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孩子还是没了,不出宁景所料,贾家不会留下这个孩子。
只是贾家比宁景料想的更加狠辣,不仅将陈瑞雪的孩子弄没了,陈瑞雪的名声也被搞臭了。
贾家人不愿让陈瑞雪肚子孩子和贾少爷扯上关系,便到处造谣陈瑞雪不检点,甚至雇佣地痞流氓去陈家门口耍赖叫嚣,对着陈瑞雪污言秽语不断。
这样对一个哥儿,哪怕是平时再端庄持礼的哥儿,名声都难免受累,更何况陈瑞雪往日行事确实胆大妄为,曾经还公然住进贾府一段时日,发生什么外人也不得而知,但不妨碍人们猜想,他自己也是一点都不遮掩,对此直认不讳,这导致他在外的风评一直不好,现在被这些地痞流氓一闹,更加是臭不可闻。
尤其是,当陈瑞雪捂着肚子,满身是血的被抬出房,急急送去村里的土大夫家,这件事就一下炸了开来,陈家人出门就被人拉着问陈瑞雪肚中孩子父亲是谁,各种猜测甚嚣尘上,有人猜是那些小混混的,有人猜是村里哪个男人的,更甚的还有人猜是柳大哥的,越来越离谱。
至于贾少爷这个真正的当事人,却是从头到尾隐身了一般,干干净净,分毫不损。
陈家人不是没辩解过是城里贾家少爷的,可是,谁信呢。
宁景看完信,摇了摇头,陈瑞雪不是什么好人,性情善妒攀富,目光短浅,落到这个下场有他们插手的原因,但和他自己也逃不开关系,就算没有宁景他们,陈瑞雪莫非以为凭着一个孩子他就能斗过世家出身的少夫人,能在那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的少夫人手下落得什么好?
陈瑞雪输在太想当然,阶级不是凭着一副皮囊或者孩子能跨越,把世家想的太慈善,却不知从他动了歪心思起,就主动把自己送入了虎口。
一方太傻一方狠毒。
宁景对此不想多做评价,他收好信封,心里将此事落了帷幕,他却不知,这件事后来却会给他带来大麻烦。
时间一晃,已经到了五月末,天气越发炎热,街道上绿油油的西瓜被抬了上来,切开一个,流着汁水的鲜红的瓤,西瓜独有的清爽清香飘满大街,降下一份清凉。
宁景手里拿着一块冰镇西瓜,清甜的汁水流淌在齿间,夏天的暑气顿时烟消云散,通体舒畅。
他对旁边侍从道:“准备一车西瓜送去婧院,另外备出两个单独给我夫郎。”
侍从行礼道是,转身出去按照吩咐行事,心中暗道景先生真是宠爱夫郎,有什么好东西都让送去一份。
侍从刚出去,冉书同就大步走进来,袖袍飘摆,带进来一股热浪之气,他坐下,用帕子擦了擦额上细密的汗,再看宁景一身白衣清清爽爽,手里还拿着西瓜,不由笑道:“宁兄过的可是神仙日子,今年也不知为何,五月已经如七八月般的炎热,这一身长衫我都快穿不下去,要不是为了仪态,也真想如街边老汉坦胸露背,舒坦了再说。”
宁景笑道:“现在在房里,你想袒胸露背可以,你脱,我不介意。”
冉书同摇头一笑,从袖中把文书拿出来,放在桌上,推向宁景,道:“这是《魔童降世》合同的文书,书馆掌柜说会按照宁景提议的,在里面增加图画,售价不变,掌柜的让我问问宁兄,是否有意出全图画的画集,若是有意,再一起去详谈。”
宁景一愣,随即饶有兴趣的笑了笑,这掌柜的挺有想法啊,这不就是要和他合伙出漫画吗?
果然不能小瞧任何一个时代人的智慧,这个想到了漫画,那个奶茶店推出了新式冰镇水果奶茶,味道是越来越好,不比他前世喝的差了。
“可,过两天我亲自去和掌柜的商议。”
聊完今天的正事,冉书同也歇了口气,拿过西瓜吃了两口,缓了下气,忽然,他似是想起什么事,对宁景道:“今日早上齐鹤来派人过来,让我将你新要讲的那个《葫芦兄弟》偷渡给他,这事要怎么做?”
宁景闻言,浅浅一笑,道:“他这是要你表忠心。”
这些天来,宁景忙着自己的事,冉书同却被齐鹤来骚扰个不停。
也不知齐鹤来脑子是怎么长的,就是认定冉书同是写华夏话本的人,一直想把冉书同策反走。
齐鹤来不止一次提议让冉书同随他去见一个人,宁景知道那个人极可能是踏雪楼背后之人,只要冉书同跟着去,真相就能大白。
可是,那太不保险了,谁知道这里面有没有陷阱,冉书同去了能不能安全回来,再说冉书同本来就不是写话本的人,他只是个录笔先生,去了露馅了,那些人会怎么对他也不知道。
宁景不会让自己人去冒这个险,又不是到了生死一线,需要搏命的时候,犯不着。
于是,事情就这样一直拖着,距离齐鹤来第一次找冉书同,已经有半月之久。
齐鹤来一直不放弃,冉书同也一直含糊其辞,不承认自己是写话本的人也不否认,要是换个人估计已经怀疑他了,偏偏齐鹤来就是认了死理。
这真是有意思,让宁景都不由起了坏心思,琢磨着得找个机会让齐鹤来栽个大跟头,也好报当初他胁迫自己之仇。
冉书同显然也想过这件事,很快意识到宁景的意思,点头道:“是的,约莫我一直吊着他,他也急了,现在逼我站队。”
“他心里认定我是写话本之人,要是真的想要个新话本,直接找我要便是,偏偏要我把宁兄马上要说的话本盗走,一来可以陷害宁兄撞本,坏宁兄名誉,二来我要是真的盗了,就是上了他的贼船,也是递了一个把柄过去,他以后也可放心,一石二鸟,他想的倒是挺美。”
宁景看向窗户外,指尖在桌面轻叩,凝神许久,嘴角勾起一抹笑,道:“既然他想,那就如他所愿。”
冉书同吃瓜的动作一顿,不明所以看向宁景,就他的认知,宁景绝对不是个好相与的人,玩什么以德报怨的把戏,所以,这句话绝对是反着的。
宁兄又在想什么一肚子坏水?
踏雪楼。
齐鹤来从齐永元的房间出来, 脸上乌云密布,一双眼睛像淬了毒的蛇,恨不得冲上去把得罪他的人狠狠咬死。
刚刚, 他又被齐永元训了。
因他拖延了这么久时间,一直没有把宁景带来见齐永元,开始的时候齐永元还体谅他,觉得是宁景不识好歹,后来察觉到不对劲, 让人一打听齐鹤来最近的踪迹,才知道齐鹤来压根没有去接触宁景, 反而一直纠缠着冉书同。
这件事差点把齐永元气死, 杯子摔碎三个,大骂齐鹤来不堪重用,刚愎自负, 把人叫过来狠狠训斥了一顿。
本来齐永元想再换个人去做这事, 可是思前想后,还是觉得齐鹤来合适, 毕竟其和宁景曾经是同窗,更好接触到宁景,也好商议。
再则, 他惦念着齐鹤来到底是自己的亲侄儿, 还想再给他一次机会, 戴罪立功,等到事成之后, 也好给齐鹤来捞点功劳, 在那些大人们面前露露脸, 以后的路更好走。
所以, 他又给了齐鹤来三天时间,让其把宁景带过来,最不济,带回来个宁景明确拒绝的消息也行。
结果,齐鹤来又又又去纠缠冉书同了。
齐永元都要气笑了。
被训斥一通的齐鹤来憋着一股气,冲冲离开,结果又差点和人撞上,他被人扶住,头上的斗笠歪了一下,露出他小半张寒气布满的俊脸。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抱歉抱歉,是某走急了,没有撞到这位小哥儿吧?”
齐鹤来脸色一僵,冷冷看去,语气像掉冰渣子似的,道:“你眼瞎?”
明先生像是才意识到不对,温文俊逸的脸上错愕闪过,然后是肤浅夸张的歉意,道:“不好意思,某还以为只有姑娘和哥儿才会带着斗笠,是某唐突了。”
这阴阳怪气的调儿让齐鹤来后牙紧咬,寒意森森看了明先生一眼,冷哼一声甩袖离去,斗笠都没戴了,拽下来直接丢在地上,不过转眼人就走没了影。
明先生一双含情桃花眼此时带了一丝讥讽,斜眼看着齐鹤来离去,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他刚刚就是故意的。
宁景让他想办法激怒齐鹤来,这对他而言也太容易了,他早就想吐槽齐鹤来每次过来的打扮,大白天戴这个斗笠,现在他们玉周城女子哥儿都不兴戴了,他还戴上,大摇大摆就怕别人不注意到他,还不如学景先生戴个面具。
在姜朝,普通男人被人说是女子哥儿都要跳脚,更何况齐鹤来这种一看就心高气傲,就差大路中间鼻孔朝天走路,旁人退散的人,被比成女子哥儿,对他而言岂不是奇耻大辱?
明先生知道自己短短一句话已经把齐鹤来得罪死了,这人估计日后会想尽办法找回场子,折腾他。
但是,无所谓,宁景已经承诺他,这次事情做的好,他应该很快就能洗清“污名”,离开踏雪楼了。
明先生轻哼一声,悠悠转身继续往齐永元院子那处走去,终于,这踏雪楼背后之人第一次接见了他,且让他来看看庐山真面目,过两天就寻机会把消息送去宁景处。
齐鹤来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子,他自及冠后便搬出来独居,家中为他在城北置办了这处房产,位置算不得多好,面积也不大,但也是尽了家中全力。
他爹毕竟只是个主簿,往日玉周县令没有换人的时候,还能跟着上任县令捞点油水补贴家用,现在换了澹御,别说跟着捞好处,官职都差点被薅了,行事也是如履薄冰,唯恐行差踏错,丢了饭碗。
也是因此,齐鹤来的各项吃用额度都被消减,他才动了借夫子生辰之名捞银子的举动,维持自己往日的光鲜,却不想一脚踢到宁景这块破罐破摔的臭石头上,不仅没有捞到足用的银子,丑事还被挑露出去,害他面子里子都丢光了。
因受不了在学院被人指指点点,齐鹤来便自请在家中温书,没有去学院,然后碰巧他大伯从西岚城回来,见他闲在家中,就把他带在身边,准备提携一二,之后更有让他继承衣钵的想法。
可是这些天来,为着宁景这件事,他不仅几次三番被伯父训斥,现在更是觉得他不堪重用,似乎是想放弃他了。
齐鹤来才是憋了一肚子的气,他始终不认为自己的决定有错,他伯父才是真正不了解实情之人,伯父甚至没有接触过宁景和冉书同,而他才是对这二人了解至深,他的判断绝对不会出错。
可是,伯父就是不信任他。
齐鹤来坐在房中,越想越气,直接一扫袖,将桌上的茶具扫落在地,霹雳吧啦碎了一地。
“该死的!谁稀罕继承你这个老不死的衣钵,话本先生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下九流的营生,除了有几个臭钱有什么了不起的!爷还不稀罕,等爷去考中功名,老不死的见了爷,还得三跪九叩行大礼呢!”
他站起身来,在房中来回急走,若是怒火也能化实形,他怕是头发都得竖起直冲屋顶,还得自带火焰特效,真正的怒发冲冠,怒火中烧。
“说书先生,话本先生,都是下九流的玩意,我呸!”齐鹤来一止住脚步,想起那个明先生说他是女子哥儿,更是恨的咬牙切齿。
不行,他一定要去给伯父上上眼药,不得重用这么个没眼力见的东西!
齐鹤来想着,脑子一热就想出门,再去伯父那里说一说话,让齐永元不要重用明先生,这明先生敢得罪他,他肯定要这人落不得好。
他刚要出门,就有个小厮急急忙忙冲过来,两人差点撞上。
“赶着去奔丧啊!”齐鹤来大喝道。
小厮吓得一哆嗦,直接跪了下来,磕磕巴巴道:“少、少爷,您的信,您说这个信要快快送您手里,小的才急,小的该死!”
齐鹤来一顿,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夺也似的把信抓过来,一看,果然没有署名之人,是冉书同的回信。
不得不说,冉书同行事谨慎,和他书信来往从来不落名,连字迹都不像是他的,生怕留下证据,让人知道他有联通外人之心。
不过,冉书同越谨慎,齐鹤来越放心。
他深呼吸缓了一口气,走去一旁,拆开信封看了起来,不过两息,刚刚还沉如墨色的脸顿时喜笑颜开,喜不自胜。
“哈哈哈,冉书同,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做了一个明智的选择!”
信中所言,正是冉书同应了他的事,同意盗出宁景马上要讲的《葫芦兄弟》的话本,明日约他一见,细细商谈诸事。
宁景看着手里婧院那边寄过来的回信,距离他送去书籍已有近七天,这封信终于送到了该送之人手中。
玉周婧院院长,彭漱玉。
这是一位传奇女子,外面只流传出其的只言片语,逸帝手下首辅之嫡女,天纵奇才,半岁能语,三岁作诗,七岁时学识已经让许多大学究汗颜,及笄后,又美貌冠绝京城,被称为第一美人。
这样一位传奇性十足的女子,曾扬言一生只嫁逸帝,一生一世一双人,不愿入宫为后,只想成为他的妻。
这做法让很多人不解,在常人看来,帝王的后就是妻,为何彭漱玉就是固执不进宫。
可是,不管外人如何看如何说,彭漱玉就是固执己见,逸帝也没有勉强她,二人一在朝堂二在民间,互相守望十几载,直到逸帝驾崩,彭漱玉也从此不见踪影。
其实,在这封信到来之前,宁景也不知道婧院背后那人就是传说中的彭漱玉,直到他看到信中留名。
婧院之前出面的代表人物,只有两位副院长,一女子一哥儿,也是颇负盛名,逸帝时期就是奋斗在女子哥儿地位平衡第一线的人物,由他们担任副院长,是名副其实,众望所归,不少入学的女子哥儿就是奔着两位副院长的名头来的。
但是,没人知道,婧院背后真正重量级的人物,竟然是传闻中的彭漱玉。
有传闻,逸帝那样为女子哥儿平反,抬高他们的地位,其实是为了彭漱玉。
彭漱玉怀有不世之才,可惜身为女子之身,不得一展宏图,又不甘心将自己埋葬在深闺后宫之中,若能为官,她定是可以继承父亲之位,大展手脚,千古留名。
所以,逸帝百般提议女子哥儿亦能入学,亦能入朝为官,是为了给彭漱玉铺路。
这个猜测咋看有几分可能性,还颇有些旖旎深情,是为许多闺中女子哥儿接受的版本。
谁不想一位深情俊美的帝王为自己大改江山呢?
只是,单就宁景看来,以一个爱情传说来解释逸帝所为之举,显得过于儿戏,而且掩盖了这件事本身真正的意义和伟大。
当然,他不知全貌,不予过多评价。
现在还能知道当年真正内情的人,莫过于这位彭漱玉。
宁景心里一算,这位婧院院长如今应是快有四十岁,距离她最后一次现身人前,已经有十一年。
不知不觉,逸帝离世已经有十一年了,现景不如往昔,当初京都九州之地,婧院林立,地位与一地最高学府比肩,现在不知其他地界如何,玉周城婧院重建半载,屈居青山学院之下,外间还不知多少眼睛盯着它。
宁景心里有些沉重,在得知婧院背后之人是彭漱玉后,他除了刚开始的惊讶,随之而来的就是一股难言的压抑沉默。
连彭漱玉都只能退居玉周城,想尽办法立起这一座婧院,其他地方呢?
宁景十分郑重的穿戴了一身行头, 从头到脚,玉冠,白袍, 登云靴,手中折扇摇啊摇。
冉书同正好出门,路过宁府,看到宁景一身正装出来,这打扮像是要去见重要的人物, 不由停下脚步,问道:“宁兄晨安, 这是要去何处?”
宁景正在马车旁边检查要带去的礼物是否备齐, 就听到冉书同唤他,回过身,拱手一礼, 笑道:“冉兄晨安, 我有事要出门一趟,许是晚点回来, 但不耽误明天说书。”
他这话说了当没说,不过他不愿明说,那就是不方便告诉, 冉书同也不在意, 回礼道:“好的, 冉某知道了,冉某也有些事, 先告辞了。”
“嗯。”
宁景颔首, 目送冉书同离开, 他自然知道冉书同今天去赴谁的约, 对这事也不以为意,现在齐鹤来根本威胁不到他身上,说句不客气的,宁景对齐鹤来反而有一种猫捉耗子的戏弄感。
只是,齐鹤来的伯父齐永元,极可能就是踏雪楼背后之人。
宁景可没忘了,衡王说过,他被永安城那群官员挑中上报到州守那里去时,从踏雪楼寄过去了一封书信,然后他就被州守定下,作为顶罪之人。
若常人看来,区区一个话本先生,怎么能有力量左右堂堂州守的决定,但是宁景自己就作为说书先生,同时也算变相的担任着话本先生的职位,可不会小看了齐永元这位春秋先生的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