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看着文臣们的态度,秦树焉隐隐有种预感,如今吕瑛只在琼崖岛改税制都能让文臣如此憎恶忌惮,要是自己现在把吕瑛推上前台,恐怕文官们得联手暗杀太子。
七八岁的孩子,便是夭折了也不过常情,何况自古以来被拉下马的太子难道少了?难道每个太子都是皇帝亲手废掉的不成?看不惯太子的利益集团肯定也动了手。
秦树焉继承了父亲对于“官”的不信任,在开龙帝只是小兵秦镕时,他就跟着父亲吃过这些人的苦,即使他如今是这些人的一员,甚至是他们名义上的头领,但秦树焉戒备着他们,坚信这群人干得出暗杀太子的事。
在诸多思虑下,秦树焉说:“爱卿,朕可以说若非湛瑛姓秦,他这次在禹朝身上割掉这么大一片地方,朕便是现在忍了,往后也不能容他,可要他是太子,他便是把沿海所有省、湖湘、湖广、浙江全部拿下来,朕也无话可说,只会高兴。”
吕晓璇只剩沉默。
大伯都被坑得这么惨了,居然还想要瑛瑛接班,总让人有种他不怀好意、想让瑛瑛去坑其他人的错觉。
吕晓璇并没有全信承安帝,南海被吕家割走已是既定事实,承安帝如今这么说,也许只是要降低吕家戒心,为日后武力收回琼崖岛做准备。
至于一个三十来岁、还在年富力强阶段的皇帝一口咬定要谁做继承人什么的,实在是算不得数,指不定过几年就改了念头。
在朝堂上混久了,吕晓璇深知防人之心不可无,更不敢小瞧古人的心眼,因而她最终也只是恭敬回道:“多谢大伯好意,瑛瑛体弱,担不起太多福气,大伯快别说什么太子不太子的话了,宗室中出色子弟不知凡几,尚且轮不着瑛瑛呢。”
吕晓璇知道历史,却不全信历史,她不会拿儿子的命做赌。
承安帝深深望着她,笑道:“的确是不该着急,我还能再干许多年,接下来朕会召集宗室子弟进京,令名师培养,可依朕来看,日后还是少不得请吕家割爱,把湛瑛给这个国家。”
“汉人在北孟的铁蹄下受了太多苦,朕已注定无后,必然要选最强而有力的继承人来撑起这个国家,使禹朝百姓不至于再沦落到猪狗不如的日子中,否则便是对不起祖宗。”
“等湛瑛十四岁,吕家必须让他入京。”
等出了皇宫,吕晓璇抹了一把汗,心想,人生真是变化莫测。
承安帝作为皇帝,也许不是手段最出色的那个,可若他真的下定决心要抱走瑛瑛,吕家却是无法拒绝的。
如果不是瑛瑛当初走得快,现在承安帝已经把他抱到身边抚养,并公布他是梁王与前王妃的嫡长子,届时说不定她的女子身份暴露,再不能如现在这般自在做官。
至于瑛瑛被大伯强行抱养后会不会剁大伯手指,咳,那是另一回事。
她想,历史上的秦湛瑛并没有使用这般激烈的手段吞下琼崖岛,他会认祖归宗,根据《禹史》记录,是因为历史上的吕太后身体不好,才不得不把还未成年的儿子托付给大伯教导和保护。
可没想到的是,蝴蝶翅膀一扇,现在的瑛瑛却是无意识地以无比强势的姿态进入朝中视野,使知道他血脉的承安帝开始考虑起继承人的事来。
因为瑛瑛够强,因为吕家有水军,因为瑛瑛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改税,还因为他手头有一座岛和一片海,禹朝得到他,将会是一笔无比划算的买卖。
吕晓璇写了一封信,将琼崖岛改税在朝中掀起的波澜、以及上书要皇帝发兵琼崖岛的那些人的名字都附在信中,一并寄给了琼崖岛,让老父亲和宝贝儿子对朝中局势有所了解和防备。
原本她还想把大伯要求瑛瑛十四岁入京、并可能要瑛瑛接班的事也写在信中发给老父亲。
但鉴于桉叔已经成了瑛瑛的马仔,那封信在见到吕房之前,会先落到瑛瑛手里,吕晓璇放弃了这个念头。
她想过要告诉瑛瑛他的身世,但她会倒一杯奶茶放在瑛瑛面前,客观且详细的讲述过去的故事,而不是通过一封仓促的信。
算了,她还是过年回家的时候再和老父亲谈这个事吧。
万一那孩子知道身世后心情不好,想要搞个大事情,她和老父亲一起上还能拦着点……
就在吕晓璇升为国公的消息与她的信件一起发往琼崖岛时,吕瑛又开始了养病。
八月的琼崖岛热得路面可以煎鸡蛋,为了降温,人们每天都要往地板上洒水,许多人走路都光脚,吕瑛也天天穿丝绦与草编的凉鞋,时不时下海潜泳,他水性好,潜个几十分钟不出来都没关系。
小人家在此期间还向秋瑜表演了绝活,睡水池。
吕瑛每天会固定午睡半个时辰,这期间他就躺在水池了,即使小身体睡着睡着就整个人滑入水中平躺,也不会窒息。
他可以自动浮在水面上,像虎鲸一般。
秋瑜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差点被吕瑛吓出心脏病,生怕他滑到水里呛着,谁知吕瑛说这是老吕家继压水花之后的又一个家传绝活。
吕瑛的太外祖是这手绝活的创始人,他曾在夏季最热的时候跑到海上睡一整晚,当时太外婆正好行走江湖至此,看到海上飘了个人,还以为是尸体,连忙拿渔网将之捞起,想看看自己是不是碰上了凶杀案……
只是在水里泡久了,再出来被海风一吹,便容易着凉,吕太外祖是可以一拳打死老虎的猛男,早年在十二月时跑去北边找吕太外婆求亲,面对鹅毛大雪照样只穿一件单衣,在山里找人找累了,随便找了个熊洞,和冬眠中惊醒的熊打一架,再抱着熊睡一晚就平平安安度过一晚。
吕瑛可不成,他就是个小玻璃人,一个不小心就要倒。
从海里出来到上马车的这一路,吕瑛吹了点风,回程就开始昏昏沉沉,趴在车里的小桌上吐热气。
秋瑜连忙将他抱回去,盖了被子,叫人请大夫。
幸好华美静这阵子的药膳没白喂,吕瑛这次病得不重,华美静先用药浴、小儿推拿为他治疗,又有阳盛子、章桦开药和针灸,不过两三天就退了烧。
只是病好以后,吕房就禁止外孙再下海睡觉,吕瑛这次也没和外祖犟,只是靠在床上看吕家消化琼崖岛的成果。
吕家彻底吞下琼崖岛后,岛上的禹朝县衙还在继续运作,不听话的却都被换成了吕家的人。
人手自然有些局促,便是吕晓璇扫盲了一批难民,定安、文昌两县能出不少人,甚至吕瑛的亲兵里也有不少脱了盲,可以去官衙做官吏,但大家也不是一开始就有工作经验的。
就在这时,吕瑛要求扫盲班继续扩大,在每个县都建了夜校。
他定了规矩,在琼崖岛原来的地主们都被赶走后,吕家会给岛上没有土地的原佃农、有意转为自耕农的原奴仆分田,但这些人必须通过扫盲考试才可以拿到田契,否则那些田只是吕家租给他们的,年租会更重些。
再有吕家军,只要脱了盲,可以做百以内的加减乘除,再认识三百个字,每个月加一百文钱,且升迁时优先考虑认字的。
除此以外,吕瑛还通过雨神后裔的身份在各处雨神庙贴了教义,即雨神言,为其识字的信徒更为虔诚,更能得到雨神的青睐与赐福。
秋瑜来找吕瑛时,就看到吕瑛翻阅着各县扫盲班的试卷,他笑问:“怎么,闲着无聊想写卷子了?”
这些卷子的题目对他们来说都太简单,秋瑜也只是随口开玩笑。
谁知吕瑛看他一眼,将卷子递过来,秋瑜接过一看,上面是吕瑛做好的答案,字迹工整,每道题都答得很认真,还有他对各个试题的评语,以秋瑜对吕瑛的了解,他会将这些卷子发下去给各县教喻看,到时机灵点的便晓得老大喜欢什么出卷风格,和对卷子题型的要求了。
吕瑛靠着软枕,轻声说:“会同县那张卷子最好,考得全,尤其是两百字作文的题目出得好,让学生将过往讲出,这便是让他们回想过往有多苦,写完以后拿过去和现在对比,人才晓得现在的日子来得不容易,我打算将这张卷子,作为扫盲班卷子的模范,再给出卷人一些奖励。”
这孩子很注重百姓的教育,秋瑜意识到吕瑛在有意识的扩大识字人群,他坐在床沿上,先摸摸吕瑛的额头,确认没有再烧,又说:“你的人不够用了?我手头也有些认字的人,可以借你。”
吕瑛看着他,一双眼如两丸黑水银,润润的,含着湿气:“不,我只是为以后做预备。”
秋瑜:“预备?”
“嗯,以前的地主没了,可总有新的地主会出来,便是没有新地主,吕家军那些现在听话的军士,以后也会冒出来不听话的。”
吕瑛点点卷面:“你信不信,便是现在写卷子时在作文里感恩吕家的人,还有那些田里满脸朴实的农民、还有将我视作神裔的雨神信徒,其中有不少人,以后都会背叛我,成为我统治下的蛀虫,借着我的名头再去压迫弱者,就和那个陈老爷一样。”
秋瑜沉声道:“我信,人性是世上最经不起考验的东西。”
当新的利益阶层形成,有些东西便会死灰复燃,比如贪腐、勒索,因为人就是那么贪婪。
吕瑛:“所以了,我想要是认字的人多一些,这样等我把不听话的人杀了,也依然有的是人给我做事。”
这是他成为琼崖岛的实际统治者后,为了遥远的未来而提前做下的准备。
秋瑜已经开始习惯吕瑛这种坚信所有人都有概率背叛他的多疑性子了,他甚至知道吕瑛做出这些判断完全出于理性。
理性告诉吕瑛,当他自己出于对利益、税收的渴望和贪婪,而不惜布局坑皇帝也要吞下琼崖岛时,就不要指望其他人是无私无求、一心效忠吕家孙少爷的圣徒。
秋瑜看着吕瑛,许下承诺:“但是我不会变的,瑛瑛,我永远忠诚于你。”
吕瑛伸手轻轻拍了拍秋瑜的脸,就像拍自己最心爱的小狗狗,哪怕他很天真,瑛瑛也依然喜欢他。
秋瑜知道,这孩子会做好对所有人挥刀的准备,包括自己这个挚友。
可是没关系,因为他还知道,只要他不会背叛瑛瑛,瑛瑛就不会辜负他。
毕竟秦湛瑛就是这样一个多疑理性到极点,又奇妙的保留了一点人情味的人。
【小剧场】:
日后,文官们众筹暗杀太子时。
太子:磨刀霍霍向所有人。
应急食品也好,自己人也好,瑛瑛做好了对任何人挥刀的准备。
承安七年十月,吕家军在琼崖岛掀起的腥风血雨已过去了几个月。
曾在万州港口给说相声的吕瑛送过小海螺的杨秀家也分到了田,但他们家的田都只来得及种些菜,到了十月,所有人都得忙秋收,连军队也得去收粮。
毕竟,吕家辟出相当大的地种粮供军队吃,这些自然要吕家军自己收。
杨秀的爹杨文进了吕家军,自然也要来干活,杨秀和母亲薯娘忙完了家里的事,便过来给他送水。
杨文干脆带着儿子一起割稻谷,抹着汗说:“主家是重视农耕的,以后糖吃人的事,应是不会有了。”
杨秀不解:“爹,什么是糖吃人?人吃糖还差不多吧?”
杨文笑:“爹原本也不晓得糖怎么会吃人,但前阵子上头发了新的语文课本,上面说了,老爷要卖糖赚钱,不许我们在地里种粮食,只需种甘蔗,让大家到最后没粮食可吃,就叫糖吃人。”
薯娘在边上捡谷子,疑惑道:“主家教军汉这些做什么?”
杨文想了想,回道:“知道了这些,就不会想要老爷回来了。”
薯娘恍然大悟,也是,他们家以前没田,对糖吃人的事体会不深,但其他经年耕种的人家想必被糖老爷欺负得不轻,饿死的人也不少。
不过没经历过“民国姨娘”、“魏晋贵女”流行风潮的薯娘还是觉得主家做这事多余,因为正常人怎么会怀念老爷呢?难道是现在的日子不好过吗?
吕家赶跑了那些人,自然不会想要人怀念他们,这是老百姓也能想明白的事。
自然,吕家和老爷们一样是高高在上的,但他们和老爷也有不同,吕家接管琼崖岛,是为了让大家过好日子,有地种,有粮吃,不被倭寇欺负。
薯娘是汉家女,她低声说:“主家是要做官府了吗。”
杨文:“倭寇来了官府可不管,一直都是主家管。”
两口子聊了聊,对于自己被主家统治没有任何意见,小老百姓不管什么法理正统,只想好好过日子,主家给他们分地,他们就跟主家走。
何况有意见也没用,主家有军队,连杨文也是军中一员。
割了一天的稻子,傍晚有人过来送吃的。
和杨文一样在军中的三蹦子推了一车杂粮馒头过来,抬起嗓子悠长地喊:“来吃馒头子哟,快来哟——”
夕阳映在三蹦子身上,罩着他精瘦黝黑的臂膀,明亮带笑的眼,他穿一件麻布做的背心,对琼崖人来说,十月穿这个也尽够了。
杨文奔过去,三蹦子说:“每人两个馒头,有配菜,快来拿,和面时加了好多细粮磨的面粉,趁热吃可香了。”
杨文拿了两个馒头,薯娘拿配菜,车上有一叠陶盘,拿夹子夹一把厘家的酸菜,配着馒头吃十分开胃。
三蹦子看他们一眼,说:“只有军士能领,家属不能拿。”
杨文:“两个够了。”
杨秀从父亲手里接了半个馒头,啃了一口,就像三蹦子说的一样,热乎的馒头香,入口后与唾液接触后散发出清甜的滋味,口感更是让正在换牙的小朋友喜欢得紧。
薯娘也分了半个,吃的时候满脸甜意,杨文用温柔的目光看着妻儿,见他们吃得香,又给妻子擦汗。
当然了,带妻儿蹭馒头这事,也就是秋收时才可以做一做,若在军中训练,发下来的吃食就得吃个精光才成,剩一点都要挨骂。
待吃完东西,便该去上夜校了,琼崖岛的新规矩,吕家军必须扫盲,以后不认字的连升迁的机会都没有,杨文是有些野心的,又自忖若是学会了认字算术,还可以回家教妻儿,在这事上便很积极。
自然,有和杨文一样想法的人多得很,于是点了好多蜡烛的砖瓦房里挤满了人,隔壁屋更是有许多绣娘,人多温度就高,先生课上到一半,还要先叫几个学生打桶凉水把庭院浇一浇。
夏秋交接的琼崖岛就是这样的,若不借水汽降降暑气,人就要热得没法过了。
吕瑛才进了万州县的县衙,就差点被水泼到,好在小人家已偷偷把《天山经》练到第三重,他灵活地闪开,只小腿被溅到了一点。
泼水的是个军汉,见到吕瑛,也不顾地面满是水,单膝跪下:“小人无状,冒犯了贵人。”
天气热,吕瑛出门只在亵衣外罩了一层薄薄的蚕丝,看起来半透,丝上的花纹却极尽繁琐华美,脚下踩一双编了绸绳和珊瑚做饰的凉鞋,能看到指甲没什么血色的脚趾。
“起吧。”
吕瑛悄没声地走到窗边,双手扒着窗户,踮着脚看里面上课,神情专注,清凌凌的眼中是一群黝黑消瘦的军汉,在先生地教导下,如饥似渴地汲取知识,认认真真在沙盘中写着字。
如今县衙的教喻手头带着十来个认字的先生,每天白天教县里的孩子,晚上教大人,从白天忙到晚上,忙得嗓子时时干哑。
一开始也有不愿意教平民认字的,便被摘掉了职务,让愿意的上来,除此以外,每个月都有全岛统一的脱盲考试,哪个县的脱盲人数最多,也会影响到先生们的俸禄,教得好的还能往上升,渐渐的,这些先生们教书便都很用心了。
扒着窗户的孩子头发乌黑浓密,只用蓝色丝绦将鬓发编成辫子盘到头顶,其余头发也扎成小辫子,只是没盘起来,只垂在背上,发尾及腰,是不同于汉人的异域打扮。
杨文是厘家汉,更是雨神的虔诚信徒,他先是惊愕地望着吕瑛的背影,便蹲在吕瑛边上,过了一阵,这位琼崖岛的小主子便也蹲下,小小一团,玉雪可人的孩子问他。
“你不进去?”
杨文恭敬回道:“上次考试是第一,里面有些字已经认得了,就出来泼水去暑。”
这位尊贵的小客人又问了几句县里教喻教得好不好,是语文教得好些还是数学教得好些,考试时重视哪些题。
问完以后,吕瑛拍拍杨文的小臂,像是勉励一样,便轻飘飘走了。
杨文坐在窗下,耳中是教喻气急败坏拎着班上算学学得最慢的学生教训的声音。
相似小说推荐
-
)男主总对我心动不已(云宴九) [穿越重生] 《【快穿】男主总对我心动不已》全集 作者:云宴九【完结】●总字数:45.4万●点击:122.7万●收藏:803...
-
现世(蕉三根) [近代现代] 《现世》全集 作者:蕉三根【完结】晋江VIP2023.08.01完结总书评数:2429 当前被收藏数:1447 营养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