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没有人吗?游戏已经结束了,但广播坏了,所以消息没通知。”
对方的声线听着年纪不大,干净清脆,还有些耳熟,再加上带来的还是“游戏结束”的好消息,这让精神紧绷着的男人连过多思考都没有的,就从杂物堆里爬起了身。
他飞奔到门边,一边拧开把手,一边兀自嘟囔着,“终于结束了,我都快吓死了!”
但随着杂物间的门板被他推开,先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因为挤压而显得无比狰狞的面庞,然后就是他四肢扭曲地缠绕在一起的怪异姿势。
那个哄骗他开门的家伙就拥挤在怪物半透明的肚子里,在见到男人出现的那一刻,“它”隔着皮层怪异地笑了笑,“还真有人在里面啊……”
也是这时候男人终于反应过来,那让他觉得耳熟的声音竟是早在游戏前期就被怪物抓住的女玩家!
它居然能模仿被吃掉的玩家的声音!
惊恐中男人抬头,正看到怪物张开的利齿与向他无限靠近的,如深渊般的巨口。
【本轮游戏已经结束,下一轮将会在七小时后开始。】
系统的播报声在整艘游轮里响起,人们从各自的藏身点钻了出来,在知道这次的游戏没满一小时后,他们四下张望,试图找到那个被抓住吃掉的倒霉鬼。
邱晓蓉跪坐在地,她的头发凌乱地汗湿在脸颊,满眼的震惊与恐惧,半晌,她才抬头看向了跟前面无表情的少年,颤抖地问,“是你做的吗……”
“不是,”池昱回答得很快,当然,他也只是在陈述事实,“它会猎捕玩家是游戏的规则使然,我只不过是替它决定了对象。”
即使没有池昱的存在,怪物也依然会继续进行游戏。
他只不过是告诉它,他很讨厌那个出卖自己的玩家罢了。
邱晓蓉闻言不再做声,她能感受到自己与池昱之间的隔阂,那不仅仅是年龄上的横沟,更是身份与认知上的天差地别。
但在池昱要转身离开时,她还是下意识地捉住了他的袖口。
他回眸看她,眼底无光,亦无任何荡漾的波澜,宛如一只没有生命的人偶,就算血液还会流动,也无法从他身上感受到任何活力的气息。
“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邱晓蓉问出了一个连自己都觉得有些古怪的问题,但这种足以称之为不祥的预感,在她看到池昱那种如同死物的眼神时到达了极限。
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他应该会再去寻找这只在游戏开始时现身的怪物。
它不同于墓地副本的那些竹节虫或是软泥怪,它和生物母一样具有语言能力,甚至可以像人类一样因感受到他人的情绪,或是察觉到气氛的变化而产生各种各样的反应。
就像刚才,它因为共情了池昱的愤怒而放弃了猎捕邱晓蓉。
所以池昱总想着,他要再与那只怪物交流一次,知道它们到底是什么物种,从何而来,为何在神明几次三番地声明它们与祂没有关系后,却依然会在祂的副本里出现并为祂所用。
到这,池昱看向了他身边还处于惊慌中的邱晓蓉,见她还一脸木讷地等着他的回答,小少年伸手,将那个双腿发软的妇女从地上扶了起来。
然后他笑笑,带着几分与那位神明如出一辙的暧昧与恶劣,“你总是口口声声地说着‘爱’,是因为你觉得每个人都值得被爱?”
没想到池昱会这么问,邱晓蓉怔愣,旋即轻轻点头,“是的。”
“喔~”少年的尾音因愉悦而微微上挑,像是想到了什么极有意思的事情,“那你也爱我吗?”
邱晓蓉不能理解池昱的问题,但因为那份心疼他而想要给予他一点爱的同理心在作祟,她还是用力点了点头,“爱,就像爱我的孩子一样。”
这样的答案是池昱的意料之中,因为不管是谁,在知道他的身份,甚至是能感受到生命被威胁的前提下,他们都会回答“爱”他,哪怕是违背良心。
但邱晓蓉的眼神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她是那样的坚定且不会动摇,好像她生来就是如此大爱,要将自己的温柔与善意给予每一个人。
这样的行为让池昱忽然联想起了故事最开始时的汪明哲,他也是这么一个明明被生活毒打,却依然会对明天充满希望的乐天派。
「看吧,她很伟大,比神明高尚多了。」
「如此大爱之人一旦成为母亲,就会完全被套上“母性”的镣铐,将她束缚在爱与同理心的漩涡中,逼迫她成为这人世间最心软的“神”。」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她的精神已经到达了连我们都无法僭越的高度。」
池昱的脑袋在嗡嗡作响,那个讨人厌的家伙又开始与他对话,但池昱并不想搭理。
对人性无比迷茫的他越来越接近神明最开始的模样,所以在面对邱晓蓉无比严肃的神情时,他无礼地笑了起来,“为了证明你所谓的爱,帮我做件事吧?”
“……”邱晓蓉沉默,但她的心脏忽然加速跳动了两拍,总有种冥冥的感觉在鼓动她同意少年的邀请。
“放轻松,我会为此支付代价的。”
新一轮的游戏在傍晚的七点钟开始。
正值用餐时间,一群人刚将食物端上餐桌,从广播里便传来了电子女声机械的通知:
【游戏开始。】
越来越简短的播报却让人们的神经越来越紧绷,尤其还是这种他们刚准备放松下心情开始吃饭的时候。
一伙人着急忙慌地往大堂外散开,有些甚至害怕到连手中的餐盘都顾不得要放好,只把它往地上一丢就飞速窜了出去。
而就是在这样一个谁都恨不得能躲在墙缝里的状况下,邱晓蓉却选择钻进了大堂正中央的餐桌底下。
那是只要从正门进入就绝对会看到她的角度,藏在那里简直和找死无异。
但由于每个人都自身难保,再加上对方还是个屡次“寻死”的怪女人,所以玩家们全都选择视而不见。
反正能有个人替他们被抓住再好不过了,也省得他们提心吊胆地坚持一个小时。
邱晓蓉匍匐在桌子的阴影下,浑身都不受控制地发着抖,她曾被怪物践踏在脚底,当然明白一旦被那东西咬入口中,等待自己的只有粉身碎骨的结局。
但因为她答应了池昱,以及那份对方亲口承诺的“代价”实在是太诱人,邱晓蓉不得不强装镇定地停留在此处,等待着怪物“上钩”。
此刻从主甲板上已经传来了怪物落地的声响,隔着大堂无数张餐椅镂空的底座,邱晓蓉清晰看到了怪物撑满肌肉的巨掌,它大步踏过毫无遮掩物的甲板,就像之前一样闯入了游轮的大堂。
并且在它迈动了两步后,那双踝关节前突的腿倏然停下,“嗷嗷”的怪叫自邱晓蓉的头顶阵阵传来,显然它已经发现了她的存在。
而现在,正是邱晓蓉被它彻底吃掉前,最后可以摆脱掉它的机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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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游轮上的插曲(8)
狂奔在大堂柔软的红毯上, 邱晓蓉的眼中只能看到通往上下两层的楼梯。
往2F住宿区走,道路狭窄,且怪物进入追逐模式后会跑得更快, 按照她的体力根本甩脱不掉。
现在最好的方法就是去B1船舱,那里空间较大, 遮蔽物繁多, 她说不定可以卡几个走位扰乱怪物的路线。
关于她要做些什么,池昱没有透露,他只说要让自己吸引怪物追逐她, 但并没有给予她任何逃脱的活路。
而这种看上去就是送命题的选择, 却因为池昱所承诺的“代价”而让邱晓蓉不顾一切地答应了下来——
他说他会让她的孩子回到她的身边。
推开B1船舱的金属门, 一股刺鼻的霉味扑面而来,唯有游戏时才会有人使用的房间里连灯光都没有, 放眼望去只能借着楼梯口微弱的光线瞧见里面一排排整齐摆放的集装箱。
身后已经传来了怪物沉重的脚步声, 它似乎笃定邱晓蓉逃不出自己的追踪,所以在那一阵阵粗重与狂喜的喘息声中,总会夹杂着一丝细听便叫人毛骨悚然的低笑。
“我去,这么巧合?”邱晓蓉还在集装箱的附近摸索可以躲避的位置, 从她身侧却传来了一声熟悉的惊呼。
她循着声音回头去看, 只见郑更旭和他另外两个朋友一道挤在两个集装箱狭窄的缝隙间,望着此时还敢在外头大摇大摆走路的邱晓蓉震撼不已。
“你怎么游戏开始了还敢乱晃!赶紧躲……”
在下一句话要脱口而出之前, 那道落在B1门口的黑影登时吓得郑更旭闭上了嘴巴。
原来邱晓蓉不是胆大包天才在外面走,是因为她早就被怪物给盯上而不得不走……
男人的眼底产生了几分迟疑, 那只试图把邱晓蓉拉到缝隙里的胳膊也僵硬在了半空, 同他的表情一样显得尴尬无比。
当然邱晓蓉是会读空气的人, 她一眼就看出了郑更旭的纠结, 遂不想为难别人的她只神情凝重地向他摇了摇头, 用嘴型比了个“谢谢”的意思,就转身往船舱更深处跑去了。
郑更旭救人没救成,眼底的犹豫还被对方看了个透彻,但邱晓蓉不仅没说什么,还反过来谢谢了他,这种莫名的挫败与愧怍感叫他头发发麻。
“让她自求多福吧……”就躲在郑更旭旁边的两人小声开口,显然危险与他们已经近在咫尺,现在不是当活菩萨的时候。
怪物在集装箱构成的走道间快步行走,它能嗅到这里属于人类身上才有的气味,因紧张而渗出的汗水味,呼吸间吐出的消化酶的酸臭,以及那种从心底深处所满溢出来的、难以遏制的恐惧。
从左侧的集装箱群里传来了什么东西撞上箱壁的动静,不轻不响,但足以被怪物瞬间就捕捉到踪迹。
邱晓蓉在逃跑的过程中不慎跌倒,并且在她扑上地面的那一瞬间,她听到了怪物从另一侧疾跑而来的脚步。
脚踝崴了,疼痛扭曲了邱晓蓉的表情,但她什么也顾不上地爬起了身,一路朝着楼梯的方向狂奔。
在B1船舱绕了一圈,她明明已经成功甩掉了怪物一段距离,绝不能因为这次小小的失误而再次被它赶上!
1F的主甲板上只有一个楼梯通道,一旦邱晓蓉选择从这出去,被怪物逼上艏楼甲板那就是死路一条,遂她硬着头皮强忍着疼痛,在上了1F后又继续一瘸一拐地沿着楼梯往住宿区走。
暖色灯光所打亮的走廊上,红毯已经因为玩家经常的走动而染上了难看的灰污色,整条近百米长的道路上空无一人,四周静悄悄地宛若通往冥河的小道。
邱晓蓉的脚步停在了某条岔道口上,左侧是一条死路,右侧则是可以通往3F公共区域的走廊,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总有个声音在拼命地蛊惑她,让她一定要走那条尽头只有墙壁的死路。
意识挣扎间,剧烈的头痛让邱晓蓉无暇再做选择,只顺从着第六感的本能向左转弯,朝着那条在她眼睛里已经什么都看不清楚的小道踉踉跄跄地走去。
那里没有通往3F的台阶,也没有任何足以让她躲避的房间,但她确实在那条道路的尽头上看到了熟悉的人影。
身形纤薄的少年被走廊模糊的赤红所包裹着,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朦胧不清。
他穿着她亲手为他织的毛衣,脚上踏着那双他曾经向她撒娇了许久才买来的跑鞋,在听到邱晓蓉靠近的动静时,人影慢慢地转身,张开了修长的手臂,如同要将她拥入怀中般,柔声地唤她,“妈妈。”
“是你吗,我的孩子……!”
已经完全沉溺于幻觉的邱晓蓉再也无法思考其他,她眼底闪烁着欣喜的泪光,脸上带着近乎魔怔的神情,她拖着痛到已经没有知觉的脚踝,不顾一切地向着那个人影奔去——
但在双手被少年握住的那一瞬间,她嗅到了空气里如燃烧着的雪松一般孤寂的气息,它清冽却浓郁,充斥在她鼻息里的每一颗分子,却又无比排斥着身为人类的她的接触。
“真狼狈啊。”邱晓蓉听到了池昱的嗤笑,也是在这一刻,她刚才所看到的幻影全然消失,只余下眼前这个满脸写着戏谑与鄙夷的少年。
自从被海怪救上岸以后,池昱就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从原先那副死气沉沉的模样,俨然化作了类比某个满心只有坏心思的恶劣混蛋。
他不再会因为邱晓蓉的接近而表现出任何的迷茫,只会像现在一样,用一副嘲讽的表情捉着她的手腕,将她生生拽到自己的面前,然后笑她,“现在的你算是什么呢?圣母心?还是试图借着我向自己的孩子赎罪的烂人?”
邱晓蓉被一击戳到了痛点,她整个人都如筛糠般发起抖来,站在池昱的面前连头都不敢抬一下,只听着对方阴阳怪气的数落。
“你连我的身份是谁都不知道,就这么简单地相信了我给予你的承诺?该说你是好骗,还是因为你太单纯,觉得天底下的人全都是好孩子?”
“好肉麻呢。”
说什么爱他,想要照顾他,才认识一天不到的家伙忽然对自己这么说话,是谁都会觉得突兀和恶心的吧?
无非是邱晓蓉觉得他和自己的孩子年龄相近,所以才打算借着池昱来发泄内心的愧怍感吧?
邱晓蓉心跳如雷,但比之更让她觉得恐惧的,是那声从她背后传来的脚步声。
怪物已然找到了她的踪影,只要将她逼到走廊的死角,就能结束这场对谁来说都是煎熬的游戏了。
只不过没走两步,那大家伙忽然僵硬了脚掌停驻在原地,在见到邱晓蓉身旁那个笑眯眯地望着自己的少年时,它混浊的眼球陡然转动了两下。
察觉到危险就要降临,邱晓蓉像是下意识的,她拖动那条痛到发肿的腿,一瘸一拐地走到了池昱的面前,用瘦弱的身躯挡住了身后的少年。
这意味着怪物若是要继续猎捕玩家,也应该会选择挡在最前面的她。
池昱:“……”
他真的不理解,一点都不理解。
在这种性命攸关,还是被他狠狠嘲讽了一通的情况下,邱晓蓉到底是如何做到不仅不记恨自己,还仍然要义无反顾地保护他?
女人的手在颤抖,她的恐惧无需诉说就已经溢于言表,但那份池昱所不能理解的“爱”与“责任”,让她挡在他的身前不为所动。
少年错愕地站在原地,眸子因不安而飞速晃动,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在这些时候做些什么。
这场因他恶趣味而故意让邱晓蓉引来怪物与自己对峙的闹剧,似乎也因此变得无趣了。
他觉得他应该是厌恶人类的,因为他的身体只要一接纳那样蓬勃跳动的情绪就会恶心呕吐。
但他的内心有一个怪物,每当他见到对自己抱有善意的人,而因此产生逃避的想法时,那只怪物都会疯狂地撕扯着他好不容易才造起的壁垒,哭诉着——
他想要被爱。
“真碍事。”尖牙狠狠咬破唇瓣,血珠渗出的同时,邱晓蓉也被池昱一把拽到了自己的后头。
两人调转了位置。
但在邱晓蓉打算再挣扎一下和池昱换回来时,那只怪物已然凑了过来。
它不断震动着肌肉坚实的两腮,从线条古怪的喉咙里吐出了一句无比怪异,却带着奢望与贪恋的呼唤,“妈妈,妈妈……吃了我吧!”
“什么……妈妈?”邱晓蓉就站在池昱的身边,望着那只近在咫尺却没有攻击他们的怪物瞠目结舌。
只见这庞然大物忽然下跪匍匐,分不清楚是手还是蹄子的东西紧紧抱着池昱的双腿,它大力张合着唇齿,声嘶力竭地喊着,“妈妈,吃了我吧……!”
池昱的眼底升腾起了难以隐藏的厌恶,他不知道这些怪物到底是怎么回事,又是什么生物,但它确实和生物母一样,在努力地用那匮乏的语言系统,乞求着池昱能把它们吃掉。
“别叫我‘妈妈’!”过于恶心的感觉冲得池昱差点又要呕吐,他抬腿踹开了还抱着他的怪物。
只是在他准备质问对方的身份到底是什么时,又是三个人影从走廊的另一侧拐角狂奔了过来。
“邱晓蓉!你在这里吗!?我想了想,咱们还是一起跑吧!”站在灯光下朝他们喊话的人是郑更旭。
男人一头大汗,气喘吁吁,看上去为了找到邱晓蓉而花费了不少的时间,只不过在发现怪物也听到了他的吼叫声时,他身上的冷汗就更多了。
池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