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衣服做工轻盈,代价就是太透亮了,拿在手上还能隐约看到掌心的皮肤,周怀让脸色微红地把衣服放了回去,嘴上嘀咕道:“这、这能遮住什么啊。”
“建议随身携带,”魏枕风笑道,“穿上这个白天在沙漠里行走说不定就不热了。”
赵眠理都没理他,淡淡地丢下一句:“孤去别的地方看看。”
魏枕风看着太子殿下孤冷的背影,道:“这……还没消气吗?”
魏枕风以为自己声音不大,实则被赵眠听得一清二楚。
“没有,”赵眠凉凉道,“仍旧是气得孤无法入睡的程度。”
魏枕风和周怀让目送着赵眠离开。“殿下怕是已经对小王爷寒心了。”周怀让目光中透着同情,“真的心寒不是大吵大闹地拔剑,而是言语短短,目光冷淡。你看,殿下都懒得搭理小王爷你了。”
“这么严重?”魏枕风将信将疑,“我不过就问了他一个问题而已,不至于吧,何况我已经解释清楚也诚恳道歉了。”
周怀让好奇死了:“小王爷究竟问了什么啊,能把我们殿下气成这样。”
魏枕风一副“我是为你好”的语气:“我劝你别问。”
清点完毕,魏枕风和周怀让前往下一个库房。周怀让走在前面,絮絮叨叨道:“我猜下一个应该是放古董字画的地方,目前还没看到这些呢,小王爷觉得呢?”
魏枕风不以为然:“就西夏皇帝那德行,他会带这些东西?你再好好想想。”
“有道理啊,那里面肯定又是金银珠宝一类的东西了。”周怀让说着,正要推开库房的门,忽然被人从身后扯住了衣领,拎着他俯下身去。
周怀让惊呼:“小王爷?”
“别吵。”魏枕风在周怀让身边蹲下,“有人,我听到了弓箭上弦的声音。”
周怀让一把捂住嘴,惊恐地瞪着眼睛,用眼神问道:怎么会有人?谁啊,会是老沈他们吗?他们找来了?!
可惜小王爷不是殿下,他和小王爷的默契程度远不足以让小王爷理他。
魏枕风带着周怀让躲在墙角,想着以不变应万变。周怀让安安静静地等着,他对类似的情况已经很有经验了,深知这种时候他只需要听聪明蛋的话,不拖后腿即是立功。
脚步声越来越近,魏枕风判断来者只有一人。
会是谁?赵眠现下又身在何处,他有没有碰到入侵之人?若是有,无论入侵者是敌是友,赵眠那头都不该一点动静都没有。
必须尽快和赵眠汇合。
对方既已拉弓,他和周怀让的方位很可能已经暴露了。敌人在暗,他们在明,只要他探出身体,就会给敌人射杀自己的机会。可是他要去找赵眠,他不能一直在这里和敌人耗下去。
魏枕风眼神示意周怀让:你躲在这里即可。
周怀让一头雾水。
小王爷你想表达啥?我看不懂。
魏枕风没功夫和周怀让多解释,他拔出佩刀,想着扔出刀鞘发出声响吸引敌人的注意力,自己趁机找到敌人的位置发起反击。
在他扔出刀鞘的一瞬间,他听见了拉满弓弦的声音。
——就是现在。
魏枕风没有迟疑地以最快的速度冲了出去。
嘣地一声,离弦的箭飞速而来,不是朝着刀鞘落地的方向,而是正对着他冒身的方向。
嗯?这么不好骗么。
魏枕风即刻退回墙后,可惜为时已晚——弹指之间,箭已经穿过他的衣摆,嗖地钉在了墙壁上。
魏枕风恍然大悟,愣神少时后哑然失笑。
周怀让脸都吓白了,拖着软了的腿赶紧上前查看情况:“小王爷!你没事吧?”
“没事。”魏枕风轻飘飘道,“你家殿下分寸把握得好啊。”稍微偏一点,破的就不仅仅是他的衣服了。
周怀让彻底懵了:“哈?”
魏枕风指着被箭射穿的袖子,笑道:“看,他在报复我。”
周怀让:“……您还挺骄傲哦。”
赵眠的声音在外头响起:“还不出来?”
两人一前一后地拐出墙角,只见太子殿下手中握着一把青竹做成的猎弓,站在不远处等着他们。
“孤在兵器库找到了此物,看着精巧,便想着试上一试。”赵眠目光落在魏枕风的衣袖上,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心里舒坦了些许。
周怀让欲哭无泪:“殿下,您这一试,把臣快要吓死了。”
“多练练胆子。”赵眠刻意回避着魏枕风要笑不笑的目光,“你们有什么新发现?”
周怀让摇摇头:“还没有呢,我们刚要进去,您就来试弓了。”
赵眠道:“现在进去罢。”
三人走进库房,周怀让一看见满屋子的书就笑了:“看来小王爷的判断也有失误的时候啊。”
周怀让最开始的想法是正确的,这间库房存放的全是书籍字画。周怀让随手拿起一本翻阅,看了没两页便瞪直了眼:“前朝《春日记》的手抄残本?!这这这可是在咱们南靖都找不到的宝贝啊!”
魏枕风一点头:“懂了,这间库房放的不是西夏皇帝的东西。”
“那是?”周怀让看见一排排插满画匣的素雅画缸,了然顿悟:“是顾如璋的遗物!”
“说遗物不准确。”赵眠扫了魏枕风一眼,“顾如璋应该还活着。”
魏枕风不置可否。他从画缸挑出一个画匣打开,将里面的画卷展开。看清画的全貌后,魏枕风露出略微惊讶的神色,而后轻笑了一声:“有意思。”
赵眠问:“什么?”
“自己看。”魏枕风把画扔给赵眠,“这应该是顾如璋的真迹。”
赵眠接住画细看。这幅画名为《溆园夜宴图》,说是夜宴,可画中却没有迎来送往,觥筹交错的景象。画面中心是一个屋檐下挂着大红灯笼和喜庆红绸的屋顶,一袭白衣的少年坐在屋顶,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双手支着下巴,百无聊赖地朝低处看去。
在少年身后,是一轮高悬的圆月。月光在他身上徘徊,浮光满色,各为千秋。
夜宴图右下的落笔为:载熙一年,五月十五,深夜兴作。
显然,这幅画画的是顾如璋和万华梦初遇时的情形。
也是顾如璋人生第一眼眼中的万华梦。
赵眠想起,万华梦曾言,顾如璋爱好作画,但从未为他画过一张画。
万华梦错了,顾如璋画过,在他们初见的当夜就画了,只是他不知道罢了。
若万华梦没有强迫顾如璋,也未曾给顾如璋下蛊,两人会不会有另一种结局呢。
三人不约而同地安静了少顷,魏枕风忽然道:“这些都留给南靖吧。”
周怀让大喜过望:“小王爷大气!”
一圈逛完,他们数出大大小小的宫殿十几座,虽然和真正的西夏皇宫没得比,但在地下要修复到这种程度定然是个耗费人力物力的大工程,想来西夏皇帝为自己这条后路没少花心思。
入夜后,三人分别找了处宫殿休息。赵眠理所当然住的主殿,魏枕风和周怀让分居在两侧的偏殿。
这一日他们经历了太多,赵眠一上床便觉困意袭来,很快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赵眠猛地从睡梦中醒来。他很少无缘无故地惊醒,肯定是身体察觉到了什么不对才会这样。
果然,他转头就看到了一个站在他床边的身影。
赵眠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已经生不起气来了:“你想干嘛。”
魏枕风道:“你白天不是说被我气得睡不着么,我就来看看你有没有睡着。”魏枕风在他床边坐下,“然后我发现你睡得蛮香的。这是不是证明你心里其实没那么气?”
赵眠沉默片刻,不如何情愿地点了点头:“是。”
是???
这个答案倒是魏枕风没想到的,他还以为赵眠会指着门口让他滚呢。
魏枕风弯起唇角:“不生气了的话,能不能乖乖听我的话?”
赵眠面无表情:“不能,滚。”
魏枕风收敛笑意,正色道:“赵眠,听好了,你现在穿好衣服,跟我走。”
赵眠意识到了不对劲:“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魏枕风“嗯”了一声:“这座地宫里来了多位不速之客,看样子是来者不善。”
赵眠难以置信道:“这么重要的事,你居然说了那么多废话才告诉我?”
魏枕风双手一摊:“我怕会吓到你,想着慢慢和你说。”
赵眠迅速披上衣服下床,不耐烦道:“都说了我不能怀你的孩子,你不必如此小心翼翼地护着我。”
“不能就不能吧,”魏枕风扔给赵眠一把弓箭,正是他白天试的那把,“护的只是你。”
赵眠:“……”
好的,他和魏枕风已经彻底和好了。
赵眠跟着魏枕风离开寝宫,两人先到偏殿把周怀让叫了起来。
周怀让睡得迷迷糊糊,殿下叫他做什么他就乖乖做什么。三人离开主殿后,他才后知后觉他们似乎遇到了不太可控的情况。
“小王爷,”周怀让张了嘴却没发声,“来的是什么人啊?”
魏枕风没读懂周怀让的口型,自觉地看向赵眠。赵眠准确无误地说出了周怀让心中所想:“他问你来的是什么人。”
“不能确定,但很好猜。”魏枕风道,“想要找到这个地方,前提是知道那两句歌谣。目前为止,知情者只有两派,我们的人以及皇城司的人,排除掉一个错误答案,剩下的就是正确答案了。至于为什么他们偏偏现在来……”
赵眠道:“因为之前他们没有‘钥匙’,即便知道宝藏的位置,也无从下手。”
赵眠猜测,顾如璋告诉皇城司地宫的位置,却把“钥匙”藏在东陵的南宫山,大概有两个原因。第一,西夏被北渊占领后,东陵是相对安全,不易被北渊渗透的地方;第二,顾如璋或许想过借助东陵的力量,尽量让西夏的火种延续得更久。
西夏一亡,东陵夹在南北两大国之间只会比四国鼎立时更难受,东陵需要一股势力替自己分担这份压力。
因此,陆妄有助皇城司一臂之力的动机。皇城司突然造访大漠地宫,说不定便是这位东陵太后的手笔。
魏枕风轻笑了声:“皇城司的人真该好好谢谢我们。若不是我们发现了万华梦的温泉,他们永远只能站在青铜门外大眼瞪小眼。”
赵眠问:“他们有多少人?”
“十个左右,但人数不重要,重要的是……”魏枕风微微一顿,“来的是谁。”
对方十余人,他们只有三个人,在这偌大的地下宫殿要上演一场好戏了。
要是在以前,遇见类似的情况魏枕风只会觉得兴奋和刺激,想着迫不及待地玩他一场。然而今日,刺不刺激倒是其次,他只想先把赵眠送到安全的地方再说。
周怀让还想用口型说点什么,魏枕风忽然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门后。赵眠心领神会,抓着周怀让的手带着他藏到门口。
他们刚藏好,地上就出现了两根火把的投影——有人来了。
三人屏住呼吸。火光离他们越来越近,一双手在他们眼前推开了宫门,周怀让的心刹那间跳到了嗓子眼。
门开后,那两人没有立刻行动,似乎是在观察里面的动静。过了一会儿,他们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前面的带路,后面的替他看着后背,防止被人从身后偷袭。
第一个人进来时,魏枕风什么都没做。他潜伏在黑暗中,一动不动,好似全然融入了黑夜。直到第二个男人踏入宫门,他才有了行动。
一只手捂住了男人的口鼻,男人的瞳孔尚来不及放大,冰凉的刀刃便已在他咽喉上悄然划过。男人手中的火把掉在地上,他的同伴听到响动,在转身的一瞬间被魏枕风刀锋精准地找到了喉口。
鲜血溅到魏枕风身上,在他脸上划过一条斑斑血迹,让置身于森冷地宫里的少年看起来多了几分嗜血诡谲之感。
悄无声息地解决了两个人,魏枕风来不及擦拭血迹,果断做出决定:“这样,我先带你们离开这里,然后……”
“别犯傻。”赵眠一票否决。他蹲下身,强忍着恶心大致检查了一下两具尸体随身携带的东西:“这些人选择分头行动,刚好给了我们埋伏下来,分而击之的机会。”
魏枕风心中一动:“你是不是已经有计划了?”
赵眠问:“这些人来到地宫后,一定会去的地方是哪里?”
周怀让道:“他们也是来找宝藏的话,肯定会去库房?”
魏枕风若有所思:“你是说,膳房?”
赵眠打开两具尸体上佩戴的水囊,里面空空如也,一滴水不剩:“不错。”
这帮人和他们前后脚来到地宫,极可能也经历了那场巨大的沙尘暴。对一群穿越茫茫大漠,千辛万苦来到地宫的人来说,比财宝更具诱惑力的是水和食物。
就像魏枕风刚来的时候一样,人都躺在他床上了,心里还想着要吃饭。
膳房里不仅存放着大量的五谷面粉,还有一口在大漠中最为珍贵的深井。
魏枕风看着从容不迫的太子殿下,发现自己似乎搞错了一件事。
赵眠永远不会成为他顾忌的软肋,亦或是他退缩的理由。相反,赵眠只会让他钟爱的冒险更加的迷人有趣。
熟悉的兴奋感回到了身体里,魏枕风眼中亮起跃跃欲试的光:“那我们接下来该做什么呢,殿下?”
赵眠道:“去膳房。”
膳房的位置在地宫深处,对头一回来的人而言并不是那么好找。做了好几顿饭的周怀让轻车熟路地被魏枕风和赵眠带到了膳房。
此时,膳房内有两人正围着水井畅饮。其中一人喝得差不多,朝另一人踢了一脚:“行了别喝了,快把大伙儿都叫过来,喝点水再去找。”
另一人不敢怠慢:“是!”
赵眠和魏枕风对视一眼后,立即行动起来,前者拉弓放箭,后者手起刀落,又解决了两个。三人抓紧时间将尸体藏匿好,赵眠寻了一处好位置埋伏下来,只要有人接近水井,就在他的射程之内。魏枕风则带着周怀让继续潜伏在暗处。
不难看出,这些人是两人一组分头行动,若不能同时让他们毙命,剩下的一人肯定会弄出动静召集同伴。想要完成暗杀,他和魏枕风必须尽可能同步下手。
不多时,第五个倒霉蛋就来了,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少年见到水井后,激动得大喊:“水!这里有水,陈大哥快来啊!”
他这么一喊,和他同组的男人马上赶了过来,却在走进膳房的一瞬间察觉到了异样:“有埋伏,闪开!”
少年的反应也是极快,纵身一跳,躲在了装满面粉的麻袋后。
赵眠为了不暴露自己的位置,不得不暂且停手。而男人显然不好糊弄,他环顾一周,目光很快就锁定在赵眠藏身的地方:“出来。”
魏枕风不由地暗骂一声。
运气真差,这么快就遇到高手了。
男人手握一把长刀,一步步逼近赵眠的藏身点。眼看殿下就要被发现,周怀让又急又不敢动,满脑子只有三个字——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那个男人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殿下能打得过他么。
他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殿下陷入危险,可是他不会武功,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吸引敌人的注意力,给殿下制造动手的良机。
周怀让下定了决心,正要冲出去,肩膀忽然被按住了,接着小王爷的身影从他眼前掠过,快到只来得及给他留下一句话:“照你殿下的意思,伺机而动。”
魏枕风现身的刹那,男人猛地将刀尖对准了他。看清魏枕风的脸后,男人脸色一变:“……你!”
男人额角青筋暴起,腮帮也鼓了起来,可想而知是有多恨。
魏枕风却是挑眉一笑:“原来又是一个旧识,陈大人别来无恙啊。”
此人名叫陈斌,是皇城司内排名前几的高手,武功在霍康胜之上。
陈斌等人对魏枕风之恨,除了亡国之仇,还是一次次被他戏耍诛心的耻辱。一看到少年那对深邃诡异的眼睛里漾起笑意,陈斌的镇定就立减了两分,咬着牙道:“我道是谁在此处躲躲藏藏像个过街老鼠,原来是魏狗。”
魏枕风这时候又没傲骨了,被骂了依旧云淡风轻:“陈大人渴不渴?要不要先喝点水再同本王叙旧。”
陈斌朝水井看了眼,表情越发咬牙切齿,恨不能把眼前的少年千刀万剐:“你在里面下了毒!”
他们这群兄弟在来的途中遭遇了沙尘暴,好不容易找到这里,两天前就没了食物,最后一壶水昨日也喝完了,许多兄弟已在崩溃的边缘,靠着找到地宫就有水喝的信念强撑着。若大家知道好不容易找到的水井里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