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撞开,外面的人才真正得以窥视到火势有多大,里边半边房子的都被烧着了,浓烟滚滚而上,随火舌翻动,活像一条黑龙,直往隔壁的楚年他们家窜。
“也得亏前几天那场雪没完全化开,这要是夏天可就糟了老命了,得连带着我们几家一起遭罪。”老王啧啧叹气。
水火无情,楚年看得也有点慌,他问:“他们家的人呢?怎么听不见他们家里有人的声音?”
老王:“是啊,你说这多奇怪。”
前面又是一阵惊叫,王家的人一边扑火,一边大呼小叫起来,楚年还能在其中听到他们叫江自流的名字。
心里一惊,楚年踮起脚来往前看,可奈何什么也看不见。
好在楚年也没有担心太久,咋咋呼呼的叫声里,不知谁又喊了一句“救出来了!”
“就一个人吗?”
“都找过了,只有一个人。”
这是江自流的声音。
楚年心惊肉跳,扒拉开老王,赶紧往前面跑。
就见江自流刚把一个人影放下来,交到了王家的女眷手里。
“江自流!”楚年叫他。
江自流一怔,转过身来,快步接住了楚年:“你也出来了?”
“这么大动静我能不出来吗?”楚年抓住江自流上下打量,见他白袄上蹭的五颜六色,搭在肩上的发尾有一撮还在飘着焦味......楚年吓坏了,死死捏着江自流的胳臂。
江自流安抚地拍拍楚年的背,温声对他说:“先退远一点,让我们把火灭了。”
“恩,你自己小心一点。”楚年不给江自流添乱了,退到了和王家的女眷们一起的地方。
除了王家的女眷,还有江自流才救出来的人。
楚年走进过去一看,这是一个哥儿,安静地趴在王家婶子的背上,一点动静也没有。
王家婶子感受着背上沉甸甸的重量,心里发毛:“怎么这么沉哪,我听说只有死人才会这么重的...他是不是已经......?”
“娘,你别说这种吓唬人的不吉利的话,江公子说他还有气息的。”
“让我看看吧。”楚年抬起了哥儿的脸。
这哥儿昏迷不醒,脸色却极其红润,跟个没事人一样,仿佛就是特别能睡,天塌下来都吵不醒他。
王家的女儿说:“他是不是还在睡觉没有醒?”说完摇晃了哥儿一下,可哥儿浑身软塌塌的,一碰就往旁边倒去。
楚年脸色有点不好:“我怀疑他是在家自杀了。”
“啊?自杀?”王家母女很是惊讶。
楚年拨动了下哥儿的嘴。哥儿的嘴唇和脸上的肤色一样,也是极其红润,在火光照应之下,整个人就像一颗红通通的樱桃。
一氧化碳中毒就是这种症状。
“可能是把门窗封死了,在屋里烧炭自杀的。”楚年声线紧迫起来:“得赶紧送他去医馆,再晚了可能就危险了。”
“这、这么严重吗!?”王家母女明显吓到了。
“那就赶紧去吧,哎呦,大半夜的,这是个什么事儿啊!”老王不知什么也凑了过来,听到楚年的话,他把哥儿往自己身上一接,背起来就往外跑。
王家母女紧随其后。
怕他们去了说不清楚,楚年回头看了眼救火的江自流,也跟着一块去了。
... ...
敲醒了医馆,把哥儿送进去医治,楚年和王家的几个人都在医馆里候着。
哥儿被带进里面的病卧,情况如何了他们还不知晓。
这么一折腾,后半夜都过去了,天色渐明,外面的公鸡此起彼伏的喔喔叫了起来。
江自流和王家的儿子们也都找来了医馆。一群人来回的跑,接水灭火,忙活了后半夜,总算是把火势给熄灭了。
“情况怎么样了?”江自流问。他回了趟家,自己没有换套干净的衣服,却没忘记给楚年多拿上了一件袄。
楚年小声:“还不知道,希望人没事吧。”
江自流:“累不累?我先送你回去?回去睡一觉吧。”
正说着,老郎中幽幽地从里间出来了。
在场的人都把视线投向了老郎中。
王家婶子问:“老郎中,那个哥儿还在吗?”
“能活。”老郎中举起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大家放心。
“能活就好,能活就好......”
听到人没事,大家伙都舒了一口气。
虽然第四户神出鬼没,这么久了,几乎从来没有人见着过他,但到底是同住一条巷子的邻居,这又是大过年的,没有人愿意听见不好的事情。
老郎中问:“你们各位之中,哪个是病人的亲属啊?”
“......我们之中哪个也不是。”
老郎中又问:“那病人是什么人?”
“......这个我们也不太清楚。”
老郎中按了按太阳穴:“那是怎么着火的呢?”
“......额,还是不知道。”
老郎中无奈了:“一问三不知啊这是!!”
楚年道:“先别管他是什么人了,总之先救治吧,该怎么用药就怎么用药,我先帮他把钱贴上。”
还是救人要紧。
老郎中看了眼楚年,点点头:“行。那你跟老朽进来吧。”
总要跟能负责的人交代两句。
楚年便跟江自流一起过去了。
到了里间的病卧,那哥儿躺在床上休息。
楚年走近看了看,哥儿脸上的不正常的红晕已经消失了,也能听到正常的呼吸声了,看起来确实是脱离生命危险了。
哥儿盖在被子之下,但被子又没有将他全部盖起来,除了露出一张脸来,还有一只手也在外面。
而这只手里,明显是攥着一个东西。
之前救他过来时,众人各个都心切,谁也没有注意到他手里有东西。
这会儿看见了,楚年疑惑问:“这是什么?”
“不知。老朽试着想将其拽出来,却怎么也拽不动,想必是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东西吧。”
这东西露在外面的部分,有一点边角已经被火焰燎到过,烧坏了一小部分,但依稀可以分辨,应该是香囊荷包之类的东西。
楚年沉吟:“遗书?”
老郎中脸色臭了下去:“哼,二八年华,竟然自取灭亡!”
楚年:“...我也只是猜的。”
说是猜的,但也不全是乱猜。
那火势大成那样,哥儿都没有醒,说明在火烧起来之前他就已经完全昏迷了。
这么大的一个人了,怎么用炭还不知道吗?能弄成这样,多半是故意的,是在试图自杀。
也好在后面不知炭火是碰到了什么东西,在熄灭之前把房子给点着烧了起来,不然谁会知道有个哥儿在里面自杀?
如果不是这场火,这哥儿一个人居住,这会儿又是隆冬,可能就会这么静悄悄地死在屋子里,直到春来尸体腐坏了才会被人发现了......
“那就看看究竟是不是遗书吧,你们一问三不知的,老朽也得搞清楚他到底是什么人才好啊。”老郎中说着,又去扣哥儿手里的东西。
扣了半天都扣不下来。
明明人都陷在昏迷里,却死活不肯松开手。
这东西到底是什么宝贝啊......
弄了半天,老郎中让楚年抓住哥儿的手,最终自己一点一点从缝隙里把东西扯了出来。
是一个被烧坏了的锦囊。
没有主人死死的捏住,锦囊轻易地就被老郎中打开了。
“里面有东西,是张纸...还真是遗书不成?”老郎中明显不喜欢自取灭亡之辈,语气都不快起来。
但等他把烧得还剩一半的纸拿出来,展开看了之后,脸上表情变得古怪起来:“这......”
“这怎么了?”楚年疑惑道。
“这...这好像,是丁秀才的字迹啊......”老郎中古怪地看了眼依然不省人事的哥儿:“他跟丁秀才是什么关系?”
又是丁秀才?
丰文镇上到底有多少个丁秀才啊。
楚年问:“是哪个丁秀才?”
老郎中道:“还能是哪个丁秀才,丰文镇上统共就一个丁秀才,正月十五要跟赵家镖局家的小公子成亲的丁浩远。”
楚年:“......”
看了看哥儿,再看看老郎中手上烟熏的碎纸,楚年表情也变得有点古怪,他凑近问:“纸上写了些什么东西?”
“私自看别人写的情书不太好吧。”老郎中把碎纸往旁边一拿,没有让楚年够到。
“情书?”楚年冷呵一声:“是情书是么?”
老郎中:“......”
江自流在边上看不过去了,说:“要不我们还是出去说话吧,让病人安静地休息一下吧。”
老郎中点点头,收起碎纸,重新装回到锦囊里,放到了哥儿的枕边:“公子说的有理,我们还是出去说话吧。”
楚年眼疾手快,趁老郎中不注意,把锦囊抄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三人出去后,老郎中先是给楚年二人说了一下哥儿的病况,但他说的有些心不在焉,估计是被突如其来的酷似丁秀才笔迹的情书搞糊涂了,心里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楚年心中也闪过了许多想法。
他想到话剧班子首秀那晚,他们回去的晚了,在蟾桂巷外面遇上了丁秀才。
那时只以为丁秀才是去见刘东来的。
可恰巧也就是那一晚,才第一次瞥见了从未露过面的第四户住户站在家门外面露了面。
哥儿手里还有丁秀才的字迹...甚至是情书......
丁秀才那晚根本就不是去见刘东来的,而是去见这个哥儿的吧?
难怪穿的一身黑,跟做贼一样。
这哥儿莫不是他偷偷养在偏僻地处里的外室?
光是想想,楚年就觉得这个丁秀才实在是太屑了!
一边跟赵家镖局的小公子谈婚论嫁,一边还在私底下养着别的外室......吃着嘴里的看着锅里的,渣男啊!
这件事必须要让赵文君和赵家镖局的人知道。
楚年藏好了锦囊,这个就是证据。
... ...
下午的时候,医馆的人按照地址找去楚年他们家,告知那哥儿已经醒了。
楚年和江自流又去向医馆。
其实原本楚年是一离开医馆就想去赵家镖局的,但是被江自流拦下了。
这件事确实有些蹊跷,但楚年暂时也只是猜测。
在人醒之前,在真相弄清楚之前,这么贸贸然地就跟赵家说这种事情,万一引起了误伤怎么办?
关心则乱,被江自流这么一说,楚年发现自己确实是有些冲动了。
稍微冷静了下来,楚年打算再等等看。
反正锦囊现在在他手里,铁证如山,真要是有点什么,丁浩远别想把自己摘出去。
快到医馆之前,楚年和江自流在路上碰到了一个人。
这人外表看上去端正俊秀,儒雅随和,满卷的书生气质。
楚年不认得他,但江自流认得。
正是一直活在楚年耳朵里的丁秀才,丁浩远。
听到了那么多回丁秀才的大名,这次可算是见着真人了。
丁秀才站在一条巷子的入口处,巷子里蓄满了阴影,他拦下江自流,开口道:“江弟,可否借一步说话。”
他的语速很慢,语调也很平静,对江自流发出邀请。
江自流没有应声,而是看向楚年。
楚年打量着丁秀才。
他觉得丁秀才可能已经听到什么了,不然为什么要提前在医馆的去路上拦下他们,还要找江自流借一步说话?
可是蟾桂巷地处偏僻,虽说昨夜的火势惊动了附近的人,但要说那么快就传遍了丰文镇,是绝无可能。
尤其据说丁浩远已经正式搬进赵家镖局入住了。
赵家镖局和蟾桂巷更是所隔甚远,若是没有提前安排眼线,或者私下里时刻注意着,更是不容易这么快知道。
“江弟?”没有得到反应,丁浩远又招呼了他一声。
江自流见楚年没有吭声,淡淡道:“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
丁浩远闻言扫了一眼楚年。
江自流道:“你要和我说话,没什么是我夫郎不能听的。”
听到这话,丁浩远眸色暗淡了一下。
但他即刻间就恢复了自如的神态,说:“那丁某便直言了,这些日子,丁某想了许久,觉得以江弟之才华,还是应该进入丰文书院读书,丁某愿意出面向书院举荐,不知江弟意下如何?”
楚年:这货绝对是听到什么消息了。这是心虚了。想要收买江自流呢。
楚年对丁浩远的恶感又加一分。
江自流冷淡道:“多谢好意,可我无心去书院深造,就不劳烦了。”
丁浩远一愣:“...可是——”
楚年听不下去了,打断他道:“住在蟾桂巷的那个哥儿,那天晚上,你是去见他的吧?”
还是开门见山吧。兜兜绕绕的有什么意思吗。
丁浩远抿起了嘴唇,没有出声。
那天晚上他从蟾桂巷出来,撞见了江自流。
以往他深夜出入蟾桂巷,从来没有被人发现过。可偏偏那天晚上,遇见了江自流。
不知道为何,从那天晚上起,丁浩远心中便充满了不安。
‘藏了许久的窗户纸,可能要被人捅破了。’
丁浩远心中涌起的这种思潮,婚期愈近,泛滥愈凶。
楚年又道:“那个哥儿烧炭自杀的事,想必你也知道了吧?”
这话一出,丁浩远由衷一愣。
楚年抬眸:“你别说你不知道?”
“我知道起火了...可是不知...”只一瞬间,丁浩远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你是说,他是自己自杀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二更!
谢谢无话可说的浇水~
第143章 私情其二 夏蝉
“我知道起火了...可是不知...”只一瞬间, 丁浩远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你是说,他是烧炭自杀的?”
楚年:“那你以为呢?”
丁浩远站在巷口的阴影里,无比难看的脸色, 使他看起来仿佛失去了血色, 他重复道:“你是说,他是烧炭自杀的?怎么会是自杀的,他怎么可能会自杀......”
语调有些悲切,又有些不敢相信。
楚年对他这样的作态感到鄙夷,问:“你跟那个哥儿之间是什么关系?”
丁浩远没有说话,依然难以相信地悲切着。
楚年嘲道:“怕了?还是难过了?早干什么去了?”
丁浩远问:“...是焚火自杀的吗?他受伤了吗?”
“点炭, 但起火了。感激那场火吧, 若非意外起了火,这会儿他人可就不在医馆了......那么一个深居简出的哥儿, 谁会知道他悄悄在家里吸炭自杀?说起来,是你平日里不许他出门的吧?”楚年说道。
丁浩远直愣愣地往后退了两步, 整个人没进了更深的阴影里。
短暂的沉默后,丁浩远终于正眼瞧向楚年:“可否,请你先过去医馆?”
楚年挑眉:“为什么?”
丁浩远悲声:“他一个人会害怕。”
楚年气乐了:“说的跟他平时不是一个人似的, 都这个时候了你又装什么好人呢?”
楚年这话说的直白, 毕竟他已经认定了丁浩远不是什么善辈。
能这么快得知蟾桂巷起火的事, 并且知道那哥儿被安置在了这家医馆,顶多说明丁浩远时时刻刻在注意着那边动向, 却并不能意味着他有多关心那个哥儿。
他时时刻刻注意着那边的动向, 怎么可能仅仅是出于关怀和担心?要是真的担心,又怎么会让那哥儿独自一人住在偏僻荒凉的蟾桂巷?不过是担心有朝一日哥儿给他捅了什么篓子, 东窗事发罢了!
再说他提前拦在这里, 无非就是怕江自流救下哥儿后, 从哥儿嘴里听到了什么。丰文书院的事情都过了那么久了,当时几个秀才全部否掉了江自流,这会儿又开口谈这个条件,不过是想要拉拢江自流而已。
楚年嗤道:“你要是真有点担当,就自己进去医馆里看他啊。”
丁浩远扭头看向了医馆所在的方向。
可他站在巷子里,扭头所能真实看到的只有墙壁。
除此之外,他没有再做出其他行动,连脚都没有再挪动过半步。
楚年对他更加鄙夷。
他哪里敢去呢。真要是去了,这件事不就做实了?那还怎么继续打赵家镖局女婿的主意?
江自流见楚年的情绪有些激动,捏了捏他的手,缓声说:“阿年,你先过去医馆吧。”
怀着身孕的人本就情绪不稳定,为什么事情激动都是不好的。
楚年眨了眨眼,看向江自流。
“先去看看人怎么样了。”江自流对楚年微笑了一下,示意这里自己会处理。
楚年瞥了眼发直的丁浩远,想了想,点头应下了:“那行吧,我先过去了,一会儿你直接来医馆里接我。”
江自流:“好。走慢一点。”
楚年说完便走了。
确实是得去医馆看看。
那哥儿害不害怕楚年是不知道,但醒来不见了锦囊,心中一定是焦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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