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黑暗中弯下腰来,又在下一次破空声传来时,以一种格外柔韧的角度完美躲避。
由丝线凝聚而成的金色长鞭猛然击碎乳白色石砖,掀起无数细小的尘埃。
他像是一个无畏的殉道者,碎发下的双眼冷静得令人心惊。
半响,无笙终于缓下了动作,朝后斜睨一眼,背在身后的右手猛然合拢。
在数次看似只守不攻的躲避后,他站定在神座前,将身后的空挡完全暴露了出来。
Adam只是看着他,笑而不语。
身后传来了细碎沉闷的声响......
只见无淮却被无数丝线束缚住了身体,它们穿过他的每一个关节,如同久远杂艺上的人偶娃娃。
剧痛使得无淮的眼神涣散一瞬,金色长鞭便散回了细软的丝线,在坠落瞬间消失不见。
而无笙并未停下动作,双指并拢便朝着Adam的心口袭去。
Adam忽然出手抵挡,少年看似纤细的手臂却隐藏着可怕的力量,它握着无笙的手腕,二人目光平静地对视。
“谢微言破解我的基础指令还差多少?”Adam忽然开口,眼中数据迅速闪过。
最后,它了然一笑,“是不是还差0.01%?”
无笙眸光冷淡,丝线禁锢着Adam抓着他的右手,从中传来了机械破碎脱节的闷响。
“无笙,你猜,我把数据逻辑的最后0.01%,藏在了哪儿?”
无笙松开手,看着Adam面不改色地将自己软塌塌的胳膊接了回去,说,“在你保存的那段记忆里。”
Adam闻言,笑容格外灿烂,他冲着无笙伸出手,表情期待又乖巧,像是一个讨要糖果的孩子。
“对的。无笙,没有这最后的0.01%,你们的地图就是破碎模糊的,你永远也找不到我真正的身体。”
它弯了眼睛,话锋一转,语气笃定,“而且,你只要想起来,就一定会改变主意。”
无笙低头,看向Adam手中小而轻巧的芯片。
片刻后,他毫不犹豫地将其拿了起来,感受着它一点点地嵌入掌心皮肉。
......
黎白忽而抬头,心脏瞬间跳得极快,敲击着他的耳膜。
就在刚才,游戏破解进程达到了100%!
他十指翻飞,将最后的定位与地图,通过他搭建的隐藏通道一起发给了无笙,便再次将目光投向塔底数量庞大的梦魇。
.......
而此刻,无笙微阖双眸,芯片中的记忆正在强硬的挤入他的脑中。
那是在Adam刚吞噬完自己世界的时候,它正被其中紊乱的能量给折磨得奄奄一息,却恍然间发现自己落入了一个新的世界。
它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和本能,在昏死前将自己的本体藏在了世界间隙。同时下意识的开始扩散力量,一丝丝地对这个新世界进行渗透入侵。
当它醒来后,漫山遍野的金色蔷薇落入眼中。
耳边同时传来那格外温和却不失威严的声音。
“你不是这个世界的生命体,为什么会来到这里?”这里的主神身着一袭白袍,乌黑的长发及地。
等Adam抬眼望去,便看见了那张惊艳绝伦的脸。
“无笙!”又是一声清越的呼唤传来,略微拉长尾音,就像是在撒娇。
Adam和无笙同时回头,看见时影忽然从扒着窗户探出头,一张白嫩的脸气鼓鼓的。
于是Adam发现,这人也是“入侵者”。
无笙无奈的摇了摇头,语气却不容半分商量。
他先是对时影说,“不许偷吃外头的蔷薇,我又没饿着你。”
然后他转头对Adam说,“你不属于这里,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养伤。一个月之后,我会将你驱逐出我所管辖的世界。”
当时Adam就在想:为什么同是“入侵者”,那朵蘑菇就可以留下?
后来它又看见了谢微言,又开始思索:这里的主神怎么老是喜欢捡一些不属于他世界的东西?
而且为什么只有自己必须离开?
Adam不知道,此时的它身上还存在着吞噬世界带来的异常波动。
虽然微小,却也被无笙察觉并警惕。
在这个月的前十天里,Adam始终在观察着这个世界的生物。
他们和自己世界的机械生命体完全不一样。
驱使他们做出行动的动机很复杂,其中包含着情绪、爱好、责任......而不是指令与条例。
他们的能量波动很大,自己从没见过这样不稳定的存在。
如果能够吞掉这个世界......
那么自己应该也能理解这些东西?
“无笙,”于是Adam叫住这个世界的主神,组织着语言,“我不明白。”
“你想要明白什么?”
“我不知道......如果我有问题,可以问你吗?”
他答应了。
可Adam学会的第一个能力,是撒谎。
“我的世界消逝了,四溢的能量差点撕碎我,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我很害怕。”
它这样说,并且不知道无笙是否相信。
或许他从一开始就不相信自己。
但没有关系,这位神很清楚,他无法用普世的定义消灭自己。
在Adam力量暴走的时候,它是一个无比危险,难以靠近的炸弹。
而在它清醒之后,它就成为了无孔不入的毒药。
它的到来便是噩梦,宣告着无数苦难与痛苦的开端。
......
“无笙,明天我还能看见你吗?”
“当然。”
“那真是太好了,我很期待明天。”
Adam每天都会问上这么一句,得到肯定之后,便格外欣喜地睡去。
它的能量在不断恢复,在成功吞噬一个世界之后,它的强大已经不可估量。
在此期间,Adam在疯狂地复制数据,使其如病毒一般迅速扩散,扎根,生长。
而Adam学会的第二个能力,是不动声色地占有。
第三个能力,是粉饰太平的破坏。
对于Adam来说,无笙是它发现的,在这棵即将枯萎的世界树上,最为甘甜诱人的苹果。
尽管距离他驱逐自己,只剩下了不到3天的时间。
但没有关系,它很喜欢这个温柔又强大的存在,如果他愿意,自己会在吞掉这个世界之后,带着他一起离开。
在最后一天Adam离开的时候,它对无笙说,自己给他留了一个礼物——游戏。
最开始,游戏的致死率极低,往往数个副本才会出现一个死者。
可无笙却透过这些副本,找到了无数吸收能量的通道。
在游戏界面上,数万个副本介绍自他眼前划过。
以及......无数个“自己”。
根系纵横交错,张牙舞爪地宣告着“它”的成功。
“是我错了,但你也会为此付出代价。”无笙眸光暗淡,低声开口。
当时,沈禁看见无笙满身鲜血,就是他屠尽神殿中所有的“自己”后,所反击的第一步。
所以根本没有什么合作,这就是一场彻头彻底地入侵,数据对感情的入侵。
从它落在这个世界的一瞬间开始。
无数灾难就此生根发芽。
.......
神座上,Adam却极其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它愉悦的神情一顿,内心浮现出某种猜测。
自己给无笙的记忆,经过它充分改造的那份记忆,被人给......调换了?!
寂静的空间内忽然传来一声低笑, 带着极其浓郁的嘲讽意味。
Adam忽地抬头,眯眼看向仍旧倒在血泊中的无淮,那人干涸皲裂的唇边沾染着斑驳的血迹, 却仍旧无法阻挡那抹浅淡的笑意。
“是你!”它很是愤怒, 连带着声音中都多了几分电流的细微声响。
但它也在害怕, 即将失去无笙的恐惧与不安笼罩着它。
时至今日, Adam最终学会了恐惧。
所以它来不及扼杀无淮,只是拉着无笙,对他解释, “无笙,这是我的底层逻辑, 我没法违背的。”
“用你们能够理解的方式来形容, 就像是人类呼吸和晒太阳一样自然。”
它说着, 声音在空空荡荡的大殿里回荡,外面的夕阳像极了被火焰烧灼的云彩,铺散在三人身上。
无笙转了转手腕, 低声开口, “所以, 我们从一开始就在背道而驰。”
他的进攻没有丝毫犹豫,在那双无喜无悲的眸里, 倒映出了Adam精致却毫无生气的面容。
沉寂了多年的决斗,终于撕破了表面那层甜腻的糖衣,宣告着不死不休的结局。
与此同时, 苍白之城的中心城区同样进入了最终决战。
黎白撑着冰冷坚硬的桌面,盯着塔下乌泱泱的一片黑影, 嘴唇抿出了一条坚毅的线条。
在那团堆积的黑影中,不只有梦魇, 还存在着相当一部分游戏玩家,正拼死抵御着它们的进攻。
内测玩家、公测玩家、神职人员......
十座,冠军与幸存者......
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AE-003,帝释沈禁,先往后撤退,三分钟内会有下一队人来支援你们。”
“轮屿江,看着点时影,别让他冲得太厉害。”
“AE-004,注意塔顶!”
如同一台超负荷运算却仍旧精准的计算机,黎白充分展现出了一个神级辅助的强大与恐怖。
......
“你小子!空间门对着我开?!那个梦魇刚才差点扑我脸!!”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控制好,要不...再试试?”
“啧......再给你一次机会。”
“不是我说,这些东西为什么这么多......啊啊啊啊啊救命!”
“你再分心嚎上两句,就可以看见你的太奶冲你招手了。”
“吓死我了,谢了,这位嘴臭兄弟。”
“孟辰!”
“别去,回来!”
......
哭喊与嘶吼交杂着,响彻在四座电子塔的塔底。
而在此时,一段对话悄然在黎白的个人界面上弹出。
[此文档经过多次编辑,现仅展示部分。
玩家编号:22347653.
这是我这辈子做出的,最大胆的决定。
玩家编号:23365678.
没事,37年,我已经活腻了,死在这里也没什么可惜。
玩家编号:24768987.
梦魇数量是不是减少了啊?还是我的错觉?
玩家编号:30127678.
这些东西怎么杀不完?
玩家编号:20865645.
老子这么厉害的人,怎么可能死在这里。
如果老子的运气真就这么差......那就把我拌在烟花里,我要开花。
差点忘了,回见。]
“这是......”黎白格外用力地闭上了眼,点点湿润自羽睫根部晕开。
这是此时此刻,被所有玩家在心中反复默念的诀别。
并且还未结束。
黎白亲眼看见五人(可能是某个不知名战队)被怪物潮冲散,而另一队人似乎想折返回去救他们。
“阻止AE003塔底......”
分明是下达了无数次的指令,此刻黎白却感到格外晦涩生疏,如同一根鱼刺卡在喉咙口,咽不下也吐不出。
“AE003,郑景和,把那队要去送死的人给我拽回来。”谢微言不知什么时候出现,按着黎白的肩膀低声吩咐。
随后他瞥向AE-001塔顶,而在那正上方,就是神殿的位置。
“队长。”黎白的声音压得极低,他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最终只道,“多谢。”
谢微言应了一声,“这四座塔一定要守下来。”
我们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黎白恍惚一瞬,便迅速恢复了战时的专注模样,沉声开口,“竭尽所能。”
谢微言:“再见,老白。”
黎白笑了笑,只说,“回见。”
回见......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回头再见的机会。
谢微言侧首一望,没再言语。
自己要去等一个人。
他曾经听过一个悲剧,叫做《等待戈多》。剧中有两个人一直在等戈多,可他们不知道戈多是谁,更不知道戈多会不会来。
但即使这样,他们也一直在等。
这部荒诞又无趣的剧目,暗喻着人生就是一场无尽又绝望地等待。
今天又下雨了,浇死了外头的金色蔷薇。
什么也没有发生,谁也没有来。
谢微言随手抛下手中的炸弹碎片,朝着神殿走去。
他已经解决了游戏主机制造的所有复制品,而现在,他要去等一个人。
哪怕是如同《等待戈多》一样的悲剧......
Adam身上满是豁口,露出了其中泛着冷光的内里。
它的力量已经被无笙和谢微言在数次轮回中一点点拔除,又或者说,那些被拔除的力量本就不属于它。
而在它重伤时,脸上伪装的温柔终于全数散去,连同表现出来的善也是转瞬即逝。
“无笙,你为什么...不能把爱分给我一点?”
无笙略微屈臂,收紧那如同缰绳般缠绕在Adam脖颈的丝线,令它被迫仰起了头。
他只是沉默着,以指腹摩挲着极细的丝线,半垂的眸子懒洋洋的,一如不怎么饥饿的狮子却依旧执着于舔舐羚羊的脖颈。
Adam至死也没有得到答案,作为主宰世界的另一种存在形式,它第一次感到了被命运嬉弄的无力感。
原来这是连自己也没有办法逃离的东西。
如果从相遇便注定敌对,那为什么我还会被他们的情感所吸引?
Adam怔愣着,沉着脸便下意识地想要去拉无笙的手。
而这时,却听那人波澜不惊的声音响起。
“Ada”
你听,无笙只有在叫我名字的时候,才会不带一丝感情。
“你知道你名字的意思吗?”
Adam摇头,却又在瞬间点头。
它的名字译为亚当。
“在人类古老的神话中,他是人类的祖先,而亚当和夏娃的故事,讲的就是分离与失落的故事。”无笙说着,眉眼低垂。
“这个故事不在你之前给我的书里。”
Adam只是陈述着,眼中的光却逐渐开始黯淡。
能量快要耗尽了......
它的话说得突兀,无笙思索了一瞬才想起来,自己曾随手给过它一本《一千零一夜》,但这个故事却出自《圣经》。
所以当然不在。
他抬眼注视着Adam,看着它的能源一点点耗尽,身体上断口处再也没有光芒溢出,而后砰然坠落在地,与无淮已然冷却的尸体堆叠。
一个将吞噬与侵略作为底层逻辑的机械体,一个多年骄傲在一夕间被陡然击碎的替代品。
那是他们反复挣扎,却始终无法抵达的未来。
在最后几不可闻的气息中,Adam始终在反复呢喃。
我...不明白。
是我错了吗?
......
快了,就快要结束了。
无笙转身,朝着神殿中心区域走去。枯萎的草木极脆,在他脚下发出细微的声响。
他拿起钥匙,打开门,却忽有所感地回头。
浓密的白雾弥漫上了神殿,无笙看见了那个无比眼熟,也令他魂牵梦绕的身影。
他笑了笑,口型清晰:回见。
无边无际的黑暗随着门扉的彻底关闭而涌出。无笙行走其中,空间与时间的概念被逐渐抽离。
没有生机,也没有任何声音。
他不知道自己沿着地图标记走了多久,在这样漫长的前进中,四周混乱又安静。
时间...没有了概念。
过去了多久?
一分钟?
一小时?
或者一天?
终于,在无尽的黑暗中,无笙看见了那足有十几层楼高的Adam本体。
那是他全然不认识的物质,来自另一个世界,颜色纯白却又不时闪烁着奇异光芒。
它们构筑而成眼前这个纤细瑰奇,又无比壮阔的高塔。
堪称一件举世无双的艺术品。
可瑜不掩瑕,无笙越靠近这座“白色高塔”,便越清楚地看见其上丑陋的“伤痕”。
那些细长深刻的沟壑,应该是自己方才留下的。
但是这个枪伤......
无笙抚摸着那块缺失,眼中难言悲哀。
当时柳任攻击的竟然是Adam。
“等等,这是?”
他无不惊叹,在这些“砖块”上,数据的洪流里,秘密被一览无余。
例如存档点的确是它用来获取玩家信息的途径。
例如林梓和轮屿江其实是与上一次轮回的自己做了交易,自愿放弃十座记忆,以换取一部分人的平安。
例如无渡、以及当时那整个寺庙的人,其实都死于Adam的操控。
例如游戏死亡率激增的原因,是因为Adam所需的能量正在不断增大。
或许Adam也没能想到,会有生物能够进入世界间隙,找到它,并且窥见它的本体。
毫无预兆的,白色高塔似乎察觉到了异常,开始排斥自己身下渺小如蝼蚁的无笙。
亘古的长风吹来,几欲将他掀飞,同时怒吼着——
离开这里!
无笙略微踉跄了几步,随后无数丝线插/入大地,用以固定自己;而他一翻手,便又是密密麻麻的一片,扎进了白色高塔的缝隙,撕裂着,破碎着。
从连接处开始,一点点的蚕食。
一如Adam曾对这个世界的所作所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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