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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亡地罗曼史(卡比丘)


抵达哈维塔星一个半月时,乔抒白去社会弃婴学校做义工——由于哈维塔星对滥用人造子宫的惩罚措施不够严厉,不时会有后悔生育的家庭将无法照料的婴儿送归政府。
乔抒白和孩子们的聊天和互动,引发了新的话题。不喜欢乔抒白的人说他的熟练是“怪异的”,“表演式的”,“经过排练的”,“虚伪的”。
晚上,白女士来他房里找他,像是想和他谈谈从前。
乔抒白觉得自己的致命缺点,是面对爱的人不够伶俐。
他可以在镜头前自然利用回忆,编织悲伤的故事,获取他人的同情,却一点都不想和妈妈诉苦,面对妈妈温柔的眼神,也只能变得笨嘴拙舌。
不过他的妈妈好像什么都明白,最后只是抱一抱他,告诉他:“宝贝,提案通过的希望还是很大的。你不要太紧张。”
哈维塔星的初夏,乔抒白来到这里的第六十九天,他起得很早,因为他要去跃迁船降落场。
展慎之来哈维塔星了,将代表下耶茨的劳工体,在哈维塔星做收容提案的演讲与呼吁,直到提案的投票结束。
这是白希、专家组和耶茨市政厅共同的决定。
早在一周前,以赞成派为主的电视台已开始为此造势,将展慎之在耶茨的人生简历制成短片,在节目间播放。
如白希所料,展慎之的形象对提案有帮助,短片发布没多久,民调的比例便小幅度地上升了。然而,反对派却因此更加激烈,甚至走上了街头。
他们举着横幅,喊起口号,谩骂展慎之是劳工体送来哈维塔的迷魂剂,一个徒有其表的混血杂种,要他从新地球滚出去。
哈维塔星的新闻媒体大多对下耶茨劳工体缺乏同理心,只追寻热度,觉得劳工体事不关己,因此反对游行的新闻铺天盖地。
乔抒白接二连三地看见充满侮辱性的标语,只觉得心痛不已。
跃迁飞船还没有到,他已想把展慎之,还有其他下耶茨人的眼睛全都蒙起来,让他们远离这些他从未经受过的污言秽语。
清晨六点半,黑色的跃迁飞船出现在晨雾中。
迎接的政府人员,还有许多新闻车,都已在附近蓄势待发。
为了避嫌,且也没有出现在那里的理由,乔抒白并不能自由地去迎接展慎之,他只能在草坪的另一端,坐在轿车里,遥遥看着飞船的舷梯降下,陆续有人走下来。
首府的晨雾像白色的棉絮,均匀地挂在微凉的空气中,将世界变得模糊。
乔抒白视力好过常人,仍然看不清各人的面孔,最后还是决定打开新闻直播。
他选了一个较大的赞成派电视台,摄影师拍着黑色的飞船舷梯,先下来的是乔抒白见过的几名市政厅幕僚,而后乔抒白认出了温悦,接着便是那名高大英俊的青年男性。
展慎之穿着合身的黑色西装,比任何一位哈维塔星的明星都更符合人类社会的审美。
连记者原本流畅的介绍,都忽然断了两秒,才磕绊地继续:“这位就是展慎之,他是耶茨劳工体的代表。”
镜头代替了乔抒白的眼睛,紧紧跟随着展慎之走下舷梯。
迎接仪式后,耶茨的访问团要先与哈维塔星的官员们拍摄几张官方新闻照片,发表一段简短的声明,再坐车前往市区。
一行人刚站好位置,直播里忽然响起了反对派的口号声,不算很响,但此起彼伏,且声嘶力竭,令人无法忽视。
乔抒白心中一紧,见到摄像师也转了转镜头,拍到降落场铁栏外的十余个激进反对派。
他们扯着白底黑字的横幅,大骂耶茨和杂种,从新地球滚出去。
“反对收容劳工体难民的激进人士也来到了现场,表达自己的不满。”记者有些尴尬地说。
摄像师便又把镜头转回了访问团处,乔抒白看见屏幕中,随行的德文震惊地看向激进派的方向,温悦慌乱地抬手,捂住他的耳朵。
展慎之淡漠地扫了铁栏外的人一眼,手搭在德文肩上,微微靠过去,不知说了什么,德文平复了少许,向温悦那边靠了靠,面向官方媒体的镜头,露出一个有些紧张和羞涩的笑容。
拍完照片,无视了还在呐喊的激进反对派,展慎之以十分谦卑的态度,对哈维塔的政府与公民致了谢辞,他说感谢哈维塔给予的机会,希望能让大家看见下耶茨人良善、无害的一面。
为了给下耶茨讨得一片生存的土地,乔抒白见到展慎之和所有来自耶茨的人一起深深地鞠了躬,面向这个美丽的,过于自由的,不那么欢迎他们的世界。

《地球日报》 (新历129年5月18日 )(记者 裴曼)
本周,新地球的人们最关切的话题,当属耶茨代表团抵达新地球首府,为劳工体收容提案的投票造势。
昨天下午,劳工体代表展慎之结束了在第一区的首周演讲活动,即将前往位于霍齐的耶茨计划纪念博物馆,参加主馆建成的六十五周年活动。
持续关注本社报道的读者都知道,展慎之先生初到新地球,就遭到了前往欢迎现场的反对派激烈的抗议。(一名反对派在降落场焚烧印着代表团宣传照的布幅,涉嫌违反哈维塔星环境保护法,已被在场警务人员拘留,详情见本报第5117期第3版面)。
但从民意调查上来看,收容提案的反对派并未对耶茨代表团的宣传气势造成影响。
自代表团到来,收容提案的支持率已稳定上涨到58%,耶茨代表团演讲活动的现场人山人海,一位难求。
反对派称,根据可靠情报显示,展慎之不是真正的下耶茨劳工体混血,而是从耶茨为了提高收容提案的通过成功率选出的演员。
首府很快对此发表声明,称展慎之的身份确认无疑,及时地破除了谣言。此番不负责任的言论,也遭到了凯丝·富宾恩小姐的严厉抨击。
(凯丝·富宾恩小姐来自耶茨,也是富宾恩家族上四代家主的遗嘱继承人之一。两个多月前,富宾恩小姐随白女士的专家团来到新地球,现已成为上流社会的社交新星。详情见本报第5115期第2版面。)
富宾恩小姐对展慎之先生坚决的维护,以及富宾恩家族对代表团演讲的资助,不禁令人浮想联翩。不少人猜测,富宾恩小姐和展慎之先生在耶茨时可能是一对。
乔抒白原本看得津津有味,读到这里,心中又不是滋味。他也想去往展慎之的宣传现场,站在展慎之身边,面向公众光明正大地维护展慎之。
然而残酷的现实却是,乔抒白参加的都是白女士办公室安排的,与展慎之没有重合的形象宣传活动。
面对媒体就白女士对提案态度的询问,乔抒白只能回答“无可奉告”,在夜里偷偷和展慎之通电话,抓紧睡觉前的时间,短短地聊一小会儿。
展慎之到哈维塔的第一天,和乔抒白聊了许久。展慎之平静地将两个月来耶茨发生的事,事无巨细地叙述给乔抒白听,说完以后,停顿一会儿,对乔抒白说很想他。
展慎之说得很直白也很轻,好像带有许多无奈,让乔抒白想要不顾一切去找他。只是理智牢牢拉扯着两人,不可以做冲动的事,只好通着电话,听彼此的呼吸入眠。
据展慎之说,武器送抵后,下耶茨的情况有很大好转,展慎之和代表团出发之前,白女士再三拜托他,把乔抒白的女朋友也带来哈维塔星,以解两人的相思之苦。
白女士悄悄告诉展慎之,乔抒白好几次吵着想回耶茨,再见不到面说不上话,恐怕要偷跃迁器回去了。
未经申报使用跃迁器在哈维塔星是重罪,她很担心乔抒白思念过度违反法律,到时她也救不了他。
展慎之说到这里,语带笑意,问乔抒白是不是真的,像是并没有受到反对浪潮的影响,稍稍消除了乔抒白对他来哈维塔星后心情的担忧。
不过,妈妈确实对乔抒白的感情生活十分上心,乔抒白几次看见她在阅读展慎之从下耶茨带了十余人的资料,紧皱着眉头,猜测带来的三位D区的女性劳工体,哪一位才是乔抒白的女朋友,仿佛在做一道很难的试题。
乔抒白感到好笑,也很心虚,不敢持续在她面前表示想和展慎之见面的愿望。毕竟昨天晚上,他听展慎之说话听得太专注,还差点被敲门进房间的妈妈逮到。
幸好今晚终于不同,不用等展慎之结束所有行程,乔抒白就能听见他的声音,甚至见到他的面。
乔抒白的屏幕上跳出新来电,是他等待了一整个下午的卓嘉祯。
他立刻接起:“到了吗?”
“停机坪,快来。”
乔抒白走到房门口,又绕回更衣室,看了一眼自己的样子。
来哈维塔星后,他吃饱睡足,脸颊稍稍鼓了一些,衣服也是妈妈找人来家里定做的,比从前的都要合身。
他凑到镜子前,忽然又有些紧张,抿了抿嘴,才重新走出去。
停机坪在围墙外,卓嘉祯的白色飞行器停在上头。
乔抒白爬上副驾驶座,关了门,卓嘉祯打量他:“这么用心打扮,想抢劳工体代表的风头?还说你不喜欢凯丝·富宾恩。”
卓嘉祯是首府的一名富家公子。
一个多月前,乔抒白和他在一场冷餐会上认识。他脾气直爽,行事奢靡,性格高调,是典型被宠坏的少爷,但人品不坏,乔抒白和他还算聊得来。
唯一不好的一点,是某次晚会,乔抒白见到富宾恩小姐,忍不住想着展慎之发了一会儿呆,被卓嘉祯发现了,他便认定乔抒白喜欢富宾恩小姐。
乔抒白怎么否认他都不信,坚持说:“喜欢就要去追!”还替乔抒白制造了许多莫名其妙的偶遇,弄得乔抒白非常尴尬。
卓家为耶茨计划纪念博物馆投了一大笔钱,所以今晚展慎之参加的纪念晚宴,卓嘉祯也有邀请函。他问乔抒白想不想一起去看看热闹,乔抒白自然一口答应下来。
这周以来,据乔抒白的观察,新地球的上流社会对展慎之与提案的态度十分微妙。
除了富宾恩家族,没有人在公开场合谈自己的观点,仿佛劳工体收容这事在他们看来不存在一样。就连卓嘉祯,也从不提展慎之的名字,只用“劳工体代表”代替,谨慎地划清界限。
但大概这位劳工体代表实在是吸引人,所有人都默不作声地找寻着机会,争先恐后和展慎之出现在同一场合,想一睹真容,这也让乔抒白觉得扭曲和可笑。
交了高额奢侈品与环保税的小型飞行器缓缓升空,乔抒白看着白色的别墅渐渐变小,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卓嘉祯聊天。
卓嘉祯十分亢奋,一会儿说他是他的哥们儿几个里头一个见到劳工体代表,还能在一桌上吃饭的,一会儿又说:“听说他高得吓人。”像形容动物园里的动物。
乔抒白沉默着,不置可否地耸耸肩,卓嘉祯以为他在担忧富宾恩芳心所向,劝慰他:“你也别气馁了,没准富宾恩更喜欢你这类型的。”
乔抒白更不想说话了。
霍齐与首府有一千多公里的距离,乔抒白和卓嘉祯在傍晚六点在纪念博物馆外的空地降落。
晚宴即将开始,工作人员将两人领入宴会厅落座。
宴会厅里的灯光已经暗了,准备播放耶茨计划和博物馆建设的短影片。
乔抒白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起先看不清这桌有什么人,只发现自己右手边又是富宾恩小姐,转头无奈地看着卓嘉祯。
卓嘉祯笑得十分得意,伸手圈着乔抒白的脖子,拍他肩膀,像在寻求赞扬。
乔抒白肩都被他拍疼了,头痛地抬起眼,才看见圆桌对面坐着的人是展慎之。
两个多月没有见,展慎之好像没什么变化,昏暗之中,他的五官更加深刻,挺直的坐着,比身边的投资人高一截。
不知是不是仗着周围很暗,展慎之竟几乎没有掩饰,直直看着乔抒白,而后忽然将视线转到搭在乔抒白肩膀的手上,乔抒白赶紧把卓嘉祯的手推开了。
卓嘉祯也才注意到对面的展慎之,看着愣了几秒,忽然低下头,紧挨着乔抒白用气声骂了句脏话,贴着乔抒白的耳朵,有点恐惧地说:“你觉不觉得他很他妈吓人。”
“……”
好在短片开始放映,人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前方的银幕上。
乔抒白看了一会儿,手机忽然震了震,收到一条消息,是展慎之发来的。他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展慎之和众人一样,专注地看着屏幕。乔抒白像做贼似的地打开,看见展慎之给他发:【听卓先生说白女士家的小少爷在追富宾恩姐姐。】
乔抒白眼前一黑,回他:【卓嘉祯散布的假消息】
没人注意他,他又忍不住打字:【在追下耶茨代表哥哥】。收起手机,看到展慎之低下头,迅速地看了一眼消息,而后在微弱的光线里,很不明显笑了笑。
乔抒白发现自己比以为的更想他,心乱七八糟地跳了起来,但是短片放完了,灯亮起来,晚餐开始了。
富宾恩先生倾力为展慎之和卓嘉祯的父亲卓先生牵线搭桥,三人低声聊天,他们没有机会再发消息了。
乔抒白心不在焉地戳弄盘子里的食物,有些烦躁,被卓嘉祯调侃了好几回,搂着他劝他:“要自信,别自卑!”
晚餐结束后,宾客们移步隔壁的玻璃长廊,参加后续的一场酒会。
卓嘉祯被父亲叫去陪着,乔抒白便独自一人,站在长廊边最不引人瞩目的地方,观察那些簇拥着的展慎之的各怀鬼胎的人。
有人高声自夸,有人问展慎之些冒犯的问题,展慎之和气地一一作答。
乔抒白看了一会,见到两名富商劝展慎之喝酒,展慎之没有推拒,都喝了,心中泛起涩意,不想再看下去,也问路过的侍者讨要香槟,急匆匆喝了几杯。
乔抒白喝得很快,没多久就有些难受,他没料到自己今天会喝酒,也没带解酒剂,觉得全身发热,头晕目眩,心情也愈发糟糕。
他走到了盥洗间里,打开洗手台的冷水头,低头接水泼在脸上,用冰凉的水给自己降温。
泼了几下,身后有人走进来,还关起了门,乔抒白赶紧抬起脸,扯了纸擦脸抬脸看镜子,发现进来的是展慎之。
展慎之走近几步,隔了一臂的距离,和镜子里的乔抒白对视。乔抒白转过身去看他,在他身上闻到很淡的酒味,不过并不能看出他喝了酒,可能是因为他的表情很冷静。
“怎么喝这么多。”展慎之开口问,语气很自然,好像他们从来没分开两个月那么久。
乔抒白心脏像被扯紧了,头发的水淌到脸上,感到自己有些狼狈,把视线移开,酒劲上来,顶嘴:“没你喝得多。”
展慎之便笑了笑,抬起手,很轻地碰着乔抒白还湿润的脸颊,说“不用心疼我”。
“可是我不想你喝酒。”乔抒白将心想的说出口,竟觉得更心痛。
这太阳底下毕竟没有新事,他愤愤不平又软弱地想,哈维塔星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如果有另一个叫做安德烈三号的四季如春的星球,该有多好。
“都是值得的,”展慎之却看着乔抒白的眼睛说,“哈维塔很好,下耶茨人一定会喜欢这里。”
展慎之的眼神冷静而坚定,好像他必定可以做到一切他想做的,下耶茨将在这里获得一席之地,他也会让新地球因他改变,完全无需再寻觅一颗安德烈三号。
但是他亲吻乔抒白的嘴时却变得温柔。
可能是怕有人推门,展慎之吻了几秒就移开了,又亲亲乔抒白的脸颊,突然较为随意地提起:“那个带你来的卓嘉祯,好像和李斯特一样脑子不太好。”
作者有话说:
小展:在意

怕引起注意,乔抒白和展慎之只聊了一小会儿,便分头离开了盥洗室。
晚宴结束得晚,乔抒白没有回家,在卓先生和卓嘉祯的盛情邀请下,入住在他们位于纪念馆附近的酒店。
展慎之也住在这里,所以进酒店时,他们看见了被安保人员拦在车道外头的十几名记者。
卓嘉祯行事高调,路过他们时,还特意停了下来,降下车窗问好,高清镜头捕捉到坐在卓嘉祯另一边的乔抒白,闪光灯立刻亮成一片。
一个大胆的记者将收音话筒塞进窗里,高声问:“乔先生,请问今晚你出席周年晚宴,并下榻劳工体代表的酒店,是不是白女士安排的?是否代表了首府对提案的态度?”
乔抒白木然地盯着快戳到卓嘉祯脸上的话筒,说:“不是白女士的安排,我只代表我自己。”
卓嘉祯大概也觉得生气和尴尬,骂了一句,用力把话筒推出去,收起车窗,讪讪对乔抒白道:“这些记者怎么这么烦人,问你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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