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响起打火机开盖的声音——“叮”的一声,不知道为什么,谢安屿心头莫名一跳,紧接着他就闻到了从前座飘来的烟味。
余风打开车窗,启动了车子——现在这情况,看来只能放弃这个来之不易的车位,去别的地方停车了。
车子忽然发动,谢安屿一愣:“大哥,你……”
“换个别的地方让你下车,那些人肯定还在附近。”
因为谢安屿坐在余风的正后方,余风全程都看不见他的脸,往后视镜看的时候,他也是低着头的。
余风开车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恍惚,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走眼了,会不会这人也许不是小岛同学,毕竟哪儿有那么巧的事。
可是这男生连声音都跟那个小岛很像。
余风的手机响了起来,他划了一下中控屏幕,周祎的声音回荡在车里:“人呢,还没到啊?不是让你早点来吗,这里人都快站满了。”
“满了就满了,站后面我也看得到。”余风说,“我开车呢,先挂了,一会儿就到。”
“行,等你啊。”
“大哥,你要是有事的话,直接把我放下来就行了。”谢安屿说了上车以来最完整的一句话,给余风留足了分辨他声音的余地,背对着听他说话,熟悉感也更加强烈。
“我现在没事。”余风说。
余风其实没开出去多远,这里有个很大的广场,他一直在广场上龟速绕圈。要离刚才那个地方远点容易,但要再找个就近的停车位可太难了,而且广场上的车实在太多了,他根本开不出去。
“大哥。”谢安屿喊了一声,“你就在这放我下去吧,都开到这了,他们应该不会跟过来了。”
眼下这路况,余风要带着对方把车开出去确实有点困难,他嗯了一声,打开双闪,把车停了下来。
谢安屿拎着书包下了车,走到车窗前说:“谢谢你啊,大哥。”
余风再一次近距离地看到了他的面孔,在与脑海里那张超市回眸的照片仔细对比了一番后,余风确定了眼前这个男生就是那个小岛。
跟照片上差不多,不是那种白白净净的清秀长相,五官立体,眉目英朗,眉眼间透着一股青涩的少年气。
“不用谢。”余风说。他盯着对方的眼睛,对方却不自在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那我先走了。”谢安屿与余风短暂对视,视线很快转移到了车窗上。他总是很难长时间地跟陌生人对视。
余风嗯了一声,看着对方转身离去。男生单手拎着黑色的书包,走了几步回过头来朝他挥了下手。
余风回了个淡淡的笑容。
男生转过身往前走去,步伐又稳又快,边走边从书包里拿出一顶黑色鸭舌帽戴上。他的身形很挺拔,清冷的背影与周围的热闹环境显得不太和谐。
等余风把车重新停好,他才感觉彻底回过神来。短短十来分钟,感觉就像在平行世界里走了一遭又走出来了一样。
怎么就在大马路上碰着了?
这么戏剧化的相遇,让他对小岛的人生得以窥见几分,他对于小岛的一些零碎的想象,好像也因为刚才发生的混乱事件得到了印证——这孩子应该过得不怎么好。
谢安屿漫无目的地走在人流中,躲过了刚才那帮人,就该考虑接下来的事了。他打了陆洋,餐馆的工作肯定是丢了,他又要重新开始找工作了。
想到自己刚把发的工资交给丁小飞让他拿去还债,还没两天就失业了,谢安屿心里就有点难受。更何况他现在还租着房子,要是不能在下一次交房租前找到新工作,他又要何去何从。
街上很热闹,人头攒动,谢安屿心不在焉地抬头看了一眼人流,发现行人好像都在往一个方向走。
他跟着人流来到了地下乐队演出的入口,入口处架着演出宣传的易拉宝,还有捧着荧光棒的小摊贩在叫卖。
小摊贩拉住谢安屿,急于推销卖不出去的荧光棒:“帅哥,荧光棒要吗?演出快开始了,便宜卖给你,五块两支要不要?”
谢安屿停下脚步,余光扫了一下易拉宝上的宣传内容,上面标着票价五十,“慈善演出”四个大字格外醒目。
谢安屿拒绝:“我不买,谢谢。”
小摊贩急道:“别啊帅哥,荧光棒拿在手里挥来挥去多有气氛啊,又不贵的。四块怎么样?再低真不行了,我这都比成本价还低了,一点钱都不赚你。”
“我真不要。”
小摊贩啧了一声,转头去问其他路人了。
谢安屿摸了摸口袋,几张零钱合起来正好五十,不知道是不是抱着一种破罐破摔的心态,他心想反正工作也没了,剩下的这点钱就拿去做慈善吧,还能听听歌。
他还从来没看过乐队演出。
谢安屿走到入口里边,卖票的是个妆发夸张的女生,她身前摆了一张破烂的课桌,桌上放着付款码的立牌和未出售的门票,她看了谢安屿一眼,笑着问:“买票吗?”
“是五十一张吗?”谢安屿问。
“是啊。”
“收现金吗?”
“可以啊。”
谢安屿从口袋摸出那五十块的零钱,递给她。
女生显然有点惊讶,拨开那几张小额纸币数了数,这里面甚至还有硬币。
谢安屿听着地下室传来的动感的音乐声,问女生:“这是慈善演出?”
“对啊,门票钱都是捐给慈善机构的。”女生说,“你可以扫码关注一下我们的,到时候我们会在上公开捐赠明细的。”
女生把钱装进放现金的收纳盒里,给谢安屿递了张门票:“好啦,票给你。”
“谢谢。”
“等一下。”女生从桌肚里拿出一枚印章,“手背伸出来,给你盖个章,这是我们的入场券。”
谢安屿愣了一下,把手抬起来,对方在他手背上盖了一个章。
“这是我们乐队的logo,这个章是荧光的,一会儿去底下,灯光变暗的时候会很好看。”女生说着又给他拿了一支荧光棒。
谢安屿以为是免费赠送的,说了声“谢谢”便往地下室走去。走了没几步,他听到身后传来其他路人的说话声:“没有荧光棒送吗?”
“没有哦。”
“那刚才那个男生怎么有啊?”
谢安屿闻言回过头来,听到卖票的女生笑着说:“那个荧光棒是我个人资产,看人家小帅哥长得好看才送给他的。”
路人笑了起来:“啊……了解了,了解了。”
女生嘿嘿笑了两声,回过头的时候正好跟撞上了谢安屿的目光,她朝他扬扬手:“赶紧进去占位吧,晚了你只能看人家的头顶啦。”
事实上谢安屿进去的时候已经只能看到别人的头顶了,他入场晚,现场已经人满为患,他根本挤不到前面去,只能站在最后排。好在他个子不矮,能看到舞台全貌。
演出以一首激昂的摇滚乐开场。音乐一响,身体里那种隐藏的活力就被带动起来了,身处这样的环境,情绪会不由自主地受到感染,短暂地忘却现实中的不快。
谢安屿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荧光棒就这么抓在手里,也没挥一下,他这云淡风轻的状态在狂欢的人堆里显得有些不合群,但实际上他也很兴奋,手心都冒汗了。
跟谢安屿同样“不合群”的还有站在谢安屿旁边的余风。
谢安屿一进来余风就看到他了,头戴黑色鸭舌帽,背着黑书包,个子高高的,很显眼。
余风来得也晚,比谢安屿早那么一点,他没高兴往前面挤,就直接站在最后面了。地下室灯光很暗,谢安屿又心不在焉的,压根没注意到旁边的余风。
余风没有跟谢安屿打招呼,一声不吭地站在他旁边,看舞台上的演出。
余风不太喜欢这种人挤人的地方,尤其是这种吵闹的环境,所以他全程心里都没什么波动。
组乐队搞音乐是周祎的热爱,余风能感受到周祎在舞台上的魅力,但也仅此而已。
现在演唱的是一首抒情歌,舞台下的荧光棒随着舒缓的节奏缓慢挥舞。一下子从震耳欲聋的嘶吼跳到这么温柔的曲调,余风感觉自己的听力顿时又恢复了。
他侧过脸再去看谢安屿时,一束光正好打在了谢安屿脸上,半秒的工夫,灯光一闪而过,刹那之间,谢安屿眨了一下眼睛,一滴眼泪顺着脸颊滑了下来。
那滴泪挂在谢安屿瘦削的下巴上,停留两秒,倏忽落下。
余风的目光在谢安屿的方向停了几秒。
柔和的曲调和温情的歌词闯进了谢安屿心里最柔软的地带,眼泪流下来的那一瞬间他想起了很多人和很多事。
想起了爸妈,想起了外婆,想起了霜叶渚,想起了回不来的小时候。
他觉得生活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活着永远是最幸运的幸运。
你只有存在在这个世间,才有机会追求热爱的事物,听到好听的歌,跟毫无交集的陌生人一起感受曲中悲欢。
余风又回头看了几次谢安屿,谢安屿没再哭了,吸了吸鼻子,把鸭舌帽往下按了按,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散场的时候,谢安屿被人流推着往前走,因为出口在后排,而他又站在最后边,出去的时候是打头阵的,就感觉一阵人浪在身后推自己。
演出时间并不长,大概一小时左右,毕竟票价才五十,不可能像正规演唱会那样大唱特唱。
在这儿碰到谢安屿之前,余风一直以为他已经回家了,这会儿看到他还在外面飘着,想到刚才那些个追他的混混,总觉得有些放心不下。
鬼使神差地,谢安屿出去的时候,他跟了过去。
没多久,周祎就给他打来了电话。
“人呢?怎么没来后台?”周祎在电话那头说。
“有点事,来不了,要么你等我一会儿,等下一起走,要么你自个儿打车回家。”
周祎一阵沉默,幽幽道:“你不会压根就没来吧?”
“来了,说了有事。”
“拍照没?”
“拍了,还给你录像了。”
周祎表示满意:“那还行。不是,你有什么事儿啊非得现在去弄?”
“等我十分钟,十分钟没来你就自个儿走吧。”
看完演出回归到现实,这下谢安屿是彻底身无分文了,他拿出手机打开了招聘软件,忽然感觉肩膀上有重物压下来,转头一看时,陆洋已经把胳膊搭在了他的肩膀。
“兴致不错啊。”陆洋看着他,“歌好听吗?”
谢安屿眉头一皱,抬了一下肩膀想挣开他的胳膊,正要发力时忽然感觉有个硬物在腰后抵着自己。
“猜猜是什么?”陆洋用那种对待好哥儿们的搭肩姿势控制住了他,没让任何一个路过的行人察觉到异常,他用很客气的语气对谢安屿说,“不想吃苦头的话,乖乖跟我走就行了。”
谢安屿动了一下,他不信陆洋胆子大到能在大街上行凶。
陆洋猛地按住他的肩膀:“我不动你,不代表我不会动乐来。你猜他现在在不在家?”
谢安屿瞳孔骤缩,转头看着他。
陆洋笑了笑:“走吧。”他把随身携带的弹簧.刀收了起来,搭着谢安屿的肩若无其事地往前走。
谢安屿猜得没错,陆洋没那么大的胆子,要真让他做那些违法犯罪的事,他是做不出来的。要真有这胆儿,他早就对谢安屿用强的了。
陆洋三十上下的年纪,之前因为犯事儿在里面呆过几年,好不容易出来了,又经营着个小本生意,大好的日子还在后头,犯不着为了个感兴趣的小男孩做些得不偿失的事。
今天对乐来胡来也是因为酒喝多上头了,当时想着反正乐来不会说话,长得又眉清目秀,他吃不到谢安屿这块肉,拿这小哑巴解解馋也无不可,哪想正好被谢安屿撞见了。
撞见也就算了,还挨了好几拳。
谁承想谢安屿这小畜生力气这么大,他肚子被那一脚踹得,到现在还跟五脏六腑搅在一起似的那么疼。
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想给谢安屿点教训,也想借此尝尝他这块难啃的肉。
卷毛那帮人追到地下乐队演出的地方就把谢安屿追丢了,问了入口卖荧光棒的小贩才知道他进去看演出了,只不过那时候演出已经开始,不让外人进去了。
卷毛看到了易拉宝上标的演出时长,联系了陆洋,打算掐着点蹲谢安屿。陆洋担心一大帮人等在商场地下室入口太引人注目,就让其他人先走,自己一个人过来了。
“乐来在哪里?”谢安屿问陆洋。
“去了就知道了。”
“你想怎么样?”
“以前一口一个‘陆哥’的,现在翅膀果然硬了,跟我说话这么不客气。”陆洋泄愤一般用力地掐住谢安屿的肩膀,谢安屿不由得皱了下眉。
余风看着逐渐走远的谢安屿,没有思考几秒,立刻追上去,拽住了他的书包。
谢安屿身形一顿,回了下头,看着眼前的人呆住了。
“你去哪儿?”余风看了一眼他旁边的男人。
“我……”谢安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陆洋打量着面前的男人。
这应该就是吴大志提到的那个多管闲事的路人——二十来岁,长得不赖,戴一副黑框眼镜。
陆洋笑着问余风:“找我弟有事儿啊?”
这话听起来有嘲讽的意味,毕竟余风一个小时前刚说过一模一样的话,现在处境调转,对方反客为主了。
余风没有正面硬刚,表现得像个不了解情况的正义路人,他问谢安屿:“他是你哥?”
谢安屿没说话,他就问陆洋:“你是他哥吗,我看他跟你不太熟的样子。”
“那你跟他很熟是吗?管闲事还没管完?”陆洋的语气冷了下来。
谢安屿不想无关的人受到牵连,又担心乐来的安危,只能屈从于陆洋的胁迫,装作无事发生,劝余风离开。
“大哥,我没事。”谢安屿对余风说,“你走吧。”
余风皱着眉没说话。
陆洋笑了一声:“怎么,怕我拐带人口啊?要不你报个警?”
余风看了他一眼。
的确,他没办法不让小岛跟着对方走,也没有报警的理由。
他甚至不确定自己这样坚持不放小岛走,会不会让他陷入更大的麻烦。
沉默了一会儿,余风松开了谢安屿的书包。
陆洋勾着嘴角笑笑:“早点回家休息吧,路上当心点。”
走到半路的时候,陆洋回过头看了一眼,确定刚才那人已经不在了,才揽着谢安屿继续往前走。他问谢安屿:“什么人啊,认识吗?”
“不认识,路人。”
“这么正义的路人。刚才让你躲车上的就是他吧?”陆洋冷笑了一声,“太正义了,正义得让人倒胃口……是不是另有所图啊,你说呢小屿?”
谢安屿冷着脸一声不吭。
陆洋冷声道:“说话。”
其实谢安屿压根没听明白陆洋的言外之意,他不知道陆洋对他的心思,更别说参透陆洋以己度人的小人想法。
“什么?”谢安屿不耐烦地问了一句。
这句“什么”让陆洋发现谢安屿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存了什么心思,他忽然笑了:“你还真是块木头。”
周围几乎看不见人了,路灯也只有零星几盏,他们走进了一条无人居住的小巷,走着走着,谢安屿忽然反应过来了。
他怎么能轻信陆洋的话就这么跟他走了?关心则乱,他刚才根本没想过乐来有可能不在陆洋那里。
谢安屿停了下来,对陆洋说:“我想跟我姑姑发个微信,现在时间不早了,我怕她找我。”
陆洋看着谢安屿的侧脸,猜到他已经反应过来了,想联系乐来确认他的情况。
到底还是年轻,没经历过事,虽然比起一般小男孩确实不太好骗,但也没那么不好骗。
“发什么微信啊,直接打电话多方便。”陆洋说,“手机拿出来,打吧,我看着你打。”
乐来是聋哑人,听不见声音,没办法打电话,这他们俩都知道。
谢安屿也知道陆洋是故意这么说的,他站在原地没动。
陆洋把脸凑过去,离他的耳朵很近:“怎么不打?是不是因为对方没办法接电话?”
谢安屿静默不语,他已经确定乐来不在陆洋手上。
“现在才反应过来。”陆洋语气嘲弄,“太晚了。”
话音刚落,谢安屿一把推开陆洋转身就跑,谁知巷子两旁忽然窜出来三个人把他的路挡住了。
“别把他伤着了。”陆洋在谢安屿身后说。
“陆哥,他把你打成那样你还心疼他呢?”有人问了一句。
陆洋笑了笑:“心疼?我一会儿再好好教训他。”
不过肯定不是用打人这种方式。
眼前的人越逼越近,谢安屿见他们手上没有刀具棍棒,二话不说冲上去给了领头的一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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