。
时章按着宋拂之亲了一下他的唇角,安抚道:“不痛,很快就会好。”
宋拂之冷冷地看着他:“怎么可能不痛。”
时章抿抿唇,朝宋拂之眨眨眼,诚恳地说:“应该没有你痛。”
“……”
宋拂之给了时章一拳。
周末夜晚再销魂,宋拂之回到学校后还是那个严肃的班主任。
还没上晚自习,宋拂之惯例随机巡堂,悄无声息地站到班门口。
即使还在课间,学生们也都很乖,大多数人都在安静自习,讲话只是细声讲。
扫视两圈,宋拂之目光一顿,只见第三大组中间,一个男生一个女生并肩坐着。
宋拂之注意到他们,是因为男生自己的座位在第一排,他现在却跟女生的同桌临时换了座位,坐在女孩子旁边。
两人都低着头在写作业,胳膊肘轻轻碰在一起。
前排同学抬头看到了宋拂之,立刻扭头跟他俩说小话,不知道是不是在通风报信还是怎么的。
宋拂之一下子就想起来,这学期以来,似乎时不时就会看到这俩孩子一块儿。
下晚自习之后会互相等对方,做早操的时候也若有若无地并肩走。
宋老师最近被爱情滋养着,被恋人惦记着,在这方面的感知竟然也变得敏锐了许多。
不说这俩学生是不是真的走到一起了,反正暧昧的氛围很明显。
至少宋拂之看出来了,有点儿苗头。
以前宋拂之带过好几届学生,都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班上男孩女孩儿们万一出现什么情况,却都是别的任课老师先来告诉宋拂之的。
宋老师在提高学生成绩上有一手,感情方面的事他不怎么敏锐。
宋拂之什么也没说,安静地在门口看了一会儿,回了办公室。
男孩叫方帆,女孩儿叫吴书倩,都是文静类型的学生。
方帆成绩很好,吴书倩稍微差一点儿,在年级中游。
宋拂之回办公室之后,先把他们俩这个学期的各科成绩都翻出来了。
方帆一直保持着班上前几名的成绩,很稳定,吴书倩则是在波动上升。
吴书倩的英语一直是短板,这学期进步倒是很大,所以带着她整体的排名也升高了。
好巧不巧,方帆同学就是英语课代表之一。
宋拂之松了口气,看来他们俩是互相帮助对方学习的那种,暂时看来没什么不良的影响。
但暂时不代表永远,尤其是青春期时的情愫,能走到最后的实在太少了,也有不少学生被耽误了学业,宋拂之在以前自己的班里就见过活生生的例子,让他惋惜。
所以宋拂之没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在班会课上,宋老师罕见地准备了一份PPT。
一如既往的简洁风格,白底黑字,封面上直白地摆着——“什么是恋爱”五个大字。
学生们瞬间燥起来,掩面偷笑交头接耳,这样的话题总是会让学生们兴奋,也有点害羞。他们更不知道宋老师今天是怎么了,居然讲到这个话题,会把这个话题摆到台面上来讲的老师可是稀有得很。
方帆和吴书倩隔着大半个教室飞快地对视了一眼,自以为藏得很好,但其实宋老师在台上看得一清二楚。
各种明里暗里的视线飞来抛去,宋拂之不动声色地发现,班里有苗头的似乎还不止这么一对儿。
看来确实有敲敲钟的必要。
宋拂之微笑地等着大家笑完,指了指屏幕:“都看到了,这节班会,我们来讲一下恋爱。”
没什么令人尴尬的小组讨论或者点人发言环节,宋老师一贯讲究逻辑,先摆出了词典里恋爱的定义,然后讲了一个真实的恋爱故事。
是宋拂之以前带过的两个学生,每天一起学习,然后一起考上了心仪的大学,高考后确认了恋爱关系,在同学聚会上合唱了一首情歌。
听到这里,台下发出小小的“哇”。
宋拂之笑了笑,继续往下说。
后来过了几年,学生回来看老师的时候,宋拂之问他们怎么不一起回来,女生释然地跟宋拂之说,他们早就分手了,上了大学才发现彼此其实不合适。
学生们又发出遗憾的“噢”。
这个故事很普通,但听宋老师娓娓道来,也足够跌宕起伏。
学生们也都聪明,都听得懂宋拂之的意思。
高中学习第一,恋爱靠边儿,不然考不上心仪的学校。
再者,高中喜欢的人不一定能长久,未来的变数太多了。
宋拂之看似只是简单讲点故事,没点名也没说透,但是该听进去的学生应该都听进去了。
有暧昧对象的学生们看起来都有些羞涩,倒是那些丝毫没有这方面想法的学生无所畏惧,听宋拂之讲完了之前学生的故事,大着胆子问:“那宋老师你呢?”
每个班都有些这样的“现眼包”,敢于说问出人民群众不敢问的。
只见宋拂之稍微愣了一下:“我?”
学生笑着指了一下他的戒指:“老宋你不是结婚了吗。怎么恋爱的呀!”
在几十双兴奋又单纯的目光注视下,宋拂之脑中瞬间出现的画面,却全是前几天,那万花筒般不可描述的夜色。
宋拂之猛然刹住车,心想真是完蛋,全怪后劲儿太大,印象太深刻了。
只见宋老师轻轻咳嗽了一声,收回视线,半晌才缓声道:“他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人。”
从没见过这么温柔的宋老师,目光很有温度,学生们都惊了。
“所以你们要先让自己变优秀。”
只一瞬,宋老师又恢复了平时的样子,“才能遇到更优秀的人。”
时章拎着一个帆布包走进实验室外面的办公区,俩学生齐刷刷地抬头。
刘洋关切地问:“老板伤口恢复得怎么样了啊?”
“好得很。”时章淡淡地说,“如果你想这样多关心关心组培状态得怎么样,没准里面就不会长出那么茁壮的菌群了。”
刘洋立刻闭嘴了。
时章也没多跟他们唠叨,和别的研究员确认了一些日常进度后,就又拿着袋子离开了。
顺便带走了一套做标本的装备。
时章回到了自己的独立办公室,小心翼翼地把东西从袋子里拿出来。
里面装着的是他从床头收集来的百合花瓣。
植物标本时章从小到大做过无数个,但是要做这么细碎的标本,这还是头一次。
甚至不能称之为植物标本了,这更像是在做艺术创想拼贴画。
其实把这些被宋拂之揉碎的花瓣收集起来,只是时章的一念之间。
他本能地不想要这些被宋拂之处碰过的植物被丢弃,他想将它们收藏起来,看到它,就能回想起那时的场景。
这是一份私密回忆的具象化,时章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做标本,门外甚至挂上了“请勿打扰”的标牌。
他不想要任何人看到这些花瓣。
装裱标本后,角落的标牌上都会注明物种、采集时间、地点、地形等各种详细信息。
这次也不例外。
时章取过标签纸,在上面写了一个日期,接着写下“卧室”,然后标注了一个小小的“初次”。
下午没课,时章拿着做好的标本,驱车回到了自己一个人的家里。
自从结婚之后,时章就很少回之前的家。
刚打开大门,里面便扑来一阵许久未曾有人居住过的特有的潮气。
窗外鸟鸣啁啾,这周边的环境是一如既往的好。
屋内一切摆设皆是熟悉如常,却让人觉得有种陌生感。
接着简单打扫了一下卫生,虽说也没什么可打扫的,屋里很干净。
时章把百合花标本从袋子里拿出来,又拿在手里看了一会儿,才走到一扇紧闭的门前,推开了房间门。
“啪”地一声,灯光从近至远依次亮起,里面满满当当地摆了四五排衣柜,全部挂满了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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