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狩野睁开眼,看到绯红的发丝近在眼前,心里一颤。
风笙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早啊。”
短短两个字,让他如遭雷劈。
所以,所以……
怎么可能……不可能吧!
“早……”
“你压住我的头发了。”
“……”
狩野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尴尬,尽管双手已经抖得像筛子。
他只记得做了一个很美好的梦,而且对方也没有拒绝,但他现在清醒了。
昨天抱着的人,真的是风笙!!!
喂?哪里有地缝可以让他钻一下?
风笙的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很平静,平静得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他倒是希望什么都没发生!但是风笙的身下斑驳的痕迹,明显就是他昨天折腾出来的……
真想把昨天晚上的自己打一顿!
正常人遇到这种事,大概会第一时间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然后愤怒地要他给个说法,或者哭着跑出去寻死觅活。
但他是风笙,鹓雏帝君,不需要说任何话,一抬手可以直接一刀了结他。
而且那还是他师父。
干脆以死谢罪好了……
在他天人交战的时候,床上的“风笙”啪的一下变成了一片羽毛,飘到了十尺外的地面。
风笙捡起羽毛,用一簇凤焰将其烧成了灰烬。
好吧,这个才是本尊。
狩野想死的心稍微减轻了一些。
不过也没好多少,因为本尊一直坐在房间里,看了一整晚的活春宫。
他还是想死……
风笙坐在镜子前,看见身后还在怀疑人生的狩野。
“师父……”
“跪下。”
狩野毫不犹豫地跪了,不敢看风笙的表情。
风笙其实内心也很纠结,狩野竟然真的有这种心思,他以前居然没发现。在他的印象中,狩野是个很乖的孩子,尊重师兄爱护师妹,起早贪黑学习用功,唯一不同的是,他比别人更爱黏着自己。
若是在以前,风笙会严厉地教育他,但狩野已经长大了,总要给对方留点面子。
他只好把一切行为归结于“发情期”。
风笙想通了……或者应该是说服了自己,他刚一起身,狩野忍不住害怕得浑身颤抖,风笙走到他面前坐下,狩野连呼吸都不敢了。
“知道自己错哪儿了吗?”
狩野低着头,闷声道:“师父,你杀了我吧……”
风笙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说道:“这事不怪你,怪我。”
狩野惊讶地看着他。
“怪我没教过你。我是你师父,这种事应该早些为你考虑,是我疏忽了,让你变成这样,对不起。”
风笙的诚恳道歉让狩野猝不及防,他红着眼睛,哽咽道:“不是的!师父,是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是我控制不住……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狩野认了错,风笙也不想再追究。
“行了,起来吧,都这么大了还哭。”
风笙把他扶起来,又从身上取下一片羽毛,施法变成了自己的模样。
羽毛化身有着风笙的一部分神力,可以代他保护狩野。风笙马上要回到神界,不方便在妖界多逗留,现在唯一的徒弟在这里,他就想到了这个办法。
“这是我的化身,若是遇到危险,它会保护你,我也能感应得到。不过,我不希望有这种情况发生。”风笙绕着他的化身看了一圈,整理了一下它的红发。
“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也可以问它,只要不是太难的问题它都能回答,它不会撒谎,应该帮得到你。我就先回去了,小野,多保重。”
还未等到狩野开口挽留,风笙变成一只鹓雏,飞离了妖界。
“师父,保重。”狩野轻声道。
他转身向门外走,化身动了动,跟在他身后。
“……”狩野还不太习惯有人跟着,但这是风笙留给他的,又长得和风笙一模一样。
看来以后要开始习惯它了。
“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化身慢慢点了个头。
狩野仔细看了看,这个化身没有本尊有神韵,甚至可以说是有点呆。
“你虽然是师父的化身,不能也叫你师父吧,我想想给你取个名字……”
化身是风笙的羽毛变的,鹓雏的羽毛又是烈焰之羽……
“你就叫……烈羽。”
化身的双眼倏然一亮,但狩野并没发现,自顾自地往前走。
烈羽却停下了,狩野没听见脚步声,疑惑地往身后看。
“……”烈羽想要说话,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
“你说什么?”
化身是不会有表情的,但狩野从烈羽呆板的脸上分明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情绪。
烈羽还是说不出话,狩野没耐心了,他继续往前走。
“小、小野,等等我……”
小野?……
狩野错愕地转过身,一种很奇异的感觉漫上心头。
烈羽对表情的控制还有些生疏,他很想微笑,但怎么做都做不好。
狩野走到他面前,戳了一下他的脸,烈羽歪了歪头,懵懂地看着他的动作。
“不着急,我等你。”
(注:化身一旦赋予了名字,就会产生独立的人格。“烈羽”是风笙给狩野的出师礼,希望狩野身边的那个人满心满意都是他)
神界,九重天。
司秋神到处找司冬神,终于在灶神那找到了,她正在灶神宫里和符岁、雪神几位上神打牌。
“司冬姐姐,你快回去看看。雨神来找司夏,什么也没说就开始哭,不知道怎么回事,哭得可厉害了,司夏正哄着呢,她让我过来找你。”
“好……我马上回去。”
司冬神推了牌,和他们约好下一次再玩。
雨神,来神界任职前是条鲮鱼精,品行好,性格佳,但哭功了得,当初天帝给他赐职位,说这么能哭就去降雨吧,然后赐了一个雨神之职。
这条小鱼精本来就长着一副柔弱可欺的样貌,现在哭得一抖一抖的,谁不感叹一句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我本来就是按照星宫的册子降雨啊,他们要引水灌渠,来求雨,我也跟上面反应了,借了未来一年的雨量,结果第二年雨量不够又来借、第三年又来借……借到最后没有了,可不就是三年大旱吗……凭什么要砸我的雨神庙……呜呜呜……”
“大哥你别哭了,这事也不是你一个人担责呀,从土地到山神还到我这个司夏神,还有星宫那么多人,我们这条船上这么多蚂蚱谁摘得开啊?”
司夏神一边安慰他一边腹诽:凡间的人哪管那么多,下不了雨,就砸了旧庙供新神,也不知道当初是谁死皮赖脸来求雨?
雨神还是太道行太浅了,这种无理要求根本就不该答应。
正想着,司夏神忽然感觉脸上身上都湿漉漉,抬头一看——
邪了门了,怎么雨神一哭,室内也会下雨?
司秋和司冬呢!怎么还没有回来!!
等了一会儿,司秋神和司冬神终于回来了,看见快被水淹没的神女峰主殿,一人撑了一把伞。
“是谁欺负我们家琲琲啊?都哭成这样了。”司冬神捏了捏雨神哭泣的脸蛋。
“年霜,我要完了——”雨神哭得收不住声。
司夏神愤愤道:“永琲的雨神庙被一帮蠢货砸了,本来那地方就借了未来的雨量,大旱三年,现在没了雨神庙更降不了雨,真是活该。”
司冬神震惊:“雨量还能借?这是什么规定?”
司秋神道:“几年前北斗星天还没那么严,他们私底下都说可以这么做,不会被发现。现在好了,娄子捅大了,要是告诉天帝,永琲肯定会被罚的,按照天条……说不定还会被撤职。”
如果撤职,雨神就会从上神贬为地仙,要再次爬到九重天,不知道要几百年。
现在消息还没传到天帝那里,瞒下来也比较容易,可也瞒不了多久啊!神庙连接着九重天的舆图,上神在人间的神庙被破坏,舆图也会显示,届时天帝一定会派人调查。
私自挪用雨量,致使当地大旱……北斗星天和雨神都难辞其咎。
雨神脸色惨白,已经能预见被贬后的境况了。
司夏神:“现在的问题是,怎么和天帝禀告真相同时又能减轻永琲的罪责。”
这种棘手的事,作为九重天混了几千年的司冬神比较擅长。
司冬神想了想,说道:“先如实禀告吧。雨神道行浅,北斗星天管理混乱,大家都有责任,不如先主动认错……琲琲,一会儿我们一起去找天帝,你把错误都揽下来,我们再给你求情,相信天帝看在神女峰的面子上,会从轻处置。”
三位神女和雨神一道去找天帝,巧的是,鹓雏帝君也在。
太好了,鹓雏帝君心善,一定也会帮雨神求情。
风笙来找天帝商量调查妖界江河倒流的事,见雨神眼睛红彤彤的,明显是大哭了一场,便提出先解决他们的事。
雨神跪在地上,细说清河镇干旱的原因。
事情还要从妖界说起。
妖界当年为了唤醒摩络诃,造祭台,改风水,其中一项就是毁掉了所有的水渠,导致妖界的水源越来越少,后来摩络诃被镇压,妖族元气大伤,加上宫中斗争不断,无力再修筑水渠管理民生。
后来不知妖族用了什么邪术,人间的水源竟然不断流向妖界。清河镇以河流清澈水源丰富而得名,如今不仅地面,连地下的水也干涸了,于是向上天求雨,但雨神的雨量有限,不能擅自做主,只好向星宫借未来的雨量,直接导致三年大旱,雨神降不了雨,当地也不再供奉雨神,一怒之下砸了雨神庙。
“……事情就是这样,请天帝陛下明察。”
天帝听完,陷入沉思,雨神庙被砸这件事,和风笙找他商量的事明显是有关联的。
妖界抢走人界的水源,致使人界大旱,神界的上神失去民心。
一举两得。
可是妖界为什么非要抢水源呢?风笙说是因为妖界几百年来从未降雨,都是靠邪术,这怎么可能,星宫的降雨册子上记录得清清楚楚,妖界虽然不供奉雨神,但起风降雨这种关乎六界的大事从来不会区别对待。
那这几百年降的雨,没在妖界,去哪儿了?
天帝忽然想到这个可怕的问题,下意识地去看风笙,发现风笙也蹙着眉。
几百年的雨水,如果一次性汇聚起来,足以毁天灭地。
不知道是谁这么有能耐,瞒天过海。
“这件事朕早已明了,雨神也是救民心切,朕不会惩罚他。至于北斗星天,都是陈年旧账,朕也不想追究了。”
雨神大喜,叩首谢恩。
三位神女和雨神走后,风笙道:“当务之急是当地干旱,必须尽快降雨。”
天帝严肃道:“规矩就是规矩,清河镇大旱与神界没有关系,毁了雨神庙还想让神仙保佑,想得倒好,堂堂神族,岂能让凡人糟践!除非他们重新修建万神庙,每日虔诚思过,敬奉香火,三年之后,再行降雨。”
如此决定,看来天帝是气坏了,风笙劝道:“若是不管不顾,当地也效法妖界用邪术求雨,供奉邪祟,将来岂不是天下大乱?为今之计,是先解决干旱,再找出源头昭示天下。孰是孰非,一眼便知。”
“帝君不是刚去过妖界,知道源头在哪儿了?”
话一出,风笙有些后悔嘴快了。
江河倒流的源头在哪儿他还没有头绪。
在天帝眼里,很明显是妖界在抢水源,必定怀疑这件事是妖界做的,真追究起来,还得去找妖界讨说法。
可当初用邪术降雨的巫妖已经被斩杀,那些和邪术有关的东西也都烧掉了,河流还是没有恢复正常。
他相信狩野,天帝可不一定。
而且现在神妖两界关系这么恶劣,刚准备结盟就出事,结盟怕是也不能顺利进行下去了。
“还不确定根源在何处……请天帝将此事交给我去调查。”风笙拱手道。
天帝很烦躁,但风笙的要求他向来有求必应,便同意了。
走出议政殿,司冬神还没走。
“帝君,降雨的事……天帝怎么说?”
“天帝不同意降雨。你怎么问这个?”风笙有些意外,此事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为何这么关心。
司冬神说:“我当然要问了,雨神是我的好朋友,他是从那里飞升来的,很爱那片土地,要是清河镇因为他的过失不能降雨而导致民不聊生,他肯定会伤心死的。如果能帮忙,我肯定会帮他。”
风笙倒是没想这么多,毕竟天条又不是摆设,随口道:“降雨量都有严格计算,除非不通过降雨册,或许还可以蒙混过去。”
不通过降雨册……
司冬神激动道:“我想到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我要先去问问叶澍。”
青龙神君叶澍,有个在洞庭的远房表妹,人间尊称龙三公主,神界称龙三娘,掌管洞庭水域几千年。龙三娘养了一群会布雨的羊,称作“雨工”,只要她一下令,羊群路过之处就会降下大雨,雨工自带降雨的法力,又是龙三娘的私有物,神界不好干预。
因为怕有人抢走她的羊,龙三娘把羊群赶到人烟稀少的地方,还布下法阵,让别人看不见它们,所以很少有谁知道这些羊在哪里。
叶澍最近一段时间都闲着,刚想去人间逛一逛,就被司冬神喊到神女峰。
司冬神简单说了一下事情经过,叮嘱叶澍务必要亲自借到龙女的羊。
“我都好久没和龙三联系过,现在去见她是不是太突然了?”
司冬神拍了拍他的手臂,拿了一盒茶叶:“把这个带去吧,顺便替我向三娘问好。”
洞庭,碧波潭。
日朗风暖,天青水碧。
叶澍按照记忆中的路,越过了碧波潭的护界,去找龙三娘,却见碧波潭四周多了许多石墩子。
“这些石头是做什么的?”叶澍疑惑地蹲下来查看,手刚要碰到石头,被一声清脆的厉喝止住。
“住手!”
叶澍抬头一看,正是龙三娘,他立刻站起身,拱手道:
“表妹,别来无恙。”
龙三娘冷着脸,走到要被叶澍碰到的“石墩子”旁边,仔细看了看,确认没有损坏,才说:“有恙,我中毒了,我的羊也中毒了,没别的事就请回吧。”
叶澍惊讶:“中毒?你中了什么毒,怎么不和我说啊?”
虽然叶澍和龙三娘是远亲,关系也并不亲密,但好歹也是同宗,在神界同气连枝,有什么困难都会互相帮助。
龙三娘摇了摇头,指着远处的碧湖,说:“看见那片湖了吗,我的羊喝了那里的水,第二天就变成了石头。我去水中查看,不小心也沾到几滴湖水,现在我法力尽失,无法与神界通信。”
“怎么会这样?!”叶澍大惊失色,龙三娘是洞庭之主,虽然比不过神界的上神,那也是几千年修为的龙女,能让她法力尽失的毒,到底得多厉害?
“不知道,你最好离这里远一些,免得和我一样。”龙三娘憔悴极了,没有法力护身,她只能终日躲在碧波潭之中,幸好她为人低调,没有什么仇家,也没什么密友,而且这几百年来洞庭风调雨顺,竟没人发现什么异样。
“我去找人帮你解毒,你先耐心等等。”
“不必了,再过个几十年就能彻底清除。”龙三娘回绝了他,又道:“你是来借雨工的吧,很遗憾,它们法力低微,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原样……”
“所以还是得找人帮忙,这事你就别管了,九重天很快就会来人调查……对了,你说你去过水里,有没有什么发现?我好回去复命。”
“水里有个怪物。”
龙三娘眉头紧锁,一想到当时在水中看到的景象,她就不由自主地恶心。
叶澍回到九重天向风笙汇报碧波潭的情况。
“龙三听见水中有异响,进去查看时,被一股无形的力推开,她说,隐约见到一个长着蛸足的怪物……”
长着蛸足的怪物?
蛸又称八足鱼,石矩,通常在海域可以见到。
碧波潭距离海域千里,怎么会有蛸?
而且它一出现,整片湖都被一种毒污染,连龙女都法力尽失。
不管这怪物是怎么出现的,湖水剧毒的源头,差九不离十。
“多谢青龙神君走这一趟,本座会尽快将湖中的妖物除掉,然后帮龙三公主解毒。”
风笙向他道了谢,决定亲自去一趟碧波潭。
“帝君,我和你一起去吧,万一打起来……龙三现在连自保都无法做到,我去了也能有个照应。”
“也好,走吧。”
碧湖平静,远看丝毫察觉不出有什么异样。
湖面之上,风笙展开身后羽翼浮在半空,缓缓睁开天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