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法术护身,风笙可以放心带他出门,但偶尔还是会发生意外。前段时间他们去西海看鲛人祭祀,结果陸涧被扑面的海浪一打,染了风寒,关在家里休息了好几天。
后来再也没有提要出门的事。
虽然没说,但风笙还是看出来他想出去。
“明天出去玩?”
“好。”
“想去哪儿?”
陸涧摇摇头,他的记忆里,对这个世界没有印象。
风笙拿来一张地图,放在在半空旋转着。
又递给他一只箭矢。
“来,投中哪儿就去哪儿。”
宇宫又偏又暗,还是神界牢狱,没什么好玩的。
风笙想着要不要让他再投一次,陸涧抓着他的手,指着地图:“风笙,去这里。”
“那地方,真要去?”
不知道是出于好奇还是固执,陸涧执意要去,风笙只好答应。
“行吧,带你去。顺道去看看奉清在不在,接手了炎神的工作,她可有的忙了。”
比起九重天其他仙境,宇宫格外阴森,上空笼罩着无边际的黑暗,不断青色的闪电从上空落下,雷声轰然,每次雷电降落,宇宫之内某处牢狱就会发出惨烈的哀嚎,不知道的还以为进了魔窟。
“吵死了!让他们全都闭嘴——”
宇宫主位上,一脸狰狞的神女一把掀翻桌上的卷宗,下方一众宇宫仙使大气都不敢出,也没人敢上去劝。
宇宫之主,神女奉清,在九重天是出了名的好说话,但再好说话的神女,也会被超常的工作量逼疯。
自从接手了炎神的工作,奉清觉得自己八面玲珑的上神生涯结束了,今后将和宇宫的天一样黑暗。
不仅要负责处理神界各部的投诉,还要在规定时间内作出处理,有时候还要亲自去下界调查情况,巡视当地的治安……
她非常怀疑,炎神是不是不用睡觉,否则怎么可能做得完这么多工作?!
神界劳模这个名号,还真不是白来的。
也不知是谁把炎神重伤休养的消息传了出去,传来传去,竟然传成炎神因为内斗伤重不治,现在九重天一片混乱,各上神都争着上位,没空管其他事。
因此最近神界五洲的治安也跟着一团乱,盗贼猖獗,人心惶惶。
刚接手就这么多烂摊子,头都要炸开了。
看着一地乱糟糟的卷宗,奉清深呼吸了几次,终于冷静下来,“把剩下的都抬上来。”
看着堆成山的卷宗,奉清心都凉透了。
“这是什么破差事啊——”
一道接一道的雷电随着奉清的怒吼从宇宫上空落下,劈头盖脸打在宫殿的盖顶之上,牢狱里又是一片鬼哭狼嚎。
宇宫之外,风笙老远就看到霆霓阵法极其不稳定,猜到是主位神的情绪不好,甚至很狂乱。
“好像来得不是时候。打扰各位的公务了,抱歉。”
宇宫常年没外人来访,奉清的霆霓法术又极厉害,里面的罪犯逃不出去,从外面也攻不破,所以宇宫的大门几乎没有设守卫。
仙使们看见有人来了宇宫,都是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随即很快有人认出来,这是鹓雏帝君!
“帝君大驾,属下马上去通报宫主。”
听到通报,奉清一个激灵,赶紧和仙使们一起收拾散了一地的卷宗。然而风笙已经牵着陸涧走进主事殿,奉清捧着卷宗向他行礼:“帝君见安。最近宇宫事情太多,没来得及整理。”
风笙摆手道:“你忙你的,我们随便看看。放心,不是视察。”
这时,奉清才发现风笙手里还牵着一个半大的孩子,乌黑蓬松的发间竖着两只小犄角,一双漂亮的金色眸子好奇地看着忙碌的宇宫仙使们收拾卷宗,安安静静像只小猫。
能上九重天的神族少之又少,若非在九重天任职,那就是世家的后裔。
从世家对后代皮相和骨相的挑剔程度来看,也不无可能。
“他好可爱啊。你是谁家的小公子?让姐姐抱一下好不好?”
九重天很久没有新鲜血液,忽然看到这样一个没长大的小团子,任谁都会心生亲近。
眼看奉清要把陸涧强行拉入怀中,风笙咳了一下,提醒道:
“奉清,不得无礼。”
“他不是世家的孩子?”奉清惊讶,论资历辈分地位,她也算是九重天屈指可数的神女,能在她之上的,难道是……帝君的私生子?!
就在她胡乱臆想的片刻,风笙低声道:“这是陸涧。不要说出去。”
臆想被打断,奉清久久没反应过来。
陸涧?玄幽帝君?
“玄幽帝君怎么变成这样了?真是驻颜有术啊。”奉清立刻换上了标志性的笑脸。
“涅槃。之前没有与九重天商议,就是担心消息泄露出去,对陸涧不利。我想等过些时候再宣布,今日之事,你就当没听过。”
原来如此,奉清立刻懂了他的意思,上一次鹓雏帝君涅槃就是因为被妖族窃取了重要消息,害得他险些涅槃失败,虽然神界经历过一次大清洗,但保不准神界还藏着什么危险势力伺机而动。
风笙绝不会让他陷入险境。
“是,今日整个宇宫上下,都只见过鹓雏帝君,未见第二人。帝君还有何事要吩咐?”
“没什么了,我们待一会儿就回去。”
找了一处干净的地方坐下,宇宫的仙使端上了茶水点心,喝完一盏茶,陸涧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好奇地东张西望。
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看个没完。
风笙放下茶杯,拿了一块点心递到陸涧面前,“今天的日程到此结束,我们该回去了。”
陸涧一动不动,他发现只要一盯着某样东西,上面的字会漂浮起来,自动进入脑海,比如“杯盏”、“茶叶”、“坐垫”。
“怎么了,不想回去?”
陸涧指着空气中的字,对风笙说:“我看见好多字,以前没见过。”
好多字?
风笙先是疑惑,然后忽然明白过来,“看来是到了识字的阶段,幸好你能自己看到,不用我一个字一个字的教。那我们再去其他地方看看?先去……”
奉清在一旁听他们说要去的地方,上前道:“帝君,最近五洲四海都不太平,还是少走动为好。”
“不太平,怎么回事?”
“近日不少卷宗上报,有恶盗专窃取幼童的内丹,几天内已经有数十人命丧其手,我已吩咐日游、夜游严厉追查,务必抓到凶手。”
风笙无言,神色凝重,如此恶劣的事件,居然在神界发生。
“可有查到是何人所为?”
“从手法和行踪来看,像是……猎妖师。”
猎妖师。
一听到这几个字,风笙下意识去看陸涧的表情,没什么变化,看来是忘记了。
猎妖师,一个非常久远的职业,始于九境时期,这是一群以追捕妖兽为生的猎手,有非一般的手段对付妖族,一般被猎妖师盯上,下场不是剥皮抽筋,就是五脏全无,死得骨头都不剩,九境时期的妖兽深受其害,其中也包括陸涧。
后来九境大地降下一场异常寒冷的大雪,消失在神洲,猎妖师也随之销声匿迹。
风笙问:“确定是猎妖师?”
奉清有些犹豫不决,但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推断:“手段与史籍上记载的特征相差无几,只是还未抓到人,尚不能确认是真的有猎妖师传承至今,还是有其他人在刻意仿照。”
风笙皱眉,惋惜地说:“最初猎妖师的出现是为了斩尽妖邪,为民除恶,可后来发现妖兽本身的价值更高,就变成了为金钱虐杀无辜生灵的屠夫。不管是哪一种,抓到之后必须严惩,不能再让这种事件发生。”
“是。”
“时候不早,我们就先走了。”
“恭送帝君。”
离开宇宫后,风笙准备回幽篁里。
陸涧拉了一下他的手:“我们不出去玩了吗?”
怎么还惦记着出去玩的事。
“外面现在很危险,我们下次再去。”
金色的眸子黯淡下去,“你骗人。”
“……”
风笙心口堵了一下,耐心道:“我没骗你,刚才你也听到了,猎妖师那么凶残,万一被他们抓到怎么办?”
“你怕他们。”
“我是怕他们抓到你。”
“为什么?”
风笙只觉得头很胀,现在的陸涧跟个小傻子一样,什么都听不明白,还不能对他生气。
“如果被他们抓住,你会被锁住全身的筋脉,不能化成人形,如果……”风笙回想起久远的记忆,哽咽了一下,“如果没有人来救你,帮你解开双月轮钩,你会血流至死,被野兽撕碎、吞食,死无葬身之地。所以你不要再被他们抓住了!我怕我来不及,来不及……”
两人初见的场面并不美好,被双月轮钩锁住法力的黑麒麟,无法化形,无法反击,霜月寒毒让他的四肢僵直连奔跑都很费劲,好不容易从猎妖师的手中逃脱,又被困在满是障雾的密林,他的天生神血引来无数凶恶的猛兽,前后无路,只能等死。
如果不是风笙恰好从那片密林经过,听见野兽们的吼叫,他早就是一具曝尸荒野的白骨。
其实,风笙当初救他也存着私心,想把这头黑麒麟驯养成自己的坐骑,但后来养着养着,发现居然能化人形,能说话,还能打架。
再后来,他们一起走过了九境时期和鸿濛时期,再也没有分开。
风笙的情绪似乎牵动了陸涧的某个神经,心脏剧烈地跳动了几下,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呼之欲出。
直觉告诉他,那是只有他能打开的秘密,但囿于这具弱小的身体,他暂时无法解开锁住的记忆。
“我不去了。”陸涧拉住他的手指,轻轻摇晃,一副认错的表情,“风笙,我不去了,不要哭。”
他哭了吗?
风笙擦去从眼眶落下的眼泪,惊讶地看着被打湿的指尖。
他都活了这么久,怎么还是会为这么一点小事,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嗯,等你再长大一些,我们再出去玩,好吗?”
又是一年初春,草长莺飞的好季节。
一只灰毛的野兔从隐秘的兔子洞钻出来,机敏地跳入草丛中。荒山野岭,除了鸟鸣就是虫鸣,确认四周没有危险后,灰兔开始放心地寻找新鲜食物。
不远处的树林中,一支利箭无声地对准了那只没有警惕的猎物。
一道锐利的声响划破空气,警惕的灰兔发现危险,正欲逃跑,就在跳跃的一瞬间,被箭射中了腿。
树后的麒麟少年收起长弓走向草丛,熟练地拎起倒在地上抽搐的灰兔,抽掉了那支箭。
箭矢由灵气凝成,不伤活物,但会麻醉猎物。因此灰兔腿上没有伤口,四肢却无法动弹,只有三角鼻子急促地翕动。
箭羽慢慢从灰兔的脖子划到腹部,停了下来。
母兔,有孕。
陸涧有些失望地把灰兔放回地上,在它的后脑勺上弹了一下,灰兔立刻回了精神,一溜烟跑远了。
等了一整天,什么也没猎到,好不容易猎到一只兔子还是怀了崽的,今天只能吃鱼了。
陸涧活动了一下颈骨,沿着树林外的路往回走,刚进入幽篁里的竹林范围,就听见有其他人的声音。
又来了。
陸涧皱了一下眉,在竹林的掩护下绕过了正门,窜上了房顶,趴着往下看。
是从九重天来的仙使。
“……南寰帝君入主星宫,天帝设宴邀请九重天各主位神。请帖已多次送到帝君住处,一直未得到回复,不知帝君有何顾虑?”
“多次送到?……”风笙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这几年他暂住在幽篁里已经不是秘密,九重天若有要事找他,也会派人直接来幽篁里。
但这段时间并未见过谁来送请帖,就连仙使什么时候来过都不知道。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有人想瞒着他。
“许是侍者粗心遗漏了,有劳仙使送帖,还请仙使回禀天帝,本座定会赴宴。”
仙使走后,陸涧才从屋顶跳下来,风笙见他空手而归,意料之中。
“回来了?”
陸涧擦了擦手里的长弓,“今天没猎到兔子。”
“现在是春天,兔子都在洞里睡觉繁衍,哪里还会出来。”风笙无奈地摇摇头,“不说这个。衡夜入主星宫,我也该去给他道贺,你藏我请帖干什么。”
陸涧拿出之前的请帖,打开后竟然还夹着一张衡夜亲手写的问候信。
“他知道我在这里,但我现在这样不适合去。”
这几年他在风笙的帮助下修炼,不仅记忆恢复,形貌也改变了不少,按理来说,外貌也会很快恢复成涅槃时的样子,但不知为何,他仍是一副稚气未脱的少年形象。
要是以这副面貌去九重天赴宴,肯定会成为宴会焦点,少不了被九重天的上神们亲切询问,而陸涧肯定不愿意搭理他们。
况且这一次是九重天的重大宴会,一般会持续几个月甚至好几年,凡间也会风调雨顺灾异尽除,与天同庆。
“原来你是在担心这个。”风笙忍着笑,又说:“宴会还早,定在下个月,要不然你再努努力?”
陸涧郁闷地盯着自己的手,这段时间什么方法都试过,还是没用。
“我不想去。”
风笙尊重他的想法,把请帖收好,说道:“也只有这样了,我一个人去。”
嘴上这么说,结果这一整天陸涧还是在不知疲倦地修炼,就连睡觉的时候,风笙都能看到他身上的仙纹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
他不会是一边在做梦一边修炼吧?
风笙戳掉一堆,又冒出来一堆,再戳掉,再冒出来……陸涧不堪其扰,睁开眼睛瞪着他。
“修炼要顺其自然。睡觉的时候不要想其他事,累了就休息。”风笙懒懒地捂住他的眼,感觉到那道目光还在,又说:“否则一辈子长不高。”
那双眼很快闭上,不再有动静。
睡着了。
风笙放下手,转而搭在他的肩上,还是这招管用。
一月后。
九重天盛宴在即,各路仙僚赴宴,恭贺星宫迎新主。
风笙拿出请帖检查了几次,确认没被掉包后仔细收起来。
“这次宴会要持续三年,你要是想去随时可以去。”
陸涧没有搭话,靠在门边擦拭着自己的弓,可见他对这场宴会并不感兴趣。
“不去也行,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不用。”
风笙瞅了他一眼,这是,生气了?
其实也想过,自己去赴宴,留他一个人在这里实在有些不公平,但这是他自己选的,生气也是自找,他有什么办法。
风笙走后,陸涧就坐在门口发呆,一动不动的,不知道在想什么,连雨点打在身上都没意识到。
雨越下越大,不一会儿竹林就漫着一团雾。
白雾之中,一道红色身影渐近。
抬眼一看,是风笙又折返回来了。
“突然想起,我还有一件事没做。”
手上的弓被抽走,在对方惘然的神色中,风笙轻轻抚上他的脸,湿濡的触感猝不及防,这一举动让陸涧瞬时无措,愣在原地。
这个吻还在继续,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呼吸逐渐融化在竹林雨雾中。
风笙就喜欢看他突然被自己亲到的表情,脸颊泛着红,一直红到耳根,特别好玩。
“多大了,下雨都不知道躲?”
“……,你怎么还没走。”
“来得及。你刚才没准备好吧,再让我亲一下。”
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恼的,陸涧直接转身跑掉了。
九重天,沐仙源。
沐仙源是神界从前一位上神的私邸,这位上神喜爱在温泉水中洗浴,所以在沐仙源也建造了几处热源的灵泉,后来上神陨落,沐仙源也就成了神界后花园,沐仙源有四处奇景:蘩花小径,雪景春泉,山月谷,云影书阁。只不过这近百年要重新修葺道路和阁楼,所以一直不许进入。
听说沐仙源在宴会举办期间也会开放,风笙迫不及待来到这里,想在雪景春泉中休息一番。
灵泉周围有一排排的案几,摆着食物和酒器,风笙随手拿了一个果盘,想找个清静的地方休息。
结果每一处灵泉几乎都有人在。
大概是沐仙源许久没有开放,大家都好奇有什么变化,所以集体来这里凑热闹。
逛了一会儿,手中的果盘都吃完了,风笙只好去蘩花小径找了一处凉亭坐下。这时,司夏神和司秋神推着一个带轮子的半人高木柜,从小径的另一边走过来,看到风笙坐在凉亭,立刻上前行礼。
“无须多礼。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司夏神:“我们要去山月谷,今天有聚会,司春让我们送些喝的过去。”
风笙看那柜子上满满当当摆着好几个罐子和水杯,又问:“这些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