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甘的神隐日常(烟锁池)

“独眼！”他大喊道。
青却第一个跑来了。“怎么了？”
张甘倒在床上捂着眼睛，道：“眼睛疼，你帮我……把它带来……”
青连忙下楼。“我马上！”
张甘疼到意识模糊，不知道独眼什么时候上来的。只是困意开始袭来，他好像回到了金色海洋里，眼睛的疼痛就缓解了一些。
温柔的海洋里，他飘来荡去，隐约听到歌声从遥远的四周传来。听着歌声，他像回到了胎儿时，在母亲体内一样，听到她的声音就安定下来。
这是妈妈的声音……
张甘意识到，睁开眼睛，发现天亮了。
妈妈的声音还在哼唱，只是有一声没一声的。她坐在床头，一手抚在他头上，一手搭在他背后。张甘一动，她还下意识轻拍了一下。
“妈。”张甘道。
她睁开半眯的眼睛，道：“三儿醒啦。”
张甘问：“你怎么在这？”
“你昨晚上没关灯，我进来看看，看你睡得不踏实，老喊疼，还叫爸妈，做什么噩梦了？”她给他顺了一下头发。
“嗯……”张甘摸了摸眼睛，不疼了。
“你一夜没睡？快去睡。”他想起来那个海中的歌声，妈妈恐怕哄了他一晚上！
小时候他要是半夜生病，妈妈就抱着一晚上都不敢睡。
“下次不用管我，我那么大人了，做个噩梦没什么。”
妈妈嗔道：“你多大还不是和小时候一样，要哄着才能好。”
张甘无奈道：“我老了你总不能还这样。”
妈妈笑眯眯道：“那时候我哪还动得了，你哄我差不多嘛。”
张甘就道：“好。”
他催促道：“你快回去睡！”
妈妈打了个呵欠道：“饿了。”
张甘：“我去做。”
他顺势踢了一下床尾趴得跟死猪一样的青。独眼在妈妈脚边醒了，也一副困得要死的样子。
张甘眼睛确实不疼了。
奇怪……
他吃了早餐，又做好了午饭放冰箱里，自己出门去了一趟医院，回来时。
青紧张地问：“你昨晚怎么了？上医院做什么？检查出什么了？”
张甘拿出剩下的唯一碎片，道：“没什么，昨天眼睛疼，现在不疼了，医生也没检查出毛病。”
青已经不记得末日空间里的事，他也不打算再告诉他这件事，让他徒增烦恼。
他把独眼喊过来，老狗只是嗅了一下碎片，又盯着他。
张甘道：“我眼睛怎么回事？”
独眼就轻咬了一下他的手，然后跑出门外，看天。
张甘：“……”
青在一边嘀咕道：“它怎么又看天，上次一看就下雨，今天不会又下雨吧。”
张甘愣了一下。
上一次下雨的时候，他进入了小怪物的世界，进入了影迷帝的世界，这次不会又……
张甘连忙去整理他的背包。
然而独眼看了一整天也没下雨。今天天气晴朗，傍晚还有晚霞。
妈妈已经开始忙活晚饭，张甘看着独眼，忽然道：“我出个门。”
妈妈：“这个点上哪？”
张甘道：“眼睛痒，去医院拿个药。”
右眼又开始疼了。
而他开始注意到，晚霞渐渐散去，天地之间有一道线。
左眼看得很清楚，那线在变换角度，折射出了一个平面。一面有光，一面没有。
狐狸说光与暗的临界点，一点没错。
他眨了眨眼，从院子里悄悄隐没，追着太阳的余光，穿过院墙，穿过树林，穿过风，穿过光暗展开的平面，坠入了另一个世界。
身体像羽毛一样坠落，落地时立刻变得无比沉重。
地面滚烫无比，眼前的世界也滚烫，就连完好的左眼下意识闭上，只能感觉到一片通红。
他没敢睁眼。
这个世界充满了光。
熟悉的尖细声音窃窃私语道：“来了一个人类……”
另一个声音道：“一定是送给我们的！”
第一个声音小心道：“万一不是呢……”
“那我们就当没有看见，反正他看不见我们。”
“噢……”
张甘本来有些紧张，现在忽然忍不住想笑起来。
他真是没想到，白狐告诉他的居然是双生子。

他之前寻找了那么久, 始终随机不到双生子的世界，没想就在这个情况下进来了。
第二个声音惊喜道：“你听, 是他！我就说肯定不会认错！”
它们的声音靠近, 围了过来。
张甘什么也看不见，但是能感觉到被包围了。
“没有很久。”第一个声音道。
“你吃饱了吗？”第二个声音问。
张甘连饭都没吃就进来了，但还是道：“嗯。”
反正包里有食物, 饿了可以摸索着吃。
他拿出手机，语音呼唤道：“Q，播放音乐。”
双生子立即安静下来倾听。
张甘心想白狐说的“好听的话”, 是指歌声吧。
这时候见到老朋友，本该放松一些，然而他做不到，眼睛的疼痛加剧了，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 忍不住叫了一声出来, 蹲下捂住眼。
“他怎么了？”第一个声音问。
第二个声音：“他说什么？听不清, 叫那个人类别唱了。”
第一个声音：“别唱啦别唱啦！”
然而手机不会回应。
第二个声音有点恼火：“这个唱歌的人类怎么不听话, 我要生气啦！”
张甘缓了一下疼，连忙道：“Q，停止播放！”
音乐戛然而止。
第一个声音问：“你怎么了？”
“眼睛……疼。”张甘疼得快说不出话了。
“奇怪, 你没有睁眼，怎么会疼。”第二个声音说。
第一个声音：“让我看看。”
第二个声音：“不能看，看了他就瞎啦。”
“我带他去那里看。”第一个声音说。
第二个声音迟疑道：“好吧, 但是他不能穿过门, 不然我们要倒霉的。”
第一个声音就催促道：“人类, 你快说, 你保证不进门去！”
张甘吃力道：“我……保证。”
“你能跑吗？”第一个声音道, “跑起来，跟着我，不要停，快一点，这样就不会被发现了。”
张甘朝着她的方向，忍着痛道：“我可以隐身，让谁也看不见。”
第一个声音道：“那样最好了，快来。”
她的声音开始离去。
张甘唤醒了体内的粒子，连忙追上去，浑身像是燃烧起来一样，身体再次变得轻盈。如果不是眼睛在疼，他还挺享受的，感觉像是在飞一样。
他什么也看不见，奋力跑着，直至坠落。
眼前的红光消失了，身体下落的一瞬，感觉像是坠入了深海。可他挣扎两下，没能浮起来。手上的触感不是水，而是空气阻力！
大概也正因为这样，他没呛水，呼吸正常。
只是身体像在无限虚空中飘荡着，有点不踏实。
“我们到了。”双生子说。“这只眼睛吗？”
有什么碰了一下他的眼皮，清凉扩散到眼睛，不疼了。
张甘惊奇不已。
“现在睁眼，让我看看。啊另外一只眼睛不要睁开，会瞎掉。”细小的声音说。
张甘一边听话地张开了眼皮。
“我什么也看不到，这只眼睛坏了吗？”他紧张道。眼前一片黑暗。
“没有，你的眼睛没有完全睁开。”细小的声音说。
可张甘明明已经睁很大了！
“你用人类的眼睛，看不见是对的。你要睁开能看到真实的那只眼睛。”双生子说，“你得到了不属于人类的力量，所以会疼。”
张甘想了想，低声道：“独眼。”
右眼果然再度缓缓睁开了一条缝。
他看到了光，上层淡淡的微光荡漾，真的像水面一样，往下就如同水底，光越来越暗。
“就是这个。”双生子说，“让我看看啊，碎片！你的眼睛里有碎片。”
她那么一说，张甘就想起了独眼的眼睛。
难道是碎片融合了的缘故？
“你得到了一只残缺的眼睛，即便如此，你的身体也无法承受它的力量。”双生子说。
“这是不属于人类的力量。”
“啊！你的眼睛里有一个世界！”
“不可思议……”
张甘也感到不可思议，他看到了一个小不点，特别小，就像一粒尘埃。
他问道：“你是妹妹吗？”
他感觉到这个声音的纤细，像女孩一样。
“妹妹？”
“就是……比较小。”
“我是比你小。”她小心地说。
张甘又问：“你的姐姐呢？比你大一点的那个，她没有来，在哪呢？”
“姐姐？”对方说，“这你就错啦，我们一样大，它就是我，我就是它。但我们习惯分开。它在守着外边，以防被发现我们藏了人类。”
张甘：“……”
“你眼睛里的那个世界，有裂缝，裂缝在融合，所以你会疼。”双生子的注意力回到他眼镜上，颇有研究地说。“你要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等它融合好，就不疼了。不过，你还缺少一块碎片。”
“一块？”张甘疑惑道。
“是的，这个位置，少了一块，融合的时候，你要再来这里。”双生子期待地说，“你还会再来吗？”
张甘：“只缺一块？”
双生子肯定道：“一块！”
张甘思索着。如果说他的眼睛会疼，是因为碎片在融合……他确实手里还有一块，但应该还有很多碎片没找到才对，怎么可能只缺一块！
“你还会再来吗？”双生子再次问。
张甘不假思索道：“来。”
最后的碎片融合的时候，眼睛一定还会疼。
双生子高兴道：“那你在这里藏着，我要出去听外面的人类唱歌了。我不在的时候，你千万不要出声，更不要靠近门，另一只眼睛也绝对不能睁开！”
张甘问：“我什么时候能出去？”
“你的眼睛好了就可以。”
张甘便安静下来。
眼睛还有点痒，这么说来，真的像是在愈合的样子。
他眨一下，让周围的气体进入眼睛，就会舒服一些。再眨一下……
他又猛地闭上右眼。
刚刚好像看到了什么？
末日的废墟里升起一道光，飞向月亮，无数的碎片从四处飞来，陆续融入月亮。
一块碎片飞入，张甘便感觉右眼刺痛一下，连忙睁开。
清凉的气体渗入，疼痛再次缓解。他再也没敢闭眼，在光和暗的交界处飘荡，意识放空中，忽然黑暗里出现了一道颗星星。
他仔细看去，全神贯注，终于认出了那是一道门。因为太过遥远，看起来只有一个光点。
不知是不是眼睛开始习惯，看见的星星越来越多，不论光处还是暗处，一个个冒了出来。
这些都是门……张甘正看得失神，双生子慌慌张张跑来道：“不好啦！”
张甘双手把它托住问：“怎么了？”
“来了一个可怕的人类！”它委屈地说，“把唱歌的人类抢走啦！”
张甘不禁皱眉，人类进入这里，要么闭眼，要么变成瞎子，怎么能拿走东西……
“我出去看看。”他说。
双生子的世界几乎没人来过，是是人类的禁区。张甘自己都费了好大的劲才进来，所以他实在好奇来了什么人。
难道是剑客……他的脑海中浮现影像，觉得普通人大概到不了这里，只有天选者。
但他远远看到那人之后，就愣住了。
不是剑客，是个唇红齿白的白衣书生。
说是书生，只因他穿了宽松的古人样式的交领长袍，袖子特别宽。然而说是古人，他又捣鼓着手机挺认真的样子。
“……”
嗯？他看到了……
张甘愣神的时候，双生子在他左耳小声提示：“不要睁开另一只眼睛。”
另一个声音在右耳道：“会瞎掉。”
张甘大概明白了。人类不可直视，但这是独眼的眼睛！
那这么说，书生在看着手机……他也能看见。他不是人类！
张甘不知为何起了鸡皮疙瘩。虽然他此时隐没在光里，以人类的眼睛应该看不到他。
他正要提醒双生子，书生忽然拖着长长的强调，开口喊话了：“喂，白子——”
张甘：“……”
这个声音……
“啊，不是人类！”双生子道，它中的一个立即窜了出去，另一个还在他耳边附语：“不要说话。”
张甘就那么看着。
“吾等不叫白子。”双生子气呼呼说。“你又来干什么？！”
书生道：“唔，那你是另一个，黑子？”
“吾等没有名字！”
“哎呀管那么多，反正问的就是你，是不是有一个人类来你这儿了，他人呢？怎么只有手机？”
“不知道！手机是我捡到的！”双生子理直气壮道。
“你骗我，你肯定藏了一个人类！”
“没没没、没有！”双生子吓了一跳。“臭狐狸，你才藏了一个人类，它们都说你有一个人类！”
张甘：“……”
狐狸尾巴露出来，得意道：“我可不需要把他藏起来，他是被大世界主选出来的人类。”
双生子鄙夷道：“那有什么，我的人类自己就有一个世界。”
“我我我的人类还会做好吃的！”
“我的人类跑得比你的快！”
“我的人类长得特别好看！”
“嘁，人类的皮囊千篇一律，好看有什么用，我的人类，灵魂是万里挑一的！”
“啊啊啊你有本事把他叫出来让我看看……”
“我先看看你的！”
张甘：“……”
他想开溜了怎么办。

双生子毫不让步, 狐狸书生急得尾巴都冒出来了。
张甘正在考虑如何应对，远远地, 光里出现了一个身影。
“我不信, 除非让我看看你的人类！”白狐扯脖子叫着。
双生子忽然道：“人类就在你后边。你睁眼看看呀。”
“哼，我才不上你的当。”书生叉腰昂着头，直到高大的人类从旁走过。
白狐一下僵住, 好一会才回神，喃喃道：“你居然真的藏了一个人类……”
这个人比张甘的身材还要高大健硕，看起来也更强。他戴着斗笠, 背着剑，与它擦肩而过，闭着眼睛就这么走了一段，才突然回头，疑惑地转向白狐的位置, 走了回来, 停顿一下, 伸手摸了书生的头。
白狐：“？！”
书生忽然面红耳赤, 慌里慌张逃也似的，一溜烟跑没了影。
“等等！它把会唱歌的人类抢走了！”双生子愤怒道。
然而它却没上前追赶，只是看着新来的人类, 警告道：“人类，此处不可再往前！”
张甘惊讶不已。
那是剑客！他回来了！
剑客似乎是寻他来的，虽然听到了警告, 还是朝着这边走来。
张甘连忙道：“这是我朋友。”
耳边的声音立即问：“他会唱歌吗？”
另一个声音回到他身边, 愤愤控诉：“你给我们带来的, 那个叫做手机的会唱歌的人类, 被抢走了！”
张甘故作不知：“是谁抢走的？你们不能抢回来吗？”
“一个贪吃的家伙！”双生子纠结一下道, “我等不是对手，它的力量在我们之上。你也看到了，它可以变换形态，可以自由行走。而我等只能守在这里。”
第一个声音再次问：“你的这个朋友，会唱歌吗？”
张甘：“如果你们还想听，一会我给你们唱。在这之前，我要先和他说两句。”
两个声音便道：“好。”
张甘便叫住了剑客，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剑客走到他身边，伸手摸了摸，道：“记忆。”
张甘无奈道：“这地方有点危险，你在这儿等等，我和此地的主人相谈一会，很快就回去。”
双生子的声音跑到了剑客身后：“人类，你会唱歌吗？”
剑客顿了一下，还真轻轻吟唱了起来。
他的声音低沉又舒缓，歌声回荡在这里，听起来是无意义的哼唱，然而张甘的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了，仿佛远处有海，海上有游轮经过。海底飞鱼，海上飞鸟，伴着剑客的旅途……直到他停下。
张甘还没回神，双生子抢先赞叹道：“好听！”
“真好听啊……”
“人类果然都会唱歌！”
“我还要听！”
张甘心想这下可好，往后进来的人类都得会唱歌了。
不过，双生子的世界或许一万年也不会有人来。
“只有你们两个，真的！”它们齐声说。
“啊，三个。”一个声音纠正道。“那个叫做手机的人类，被抢走了！”
“是啊是啊，但我们没有办法，请原谅我们把它弄丢了。”另一个声音道。
张甘本来没那么在乎手机，何况那是白狐拿走的，他再去讨回来就好了，但他念头一转道：“那么下次再有人类路过，你们要好好保护。人类受到惊吓的时候，生病的时候，受伤的时候，就不会唱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