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阵法的中心,立着一个简陋的木架,捆着架子的麻绳污渍斑驳,如果祁景当晚没有逃脱的话,他会被绑在上面放血,承受非人的虐待。
江隐绕着这个阵法走了一圈,这东西散发的邪气太重,虽然已经被白家人破坏了些许,但看起来这废楼改造的工程到底是完不成了。
果不其然,他在墙壁的边缘看到了一点不一样的血迹,被踩到了一角,红色的地面上隐隐有鞋底模糊的纹路,跳过这道矮墙,一串不甚清晰的脚印就展现在了眼前。
脚印消失在了围墙边,江隐又找了几遍,别无所获。
难道在那一夜,还有一个人一直在悄悄的看着他们,坐山观虎斗却无人察觉?
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他也是魑的一员吗?最重要的是,他还潜伏在这所学校里,随时可能对祁景不利。
忽然,教学楼里的下课铃声透过大开的窗户,隐隐约约的传了过来,江隐动了动耳朵,飞快的跃上围墙,跑回了宿舍。
在他刚从窗户跳进来落地的时候,宿舍的门就开了,祁景额上一层薄汗,也是跑回来的,江隐坐在原地,仿佛一动没动过。
江隐镇定的跳上桌子,那意思是问他有没有吃的,祁景看了看他,把特地点的猫饭外卖放在了桌上。
江隐咬开了带子,用爪子扒拉两下盒盖,祁景帮他打开了,眼角余光瞥过开了一点的窗子。
江隐正在低头吃饭,爪子忽然被人抓住了,向上翻开,祁景问:“怎么这么脏?”
“你去哪了?”
江隐:“…………”
他也不吃了,走却走不了,祁景把他抱起来到眼前齐平,审视的盯着他。
江隐尾巴尖卷了卷,一人一猫对视着,他终于开口:“工地。”
祁景立刻横眉怒目:“你还能不能听人话了?我不是说等我回来和你一起去吗?要是还有魑的人在那里怎么办,你这个样子能做什么?”
江隐悬在半空,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只能听他滔滔不绝的训斥,左耳进右耳出,等祁景发完了火,用湿毛巾给他擦爪子的时候,才把自己的发现说了。
祁景还是没好声气:“老实待着,擦不干净了。”
江隐说:“你准备怎么办?”
祁景说:“一是告诉白家,二是通知天师协会的那两个人,把校园里的人都排查一遍。”
现阶段也只能这样了。
下午没课,祁景抱着猫去看瞿清白,到了那陈厝也在,不成想还有一个人。
梁思敏在和陈厝聊天,旁边桌上一束清香的百合,让病房里显得有地温馨。
祁景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梁思敏说:“来看小白啊。”
祁景不知道他们俩什么时候勾搭上的,他看看瞿清白,心说别看小白呆头呆脑的,真可以啊。
瞿清白满面春光,看起来像能下楼跑个五公里,一点也没有骨折的人的样子。
但很明显,自从祁景进来后,梁思敏的目光就一直在他身上,而祁景的注意力一直在猫身上。
陈厝看着这场景,心里冒出来一声叹息来,作孽啊。
梁思敏说:“你还真宝贝这只猫。”她的语气有点酸溜溜的,祁景全当没听出来,江隐却从他的怀里跳了出来。
几人聊了一会天,梁思敏要走了,瞿清白是病人,当然只能祁景送送。
祁景把人送到楼下就止步了,梁思敏看着他俊美的脸庞,忽然道:“祁景,你谈恋爱了吗?”
这个问题突兀又没头没脑的,祁景诧异的看了她一眼:“没有。怎么了?”
梁思敏摇了摇头,嘴角挂上一点苦涩的笑:“没什么……一种直觉吧。”
她明示暗示的往祁景跟前凑了这么久,真的很想问一句,她就不行吗,一点都不行吗?
她的朋友们看她这样,都觉得校草挺渣的,心气又高态度又冷,对女孩子一点也不体贴,要不是这张脸谁还理他?都纷纷劝她放弃,可梁思敏始终记得祁景在开学那天帮她搬行李的样子,当时学长人手不够了才让他过来。
天气很好,祁景在前面拎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回头问她一句女生宿舍怎么走,阳光洒在眼角眉梢,取向狙击也不过如此。
她掩住脸,在回学校的公交上轻轻抽泣了起来。
那边,祁景见人走远了,回头一看,一只黑猫蹲坐在身后,和他看着一样的方向。
祁景把他抱起来:“你怎么出来了?”
江隐说:“鞋子。”
祁景心下一跳,就听江隐道:“梁思敏穿着那双我看到的鞋子,她的手腕内侧和小腿处有擦伤,像不熟练的翻过墙。”
第109章 第一百零九夜
祁景大吃一惊,他不知道为什么梁思敏会和这件事扯上关系,但是江隐看到的痕迹是事实,他直到回了医院,还有点回不过神来。
看到满面春光的瞿清白,他更加说不出话来了,陈厝见他神色有异,找了个借口把他叫了出来,问怎么回事。
祁景把事情简要的跟他说了一下,陈厝满脸问号:“你说的是真的……不是,你说的是真的吗?”他低下了头,对祁景怀里的猫说。
江隐点头。
陈厝五官都纠结在一块了:“这可不好办了,班花刚说过几天再来看他,一句客套话都把这傻小子乐够呛。他要知道了……”
祁景想了想:“不用告诉他。就算那晚梁思敏在,也很大可能是被附身了,我们先盯着她的动向就好。”
陈厝挠挠头:“行,那我留在这里陪小白。”
祁景回了学校,正撞上下课的周炙,把事一说,周炙也大感疑惑,一个电话叫来了余老四,又增派了些人手,在女生宿舍附近蹲点监视。
等布置完,周炙看看他:“你们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和老四呢。”
等祁景要走,她忽然又叫住了人:“等一下。”周炙拿出手机来,冲他怀里的猫晃了晃:“能拍张照再走吗?”
祁景:“…………”他轻声对怀里的黑猫说,“想不到你变了个样子后倒成了抢手货,你说呢,给不给拍?”
江隐自然是无可无不可的态度,在他变成猫后,虽然性格行事并未改变,但因为体态弱小,莫名给人了种好拿捏的感觉。
得到默许,祁景抬起头:“给拍不给摸,快点完事。”
周炙笑着拍了一张,旁边的余老四虽然满脸不屑,却也悄悄掏出了手机。
两人换着角度拍了好几张,周炙选了张最好的,展示给祁景:“真可爱。”
祁景以前从未觉得猫这种生物有什么可爱之处,应该说他既不喜欢小动物,也不招小动物的喜欢。但是第一次,他觉得江隐附身的这只黑猫哪哪都可爱,一点毛病挑不出来。
他甚至产生了一个荒诞的念头,要不等江隐变回去后也养着这只猫吧,可能缘分到了,怎么看怎么喜欢。
周炙弯下腰,对江隐轻声道:“这照片是一个人冲我要的,你知道是哪个吧?”
她说话的声音很小,祁景没太听清,但他怀里的江隐好像僵了一下,背上的毛都立了起来。
他连忙安抚的摸了摸,微皱着眉头,询问的看向周炙。周炙却含着笑退开了,她像一朵美丽的芙蓉花,风姿绰约,开在北京冬天的寒风里。
祁景也并没急着回宿舍,他和江隐一起去了工地,冬天天黑的早,已经有点擦黑的天边泛着乌云,从云层中投射出落日最后的余晖,就在这点光线中,有两个黑影在废墟里拉出了长长的影子。
祁景的心一下子就提起来了,那噩梦般的一夜好像重演了,他不由得抱紧了怀中的猫,江隐挣扎了下,差点没被他勒断气。
祁景把猫放在墙边,悄声道:“你在这等着,我去看看。”他走了两步,黑影在楼盘间影影绰绰,他忽然一回头,果然见江隐也上前了两步,低低呵斥了声,“不许动!”
江隐不动了。
他大概也有点沮丧,毕竟猫这样的身子什么忙也帮不上,和他以前的力量可谓是天差地别。
祁景慢慢走过,步子压低,绕着墙根走一圈,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
那两个人正背对着他,面朝那个邪恶的阵法低声争执着什么,祁景看了会,忽然觉得这两个身影莫名的熟悉。
一高一矮,一胖……一瘦。
他长舒了口气,大大方方的走出来:“卢天师,王天师?”
那两个人也被他吓了一跳,祁景看到姓卢的那个瘦子手已经摸向了腰间,好像要掏武器了,见了他脸色也没缓和下来,青白交加极为难看:“悄没声的也不叫个人,你差点就死了知道吗?”
祁景估计他们天师协会也是配枪的,与时俱进嘛。他记得这个说话有些尖刻的瘦子好像叫卢志初,胖子叫王天庆。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王天庆道:“回现场调查。现在那两个已经被抓住了,剩下的‘骷髅’不知躲去了哪里,我们就回来看看有没有更多的线索。”
祁景说:“骷髅这样的目标其实很大,他不可能作为正常人隐藏在人群中,很可能在深山老林,或者墓地乱葬岗这样荒无人烟的地方。”
王天庆憨厚的笑了笑:“小伙子还挺有办法。”
祁景试探道:“不过,为什么好好的人会变成骷髅呢?什么邪术的副作用会这么大?”
王天庆迟疑了一下,看了眼卢志初,卢志初傲然道:“也不妨告诉你,魑为了重新迎回四凶,旁人只知他们要找的是聚人魂魄的神器,殊不知载体也同样重要。”
“如果有人侥幸活着召回了四凶,身体为其所用,但凶兽的魂魄是上古大妖的神魂,过于强大,挤占人的三魂六魄,普通人承受不起,就会爆体而亡。就是死人之躯,用过一段时间都要换一具。魑需要一个炉鼎,一个完美空壳让他们的主人舒舒服服的入住,自然会动用各种邪术。”
王天庆接道:“也许那骷髅就是用了某种邪术才变成那副样子,要是被有心人找到后加以利用,后果不堪设想。”
祁景心头一动,有种隐隐约约的怪异感在他心中升起,他一时弄不明白那是什么。
王天庆和卢志初继续检查那个阵法,拍照绘图跟勘察犯罪现场似的,他们也发现了那一点被踩掉一半的血迹,手电筒的光照亮了他们的脸,和断墙外一路延伸至远处的脚印。
卢志初趴在地上丈量了下:“36……37码左右,是个女的?”
“难道还有第四个人?”
他们在那小声讨论,祁景揉了揉眉心,一低头的工夫,黑猫就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
比起生气更多的都是无奈了,他把江隐抱起来,想都没想冲猫屁股上一掌:“不是说不让你过来了吗?”
江隐也惊了一跳,他的瞳孔在黑暗中溜圆,半晌才道:“我不是一只猫。”
祁景打这一下后也有点尴尬,好像用劲大了点……用不用揉揉?不不不是这个问题,问题是要是江隐是人形的话,这一下就是拍在了他的屁股上……
这个情景猛的点醒了他。
江隐说的对,他不是一只猫,迟早是要变回来的。这些日子,好像是有点太亲近了。
两人都心怀着对对方的愧疚,不知不觉间都放纵或放任了许多。整天这么形影不离搂搂抱的……祁景不禁想到了一个问题,要是变成人后改不过来怎么办?
江隐爪子扒拉了他一下,祁景脑子一抽,没头没脑的说了句:“春天要到了。”
江隐:“?”
祁景脸上一热,幸亏在这暗处也看不太出来,随口胡诌道:“春天要到了……猫,不是会发情吗?你是只公猫吧?”
江隐:“…………是。”他加了一句,“这只黑猫是。”
祁景清了清嗓子:“猫发情很麻烦的,要是在外面惹下什么风流债,我又要替你多养几只小猫……这么说来,绝育是个很好的办法。要是你再不听话,我觉得这件事可以提上日程了。”
他说完就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江隐更是一脸看智障的表情看着他,两人僵持了一会,不约而同的决定把这个话题跳过去,全当无事发生过。
江隐说:“说正事。你也觉得有些奇怪吗?”
他目光的方向是卢志初和王天庆的方向,祁景面色一整,那些怪异感重新浮上心头。
都说说多错多,天师协会的人,怎么会对摩罗和炉鼎如此清楚?就是穷奇也只告诉过他,已经死亡但阳气未散的尸体可以用来做载体,其他就什么都没了。
在这一瞬间,江隐和他都意识到了一件事情,他们真的是天师协会的吗?
“有什么不对……”他喃喃道,“周炙,对了,周炙!我要问她一件事。”
电话打了过去,周炙的声音从那边传来:“天师协会?什么天师协会?白家向来不和这些人打交道,那两个魑的人还关在我们这里,从来没有人来看过……”
祁景手一松,胳膊垂了下去,他慢慢转过头,看向背对着他们讨论的那两人,一股寒意从脊梁骨蹿上脖子。
夜幕中那两个黑漆漆的背影忽然变得陌生起来,在手电筒惨白的灯光下像密谋的恶魔。
晚八点,周家医院。
瞿清白已经睡着了,陈厝出去透了个风,他不知道祁景和江隐他们追查梁思敏追查的怎么样了,拨出了号码,那边却迟迟没有接听。
他撂下了电话,又拨周炙的,仍旧没人接,心里不禁生出些焦躁和担忧来。
就在这时,医院走廊尽头的灯闪了一下。
周家的医院只是单独开辟出一层,作为治疗各种奇奇怪怪的魂魄受损的病房,除此之外还套着层正常的壳子,作为私人医院使用。因此这里的设备装修都是崭新的,鲜少有这种景象。
陈厝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可当他揉着一头乱发,缓步走回病房的时候,灯又突兀的闪了几下。陈厝的眼前出现了飞蚊般的影子,白光夹杂着黑影,滋滋闪了几下,他用力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就已经是全然的黑暗了。
他隐约感到了些不对劲,这不是恐怖片的必备桥段吗?
走廊近处的窗户透出些许光亮,不只是路灯还是月光,陈厝眯着眼盯着那,这时,耳边就传来了一点奇怪的声响。
嘎吱,嘎吱。
好像破旧的木地板踩踏上去不堪重负的声音,又像有人用两排臼齿,细细的碾磨的声音。
“谁?”陈厝下意识的问了句,“谁在那里?”
那声音并没有停顿。他慢慢的走过去,脚掌轻轻的落在地上:“谁在那里,别吓人啊!”
他反手抽出了师刀,这是他们已经养成的习惯,撞鬼撞多了,就撞出经验来了。
走廊的拐角处是个神秘的地段,好像头一伸出去一定会发生什么不得了的事,陈厝心一横眼一闭,大步跨了过去,只听咔嚓一声,什么东西应声而倒。
陈厝的肩臂处受到了硬硬的碰撞,他心下一松,不是什么活物就好。
结果一低头的工夫,他“嗷”的一嗓子就叫了出来!
他这声惨叫把同层隔着好几个房间的小护士都惊了出来,声音从走廊的远处传过来:“怎么了怎么了?”
陈厝扶着墙,悲愤交加的指着地上一具快要散架的骷颅:“你们医院怎么把这些模型乱放呢?这得亏是我,要是哪个心脏不好的,不得当场撅过去?”
小护士看了下地上那具光溜溜的骨骼,白色的骨头在黑暗中反着淡淡的荧光。
她也愣了下:“我们今天是整理了下骨骼模型没有错,但……”但也不至于有人粗心大意丢在这边啊!
但是病人要紧,她因为没有多说,抓着这具骨骼的手臂就要往身上抗:“诶……怎么这么重?”
陈厝自诩绅士,虽然刚才就被吓了一跳,这时已经恢复了过来,两手一拍:“我来吧。”
小护士道了声谢退开,陈厝稍一用力,模型没有动。他眉头一跳,不免觉得有点丢脸,这什么玩意做的这么重?他又扎了个马步,才把那具骨架抗到肩上。
小护士说:“我没有钥匙,先把它放到值班室吧。”
他陪着往过走,随口道:“小妹妹,你们医院的模型都是用象牙做的?怎么这么沉啊?”
小护士也满头雾水:“没道理啊,就是塑料而已,以前我一个人也能搬动的。”
陈厝笑着:“真的?力气这么大,那我也不要搬了,你来吧。”
小护士又要恼又想笑:“你这个人…………”
陈厝又打趣了几句,他们就走到了值班室门口,小护士让他把这具骨架放在墙角,骷髅头半垂着,深黑的眼眶发出无机质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