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景微微笑了下, 宽慰他道:“村中也不是人人如此,汉山兄弟心里放宽些。”
他看了眼刘屠户渗出血的伤口,道:“你这伤杀猪有没有大碍?要是不方便, 我家能等几天, 你先把伤养一养,银子没身体重要。”
刘屠户摆手, 道:“没啥的,就是使刀的时候有点借不着力,怕到时候用的时间比往常久点 , 但也一定比那些个人快, 秀才公放心!”
但说是这样说, 刘屠户眉宇间依旧愁容不解,往日村里就他一个屠户, 家家户户等着他去宰, 现在出了个柳安毅和他抢活, 加上他断了一根手指, 确实不如以前做事麻利了,不少村民今年干脆就没有叫他。
长久这样下去,他这屠户的名头怕是要换给别人了。
宁景瞥到他脸上的神色,自然知道他心里担忧着什么,加上知道他日后的命运,宁景想了想,道:“我这里不碍事,只是汉山兄弟,你这伤到底是妨碍了日后干活,实在不行,不如换条路子做。”
“啊?”刘屠户有些不解,他家从爷爷开始就是干这行的,所以他从小学会的第一件事不是拿筷子,而是拿杀猪刀,他爷爷还夸他天生杀猪的料子,这事传出去被人笑话好久。
毕竟,见过夸人读书的料子,没见过夸人天生杀猪的。
但是,刘屠户确实除了杀猪,啥也不会,也没想过去做别的。
宁景淡笑道:“老天爷给你关了一扇门就会为你打开一扇窗,总会有条出路。”
刘屠户满脸疑惑,试探性的道:“难道是要我跳窗跑?”老天爷玩的还挺花。
宁景沉默了一下,知自己说的文绉绉,刘屠户是听不明白的,干脆掰开了,道:“汉山兄弟,你平日除了杀猪,也做买卖猪肉的事,在城里摆这么多年的摊子应该也有熟客,现在既然杀猪不方便,那就着重卖!”
刘屠户的收入,可以说四分靠杀猪,六分靠倒卖猪肉,他宰了猪后,一般人家都会卖他一部分,然后他就去城中摆摊卖,中间赚个差价。
如宁景的意思,既然因为手的原因杀猪不方便,而且还有人竞争导致赚不到多少杀猪钱,不如就着重卖猪肉。
刘屠户手上是有客源的,他手上的猪肉基本不过夜,新鲜,服务也贴心,会给人处理好,有时还会送熟客猪大骨煲汤。
现在正逢过年,城中百姓都要对猪肉的需求大增,尤其是那些富贵人家,正是大肆采购的时候。
据宁景所知,平遥城这块地只有一家养猪场,是归官方所管,富贵人家也会有庄子养猪和家禽,供自己享用,此外就是靠乡下人家养的猪。
若刘屠户能占据一部分乡下猪肉贩卖的市场,日后就算不杀猪日子也好过,总不会走上妻离子亡,自己也生死不明的下场。
宁景帮刘屠户一把,一是为了看看能否再改变一下后者的命运,二来他有这个机会拉人一把,他也愿意顺手为之。
刘屠户听宁景一番解释,顿时如醍醐灌顶,连连点头道:“秀才公说得对!实不相瞒,我这手握刀真握不住了,少了一个小指,力道掌握不好,你说啥时候倒这个霉不好,偏偏在年前,这会儿正是杀猪卖猪肉的时候,我这些天快愁死了,大郎要买书,明年上学堂要大把银子,小儿子身子骨弱,平日药吃不少,都是银子!”
他深深一叹,道:“我这往日是赚了不少银子,可也都花在这两个崽身上,我婆娘跟着我没享多少福,今年琢磨怎么也要给她买个金镯子戴戴,结果偏偏——”
“今天早上去陈家杀个猪,我忍着这个痛把猪宰了,就耽搁了半刻不到,那家人就死活要少我钱,猪肉也不卖给我,给我气的,要是搁往常我肯定要他们一家子好看!可是,我现在怂了,我一家子吃喝都指望着我,我可不敢和人打架,不然本来就没几个人找我杀猪了,这之后估计得喝西北风去……”
宁景听刘屠户叨叨了许久,后者也是一腔苦闷无处诉说,又不想回家对婆娘说,怕婆娘担心,在外面吃了亏也只敢憋着。
现在得宁景指点,他感觉前面有了出路,也是泄了一口气,一直说了许久才含着歉意的挠头笑了笑,和宁景告辞,约好后天来宁家杀猪。
宁景笑了笑,目送刘屠户离去,转身往自己家走,正好离得不远,几步路就到了,待走近,就看到许久不见的陆夫郎在门口处徘徊,似在等人。
这会儿天色也不早了,想来陆夫郎是来接柳玉嘉回家的。
近小半年不见,陆夫郎气色好了许多,不似当初那样失魂落魄,半人不鬼,他本在宁景门口的树下望着院墙,转眸之间余光瞥到有人过来,下意识看去,见是宁景,顿时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
他的脸上有愧色,本能的想躲去树后面,毕竟当初那样污蔑宁景,他真的是没脸见人,幸好他们两家隔得远,平日里也碰不着面,避免了尴尬,可近日他儿子总往宁家跑,他不得不每天过来接,毕竟他儿子还那么小,一个人回家他不放心。
宁景似乎没有看到人,径直走到门口,忽然顿住,微微偏头,道:“陆夫郎,近日村外似有人贩子出没,你家孤儿寡母,千万仔细着些。”
他说完,就进了院子,消失不见。
而陆夫郎因为他的话愣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心中立马警惕起来,要说现在和安村哪户人家最好下手,莫过于他
他的娘家在邻村,在和安村无依无靠,丈夫死了,家里全靠他一个哥儿撑着,孩子刚五岁,若真有人贩子,绝对会盯上他
陆夫郎心里慌张,有一瞬间,他甚至后悔自己没有再找个男人嫁过去,不为别的,只为了他的儿子,可是发生周豪那件事后,人们虽然同情他,但过后没少说他闲话,平日里也是对他避之不及。
至于曾经追求他的那些男人,现在嘴脸也是一个比一个难看,避着他走的还算好的,还有人对他动手动脚,给他塞银子想做那事,真是把他当娼/妓作践!
但现在后悔什么都晚了,柳玉嘉是他的全部,若有半点损失,陆夫郎也没了活下去的坚持。
陆夫郎站在树下沉寂许久,终于眼泪忍不住掉下来,嘴里哽咽着喃喃道:“你个该死的……为什么要抛下我们,走的这么早……”
宁景进去后,告知柳玉嘉他母父来接他的事,后者连忙放下抱着的小狗,小心翼翼拿着自己的画像,向宁景夫夫道谢,然后颠颠跑出去。
就宁景出门的这会儿,竟然又吸引来了三位别家的小孩,他们见此,也是一个个告别,然后出门各自回
宁景走到大门口,目送这些蹦蹦跳跳的身影离开,目光柔和,眼神逐渐坚定下来。
柳静秋也跟了过来,抬眸看着宁景,知他心中在想事情,轻声道:“夫君,有什么静秋能帮忙做的事么?”
宁景低下头看他,片刻后,他一笑,道:“有的,这件事还非夫郎来做不可。”
“嗯?”柳静秋有些意外,然后被宁景握住手,带去了书房。
一晃两天过去,可能有人贩子的事情在村里传开,也确实有人注意到近来有鬼祟的陌生面孔出没在村子里,而且也打听到,隔壁那些村子还真的有小孩失踪,甚至还有个漂亮的年轻女孩,顿时村里人人自危。
村长也在这个时候召集村里各家各户的男人过来商议事情,提出来宁景说的两个方法。
第一种方法没几个人同意,主要是没人愿意做这种事,这大冷天的,白天在村里值守,到处晃晃晒晒太阳还好,晚上谁乐意出门,温暖的被窝不香么?
可是,那些人贩子或者野兽就是在夜里作案,夜晚不得不防。
第二种方法同意的人居多,村长提出的是每家每户出二十文钱每个月,聘十个人,五人一组,做一天休一天,交替轮班,每个月付给他们每人三百文钱。
二十文并不多,只要不是太困难都出得起,当时村长和族老议论这件事时,本来是想免了那几家特别困难的人家出,却被旁听的宁景制止。
本来出银子村里就有人会有怨言不同意,现在还开例外,那时候人人不愿意交钱,这事就落定不下来。
至于那几家特别困难的人家,宁景了解了一下,基本是家中顶梁柱塌了,剩下孤儿寡母,或者老人带着年幼的孩子,还有一个先天智力有问题但好手好脚的青年。
值守的活并不需要什么技术,但要细心警觉,更重要的是有责任感,不能拿着银子偷懒摸鱼,在宁景看来,不能免了那几户人家交钱,不如就把这差事安排给他们。
老人孩子不需要他们做什么力气活,也不会让他们单独行动,到时候二人一组,分在村口和村尾,还有一人轮替休息。
安排人值守,是为防备那些歹人野兽进村,在察觉有危险时给村民报信,而不是要他们上去搏斗,所以武力值要求不高,当然,能有是最好的。
所以,只要安排得当,不仅能守卫村子,还能帮助村里那几户人家,可以说两全其美。
作者有话要说:
村长把所有事情交代下去, 不少人都沉默不语,还有人跃跃欲动。
“好了,有什么问题现在提, 没有就按照这个执行下去,待会都过来交钱登记。”
人群立马有人道:“村长,我家孩子都很乖,不乱跑,不需要劳什子看护, 我不交!”
顿时,不少人附和此言。
村长冷哼一声, 这个问题他们早就想到了, 道:“这是和安村一个村子的事,不是你一家一户的事,做出这个决定是为了大家伙儿所有人!没有谁例外, 我是村长我也交钱, 孙老头他们几家也要交钱,不想交钱可以, 滚出和安村!”
族老也道:“是二十文钱重要还是家里的孩子重要,你们掂量一点,不要真的孩子丢了才追悔莫及, 而且我丑话说在前头, 到时候要是孩子丢了, 哪家人不交钱就去哪家人里闹,让他要么赔孩子, 要么赔银子!”
接连两人的发话, 让人群安静下来, 有人犹有不服, 但到底是没敢再吱声了。
这时,又有人道:“村长,值守这活谁都能干么?那赵家小子都可以,我家儿子可不可以?”
这人的话算盘珠子都要蹦出来,赵家就是那几户贫困人家,现在只有一老一小,老的在床上动都动不了,小的才七岁。
村长想来想去,把赵家小的算进去了,这也是没有办法,但是这说话的人完全就是想把自己儿子塞进去,想着随便混一混,一个月也能有三百文钱呢,这不和捡的一样?
其他人一听这话,马上不少人就起声道:“我家虎子个头大,选我家虎子去!”
“我家二牛也行啊,村长你不能只偏袒赵家的!”
村长直接给他们气笑了,指着他们点,道:“行,你让你们家孩子无父无母了,我就让他过来,你们也真好意思来占这个便宜,我呸!”
宁景被这话逗得笑出声,旁边的人也是闷笑,不得不说,村长虽然有时候做事有失偏颇,但是大体上是为了村里好,而且这话说的真没毛病,本就是为无父无母的孩子准备的福利,你家孩子也想占这个便宜可以,先让他变成孤儿,这边立马给他安排工作。
那几个开口的村民被怼的面红,低下头不再说话,还有人直接转头走人。
村长也不理他们,走人就走人,该交的钱不能少,现在不交,到时候他们就亲自上门要去,总能要到手的。
“还有人有意见没有?没有就挨个上来交钱,另外有想干这活的也来报名!”
村民们面面相觑,两秒后,陆续掏口袋准备排队过来交钱。
宁景手里拿着一个册子,上面记载了和安村二百一十六户人家,名字都是现在当家主事人的名字,一般都是那家的男主人,少有的几个如陆夫郎家,就写的陆夫郎,赵家就写的小孩的名字。
以前宁家这册子上写的是宁何氏的名,自宁景成年后,就换成他的了。
拿着这个册子,就可以直接知晓哪家人哪人做主了。
村民一个个上来交铜板,村长数钱收钱,宁景就在册子上勾写,一次就交齐了的人打个勾,交了但没交齐的人在后面写已交多少,还有暂时交不起的,如那几户人家,就写个待交二十文,至于空白的,就是不打算交的。
本来可以不写什么了,但是宁景直接在空白的后面标了个“-1”,村长不明其意,宁景直接道:“这是拖欠第一次,下次村长再登门催缴,若还不交则继续‘-1’,三次之后,建议村长严罚,以为惩戒。”
村长了然,想了想,确实应该如此做,这些人在他今天如此严词下还敢当众违抗,就是不给他这个村长面子,也不团结村子,是村子里的害群之马,若不给他们一点教训,会让他们更加猖獗,我行我素,这就极不方便管理村子了。
而他,也给过他们三次机会,要还是不知悔改,就别怪他这个村长不讲情面,在姜朝,村长可是有权将不服管教的村民逐出村子。
最后登记下来,有一百六十户人家交钱,还有五十六户没有交,这事就得交给村长等人去解决了。
宁景将册子给村长,也交了自己家那一份,便告辞离去,走到祠堂门口,冉书同正站在一旁等候。
他也听闻了和安村打算组织“值守队”的事,就过来瞧个热闹,此时,他道:“宁兄,我以为你们村子此举大善,既能保卫村子的安全,还帮扶了村里穷苦人家,待我回了村,定也要像村里人提议此事。”
宁景含笑点头,道:“现在就要动身回去么?
冉书同点点头,道:“是的,已经逗留许久了,家中还有诸事待我回去做,而且……我和鱼璃之事也已经定下,我该回去好好准备了。”他说时,脸上神色依旧淡淡,但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这几天,柳鱼璃一直往宁家跑,然后冉书同就被拐跑,整天不着家,偶尔在家里,宁景就瞥到冉书同似乎在一本正经看书,柳鱼璃就在旁边撑着下巴看着他,目光露骨直白。
然后,冉书同耳朵都红透了,脸上还是淡然。
对了,宁景还看到,柳鱼璃似乎还在他家门口壁咚了冉书同,玩的真有点花里花俏。
他们俩之间确实柳鱼璃更主动一些,冉书同也被动的很享受,但也不是完全被动,在打听了柳鱼璃父亲母父的喜好后,他去城里买了大堆礼物送了过去,还给柳鱼璃三个姐姐也准备了礼品,自然那盒金饰也送到了柳鱼璃手中,第二天就见他戴上了,到处嘚瑟。
现在村里都知道,柳鱼璃被宁秀才的同窗相中了,这位同窗样貌品性俱佳,出手还大方无比,真真是顶好的佳哥婿,不知多少人羡慕的红了眼,甚至还有人来宁景这打听,他可还有这样的同窗。
柳鱼璃父母自然也是乐见其成,他们本就是开明的人,柳鱼璃是他们掌心里的宝珠,一直舍不得嫁出去,本来想实在不行招个上门哥婿,现在见柳鱼璃自己喜欢人家,这个人又是个秀才,样貌气质无一不佳,家境似也殷实,不用担心柳鱼璃过去吃苦,心里也就满意了,但是表面上还要做做样子,让这人知道想娶走柳鱼璃没有那么容易,要珍视诚心十足才行。
而冉书同现在就要回家,抓紧时间把家里翻新重建一下,布置新房,待来年二月挑个良辰吉日就请媒人上门提亲,彻底定下此事。
宁景了然的点点头,两人一同往宁家走回去,牵出一辆马车,这是冉书同自己买的,他觉得如宁景一样有自己的马车确实方便,而且以后柳鱼璃嫁给了他,若是想娘家了,有辆马车想回家也方便。
冉书同坐上马车,却迟迟未动,宁景也没说话,似都在等着什么。
终于,一道身影从拐角跑出来,一身绯衣,正是柳鱼璃,他怀里抱着一个方正的盒子,气喘吁吁跑到马车下,冉书同连忙跳下车,搁着衣袖扶住他的手。
“等……等,我有东西送给你……”柳鱼璃跑的太急,气息不稳,说话断断续续,他深呼了两口气,才稳定下来,看了眼手里的盒子,郑重的递到了冉书同手中。
冉书同捧着盒子,眼底情绪起伏波动,张了张口,轻轻一笑,道:“谢谢鱼璃,我很喜欢。”
“噗!”柳鱼璃没忍住笑出声,又哼了一声,道:“呆子,看都没有看,就说喜欢,你敷衍我。”话虽如此说,他眼角眉梢却是止不住的得意欢欣,白皙的脸颊上也浮起一抹绯红。
宁景识趣走开两步,拒绝狗粮,从他做起。
不打算偷听小情侣对话,只是宁景突然想到自己夫郎呢,大早上就出门了,说柳鱼璃找他有事情,到现在都没有回来,也没有和他去开村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