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宣平轻笑了一声,没说什么。人家怎么会突然心血来潮给自己取什么中文名字,不知道喻瑶光背后怎么哄着人家玩儿的。
小龙从老重庆开始筹备的时候就跟着沈宣平做事了。
说起来,老重庆所在的这所房子都是小龙家的。只是之前小龙父亲病重需要用钱,便把房子租给了别人做民宿。后来那人转去做了别的生意,这个院子就又闲置了起来。
可是小龙家需要这份房租,但是他们家又没有精力和金钱独自经营民宿。
沈宣平是在孔子学院认识的小龙。他不算是孔子学院的志愿者,但是偶尔会去代几节课。小龙成绩很好,人又务实可靠。还要一边上学一边照顾自己的父亲。
后来沈宣平了解了之后,就接手了这间民宿自己经营了起来。
既然暂时不想离开这个国家,反正也要租房子,就顺便经营一间客栈。自己方便也顺便方便一下他人,还可以认识很多有趣的人和事儿。虽然沈宣平觉得自己并不喜欢热闹,但是他觉得也应该保持一些正常的社交。
就这样,沈宣平在这个国家一边经营客栈,一边到孔子学院代课,偶尔也会到一些私立的学校,或者一些非营利的教育机构做做志愿者。
小龙闲暇之余也会来店里给沈宣平帮忙,当然不是也不是白帮忙,沈宣平会开一份工资给他。
所以小龙算是对沈宣平的生活习惯很了解的。
果然到餐厅一看,全是沈宣平平时不做饭的时候常吃的。
“喊小瑜下来了吗?”沈宣平问。
“……这就去喊。”喻瑶光回。还真不是他给忘了,只是女孩子收拾自己的时候都耗时颇长,自己去敲一个正在洗澡的女孩子的门是不是不太好?
好吧,就算沈淑瑜不是在洗澡,自己也会是先去喊沈宣平的。喻瑶光躺平的想。
“等他喊我,我都要饿死了。”沈淑瑜拿着洗好的碗筷从厨房走出来,“我闻着味儿自己下来了。”
“……”
“还以为今天晚上没饭吃了呢,挺体贴啊?”沈淑瑜摆着碗筷用肩膀碰了一下喻瑶光的肩膀。
“……”谢谢哈,喻瑶光内心翻了个白眼,坐下吃饭。
虽然抵不上沈宣平的手艺,但沈宣平经常光顾的店,大都还可以,有些还挺符合喻瑶光的口味的。
喻瑶光倒是对此很满足的,但架不住有的人得陇望蜀。
“哥,明天吃什么?”沈淑瑜咬着筷子看着沈宣平。
“你们想吃什么?”沈宣平说。
“那我可就点菜了?”沈淑瑜忽略那个“们”字开口道。
“火锅吧?”喻瑶光的耳朵里却只有那个“们”字,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儿呢。
“不行!”沈淑瑜反对,“火锅回去不能吃吗?”但是回去就吃不到他哥做的菜了。
“对了,你什么时候回国?”沈淑瑜忽然问道。
沈淑瑜自己是后天的机票回国,她本身还有工作,能凑合十来天的假期真的是很不容易了。如果不是沈宣平过年都没回去,她也不会费劲巴拉把所有的年假都拿了出来到这儿来。
不过现在看来,来一趟还是有收获的,只是不知道这朵刚刚盛开的花结不结得出甜果子来。
“这个……”喻瑶光迟疑着开口。
沈宣平握筷子的手紧了紧,虽然一直知道他是一定会离开的,但是和亲耳听到还是不一样的。
“我还不知道呢。”喻瑶光看了一眼沈宣平说。
他没说谎,他确实不知道。沈淑瑜问的太突然了。他都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如果按照原本的计划,他差不多应该和沈淑瑜前后脚的时间回国。
但是……
但是他现在还不想走。
不过他的签证时间只有半个月,现在已经过去了近十天。如果不走的话,去使馆续个签证也不是什么难事。可如果还是要走的话,踩着十五天的点儿,大概也不会比沈淑瑜晚走多久。
“那你先待着吧。”沈淑瑜摆了摆手,没问出来,管不了了,反正后天就要走了。
最后,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沈淑瑜指定要沈宣平做饭,但具体做什么沈宣平自己决定,没给沈淑瑜点菜的权利。
喻瑶光就无所谓了,吃一顿赚一顿,都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份儿。毕竟谁家的租客能一直蹭老板的饭,还睡上了老板的床的。
他们的相处模式早已经超出了客栈老板和租客之间的关系。这个相处模式在大家都是同行的旅行者的时候还说的过去,而回到老重庆后,他们居然也都没有退回最初的关系里去,这时候这种相处模式多少就有点儿过于醒目了。
醒目到了不可忽视的地步,但好像大家谁都没有看见一样,这就有点儿心照不宣了。
但这种心照不宣让喻瑶光觉得不安,他看不透沈宣平在想什么。他能觉得出沈宣平对自己的纵容和与众不同,但他同样在这心照不宣里感觉到了沈宣平的沉默与拒绝。
虽然喻瑶光自己也没有搞清楚他到底是弯的还是直的,又是怎么喜欢上男人的,捋不顺这里面的先后顺序和逻辑关系。但有一点他很清楚明白,那就是他喜欢沈宣平。
喻瑶光喜欢沈宣平。
这是喻瑶光在今天坐在车上的那八个小时里思考出的结果。而他硬生生挺了两三个小时就为了让沈宣平能睡的舒服一些,更是对这个结果的佐证。
其实喻瑶光也知道,自己纠结的先后顺序和逻辑关系根本就不重要。他现在需要的是怎么说服自己接受自己喜欢男人这个事实。
但这个又要怎么说呢,喻瑶光对于自己喜欢男人这件事心存芥蒂,但是他又喜欢沈宣平,而沈宣平又是个男人。
他倒是能接受自己喜欢沈宣平这个事实。但又没办法愉快的接受自己是个gay。
自己到底是不是个gay呢?明明之前身边就有这种朋友,但为什么之前就没发现呢?
喻瑶光一直在这些问题里打圈圈,捋不顺也出不去。但是却也无法阻止他想靠近沈宣平的心思。
话虽如此,但是成功爬上沈宣平的床的喻瑶光,甚是乖巧老实,连一点儿多余的动作都不敢有。沈宣平的床虽然不大,但是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却能再塞下个人不是问题。
这种被刻意拉开的距离,不是纯洁的朋友之间该有的,也不是亲密恋人之间该有的。
真是应了那句话,甜蜜的折磨。
“哥,关灯吗?”喻瑶光僵硬着说,开关在喻瑶光这边。
“关吧。”沈宣平闭着眼睛背对着喻瑶光。
喻瑶光爬起来给灯关掉又小心翼翼的躺回去。中途却碰到了床头的台灯,在寂静的夜里发出了好大的声响。
喻瑶光满头黑线,好了,现在估计连窗外的虫子都在笑话他的紧张了,更他妈尴尬了。
这还不如啥都不明白的时候呢,知道了自己喜欢谁,爬自己喜欢的人的床怎么会这么尴尬。
但是却也是一边尴尬一边暗自欢喜的。二十多年不曾体会过的情绪,在这两天可算是体会了个遍。
喻瑶光突然想起来自己看到过的一个小故事。
大概说是有一条傻狗问自己的主人自己身后毛茸茸的玩意儿是什么,主人告诉他是尾巴,它又问尾巴是做什么的,主人说,等你有喜欢的人的时候就知道了。
喻瑶光现在觉得自己就是那条傻狗,虽然他没有尾巴,但是他的心倒是体会到了以前不曾体会到的频率。
“哥,我睡觉不老实,如果不小心碰到你,你直接给我踹地上就行。”喻瑶光为了缓解尴尬,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正色道。
“……”沈宣平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这是在暗示自己什么,还是在威胁他?
沈宣平没有说话,但是过了会儿喻瑶光自己反应过来有点儿不对味了。连忙又道:“……不是……哥,我不是那意思,不对,我就没有别的意思……”
但是好像怎么还不如不解释,越描越黑。最后喻瑶光放弃了解释了,小声骂了句:“艹……”
黑暗中传来沈宣平一声轻笑,一纵即逝,几不可闻。
“睡吧,不困吗?”沈宣平温声道。
“嗯,哥晚安。”喻瑶光秒乖。
“晚安。”
喻瑶光也没有想到,自己的旅行居然能一秒切换到居家过日子的模式。
沈淑瑜是因为明天就要回国了,不愿意再出门闲逛浪费和他哥的相处时间。只是没想到自己也晋级成了沈宣平的挂件,哪里也都不想去,沈宣平走哪儿他就想跟哪儿。
喻瑶光自认为打扰了人家兄妹最后的相处时光。但好像沈淑瑜也并没有嫌弃自己碍事儿。喻瑶光甚至还觉得沈淑瑜有事儿没事儿还在给自己创造和沈宣平独处的机会,就比如现在。
沈宣平要去市场买菜,沈淑瑜随手塞了个环保袋在喻瑶光手里,给他安排了个跟在沈宣平后面提东西的活儿。
菜市场人倒是不多,男人则更少。沈宣平和喻瑶光俩大男人走在市场里很是引人注目。沈宣平其实经常到这个市场里来,可是尽管如此他每次到市场来的时候动静也不小,何况这次后面还跟着一位同样帅气的东方小伙子。
尼泊尔的菜市场和水果摊是沈宣平最经常逛的地方。可能这些生意是摊主很重要的经济来源,每个摊位的蔬菜和水果们都被摆放的整整齐齐,色彩斑斓又整齐有序。看起来很舒服也很治愈。摊主们对这一方天地有对待终身的事业的敬畏与认真。
“你想吃什么?”沈宣平现在蔬菜摊前问喻瑶光。
喻瑶光没有想到,沈淑瑜昨天被剥夺的点菜权利今天会被下放给了自己。一时心里有些甜,开口话还没说出来先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了个惊天动地。
最后好不容易止了咳,一脸通红的望着沈宣平。脸红一半是因为咳的,一半是因为自己搞出来这么大的动静给羞的。真是把“受宠若惊”四个字给诠释的淋漓尽致。
沈宣平有些无奈的笑了笑转身去跟在一旁早已看的一脸微笑的摊主打招呼。
店主和沈宣平相熟,沈宣平经常在他们家买东西。沈宣平很熟练的挑选了一些看起来很新鲜的菜,摊位上难得居然有豆腐和韭菜。这两样在尼泊尔并不是常见的食材。
豆腐本身是中国人来了之后带过来了制作工艺才有的,而韭菜这种在中国具有一定情怀的食材,在尼泊尔也并不常见。
难得遇见,顺手就都来了那么一点儿。其实沈宣平也不知道韭菜买来做什么。
指望不上喻瑶光能给出什么有建设性的意见了,沈宣平挑选食材的间隙回头笑着看了一眼身后的傻大个儿。
真的只能是个人工智菜篮子。称好付完钱都不用沈宣平接手,菜篮子自己会主动在后面提走。真的是很认真的在贯彻执行沈淑瑜交给他的任务了,但人家沈淑瑜是这个意思吗?
沈宣平口味清淡那是从小养起来的,这点儿对于在辣椒堆里长起来的川渝人来说很不容易。因此长大后的沈宣平会做的的菜也大都口味清淡。后来做精之后,甚至透着淮扬菜的韵味。
沈宣平买菜,喻瑶光是智能菜篮子;沈宣平做饭,智能菜篮子则进化成了智能厨房助手。削皮洗菜这种不需要技术含量的活儿都被助手抢着做了。
沈淑瑜在旁边嗑瓜子陪聊,看的啧啧有声。
喻瑶光也不敢有什么意见,毕竟人家是沈宣平的亲妹妹。
以后万一……
这就属于是见家人了吧。
更何况上午沈淑瑜在院子里整理照片的时候,喻瑶光跟人拷了一份儿。沈淑瑜兴致来了,当下还给他修了两张图,是他和沈宣平的合影,修的很有感觉,可以直接做手机屏保。
时间这种东西,有时候很慢,有时候又很快;有时候经历的时候觉得快,回首又觉得很慢,有时候觉得过的很慢很慢,一恍神一天就又没了。
可事实上他们什么也没做,除了买菜连大门都没出。吃吃喝喝,甚至沈淑瑜牌瘾上来,还打了会儿麻将。三缺一,硬是给小龙讲了一个小时的规则,补上那个“一。”
不过这里居然有麻将也是着实让喻瑶光惊叹了一把,大概因为这里叫老重庆吧。
麻将打太晚,原本那捆要成为韭菜鸡蛋饺子的韭菜最后成了韭菜盒子。
上车饺子下车面,沈淑瑜根本就没给人机会给她践行。
但这样好像也不错,随意一些比较不会那么伤感。
沈淑瑜来的时候是沈宣平一个人开车去接的她,走的时候却是沈宣平和喻瑶光一起去送的。来的时候没装什么东西的箱子,也被沈宣平塞了一堆东西。
送走沈淑瑜,沈宣平开着车带着喻瑶光往回走。可能是刚刚经历了一场离别,车里没有人开口说话。
但是车里的人都明白他们之间还有另一场离别正在不远处等着。但谁都没有提起,像是他们都舍不得彼此,不愿意面对;又像是他们的关系跟本没有到达那种可以“伤别离”的程度。虽然早已逾矩,但毕竟名义上还只是民宿老板和租客的关系。而迎来送往对于一个民宿老板来说太平常了。
喻瑶光坐在副驾几次想借着这个氛围开口谈论自己的去留,但都没能舍得。
他怕结果不是沈宣平想要的,会让他更伤感,甚至难过。
但沈宣平想要的又是什么呢?
沉默的拒绝是想要自己离开?
与众不同的纵容是想要自己留下?
离开还是留下?
喻瑶光从未如此纠结,也从未如此瞻前顾后小心翼翼,就怕伤了一个人的心。
回到老重庆时,小龙在给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浇水。勤快又朴实的小伙子,眼里总有干不完的活。
喻瑶光没有跟在沈宣平屁股后面瞎溜达,他觉得这个时候应该放沈宣平一个人待一会儿,不管悲伤还是难过,总需要一个时间去处理。他不想顶着另一个离别的标签在沈宣平眼前晃悠。
“这是什么树啊?”喻瑶光蹲在花圃边儿的地上,揪着地上的草问捏着软管的小龙。
“合欢吧。”小龙又些不确定的说着,“宣哥以前说的好像是这俩字。”
“哦哦,合欢树。”这个他知道,高中的时候学校里就栽种了很多这种树。似乎全国的校园都很喜欢栽种这种树,每年六、七月的时候,满树都是毛茸茸的粉红小扇子,远远望去,像是给绿树披了一层薄纱,分外婀娜妖娆。只是这个季节它还没有开花,喻瑶光一时没有认出来它。
合欢树的花期在六、七月,而六月又是毕业季。每年合欢花开的时候都预示着大批大批的离别。学生们从一个个班级,四散到这个世界的各个角落。从此“相见时难别亦难”。
合欢,合欢,有“合”才会“欢”。它在最初的分别时热闹绚烂,又用名字预示着从今而后。
不知道沈宣平在这间客栈里栽种一棵合欢树又是意欲何为。
是送别南来北往的房客?还是提醒自己又是一年毕业季?
或者只是随手来了这么一棵,并没有什么意义。但却意外的契合这个院子的情景和院主人曾经的身份。
二楼最东的那个房间空下来了。沈宣平亲自去收拾的房间。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就拆洗一下床单被套什么的,谁来做都一样。但大概因为住这间的是沈淑瑜吧,沈宣平来做这些的时候内心有种宁静和温馨,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重庆的家里。
用过的床单被套扔进洗衣机,换了一套新的床上用品。又细细的给房间抹起尘来。
房间并不脏,只是沈宣平习惯这样做,这是打扫屋子必备流程。
抹到床头柜的,打开抽屉看到里面的东西沈宣平愣了一下。
是几张照片。
有头发花白但打扮得体的女士在菜市场的,有拎着茶杯在亭子里下棋的上了年纪的男士。
这是沈宣平的父母。看角度应该都是沈淑瑜偷偷跟在后面拍的。
照片下面还压着张纸条,上面的字迹秀气可爱。
“知道你不敢问,但是还是要说。家里的两尊大佛都好着呢,每次两碗饭都打不住。走起路来那是一个健步如飞,我悄悄跟在后面拍照片,调个参数的功夫都差点儿跟丢了。有照片为证!你看看这个距离,不是我怕被他们发现,而是根本跟不上啊……”
沈宣平捏着纸条笑出了声,他甚至能想象出沈淑瑜的哀嚎。
“放心吧哈,家里有我呢。等你想回来的时候就回来。我身在曹营心在汉,永远站在你这边儿。
不过,我看曹营立场也不怎么坚定了,我好几次听到他们念叨你了。
实在不行,你就携家属一块儿回来震慑他们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