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雇员则大多是扫盲班里出来的,他们会进秋瑜手下已经可以视为国营企业的厂子里学更多专业知识,往后一辈子都要在乡村间奔跑着传播这些知识,这份工作有风险,因为有些村子进去以后,可能就会被凶悍的村民抢光财物再杀了吃肉,骨头炖汤,更惨一点,不在路上就被匪寨劫走煮成口粮。
讲个恐怖故事,在如今的世界,全世界只有泽国可以做到出门不被炖,就算遇到了劫匪,甚至不幸被杀,但起码死后不用进锅上烤架。
像禹、孟以及西边那些洋人国家,出门被炖其实是常态,因为这年头吃得饱的人太少了,人饿到极点就没有理性了,而是一只疯狂想要活下去的野兽。
在那之后,这类雇工出师前还得去军营里学一学武艺,出行时必须数十人结伴,手里带着兵器,背上背着盐糖布匹等硬通货。
承安帝听明白了:“给他封爵。”
秦湛瑛:“给个子爵就行了。”再后面的晋升等秦湛瑛自己来封。
“封地别放湖广道。”
那是秋氏宗族的老家,本来湖兴坊就是湖厂道水系有名的武林家族,再给个爵位,真是原本老实搞航运的一家子都要起歪心思朝四大阁老家族的方向努力了。
承安帝:“那放哪儿?”
秦湛瑛想了想:“放北边,就……涞水县吧,以后他就是涞水县子。”
承安帝:“湛瑛,那儿的地还不是咱家的。”
那儿目前还归北孟呢。
秦湛瑛肯定道:“总有一天会是咱家的,涞水靠近太行山,我外祖母说过那里有个地方风水很好,我的陵墓要修在那边。”
秋瑜听到自己突然就要封爵,且地盘还没打下来,不由得哭笑不得,可等秦湛瑛提起陵墓的事时,他心跳突然停了一瞬。
他好像是直到这一刻才第一次意识到,秦湛瑛是会死的。
对哦,瑛瑛早晚也会不在的。
秋瑜才穿越时是因为知道自己身处秦湛瑛的时代,才决心在这里活下来的,因为禹武宗所在的时代,起码不会太烂,事实也的确如此,可要是有一天瑛瑛不在了,换个常规的古代皇帝来管这个国家,这儿还会是一个现代人能接受的地方吗?
秋瑜从不否认他其实在某方面是依赖瑛瑛的。
承安帝却不意外,做皇帝的,哪个不是活看的时候先把陵墓修好,确保自己死后也能荣华富贵、仆从成群?别说皇帝了,有点家底的人家都是这么个搞法。
“我的陵墓靠着爹,若你真能往北打,那陵墓的确该搁北边,我原本以为你会把地方安在祖地呢。”
开龙帝老家在北边的山鲁道。
秦湛瑛说:“太行那边风水好,外祖母说那边的雪景、云海都极美,我死后不要什么金银古董陪葬,带口棺材和刻名字的石碑躺山上就可以了,棺材里塞我写的那些考察笔记,我自己写的东西不值钱,省得死后老被掘坟求财的打扰。”
他是不打算大修陵寝的。
秋瑜坐在边上,垂下眼眸,摊开自己的掌心,想起了在战乱时,有盗墓贼撬开了禹武宗的墓,将他的书画盗了出来,其中《琼崖海潮图》被洋人抢走,而《保国将士图》则和禹武宗时代的将士名册一起被放在了皇城的博物馆里保存。
他看过《保国将士图》,惊叹过这位正史记载为不折不扣的武夫皇帝竟有如此高绝的艺术造诣,还知道《琼崖海潮图》在国外拍出了两亿三千万美金的天价。
承安帝惊叹:“你倒是想得开,当心有些人说你这皇帝不成体统。”
秦湛瑛淡然道,“我不信大上有神佛,死就死了,赤条条来,走时带些书画,够了,其余人再怎么念叨,我死后他们也念不活,随便他们说去。”
雨神的子孙、妈祖的干儿子居然不信神,这事也是一桩奇谈。
但这就是秦湛瑛幼时重病时生出的念头,他心想,就是把世间所有财富都放陵寝里,自己是能死而复生还是怎么的?想想都知道不可能,那就算了,不带多余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搁墓里挤了。
“修陵寝太费钱费徭役了,有这功夫去修路筑堤岂不实在得多?”秦湛瑛感叹,他是觉得但凡所有皇帝都不浪费这个钱,那历朝力代的户部的压力都会小得多,虽然以那些官吏的性子,皇帝省下来的钱能不能用到百姓身上,也是个未知数。
也是因为这点,秦湛瑛只是自己不修陵寝,却没有要求过母亲、大伯不修,他只约束自己罢了。
可惜秦湛瑛觉得无所谓的话,听的人心里却都感到酸涩,在这年头,死后简办其实是很委屈的,秦湛瑛愿意多留钱给后人,这已经不是装贤明,而是真的贤明爱民到极点了。
秦湛瑛纵有脾气暴躁、杀人过于利索、喜欢堆京观、送脑袋上城墙、把人埋土里、有时过于理性不讲人情、不把官的命当命等无伤大雅的小毛病,可他这人不贪享受,连陵寝都不想大修,物欲其实很少,为国家为白姓为军士干的活却很多,不犯法的人在他手底下会过得很舒服。
他会是个很好的皇帝的,起码老百姓会乐于坐皇位上的是这么个人。
承安帝想了一阵,诚恳道:“当年孟国坐皇位上的要是你这样的,你爷爷也不用造反了。”
过了一阵,兵营里操练完,军士们纷纷排队过来吃饭,终于看到了坐在灶边烤火的秦湛瑛。
军士们纷纷露出惊喜的神情,却无人过来打扰,只是吃饭的时候请太子爷第一个打饭。
作为皇族,有时享受一下特殊待遇,也是显示自己身份权威的方式,秦湛瑛理直气壮接受了,他带承安帝、秋瑜在角落的矮桌矮凳边坐下,其余人才排着队去领吃的,然后在长桌椅边上吃饭,有些干脆蹲着。
军汉大多粗鲁,这不是才进行了三个月的扫盲班能改的,所以他们吃饭动静大,碗筷敲打声、咂巴嘴的声音络绎不绝。
承安帝咬了几口馒头,觉得口感虽粗粝但的确是扎实的粮食磨面揉出来的,份量也足,一个操练的浑身是汗的军士吃两个也能很饱。
秦湛瑛则要拿馒头泡疙瘩汤里,不然他咽不下去。
承安帝打趣:“宗室里那么多年轻人,也就你肯吃这个。”
秦湛瑛:“不然呢,那些以后要去战场给国卖命的军士也吃这个,我就偶尔来一顿,有什么关系?”
承安帝:“你说得很是。”
秦湛瑛又提起军营是偶尔吃肉的,一般是每月吃三次,后勤会按着五百人一头猪的算法,送符合军营数目的活猪过来,伙夫们得自己杀猪。
猪骨肯定要炖汤,肉加调料和粉条、野菜、金针菇等一起炖,搞一锅大杂烩。
猪血会和着豆腐、面粉做丸子。
猪下水也不浪费,直接用酱去卤,香得让人恨不得把舌头吞下去!
猪油则是每人都有一小勺,加酱油一起,便是拌饭用的宝贝,若是勺子里正好舀到几块油渣,能美得军士一天都心情大好。
“人不能不吃油水,不然长不高,对五脏六腑也有害处,还会眼睛不好,脱头发,平时军营里给的是素油,荤油也要按时补,等你们去前线了,补给会尽量跟上,也是按护龙营的标准来。”
过了一阵,管护龙营的统领终于匆匆赶来,点头哈腰地给太子爷请安,看到承安帝时反而松了口气,下跪时整个人都放松了一点。
看来对他们来说,单独面对太子爷是件很恐怖的事情,旁边有个皇帝反而令他们安心。
秋瑜差点看笑了。
直到回去的时候,承安帝回宫,秦湛瑛则和大伯说要在秋瑜家休息,他们要谈更多和后勤有关的东西。
承安帝允了。
大京是有宵禁的,但太子爷不用遵守这个,他是特权阶级。
深夜,京里刮着夜风,小太子在靠近秋府的地万叫了停车,将马车、护卫都甩在身后,和秋瑜一起散步回去。
在靠近秋家时,秋瑜低声说:“你的墓室还是修大一点,我准备死后火化,你起码得在棺材旁边留能搁骨灰盒的地方。”
便是没有别的缘由,仅仅是作为臣子,秋瑜也希望死后埋秦湛瑛边上。
不过既然小太子打定主意不大修陵寝,他的墓室大小估计也容不下太多棺材,秋瑜表示不介意以盒的姿态进去,正好,这年头愿意火化、不带巨额财富进土的文官武将很少,到时候也没谁和秋瑜抢地盘了。
秦湛瑛停住脚步,仔细打量了秋瑜神情,又回头,懒懒道:“看你表现,活着的时候多立点功吧。”
第132章 罐头
带承安帝参观军营伙食,主要是让这位准备亲征的陛下对之后能接到的后勤力度心里有数。
这样要是后勤有不对的地方,他也可以和秦湛瑛及时书信沟通,然后把做手脚的家伙尽早干掉。
秋瑜也是要和承安帝一起去边境的,这是他主动和秦湛瑛提的,毕竟瑛哥给自己划的墓室不大,摆完他的书画后腾不出来太多地方,不多立点功,秋瑜到时候都不好意思挤进去。
秦湛瑛说:“你也不必对自己这么没信心,在我的手下里,你已是头一份了。”
秋瑜严肃:“我要严防他人超过我,可我这人不善下作手段,有人要冒头也不会去打,只能自己多努力往前走到他们追不上来。”
秦湛瑛看过程开路的信,知道秋瑜在战场上打得不错,思忖片刻,便起身带人进了院子,将宽袖外套一脱,脱衣的动作把秋瑜惊了一跳,就见小太子抬掌袭来,秋瑜侧身闪开,却感到一缕发丝扑在脸上,轻而柔地一拂,发尾是卷的。
他连忙一个旋身跳开,秦湛瑛却不依不饶,又朝他后背一抬腿。
秋瑜手往后伸,掐住小太子的脚腕:“要踢我的背就要把腿抬更高,你还不如踢我腰。”
秦湛瑛将腿一收:“把你腰踢坏了怎么办?”
秋瑜:“那怎么可能?我习武多年,武当马步两年半,还被你太公公、外祖教导过,筋骨之强健,世间罕有人可比。”
秋瑜常常想,但凡上辈子打排球时有这么扎实的身板,他还怕什么伤病!
秦湛瑛:“我刚才用了一半的功力,只是看你拿手来接,就收了。”
秋瑜:合着我才和断手的风险擦肩而过呢?
“罢了,你要去就去吧,反正你这人出乎意料的还有点做将军的天赋,边军有大伯、程开路,又有我来安排粮草辎重,你这还能有事,也是你无能。”太子意兴阑珊,不紧不慢地迈着他优雅的步子往屋里走。
秋瑜拾起外套拍了拍灰,知道洗干净前秦湛瑛绝不会再穿,便单手抱着:“你怎么不说若我在绝对优势下还出事是命中有此一劫呢?”
秦湛瑛:“我不喜欢命这种说法,若这世上真有命数,你是我的挚友,受我庇护,就更不该有事了。”
世上若真有神,作为雨神后裔、妈祖干儿子,秦湛瑛怎么也得是个半仙了。
随着那部被秦湛瑛改为《刘大喜斗北孟》(男主叫刘大喜)的戏开始以大京为起点不断四处演出,首先出现的影响就是……吴眉更红了。
这个没法子,好戏捧红的总是戏里头最好的角儿,吴眉本就有《警醒录》在手,如今又有《刘大喜》,两部都是主角,唱腔演技扮相都是顶级,当即就朝着大禹顶流的方向狂奔而去,已隐隐有了禹国第一红的气势。
但吴眉的吴家班有朝廷在背后给资源,做的头面和戏服自然是别家比不上的好,秦湛瑛却要求内务府的布纺司想方设法做出一批廉价、只要像那么回事就可以的戏服,并召集大京及周边所有的戏班过来,向吴家班学习如何唱《刘大喜》。
既是要宣传,那就不是吴家班一家的事了,秦湛瑛要戏班子走向田间地头,这也是为何《刘大喜》有五幕,可实际上布景不复杂,需要参演的演员也不多的缘故。
一个刘大喜、一个刘大娟(大喜的姐),一个演北孟反派的,还有一个黄袍男子,一个旁白,若要简略到极致,五人就可以撑完一部戏了,小角色就由其余人临时替换着去唱便是。
其次么,便是自从开启扫盲,又按时安排能演《警醒录》和《刘大喜》的班子去给护龙营、卫龙营演出,军士们的精气神都变得不一样了,硬要说的话,便是许多人原本通过好吃好练,有了更加健壮的身板,但经过这么一番教育,他们知道自己的刀口该对着哪边了。
承安帝这阵子是连政务都不处理了,朝廷大事全部丢给太子做主,他本人就在军营之中一起上课接受训练。
太子上朝时,承安帝在站军姿。
太子带着几个重臣开小会时,承安帝在旁听扫盲课程。
太子在御书房加班时,承安帝看着《刘大喜》鼓掌叫好,又带着几个将军去吃军士灶。
比起做一个皇帝,秦树焉更喜欢做将军,他从小就跟着爹打仗,战场上虽然也要和敌人斗心眼,但砍死了敌人就终结了一切,在朝堂上却不能这么做,否则他会被口诛笔伐,往后在史书上都是一个怪物的形象。
而秦湛瑛为他展现的一个军人应有的形象,更是令秦树焉无比喜爱。
遵守纪律、战力强大、不劫掠百姓、能打跑异族,百姓看到他们会夹道欢迎而不是将他们视为洪水猛兽。
对,就像他的父亲开龙爷才起兵时的模样,那会儿队伍里还没有其他人,只有一群想要守卫家乡、老百姓的汉子,他们有血性,想上进,白天打跑了敌人,晚上就坐在火堆边跟着军师学认字。
军师还会给他们讲故事,讲前朝的月王爷,讲南边有个抗倭的女人叫吕荷,脾气大得很,是神的后裔。
他们会开仓放粮给饥饿的百姓,村子里的大娘会递一枚鸡蛋给秦树焉,要他好好长大,以后和他爹一样去打孟人。
可后来军师变了,他把自己老家的文人拉了过来,然后他自己却在之后的内斗中死在了那群老家人手里。
后勤变好了,能供得起更多的军士吃饭了,可再也没有老百姓欢迎他们了。
直到取得了天下,秦树焉心中都有疑惑,咦?这天下这就属于我们老秦家了么?可为什么呢?那些百姓看到他们的时候,再也没有人会走过来,走到秦树焉面前说“谢谢你们赶跑孟人”。
一切都变质了,变味儿了,就连那些和爹一起起兵的汉子们,他们也都变了。
而太子将扫盲班和戏班拖了过来,就有种将那种味道往回改的趋势,承安帝喜欢这个,他好像也跟着这些军士一起改变,找回了初心。
当初把脑袋别裤腰带上造反,也不是为了让豪族们吃好喝好,是为了让老百姓不用饿死,不用被孟人抢掠财富、女人和尊严的呀。
秋瑜跟着承安帝一起训练时都很吃惊,这老兄居然还算有点理想主义者的光辉,虽然很少,但的确是有,承安帝渴望做一个救国救民的英雄,也因此将父亲开龙帝视为一生的偶像。
这、这承安帝放皇帝里也是个稀有品种啊!
洛皇后这时也快乐了,因为丈夫经常出宫,她也得以时不时跟着出宫逛一逛,去商号里买点小玩意,和承安帝一起去吃碗小馄饨,又有兔子老树开花,和宫里饲养的一只专门猎兔的细犬养了两只,也让洛皇后抱走一只。
还有一只让边军统领的侄女、前浙王世子侧妃江琅抱走了,江琅如今给刘紫妍打下手,算些账目,算是把在家时学管家时会的东西都捡了起来,徐静则是给军营扫盲的唯一一位女老师。
这是徐静自己要求的,她除了去军营,平时还去京郊讲课,人黑瘦了一圈,看起来倒是健康不少。
秋瑜吐槽给秦湛瑛干活的人若是想要上进,变得黑瘦简直是逃不脱的宿命,因为不多下乡走走看看,压根就成长不到秦湛瑛喜欢的那种民生实务样样来得的能吏。
一般来说,出征是要和秋收错开的,老百姓要收粮食,官府要这个时候收税,大家忙得很,没空这时候打仗。
这时候秦湛瑛最忙了,如今田亩税改了不到一年,各地还有人敢反抗的,且其中不乏武林门派和武林世家,要收他们的田亩税,非得让卫所的军士们组团出动不可。
但有些厉害的名门大派能出动的人也是上千,这打起来就格外火爆了,承安帝、秋瑜都带着护龙营、卫龙营出去过,就是为了收税。
秋瑜劝降时第一句话总是:“你们快把税交上来吧,数目又不多,交了就没事了,别硬是和太子作对了,找死不是这么找的。”
可惜那些需要让秋瑜亲自去劝降的家伙一般骨头比较硬,大多一句“呸,你这条朝廷走狗”过来,秋瑜也不多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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