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毛绒绒的东西蹭过身边,脚步轻巧的一丝声也听不到。
那漂亮的野兽缓步朝前走去,瞥了一眼他被压红了一片的脸和惊惧莫名的神色,轻笑一声:“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
“李团结……”祁景喃喃,“他妈的,梦中梦?”
如果刚才也是做梦的话,那段和齐流木的对话,难道是他臆想出来的?
最重要的是……
“我这次是真醒了吧?”他自言自语,追上了那黑色的身影,刚打算确认一下,“喂——”
但前面忽然爆发出了一阵耀眼的金光,他的眼睛刺痛的流泪,在模糊的视线中,他看到那野兽变成了一个男人高挑修长的背影。
那太阳……
不,不是太阳。
一只鸟儿携着满身碎金般的朝阳飞了过来,锦缎般的霞光为羽,颌下明珠光芒万丈。
是金鸾。
它飞到了男人身前,收翅落地,变成了一个人。
因为刺目的光芒,祁景看不清他是谁,但他和李团结面对面站着,那样独一无二的气场,他想不出还有谁。
…………
“……祁景!祁景!喂,醒一醒啊!”
“他为什么睡得跟头死猪一样?”
“别说话!让我看看……”
在一片白光中,祁景用力摇了摇头,终于看清了眼前这群人。
周伊正拿着一个竹筒似的东西对着他的眼珠子照,顶端鸽子蛋大的石头手电筒一样反着光,是窥天镜。
祁景努力伸出手,打掉了那个快把他晃瞎了的玩意儿。
“你终于醒了!”
瞿清白扑过来,看着他愣了一下:“你那是什么表情?”
祁景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仿佛要把他的脸瞪穿:“你是真的吗?”
“啊?”瞿清白摸不着头脑,“我当然是……”
没等他说完,祁景就又抓住了另一个人,把他们看了遍,连陈厝也硬抓了过来,差点没被血藤呼一脸。
陈厝皱着眉:“祁景,你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我还想问怎么回事呢。”祁景怨愤的说,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转,“这是在玩我吗?梦中梦中梦?开什么玩笑!我是不小心吃了什么毒蘑菇吗?!”
看他真的要去翻找昨天吃掉的食物残渣,江隐一把拉住了他,啪的一下拍在了他的脑门上。
“你清醒一点。”
祁景被打的往后一仰,额头红了一片,终于安静下来了。他楞楞的看了他一会,忽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你再打我一下!用力一点!”
江隐:“…………”
瞿清白挪向旁边的陈厝,悄悄道:“我们要回避吗?”
陈厝:“回什么避,这是情趣。”
吴敖:“就是,免费的还不看?”
周伊扶额道:“你们够了啊。”
江隐把手抽回来,活动了下手指,发出了令人牙碜的喀拉拉的响声:“虽然不知道你还有这种嗜好,但是……如果你需要的话。”
他手刚一抬,祁景如梦初醒,好像已经感受到那雄浑的力道了,及时叫停:“不用了!”
他对上那平静如水的眼神,忽然一阵心有余悸加委屈,没骨头一样倒在了江隐身上。
江隐自然而然的撑住了他。
瞿清白咳了一声,挥手道:“散了散了。”
“恋爱的酸臭味啊……”
他不理会同伴们的打趣,把头鸵鸟一样埋在江隐的颈间,呼吸着那清爽又熟悉的味道,感觉自己的魂终于飘飘悠悠的回到了嘴里。
他闷闷的说:“我做噩梦了。老吓人了。”
江隐沉默了一会,忽然说:“自从带过同心镯之后,我总能看到你的一些梦境。但是照你刚才说的,梦中梦中梦,你至少做了三个梦,对吧?”
祁景点了点头。
“但是我一个也没看到。”
祁景皱眉:“我……感觉很混乱。这些梦像是六十年前的梦,有的像是我自己想象出来的,有的又……反正都非常诡异,和现实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简单讲了下这几个梦,对最后一个梦到齐流木变鸟的梦百思不得其解。
江隐沉吟片刻:“也许,并不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们醒来时,你就不见了,找了一圈,才发现你倒在神像那里。梦中,你也去过那里。”
祁景忽然抬起头来,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我要验证一件事情。”
“什么事?”
“一件能证明我不是自己瞎想,梦中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了的事儿!”
他头也不回的跑向了神像,江隐跟在后面,就见他在那硕大的头颅处停了下来。
神像斑驳的脸蛋上嵌着两只半阖的眼睛,无神的玻璃眼珠看着地面,反射着淡淡的光芒。
祁景深吸一口气,用力推了下神像的左眼。
卡拉——吱——
眼球翻转了过去,露出了后面的结构,一股木头腐烂的霉味铺面而来。
他将手伸进记忆中的缝隙,拨开那些乱七八糟的腐物,一个小小的,满是灰尘的香炉赫然呈现在了他们眼前。
江隐道:“你确定就是它?”
祁景说:“没有错!梦中齐流木看了我一眼,那不是错觉!他一定是想用这样的方式,将摩罗的位置告诉我。”
他眼睛发亮,分外兴奋:“齐流木这个人,实在是太可怕了。他不相信任何人,连陈山都不知道。他居然能够知道几十年后会发生什么,他也许早就想到魑这帮人会出现,也早就想到守墓人的后代会走上歧途。就算那些人找到了画像砖,打开了神龛,也没有用,摩罗根本不在那儿!”
江隐打断了他兴奋的喃喃自语。
“但是,他怎么会知道你在那里呢?”
祁景的神色一滞,那喜悦蒙上了一层迷茫。
“有两种可能。第一种,他看的不是你,是其他人。第二种,”江隐的话顿了下,“他也如同我们回到过去一样,来到过未来。”
“可是,我们回到过去,并不是真的回到了二十五年前,而是食梦貘给我们织的一个梦。”
祁景想起了那阴森的古宅和穿着旗袍的女人,还有小小的,随着孤单的魂魄们一起走进鬼门关的江隐。
“但是,那个梦却奇怪的照映了现实。”
江隐:“怎么说?”
“在那个梦里,你亲手把自己送进了鬼门关。正是因为进了鬼门关,你才会遇到里面的齐流木,他才会把最后的魂魄之力给你。你出来之后,才会遇到江逾白,遇到我们,你才会成为现在的你。”祁景思索着,“如果梦只是梦,就不应该和现实发生任何联系,就算有,也只是一种预言或回忆。但是,这个梦中你的所作所为真实的影响了你的命运,现在的你和过去的你的经历,形成了一个闭环。”
“我更愿意相信,你确实回到了过去,但是怎么回的……”他苦笑了一下,“大概就是玄学了。”
“说起来,我也做过一个梦,梦中李团结和齐流木盖着个七星披肩,我醒来的时候,身上也盖着一条。当时吓我一跳,还以为是披肩从梦中掉进了现实。有的时候,我真搞不懂……”
江隐沉吟道:“你的意思是,齐流木很可能来过未来?”
祁景点了点头。
“但是食梦貘即使能够织梦,也不能预言未来,何况还是我在旁边看着这种细节……”他形状漂亮的眉毛紧紧皱了起来。
俩人沉默了一会,江隐的目光移到了他手上的摩罗上:“不说这些了,这个东西,你准备怎么办?”
祁景也有点犯愁。
“我有点担心,这东西在这时候出现,会引起内讧。”
江隐一针见血:“你也像齐流木一样,不相信自己的同伴们吗?”
祁景看了看远方的同伴们。陈厝在他们中间的画面那样和谐,即使他还是一张臭脸,但瞿清白拍着他的肩膀大笑的时候,他再没有躲闪。
“摩罗的诱惑太大了。在传说中,它可以活死人肉白骨,好像能弥补世间所有遗憾。人活一世,谁还没有点后悔的事,谁还没有个想念的人了?我只是怕……”
江隐忽然伸出了手。
祁景一愣,江隐看着他,黑沉沉的眼睛深不见底。
“给我看看。”他轻声道。
祁景被那不容抗拒的眼神看着,手下意识的抬了起来,却在空中忽然攥紧了,硬生生的放了下去。
江逾白的脸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你要干什么?”
江隐反问他:“你觉得我要干什么?”
祁景沉默了一会,张了张口,江隐那边却放下了手,灰心似的转身走了。
这一下把他干愣了。
他赶紧追了上去,拉住了江隐的胳膊:“这是怎么了?”
江隐看都不看他一眼,连眼风都没给他。
他大步流星,祁景几乎拽不住他,也有点心头火起:“江隐,有什么话好好说行不行?咱们不提倡这么解决问题啊。再说了,我说什么了……”
他的话忽然停住了。
江隐忽然看向了他,一双眼睛冰冷中带着热度,从压低的眉下睨着他。
那是一个能让人冷到骨子里的眼神。
“放手。”
祁景手指一颤,没有动。他在这一刻才意识到,江隐真的生气了,还不是一般的生气。但是为什么?
“我……”
江隐没听他讲下去,就猛得一甩胳膊,那力道直接震的祁景手心一麻,倒退了两步,差点没站住。
他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江隐。
过了两秒,压抑多时的怒火轰的一下烧着了,蹿到了他的脑袋上。
“江隐!”他咬牙切齿的喊了声。
“你到底在闹什么!我说什么了,值得你发这么大的脾气?你能不能改改你那锯嘴儿葫芦的臭毛病,有什么不爽你就说啊!这算怎么回事儿?”
江隐头也不回的走了。
祁景愣了,随后火更大了。他冲着那背影叫:“行啊,你闹吧,爷还不伺候了呢!”
他攥紧了那只被甩开的手,在地上出气的踢了两下,又抬头看了眼那逐渐变小的背影,心中一阵泄气。
忽然,一只手拍了他一下,他一股邪火正没处发呢,扭头就吼:“干什么!”
背后是陈厝,看他横眉竖目的样儿,愣了一下。
“吃枪药了啊你?”
祁景没理他,又去折磨脚下那片可怜的地。
陈厝看着他的样子,忽然福至心灵:“江隐给你气受了吧?”
“你怎么……算了。”祁景想起他之前那么多女朋友,“你有经验,我倒要问问你,谈恋爱之后都这么作的吗?”
陈厝回忆了会:“我记不清了。但想想就知道,不作那还叫谈恋爱吗?”
“真他妈麻烦。”祁景小声嘟囔了一句,“他以前都不这样的。”
“但是,我处对象肯定都是跟女的啊,谁知道大老爷们什么样的。而且,那可是江隐啊。”他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我看不应该是他作,你是作吧。”
“谁作了?”祁景差点跳起来,“我就没给他一个东西,他就和我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我干什么了?真他妈莫名其妙!”
陈厝问:“什么东西?”
“是……”他这才觉得不对,突兀的住了口。
“反正我没做错什么!”他哼了一声,“爱咋咋地吧,这事儿就是他矫情。我要是再去找他,我脑子就是有点大病。”
陈厝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看着他,看的祁景身上有点发毛。
“怎么了?”
陈厝摇了摇头:“没什么,我就是觉得你这个样子……有点熟悉。”
尤其是这个宁死不屈理直气壮的表情,怎么会这么亲切呢?好像很久之前就见过一样。
祁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气性也不小,直到吃中午饭的时候才冷静下来一些。
他并不是不想把摩罗给江隐。但是他想到了张达,江逾白,也许还有鲁日一,他们的离开实在太痛了,即使杀了江逾黛,也不能解开这心结的万分之一。一个看似毫不起眼的,小小的香炉,就能把那些再也见不到的人带回来,哪怕只是一个幻影,哪怕只是说一会话呢。
扪心自问,他都没法抵御这样的诱惑。
智叟的话同样回响在耳边。
摩罗强行改写了天道,总有一天会受到天道的惩罚。反观守墓人的结局,哪个不是这样?
这东西本就不应该存在。也许在齐流木时代,它顺应冥冥中的命运而生,在发挥过作用之后,就应该在现在消失。
他越想越觉得是这样,越想越觉得自己有道理。
他们昨天被投喂的食物还有剩,周伊正在用一个从神像里带出来的铁锅加热。
食物的热气吸引到了饥饿的同伴们,他们纷纷坐下,江隐也过来了,祁景瞥了他一眼,他坐的离自己十万八千里远。
他刚刚下去的火蹭的一下都起来了。
好啊,甭理我,千万甭理我,看你能挺多久!
他的眼睛燃烧着熊熊战火,好像要在空气中擦出火星子来了,周伊把一碗汤盛到他碗里,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你……”
她迟疑了一下:“这么饿吗?”
“啊?”祁景这才收回眼神,“没。”
他这边独角戏唱的起劲儿,江隐那边泰然自若,好像隔着一层结界。
祁景狠狠的咕咚咕咚了两口汤,身边忽然过来一个人,是阿诗玛大娘。
阿诗玛问:“我能坐在这里吗?”
他们忙让出一个位子来,好几个人招呼道:“坐这!”
阿诗玛大娘坐在了祁景边上,她的样子有些拘谨和局促,好像有什么事憋着。
祁景注意到了:“大娘,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说?”
阿诗玛笑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怎么说呢?我也没干过这样的事。但是受人之托,还是硬着头皮过来了。就是……”
她清了清嗓子:“有人让我问问你,有没有喜欢的姑娘啊?”
大家都愣住了。明白过来之后都乐了,吴敖拍着祁景的肩膀,憋着笑说:“好啊,原来是有人看上你了,让阿诗玛大娘来当红娘来了!可惜啊,我们这位已经……”
“没有。”祁景忽然说。
他看着阿诗玛大娘的眼睛,又说了一遍:“没有。”
周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瞿清白看看祁景,又看看闷不做声的江隐,心想这是怎么了?难道又吵架了……
奇怪,他为什么要说又?
祁景心说,反正他确实没有喜欢的姑娘,这也不算撒谎吧。
阿诗玛大娘惊喜道:“那就好!正好,大娘问问你,你喜欢什么样子的?”
祁景斜了江隐一眼,咧嘴一笑,露出个能把人迷的七荤八素的笑容来:“我啊。”
“我不喜欢矫情的。”他一字一句的说,“最好活泼一点,可爱一点,不要整天摆着张冰山脸的。”
你干脆报江隐身份证号得了!瞿清白在心里嚎叫。
这什么场景,太尴尬了太尴尬了,为什么小情侣之间阴阳怪气起来这么可怕……
陈厝怼了祁景一肘子,悄声道:“差不多行了啊你。”
“你说什么?我听不明白。”祁景冷冷的说。
陈厝:“…………”
阿诗玛大娘已经在那介绍起谁家的姑娘来了,祁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眼角余光瞥着江隐,忽然看到他放下碗,站起来走了。
他愣了一下,下意识的直起了身子。
阿诗玛大娘看他的样子:“怎么了?”
“没什么。”他又坐了回去。
陈厝悄声道:“这你都不追?”
祁景抿紧了唇,刻意不去看那个方向:“凭什么啊?每次都是我哈巴狗似的追着人家屁股后面跑。”他哼了一声,“我告诉你,都是惯的。”
陈厝嗤笑了一声:“行,你硬气。你可坐踏实了,要不我瞧不起你。”
瞿清白伸长腿在后面踹了他一脚:“你就别拱火了!”
吃完了一顿饭,都在收拾了,江隐还是没回来。
祁景洗着碗筷,一个碗刷了三遍都没注意到,周伊看着他那副心神不宁的样子,终于还是说:“你还是去看看吧。”
祁景挑眉道:“什么看看?”
周伊抢下他快要刷漏了的那个碗,忍不住乐了:“不是我说,祁景,你平时挺成熟一个人,怎么现在这么幼稚啊?”
“谁……”
“好了。其实江哥哥也不是什么矫情的人,你心里明明知道,嘴巴怎么还这么不饶人?他要是生气,一定是有原因的,好好和他聊聊吧。”
祁景哼道:“我也想和他聊啊,他肯开口吗?”
周伊道:“换个角度想想,人在面对自己喜欢的人了,总是会很苛刻的。江哥哥明明不是这样的人,为什么对你总是忽冷忽热的?我想,这也是一种特别对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