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凛呆愣在原地,向周怀让投去求助的目光。
周怀让双手一摊,朝赵凛露出一个苦涩的笑。
两日下来,太子殿下的心情没有半点好转。白榆深刻地认识到靠弟弟们没用,还得由她来想办法。
午后,太子殿下批着奏本,白榆让周怀让去休息,由她在殿下身边伺候笔墨。
趁着殿下短暂小憩时,她突然道:“殿下的宝宝好乖好体贴,属下照顾过不少孕妇,还从来没见过这么乖的小宝贝。”
赵眠眯起眼睛:“你这是何意。”
“殿下有孕三月,虽胃口轻微不佳,但从未恶心孕吐,亦或是头疼无眠过。”白榆脸上挂着姨母一般的笑容,“这难道不是小宝贝心疼父亲的表现么。”
然而太子殿下根本不吃这套:“少来。它才多大,哪里会心疼孤。”
白榆道:“殿下,你想啊。不少人有孕时能吐得昏天暗地,包括陛下,他怀小公主的前几月害喜也有些厉害,但殿下却没有像陛下那般不舒服。属下听说,在肚子里越不折腾的宝贝,生下来就越乖呢。”
白榆说的有模有样的,听起来还真有几分道理。
太子殿下撩起眼皮:“真的?”
白榆笑道:“真的啊。宝贝大概也知道另一个父亲无法陪伴在父亲身边,所以才乖乖的,不想让怀着自己的父亲遭受害喜之苦吧。”
赵眠脸色稍霁,缓声道:“你倒是会说。”
赵眠再不懂医术也知道,有无害喜之症和崽子的性格关联不大,是他自己体质好才不会像别人一样恶心想吐。但白榆的这种说法的确让他的感受有所改变,就好像他肚子里的东西在这一刻真的有了思想和性格。
知道有孕后,他第一次想象起了它的模样。
是会像他,还是会像魏枕风?
外貌的话,像谁都不会出错。至于性格……别像魏枕风那么嘴欠就行。
赵眠惊讶地发现,自己似乎是默认会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了。
——真的要生吗,不再考虑下?
太子殿下若有所思的表情让白榆松了口气。她费尽口舌,总算暂时把太子殿下哄好了一点。
这时,沈不辞来报:“殿下,北渊使臣易谦易大人求见。”
南靖新帝登基,诸国都会派使臣携礼来贺。北渊派的易谦赵眠认识,算是魏枕风的嫡系,在东陵京都时,两人曾有过数面之缘。
易谦见到赵眠后,先是遵从礼仪说了一大堆的客套话,而后道:“小王爷要事缠身,无法亲自上京贺殿下登基之喜。王爷临走前,特意吩咐外臣,若他到七月还未现身,要外臣一定代他向殿下真诚致歉——对不起。”
赵眠本就没指望魏枕风能来,可听易谦这么说,心里还是有些许失落。他面无波澜道:“知道了。易大人一路辛苦,先去驿馆歇息罢。”
“多谢殿下。”易谦毕恭毕敬的,“只是还有一事,小王爷还命外臣转交一物给殿下,以作殿下的登基之礼。”
“何物?”赵眠稍稍有了点兴趣,“呈上来。”
易谦将一个半人长的方形礼盒交给白榆,白榆再呈给太子殿下。
赵眠打开方盒:“这是……一把剑?”
易谦笑道:“正是。此剑名曰‘惊鸿剑’,乃拂剑山庄的传世名剑之一,和咱们王爷的‘游龙枪’正好能凑上一对。”
之前在北渊盛京时赵眠就听说过这把惊鸿剑,没想到魏枕风还真给他弄来了。
赵眠淡淡道:“王爷的好意孤心领了。”
易谦退下后,赵眠看着面前的传世名剑,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白榆试探地问:“殿下不拔剑看看么。”
赵眠想着魏枕风不能来观礼一事,兴致全无:“魏枕风送孤这个有什么用,是要提醒孤孤是因为打不过他才落得如此境地么。”
白榆面色一僵,强颜欢笑道:“小王爷肯定不是那个意思。”
赵眠当然知道魏枕风不是这个意思,但他不怪魏枕风又能怪谁:“送剑,亏他想得出来,孤以后肚子大得和球一样,还挥什么剑。”
白榆无奈道:“您的肚子又不会一直大着,它会平回去的。”
赵眠撇开脸:“拿走,别让孤看见有关魏枕风的任何东西。”
白榆:“……”
罢了罢了,她是哄不好太子殿下的,还是让小王爷亲自来哄吧。
第73章
赵眠选了永宁宫作为他登基后的寝宫。永宁宫离他平日处理政务,接见大臣的勤政殿最近,通勤距离相当于没有。
登基大典前的最后一日,东宫上下都在为移宫之事忙碌着。白榆谨记太子殿下的命令,把有关北渊小王爷的东西悉数收拾妥当,准备用箱子装起来,免得殿下看到了心烦。
小王爷不少东西放在太子寝宫内,白榆整理的时候恰好被太子殿下看见。殿下问她在干嘛,白榆如实告知:“小王爷的衣服都放在殿下您这,属下帮您收起来。”
赵眠视线扫过一件件魏枕风穿过的华服,其中大部分是他送给魏枕风,让魏枕风穿给他看的。除此之外,还有魏枕风睡过的软枕,绑过的发带,用过的木梳。
魏枕风不过在东宫住了十日而已,竟留下了这么多东西。
赵眠鼻翼动了动,问:“你有没有感受到什么气息。”
白榆深吸一口气:“没有啊。”
赵眠轻声道:“有点类似魏枕风身上的感觉。”
像夏日暴雨之后的淡淡云月,干净又清朗。
白榆笑道:“很多人有了身孕后嗅觉都会变得敏锐很多,殿下大概也是一样吧。”
赵眠沉默许久,道:“这些先放着吧,你去给孤拿点酸梅来。”
赵栖在东宫寝宫找到赵眠时,赵眠正坐在一堆衣服间发着呆,好半天都没发现父皇来了。
赵栖轻咳一声示意自己的存在。赵眠回过神,起身道:“父皇怎么来了,外头竟不通传一声。”
“朕过来看看你,是朕让他们不用通传的。”赵栖走近才注意到这些衣服貌似不是眠眠的,其中一件他在魏枕风身上看到过,魏枕风和他们一起吃饭时就是穿的那件。
赵栖的表情瞬间变得复杂起来,欲言又止:“眠眠啊,你这是……在筑巢吗。”
赵眠不太理解父皇的问题。他朝四周一看,发现自己已经被魏枕风的东西包围了,而鸟类用树枝兽毛筑巢是为了挑个合适的地方孵蛋,这两者有什么关系么。
“没有筑巢,儿臣是在想事情。”赵眠顿了顿,欲盖弥彰地补充:“儿臣在想登基的事情。”
赵栖“哦哦”了两声:“那就好。”他拉着赵眠的手把儿子带出了魏枕风的东西堆。父子二人在桌边坐下,赵栖摆出一副过来人的模样,道:“眠眠,你别紧张,明日父皇,父亲还有阿凛会一直陪着你。礼部什么都安排好了,你照着章程做便是。”
赵眠看着父皇,心想父皇可不就是过来人么。
一国之君有了孩子,怀孕的还是一国之君自己,古往今来也只有他们父子二人了。
这么看,父皇的小腹还是很平。
赵眠和父皇聊了一会儿登基的事,接着说起妹妹刚学会了翻身,最后很自然地将话题引到了天子怀孕生子一事上。
赵眠问:“父皇,你说过,你怀我之前没想过自己能生孩子,对吗?”
“可不是么。”赵栖回想起当时的心情,那种日了狗一般的感觉依旧历历在目,“实不相瞒,朕怀你之前压根不相信男人能生孩子。”
赵眠又问:“既然如此,父皇为何后来会那么期待我的降临?”
赵栖不假思索道:“因为你是朕和萧世卿的血脉啊。”
赵眠微微一怔:“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赵栖露出笑容,“眠眠你知道吗,你出生后朕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觉得好神奇啊,怎么会有人既像朕又像萧世卿呢。”
赵眠忍不住道:“可父皇,你是天子。”
赵栖坦然道:“首先,怀孕生子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其次,天子也是人,也可以和喜欢的人有孩子,换成是别人的孩子朕又不会生。”
怀孕生子……不丢人么。寻常人家,若是有人有喜,大部分情况下都是值得庆贺的喜事,为何到他这里,他却高兴不起来?
明明他怀的还是两情相悦之人的孩子。
只因为他即将是天子?可正如父皇所言,天子也是人。
父皇的话宛若一盏明灯驱散了赵眠心中的薄雾。只是有一点,赵眠有些奇怪:“父皇说‘换成是别人的孩子’,难道还有这种可能?”
“当然没有!”赵栖哭笑不得,“话不能乱说啊眠眠!”
赵栖在东宫陪赵眠用了晚膳才回去。赵眠又和礼部确认了一遍明日登基的流程,最后早早在寝宫歇下。
不出意外,这将是他在东宫睡的最后一夜了。
白榆给太子殿下送来一碗补药,本以为又要费一番口舌方能劝殿下喝下去,不料殿下竟什么都没说,痛痛快快就把补药给喝了。
赵眠把药碗还给白榆,见对方面露惊讶之色,问:“怎么。”
白榆笑道:“没事。殿下喝了药早点休息,属下先告退了。”白榆一转身,瞧见小王爷送来的惊鸿剑竟就挂在殿下床旁的墙上,赶忙道:“惊鸿剑怎会在此处?属下马上拿下去。”
“不必麻烦。”赵眠淡道,“放着罢。”
白榆忍着没笑:“……是。”
深夜,已有困意的太子殿下吹灭所有的灯,掀开被子上了床。
他睡了十多年的大床,以前从不觉得空旷,魏枕风不过来睡了十日,就让他生出衾枕不知谁与共的感怀。
不过,今夜他也不算是一人入睡。
“睡罢。”赵眠给自己好好地盖上被子,双手轻置小腹之上,“明日,你还要陪着孤一同登基。”
次日,天朗气清,微风和畅。
赵眠走出寝殿,迎接他的是身着蔚蓝色一品朝服的萧世卿。萧世卿身后站着一片礼部的官员,其中一人手捧天子朝服,垂眸道:“恭请殿下更衣。”
龙袍经过改良,穿在太子殿下身上妥帖合身,看不出他肚子有任何异样。白榆庆幸殿下有孕不过三月,还未显怀,否则这夏日的龙袍也太容易露馅了。她拿起冠冕要给殿下戴上,萧世卿道:“我来。”
尊贵无比的太子殿下主动低下头,感受着父亲将那沉重的冠冕戴在自己头上。他在珠链流苏后看着眼前的男人,喉结轻轻滚了滚:“父亲。”
赵眠从未当着这么多官员的面唤萧相“父亲”,这是他身为太子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萧世卿替长子正了正冕旒,深深看了他一眼,颔首道:“走罢。”
吉时,赵眠率文武百官至太庙拜天地,祭宗祠。天子之誓,神魔鬼神共听之。
之后,赵眠步行至太宸殿。同样身着龙袍,头戴冕旒的赵栖端坐于龙椅之上,嘴角含笑地看着他引以为傲的孩子踏上台阶,一步步朝他走来。
惊鸿至尊,可令九州之色竟折腰。
——这就是他的眠眠。
礼仪大臣在旁相继宣读上皇的退位诏书和新帝的即位诏书。随后,赵眠从父皇手中接过了那枚象征至高尊贵和权力的南靖玉玺。
文武百官按官位序列依次列队,行三跪九叩之礼。在一片“千秋万岁”的高呼声中,赵眠坐于龙椅之上,身后是两条腾云盘旋的巨龙。
孤伶伶立在大殿中央的龙椅,又一次迎来了它新的主人。
赵眠监国时,就坐在比龙椅低一个台阶的地方。今日他才看明白,这一个台阶的差距究竟有多大。
他坐在最高处俯视群臣,他看到了父亲,弟弟,老师……除父皇外,所有他尊敬的人,爱护的人此时此刻都是他的臣子。
君命无二,势位至尊。
七月初六,赵眠即南靖天子位,改年号“天崇”,奉其父为太上皇,祖母温氏为太皇太后,封其弟为王,封号为“景”。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南靖天子的登基大典流程繁杂,一共要持续整整一日,且这一日赵眠几乎没怎么吃东西。
赵眠尚不觉饥饿疲惫,但他肚子里的小东西似乎饿坏了,连带着他也觉得饿。好在登基大典已经接近了尾声,再忍上大半时辰的接见外臣,宫宴就可以开始了。
赵眠此次登基大典,北渊东陵及南洋诸国皆有使臣来贺。东陵使臣为南靖天子献上了东陵独有的奇珍异草和灵丹妙药,可见其求和之心。
而轮到北渊使臣觐见时,赵眠却并未看见易谦的身影。
一位年轻的北渊官员站了出来,毕恭毕敬道:“陛下,易大人因水土不服昨日不幸在驿馆中病倒,而外臣等人微言轻,实不敢向陛下献礼。万幸,上京中还有一人可代易大人行北渊之国礼。此人现下就等候在殿外,恳请陛下准其入内,以表我北渊之意。”
赵眠点头应许:“准。”
不多时,一男子款步走入太宸殿。
来人一袭北渊绯红的蟒袍,潇洒俊美,朗月清风,眼下一对双泪痣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大殿之上,他万众瞩目,惊艳四座。
可他的目光,却只看向当今南靖天子一人:“一别多时,陛下别来无恙。”
赵眠瞳仁微缩,左手下意识地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作者有话要说:
*《和贾舍人早朝大明宫之作》
魏枕风一到,在场众人的反应各不相同。
东陵和南洋小国的使臣们纷纷露出忌惮的神情。西夏亡国不过三年,他们远未忘记这位年轻的王爷是用怎样残忍的手段给了西夏最后一击。北渊的狼子野心世人皆知,保不齐他们就会成为下一个西夏。
北渊一些自盛京而来的使臣见到王爷则大感惊讶。王爷一消失便是三月,无人知晓他去了哪里,突然在南靖上京现身,难道又是在执行什么机密的任务?
至于南靖的满朝文武,对魏枕风多是好奇和欣赏。其中有不少见过年少魏枕风的老臣,七年过去,昔日的小王爷已成为临风玉树的翩翩公子,和他同岁的陛下也渐渐褪去了少年的青涩,成为了真正能独当一面的君王。
但忌惮惊讶也好,好奇欣赏也罢,所有人都不敢在南靖新帝面前私下交谈议论,除了刚成为景王的赵凛。
景王殿下嘀咕了一句“怎么又来了”,被萧相淡淡扫了一眼,立马闭上了嘴。
一整日的登基大典下来,赵眠始终是一张面无表情,轻世傲物的脸。唯独见到魏枕风的一刹那,他的表情有了极为短暂的凝滞,眼中也透出一丝惊喜来,但很快又恢复如初。
魏枕风来了……他还知道来。
魏枕风什么时候来的,他来了多久?若是一早就到了,他不信魏枕风能忍到现在才来见他。所以魏枕风一定是今日才到的。
如果魏枕风是早上到的就好了。那个时候他状态最好,气势最足,穿龙袍的样子肯定很好看。现在呢,他又累又饿,脸色恐怕也好不到哪去,帝王的威仪大打折扣。
而他之所以饥饿交迫,全是因为他怀着眼前人的孩子。
说到底,还是魏枕风的错。若能早一日来,他昨夜就不用一个人睡不着了。
赵眠目不转睛地看着魏枕风。
魏枕风……真的来了。
太好了。
“朕当是谁,原来是北恒王。”赵眠自认自己看魏枕风的眼神和看旁人没什么两样,“确实,别来无恙啊。”
青年双目璀璨,看向南靖天子的目光却实在算不上谦慎:“陛下雄才大略,弹压山川,今登九五,外臣特来仰陛下之圣颜。”
别管魏枕风此时此刻心里想对端坐在龙椅之上的君王做些什么,单论他的措词,就连南靖最拘泥礼数的几个老御史都挑不出毛病。
赵眠见惯了任情恣性的魏枕风,说话如此舂容大雅的魏枕风让他有点想嘲笑。
明明是在床上什么失礼之语都说得出来的人,现在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装模作样,还被他装得这么好,也是不容易。
要装的不仅仅是魏枕风,还有南靖天子本人。
“王爷的心意朕看见了。”赵眠淡声道,“北渊之意,又在何处。”
魏枕风便知惊鸿剑已经送到了赵眠手上。他向天子呈上礼单,道:“请陛下过目。”
北渊赠南靖天子的贺礼中,最珍贵的莫过于精挑细选出来的六匹汗血宝马。北渊骑兵之所以能天下无双和他们可日行千里的战马脱不了干系。汗血宝马乃北渊独有,南靖眼馋多时,数年前千机院甚至有过计划从北渊秘密偷一批种马回来,快要成功时不慎被人识破,不得不勉强作罢。
如今南靖得了这六匹宝马,可使之与本地战马交配,日后产下改良后的战马,南靖骑兵的提升指日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