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到了?”
下一秒,冰冷的匕首抵上了她的脖子,而她眼前刚才还好好站着的池昱居然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尖锐的刺痛与温热的触感从她的颈间交杂着传来,许露娜也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为什么她会觉得走廊的方向刺眼,而那些不对劲的地方又来自于哪里。
那是因为她的正前方根本不是走廊,而是一块被池昱用窗帘遮挡住了四角,紧紧贴在墙面上的大面积落地镜!
月光与她身后的长廊被镜面反射,唯一可以看出破绽的四角又被遮挡,那少年从一开始就不在自己的对面。
怀里的女人渐渐没了动静,但令池昱失望的是,这个人也不是怪物所变。
尘埃落定,他低头看着自己双手沾满的血污,忽然觉得心跳有些加速。
他似乎受到了汪明哲与严律潜移默化的影响,那不知何时在他心底滋生出来的良心正疯狂地谩骂着他的暴虐与残酷。
“哈啊……”他捂着额头疲惫地喘息,好像全身都要因这完全没有接触过的情绪而崩溃与瓦解。
但池昱知道现在不是他可以矫情的时候,更不适合他与那份突如其来的感情产生共鸣。
趁着没人发现,他收起匕首摇摇晃晃地上了楼,打算把许露娜的室友也一起解决。
可当他推开对方的房门时,却见到那人早已躺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鞋带系成的绳索在她的颈间缠绕了一圈又一圈,但因为没有解开,就算这人已经窒息而亡,她的面庞也依然保持着狰狞的红紫色,整颗头颅都肉眼可见的肿胀,面目狰狞,指甲也在挣扎中断裂了几片,目呲欲裂的样子甚是可怖。
这人惨烈的死状让池昱都怔愣了两秒,但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这一切都是出自许露娜之手。
她和他是一样的。
还有一个小时不到,如果再找不出怪物的身份,玩家们就会失去唯一能够消灭怪物的机会。
所有人都选择了最“高效”的方法,利用神明的规则来杀死怪物逼迫它们暴露真身,但无一例外,在这场悄悄爆发在别墅的战争中,死去的始终都只有人类而已。
这次又如了那个混蛋的愿。
现在的副本已经完全变味,玩家们一边提防着自己被杀,一边又着急忙慌地要杀死别人试图揪出怪物的所在。
原先美好的合作计划成了幻想的泡影,人们的面目逐渐狰狞,心态扭曲崩溃,成了这神明游戏里彻彻底底的玩物。
当然池昱也没有资格去嘲笑别人。
在第一个副本里还能做到不受影响的他,如今却也在这样的环境下为了自己能够活下去,而成了那个双手沾满血污,无法回头的真正的怪物。
“呼……”池昱深吸了口气又吐出。
刚才的生理不适已经完全缓解,就连那短暂的良心谴责都跟着他可悲的求生欲而一道消失殆尽,彼时他望着地上已经有人替他铲除的麻烦,没忍眯起眼睛失笑出声。
池昱感觉自己像个疯子,在一阵莫名的快慰而带来的愉悦过后,他又忽然冷了脸色,他的瞳仁倒映着走廊上闪烁的灯光,然后自言自语地开始数数,“……还剩三个。”
离祈祷仪式开始只剩下一个小时不到。
那基本也可以断定是副本游戏结束的时间,因为他们一旦错过解决怪物的唯一机会,进食日就会作为玩家失败的惩罚而强制到来。
接下来从黑夜到黎明,都将是怪物单方面的猎杀时刻。
知道剩下来的人都在想方设法地要对方的命,池昱也不敢莽撞,他选择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再做点最后的准备。
现在副本里除他以外还剩下最后三人,焦月与莫云帆总是同步行动,非常难对付,而最后那个落单的家伙名为唐俊驰,是之前在讨论时被焦月揪着领子凶过的倒霉鬼。
池昱对他的名字印象不深,但他记住了这人当时自曝的能力,他可以看到每次祈祷仪式上玩家所投出的总票数。
因为他当时用能力证明了那对父女是怪物的身份,再配合怪物不会拥有能力的设定,唐俊驰基本可以排在名单之外。
至于焦月与莫云帆,这两个人有点头脑,还整日成双成对的出现,他暂时想不到能一箭双雕的好办法。
除非能让他碰上这对情侣落单的时候。
书桌上的台灯幽幽亮着,池昱的身影被拉得斜长。
他抱着脑袋因想不出办法而头痛万分,因为他平日里对其他人的关注太少,根本不可能知道这两人的日常习惯。
嗯……习惯?
这两个字在他脑内浮现的瞬间,池昱一怔,旋即像只被火炉烫了脚的兔子一般从地上拼命地爬起,跑到了严律的床边。
他跪在床头,急不可耐地掀开了还凌乱着布套的枕头,从底下抽出了那本已经破破烂烂的笔记本。
【它搞不好会成为我们通关副本的关键物品哦!】
恍惚间那日严律在他耳边的玩笑话再次响起,让池昱下意识地回头四下查看,还以为那个早已死去的家伙又回到了他的身边。
最后在确认这只是自己的幻觉后,他又有些自嘲地低垂下脑袋,为自己的天真而感到可笑。
调节了一下台灯的角度,池昱坐上了曾经严律的位置,开始翻看那本被他嫌弃过无数次的“破烂”。
兴许是因为要记得东西太多,严律就索性放飞自我了,他的字迹并不算好看,甚至还有些凌乱,但好在池昱能勉强看得懂。
上面正如严律所说,记载的都是些玩家们的日常习惯,数据清楚到能诊断出杨友淳是尿频的程度。
“这家伙,还真是贯彻警探的身份啊。”
池昱无奈,但很快他又想起来自己找出这本笔记的真正意图,遂他一连往后猛翻了好几页,眼珠也飞快地跟着书页左右移动着,直到在那堆密密麻麻的文字里找到了熟悉的名字。
【莫云帆这小子,表明看着斯文绅士,背地里居然是个老烟枪,进副本开局就带了一包烟,抠抠搜搜抽了大半个月还没抽完。】
池昱:“……”
虽然严律的笔记本之前就是这么个风格,但这写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个人情绪也太多了吧!
他又继续看。
【焦月很强势,是个有想法的女人,但也敌不过莫云帆的二手烟。每天接近午夜的时间点,莫云帆都会去三楼的露台抽烟,而焦月会选择在其他地方等他。】
现在离午夜还剩下最后一小时不到,如果严律的观察没有出错,那么此刻正是焦月与莫云帆分开,而池昱可以下手的最佳时机!
虽然不确定这种时候莫云帆还有没有抽烟的心情,但小少年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激动,那种在绝望之时看到转机的兴奋感让他连指尖都在打颤。
但就在他合上笔记本准备出门时,一滴湿热忽然打落在他的手背,接着第二滴,第三滴。
它们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接一颗地滚落在书桌上绽开晶莹的水花,晕染了笔记本那本就有些残破的纸页。
“……?”
这不知从何而来的液体让池昱困惑地抬头望向天花板,还以为是楼上的洗手间漏了水。
直到他的视野忽然被一阵来自于眼眶的酸涩感所模糊,而那滴温热也顺着他的脸颊滚落到唇边。
咸涩的味道在舌尖上弥漫开来,从未体验过的感觉让池昱错愕地抬起了头,看向了一旁严律挂在衣柜上的镜子。
镜中倒映着的少年眉尾失落地下垂,他在暖黄色的灯光下满脸泪痕,泪珠不断从眼眶渗出,在他的脸颊落下一道道莹润的水痕。
他哭了?
在他的内心因得到了线索而感到狂喜的那一刻,他的身体却反常地在流泪,好像遇见了这世上最悲伤的事情一般,任他怎么擦拭都无法停下眼角不断淌出的泪水。
他的躯壳……似乎在为严律而感到伤心。
在确认好自己的行动计划后,池昱第一个找到的就是唐俊驰。
副本中神明并没有给予过怪物能力,毕竟它们本身就足够变态与强大。
按照这个设定,唐俊驰基本已经可以排除怪物的可能,但也不能确定他是不是为了隐瞒身份而造假。
莫云帆在三楼露台,焦月应该会为了避开他而去到其他楼层。
池昱想要找的唐俊驰因为怕事,这几天几乎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现在应该也是一样。
他按照记忆里的方向一扇扇地打开那些早就无人居住的房间,最后终于在某个灯光大亮的卧房里找到了对方的身影。
他看上去有些崩溃,整个人都抱着膝盖瑟缩在床铺的一角,见池昱打开房门进来,男人脸上还露出了几分惊惧,但想了想进食日没到,怪物不会出现的设定,他又很快镇定了下来。
“我找你有事商量。”池昱开门见山,当然,以他的情商也编造不出什么温暖人心的客套话来。
唐俊驰平时和焦月他们走得比较近,虽然那只是对方为了拉拢小团体而做的客套,但副本已经进入了最后的倒计时,他恐怕也知道池昱现在来找他的目的是什么。
唐俊驰没说话,他轻轻点了点头,应允池昱可以继续说。
对方是焦月和莫云帆拼了命都想要解决掉的存在,而能被他们当做敌人的家伙现在来找他,那么说明自己的身上一定有什么值得池昱利用的筹码。
“其实我的能力不是自我再生。”气氛正合适,小少年摊了摊手,一脸轻松地带着重磅消息开口了。
“你在开玩笑吗?你之前被那种怪物咬断了胳膊,不就是依靠自我再生的能力,现在才能好好地站在这里吗!”感觉到被欺骗,还是不可理喻的那种,男人不满地皱眉反驳。
如果这就是池昱想要和他合作的态度,那也未免太没有诚心了。
“所有人都试图在副本里隐藏能力,为的就是提防有心人要害自己,但现在这里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我把我的秘密作为底牌而亮出来,这难道不算诚意吗?”
知道唐俊驰在想什么,他笑眯眯地打消了对方的顾虑。
见男人抱着膝盖若有所思的样子,池昱便不紧不慢地继续道,“其实我的胳膊没有被咬伤,这一切都是怪物替我做的伪装。”
“怪物替你做伪装?”唐俊驰怔忡。
“你没发现我被怪物猎捕了这么多次,却每次都能成功地逃出来吗?”
听池昱这么一说,男人恍惚间回想起来,他确实不止一次见到池昱成为怪物的追逐对象,并且他明明每次都是离怪物最近的那个人,却总会被对方轻易地放过。
“这就是我的能力,我可以操纵怪物,让它们听我的话。”池昱嘴角噙着微笑,眼底却是无光。
本来就没什么感情的他,对于说谎这件事自然也不会感受到任何的愧怍,所以在胡编乱造欺骗对方的时候,他也面不改色心不跳,好像在阐述一件最普通不过的事实。
但唐俊驰却没有表面上看着那么好忽悠,“别以为我会相信这种胡话!怪物可是神明的东西,而且它们一次只猎捕一个玩家,你可能只是运气比较好。再说了,怪物也不会吃掉同类吧?”
现在唐俊驰已经从最开始的不信任池昱,到了现在直接怀疑他是怪物。
但回应他的依然是少年的波澜不惊,“好,你很有勇气。那我们干脆来赌一把如何?”
他说到这,忽然咧开嘴角绽开了灿烂的笑来,然后他抬手,指向了窗外黯淡的月色,“我现在就使用能力召唤怪物,来证明我说的是真是假吧?”
玻璃窗外月光朦胧,树影在狂风中飒飒摇曳,宛若幽夜中的鬼魅影影幢幢,寒风透过窗户的缝隙不断涌入发出怨鬼似的哀嚎,无比可怖。
池昱的话语是真是假唐俊驰分辨不出,但对方脸上的自信让他莫名看到了某个自称是警探的家伙的影子。
“神明的规则是,只要怪物出现就会强制进入进食日。但现在房间里只有你与我,如果你拥有足够的把握,那么,赌局开始。”池昱半眯起眼睛挑衅地看着唐俊驰,似乎胜券在握。
他的暗示已经非常明显,一旦他把怪物拉入房间,那么怪物百分百会进入猎捕状态,但至于在池昱和唐俊驰之间它会选择谁,答案早已是板上钉钉。
大抵是对方显得太过于从容,唐俊驰竟然有了那么一瞬间的动摇,最后他收敛起先前的态度,认怂道,“……你想要我怎么做?”
目的达成,池昱微抿了嘴角,他不急着说话,只是慢慢收回了自己那早就浸透了冷汗的手掌,握拳藏入了口袋。
还好那家伙信了。
宴会厅里没有开灯,因玩家与怪物的混战而被捣毁的地面上一片狼藉,到处都是碎裂的餐盘与桌椅,连那初入副本时奢华的红毯也像块破抹布似的被揉成了一堆,被丢弃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积灰。
“啊啊啊——!”
一声几乎破空的惨叫忽然撕裂开了这片静谧的氛围,破败的窗帘无风自动了两下,在昏暗的环境中显得莫名诡异。
男人躺倒在血泊之中,衣摆被不断渗出的液体大片浸透,浑身时不时地抽搐,俨然一副将死的姿态。
立钟在他的不远处摇晃着钟摆,时间滴答滴答地流逝,警告着众人还有最后二十分钟不到就要进入最后的午夜。
片刻后,二楼的拐角口传来了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留着长卷发的女性果然被动静吸引过来,她站在扶手旁借着月光向下眺望,就见唐俊驰姿势怪异地躺在大堂的中央,他脸着地,背对天花板,浑身都浸泡在粘稠的血水里。
唐俊驰不敢说话,但呼吸有些急促,他的目光不自觉地透过黑暗往上窥探,便见到了那双在漆黑夜色下也能无光自亮的墨绿双眼,像一只埋伏在树影下伺机等待猎物的鬣狗,凶狠狡诈。
焦月果然如池昱所说的那样,没有亲自下来查看他的伤势。
心怀鬼胎的她对任何人都有所提防,所以哪怕是曾经与她一同商讨过对策的唐俊驰此刻倒在了血泊之中,她也只会以冷眼旁观的态度出现,并且仅仅是为了确认他死了没有。
虽然男人心底失落,但想到若是焦月一死,自己就要单独对付池昱那种比怪物还要可怕的家伙,他便再也忍不住那股早就在他大脑里乱窜的恐惧,崩溃地冲楼上的焦月大喊起来:
“跑!快跑!池昱想杀你!”
焦月一惊,没想到唐俊驰在这时候还想得到自己,不过她早猜到有诈,所以刻意保持了距离没有靠近,就算池昱想要暗算她,应该也不会成功。
但就在她焦急地去寻找莫云帆时,转身却正好撞上了谁的肩膀。
嗅到了对方身上熟悉的凛冽气息,焦月整个人都因恐惧而发起了颤,她不可思议地往后退步,直到脚下的道路从平地变为了下沉的台阶。
“你怎么……”她明明已经足够谨慎,明明已经意识到那是池昱的陷阱。
可对方为什么可以……连她在想什么都猜得这么清楚?
“我就知道你不会过去,而这里是最适合看到宴会厅全景的角度。”
在副本中看似最纯良的少年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后,他向她意味不明的微笑,瞳孔中猩红闪烁,早已为这一刻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啊!”
来不及焦月反应的,池昱直接用手臂钳住了她的脖颈,打算以此机会一刀毙命,但没想对方居然会挣扎到台阶旁。
她故意一脚踩空,身体便因重心不稳而向下倾倒,池昱一条胳膊的力道自然是敌不过焦月整个人的体重。
两人在缠打间从楼梯上抱着一层接一层地滚下,所有的视野都在眼前化为了模糊混乱的一片。
在即将到达一楼的那几层台阶时,焦月已经头晕目眩,但池昱还年轻气盛没受到多大影响,他直接钳着焦月的胳膊控制住了两人的身位,将她压在了自己的身下。
但对方宁死不屈,抵抗得厉害,眼看就要脱手,池昱只得抓过一旁摔裂的红木椅,用椅脚敲击焦月的头部,直到她手脚瞬间瘫软下来,整个人都失去了意识。
看到焦月不动了,池昱才晃晃悠悠地从她身上起来,感觉自己终于解决了一大麻烦。
“呼……”他轻轻喘了口气,从与焦月缠打的那一刻开始,池昱脸上的表情始终都是平淡的。
没有滚下楼梯的惊惧,也没有要下手伤害他人时的愧怍与犹豫。他的眼睛没有任何的情感,就像是一汪死水,漆黑幽深,毫无波澜。
然后他抬起眼皮,沉默地看向了从刚才起就在一旁看戏的男人。
十分钟前,池昱让唐俊驰躺在地上,自己则用那些死去玩家的血液在他身侧浇了一圈,以此来营造他被杀死的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