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的兵马就快到碧水关了,我们再等等,等国都城的消息……”
他放心不下芳唯。
就在所有人都将目光放在碧水关时,昌州城八百里加急战报传回国都——淮阳楚司珏炮轰昌州城,城破,顾松亭战死,顾兰西下落不明!
消息传回时,甄柔正要准备启程离开国都。得闻此事,她骤然觉得心里仿佛空了一大块,原本对未来的各种憧憬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恍然明白,那个仅仅有过几面之缘的,名义上的丈夫顾兰西,其实已经在她心里生了根。
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也许是新婚后,他们同处一座宅邸的那段日子,偶然听到他兀自嘟囔着,将国都城里那些尸位素餐的大臣们挨个骂了一遍,句句发自肺腑,真情实感,没一句是重复的。甚觉此人有趣。
也许是时常听闻他打了多少胜仗,有许多人赞他军中翘楚,当世英雄。便在心中勾勒那人一本正经起来的样子,似乎也十分威风。
哪怕他未曾正眼看过自己,可有些情感就是来的莫名其妙。
“不去陇西了,我们改道,去昌州城。”甄柔并未多加考虑,便脱口而出。
侍女惊讶道:“可是昌州城被楚氏占了,我们去了岂不是很危险。”
“我们不过是寻常百姓罢了,难道楚司珏还不许百姓入城了?”甄柔道:“何况我们也没有一定要进城。我是顾家的媳妇,顾氏只有这两父子,我该当请回顾都督的遗体,为都督安排身后事。”
“再说,战报上只说顾少将军下落不明,却未曾见其遗骸……”甄柔忽然放轻了声音:“说不定他还活着。”
侍女没有领会到她家小姐的心思,说道:“昌州城和江南隔江相望,那是雾江的分流,水势浩大。依我看顾少将军八成是落水……”
侍女的话甄柔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她不愿意相信顾兰西真的死了。
“既然没见到遗骸,就还有生的希望。”甄柔异常坚定,侍女也乖觉的闭了嘴。
甄皇后自然也收到了昌州城沦陷的消息,不由震惊。昌州城守军有墨氏提供的武器做装备,又有顾氏父子坐镇。到底是什么东西竟如此厉害,短短几日便破了城!
“如此一来,江南又能撑到几时……”甄皇后攥着佛珠,脸色发白。
嬷嬷道:“楚司珏虽占昌州,但若想渡江攻陷江南,还需打造战船训练水师,一时半刻倒是打不过来,尚有转圜的时间。可国都城却等不了了,太子殿下也等不了了。老奴刚得的消息,国都城被刘氏封锁了,许多朝臣们都被□□在家,不得外出。”
甄皇后勉强找回一丝理智,她理了理微微凌乱的发鬓,道:“是了,当务之急是稳住国都城。刘氏出动,父亲必定也坐不住。嬷嬷,盯紧外头的消息,一旦甄家动了手,即刻传令孙靖,待两家交手后,以剿贼之名收割叛军,直入皇城!”
一切事情的进展出乎意料的迅速,姬昊才收到昌州沦陷的消息,正欲召见群臣议事,却猛然发现平时侍奉身边的人统统不听使唤了,待他反应过来,刘詹已经围了皇宫。
刘氏百年贵族,在国都城经营的势力比预想中还要深。甄世尧自以为是,想着以清君侧的名义剿了刘氏,再图后事,却不知自己那点私军根本不够看。
自古成者王侯败者寇,当甄世尧被刘詹押进皇宫正殿的时候,他方才明白,刘詹这是要将自己祭天了。
“大司马甄氏率私军入国都,意图犯上作乱。幸得臣及时发现,剿灭叛党。今时大周不太平,先有太子谋逆,后有臣子犯上,国本动摇,江山不稳。理当重立太子,以安群臣之心。贤妃入宫多年,以身作则,天下典范。今身怀龙嗣,当顺应天意,改立太子……”
姬昊满眼疲惫的看着大殿上的刘詹,到底谁才是乱臣贼子!可惜他明白的太晚了……
甄皇后叹了口气,说道:“陛下,从始至终元煦都没有谋反的意图,哪怕他有那个实力。陛下相信了他那么多次,为什么就不能再相信他一次呢?”
姬昊已经提不起精神了,他苦笑一声:“本性如此,活该我有今日之下场。”
他深深的看了眼刘詹,摊开面前的圣旨,润了笔,哆哆嗦嗦的写下一道旨意:奸臣刘氏祸乱大周,构陷太子谋反。今逼入皇宫,迫朕拟旨改立太子,罔顾君臣之义,违逆天理人伦,人人得而诛之!朕深知时日不久,即刻传位嫡子姬元煦,承继大统,立为新皇!
“皇后。”姬昊将圣旨递给甄皇后,这一刻他的脊背佝偻下去,全然没有一国之君的风范。
“陛下请说。”甄皇后瞥了他一眼,便将目光落在手里的圣旨上,下意识的攥紧了。
“元煦身后还有赵家,赵家的兵马强大,必定不惧刘氏。”
他指着圣旨说:“无论如何都要将这道圣旨公诸于世,揭露刘氏的罪行,让元煦清清白白的回来!”
甄皇后忽地笑了:“陛下如何认为我一个弱女子就能跟刘氏抗衡呢?禁军都被陛下派出去了,甄家的兵马也败了……这道圣旨能不能传出去先不说,刘詹可还等着你改立太子呢。”
姬昊闭了闭眼:“改立太子绝无可能,朕已经油尽灯枯了,便是他想改立,也得等朕死了!”
“所以陛下给了臣妾这道旨意,其实也没有几分想替元煦讨回清白的真心,因为你根本没有这个能力。不过也是巧了,这圣旨正是臣妾需要的。”
束云带着宸儿离开时,甄皇后曾给了她一道懿旨,但皇后懿旨终究不如陛下这道圣旨更有说服力。
姬昊还没来得及消化她话里的意思,便见甄皇后站起身,凤眸死死盯着刘詹,喝道:“孙靖何在!”
刘詹自以为胜券在握,冲入皇宫的那一刻便已经开始品尝胜利的果实,却没有察觉到跟随而来的刘氏私军突然没了动静。
大殿之外传来整齐的步调,黑压压连成片的军士潮水般涌了过来。
“陪都督军统领孙靖,拜见皇后娘娘!”
甄皇后玉手遥遥一指:“即刻缉拿反贼,张贴告示,昭告天下!”
刘詹脸色倏地惨白,他眸光阴鸷:“娘娘好谋划,叫甄司马诈败赚我入宫,给陛下演了这出戏。甄司马谋逆之心昭然若揭,国都城谁人不知太子与甄司马不和。依我看,娘娘不是不能将圣旨送出去,而是根本不想!”
甄世尧听了刘詹这话仿佛看到了希望,欣喜若狂道:“皇后,你果真还是念着甄家的……”
姬昊猛然瞪向甄皇后,颤着手指着她:“你……你当真……”
甄皇后淡淡看了眼甄世尧:“父亲,我是大周的皇后,不是甄家的女儿,甄家反叛理当受到惩处。迎回太子,大周方能安稳。”
她又扭头看了眼姬昊,却已经不想再和他多说什么了。
刘詹也心知离间不成,今日怕要断送此处了,忽然低声笑了起来,声如鬼魅:“你做的再多又有何用,姬元煦回不来了!”
甄皇后心口突突直跳,深怕又中了刘詹的圈套,忙敛了烦乱的心绪:“刘詹,不要在做无谓的挣扎了,凭刘氏私军和禁军,根本打不进碧水关。”
“军队自是不能,但我们有轰天雷。”刘詹抬手指了指南方:“昌州城都能沦陷,何况碧水关!”
“不可能,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甄皇后几乎已经相信了。
刘詹老神在在的笑道:“当年我父亲和巫族的李玄序来往甚密,做下隐太子一案。如今李先生又找到了我,送我武器,助我夺下大周江山……”
“这不可能!”甄世尧脸色扭曲,嘶吼道:“李先生明明答应我……”
不需要多说什么,甄皇后已经明白了。那叫李玄序的巫在国都城周旋这么久,使了一出计,让刘甄两家都以为自己得他支持,必能夺下大周权柄。待两家相互拼杀,国都陷入乱斗,楚司珏自可挥师直入。
可是此时似乎并不是一个好时机……甄皇后心里有些乱,根本没有办法梳理这当中的因果缘由。只惦着碧水关的元煦和芳唯。
她深深看了眼刘詹:“你想要什么……”
“娘娘知道的。”刘詹慢条斯理的回道。
甄皇后攥紧了拳头,指甲嵌入掌心的皮肉里,生生攥出血来。恍惚间,她似乎听到了远方传来的一声巨响,如滚滚天雷,叫人肝胆俱裂……
姬元煦顶着灼灼烈日,在城墙上同刘荣的兵马对峙。
刘荣扯了扯缰绳,安抚暴躁不安的马,仰头对姬元煦说:“陛下已下发旨意,太子谋反,罪大恶极,当以死谢罪!殿下放心,念在你是大周太子的份上,我会留你全尸的。”
“刘荣,你敢假传圣旨!”姬元煦怒指着他,喝骂道:“父皇令我返回国都不假,却从未叫我以死谢罪,你如此离间我父子二人,其心可诛!”
刘荣冷哼一声:“殿下,叫你以死谢罪是成全你的体面,可别不识好歹。殿下不是一向标榜自己一心为民,讲什么民为贵,君为轻么。我却是不信的。所以今日便想见识一番太子殿下的气度。”
他拍了拍掌,前排持盾的士兵当即分开,紧跟着后排士兵推着一辆形状奇怪的车上了前。
黑漆漆的圆筒正对姬元煦,一种不祥的预感顿时涌上心头。
刘荣拍了拍轰天雷,笑道:“顾氏父子威名赫赫,也逃不过这轰天雷。炮火轰城,昌州已失。太子殿下想不想试试这轰天雷的威力呢?”
他扭头吩咐士兵:“将炮筒挪一挪,别对着太子殿下呀。火球不长眼,万一将咱们尊贵的太子殿下炸成了一堆碎肉……啧啧啧,不体面。”
姬元煦攥紧的拳头微微发着抖,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武器,但他知道诺大昌州城一夕之间便沦陷,靠的就是这轰天雷。
未知的恐惧让他方寸大乱。就在这一瞬间骤然发出轰的一声闷响,就见火球自圆筒中飞驰而出,直直的砸在距他两步之外的城墙上。
声声惨叫伴着火球炸裂的巨响,再之后,他似乎听不到声音了。脚下大地摇晃震动,上一刻还直挺挺守卫城墙的士兵,眨眼间就被炸的四分五裂。断手被炸开的气流推出老远,在地上翻滚几下,停在了姬元煦的脚边……
“这,这是什么东西!”幸存的士兵尖叫着瞪圆了眼睛,眼白泛着红,被巨大的恐惧填满。
刘荣也是第一次点燃轰天雷,眼前的一幕让他既震撼又兴奋,他放声狂笑,指着姬元煦说:“太子殿下,轰天雷的滋味如何?”
碧水关饱经风霜、无坚不摧的城墙被火球轰开一道缺口,士兵们的尸体散着焦糊的味道。姬元煦胃里一阵翻涌,滔天的怒意直冲头顶。
“刘荣!”姬元煦拈弓,冲着刘荣愤愤的射出一箭。
刘荣在射程之外,那根利箭斜斜的刺入泥土之中,在巨大的轰天雷面前丝毫没有威慑力。
“殿下。”刘荣呼喝一声:“军士为家国而死,这叫死得其所。但追随殿下沦为叛军,这便叫咎由自取,死的活该了!”
也许是刚刚那轰的一声太过震撼,城墙上的士兵已生退意,姬元煦都看在眼里。
他低声吩咐高良:“保护太子妃速速离开碧水关。”
“那殿下呢!”高良急道:“这种时候我怎么能离开殿下左右!”
姬元煦道:“情况紧急,不得犹豫。碧水关是西北第一关,我绝不能退!速去!”
高良恨恨的望了眼城下:“宫里传来的消息明明是叫殿下回国都,可刘荣矫做诏令,摆明了是想逼死殿下呀!”
姬元煦敛下眉目:“所以我更不能走,否则谁知道刘荣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何况……”
火球的硝烟味被风吹散了些许,姬元煦头脑也冷静了下来。他道:“何况刘荣只有一架轰天雷,但我听说楚司珏攻昌州动用了足足五架。只要我们调整防卫,他未必就能攻入碧水关。”
高良挥拳狠狠掼在城墙上,咬牙道:“属下听令!”
姬元煦的判断是准确的,刘荣见他有所动作,心里不免发虚。他来之前便被叮嘱过,轰天雷他们手里只有一架,而且这东西十分耗费燃料。他们所囤的燃料并不多,根本打不下碧水关。
刘荣眸光迸出几分狠戾,他手一挥,一群百姓被驱赶着直至碧水关城下。军士依命令调整了轰天雷的炮筒方向,直指百姓。
姬元煦只觉浑身血液逆流,不需多言语,刘荣想做什么,姬元煦心里一清二楚!
“刘荣,这都是大周的子民!你,你简直畜生不如!”
刘荣笑道:“你才是大周的太子殿下,这些是你的子民,他们遭此劫难可都是因为殿下你啊。”
姬元煦攥紧的骨节泛着白,眼下的场景让他想到了当年叩关的苏泰,同样的处境,可他却束手无策。
“殿下,我也不想伤害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可没办法,陛下下了死命令,太子谋反,该当以死谢罪!”
城下的百姓刚刚见识过那轰天雷的厉害,恐惧蔓延全身。有人出头说道:“太子为何要反呀!为何要连累我们这些老百姓呢!”
“是呀!才过了几天太平日子啊,真是造孽呦!”
百姓们哪里知晓个中内情,他们只知道有大人物造反了,拒不受捕,反倒要拿他们无辜百姓的命来填。那位刘将军说了,只要太子束手,他们就能回家了。
“殿下,求您可怜可怜我们吧,我家中尚有弱子嗷嗷待哺呀!”说着便就地跪了下来。
其他百姓见状也纷纷跪下,求生的意志让他们根本无法思考眼前的处境,更无法明辨孰是孰非。
姬元煦看着跪了一地的百姓,心如刀绞。
刘荣要的只是自己的命。
他微仰起头,忽然觉得午后的太阳好像也那么毒了,因为他的心已沉入深渊寒潭。自古变法者从未有好下场,他终究还是逃不过。
不知怎么,他突然想到了顾兰西。如果今时今日站在这里的依然是他,他会怎么做呢?
姬元煦想了很久都没有找到答案,他闭了闭眼,涩然开口:“是不是只要我自戕,你就会放过百姓。”
刘荣道:“这是自然,我刘家只要结果,结果达成了,自会放过百姓。我刘氏也是大周贵族,岂会眼睁睁看着百姓送死啊。”
姬元煦冷笑,刘氏的野心已经兜不住了。
“哦对了,未免殿下黄泉路上孤单,太子妃理当陪着殿下的。国都城都传太子太子妃伉俪情深,怎么不见太子妃呢?”
太子妃身后还有个赵家,刘荣势必要斩草除根,绝不能给东宫留下火种。皇太孙如今在赵家手上,他鞭长莫及。但眼下太子和太子妃必须死,必须死于谋反之罪!
“刘荣,你不要太过分。太子妃一介女儿家,此事与她无关。”
刘荣摇晃着手里的马鞭,笑着说:“太子殿下此言差矣,太子妃女中豪杰,可是碧水关百姓人人敬仰的巾帼英雄,刘荣今日很想一睹太子妃的风采。”
轰天雷又往前推了一步,士兵们已经开始装填火硝了。
刘荣步步紧逼,姬元煦进退两难。
身后的亲卫当即明白眼下处境,趁着没人注意小跑着回了城。
高良正在劝芳唯出关,就在这时,亲卫急急赶来,将城墙上的情况一五一十禀明太子妃。
高良心内焦急:“刘荣果真要逼死殿下和娘娘呀!”
这样的事情芳唯不是第一次遇见了,她苦笑一声:“我和碧水关还真是有难解的缘分。”
多日以来的焦虑忽然在这一刻消散了,好像她知道这一日终会到来。芳唯凤眸微敛:“我这就去城墙上。”
高良急道:“可是殿下让属下护送娘娘出关……”
芳唯比谁都清楚驱使百姓叩关的结果。眼下处境虽和当年境况相似,却有本质上的区别。
当年西戎入侵,使得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骨子里流淌的都是对西戎人的恨。因为那时的他们都明白,西戎人破了关,大周便有亡国之危。
何况西戎人残暴,天怒人怨。即便当时顾都督开了城门,西戎人也不会放过百姓。横竖都是死,大家尚有勇气拼死一搏。
可刘荣不是西戎人,百姓们所处的也不是当年的境地。他们只是国都内斗的牺牲品,并且在他们眼里,导致这场内斗的根源是太子谋反。
再多的道理在生死存亡之际都没有用,他们只知道,只要太子和太子妃伏诛,他们就安全了。可一旦太子试图感化百姓,刘荣的炮火便会对准无辜之人。哪怕死一人,太子也会沦为众矢之的。即便他能活着回到国都,也不能让天下的臣民信服。到时民怨沸腾,大周仍会陷入混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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